唐朝公务员 第144章

作者:水叶子

孔珪身为御史中丞有专奏之权,政事堂别说是压下这本奏章,甚至在此之前看都没看到过,一石激起千层浪,在当前的朝局下,在太平公主权势熏天的背景下,孔老夫子的这道奏章实实在在有石破天惊的效果,虽然皇帝李旦将这本奏折留中不发,但其火爆的内容却跟长了翅膀一样迅即传遍皇城,进而传遍长安,皇城各部寺监的大小官儿们被震的晕晕乎乎,噤若寒蝉的同时,长安士林也跟打了鸡血一样纷纷热议起这道奏章来。

其实孔珪奏章中所说的本就是很多人想过的事情,只不过在此之前敢如此大庭广众把话挑出来的人不多,即便是有也因为官位卑小难达天听,整不出大的影响。及至孔珪愤然而起,凭借他的官位及声望,这个被太平公主极力压制的话题瞬时之间就被翻到了太阳底下任人评说。

评说的越多,太平公主弄权的根基就越弱,毕竟千百年来的政治传统里容不得女子掺和国家大事,即便强如武则天经过几十年的布置掌握了政权,最终还是在年老生病失去对朝政的控制力时遭遇了宫变,更不提先朝韦后作乱的事情不过就发生在年余之前。对此太平公主也是心知肚明,是以她一边在控制朝政的同时尽力笼络士林,另一手则是尽量把这个话题给压下去淡化处理,希望最终能做到母亲那一步。

应当说在此之前太平公主的运作还是很成功的,可惜孔珪的出现将她多年的运作之功毁于一旦,就在其与李隆基争权达到紧要关头时,随着这一道奏章,她此前极力掩饰而又根本无可补救的弱点就此毫无遮掩的彰显人前。

这道撕破窗户纸的奏章对于太平公主的打击犀利而深远。而此前表面上看来平静的朝局也因为这道奏章被弄的波谲云诡起来。

此前因为李隆基根基太浅,是以在与太平公主的朝争中只能占据守势,但随着这道不受控制的奏章,太子殿下的声望一时暴涨数倍,但跟太平公主一样的是,李隆基对孔珪这突如其来的一手儿同样也没心理准备。

惊喜的余韵还没散尽,东宫一脉就油然感觉到了恐惧,恐惧于若是朝局变化得太烈会刺激起太平公主铤而走险。

唐成明白对于李隆基来说,他是希望当前的朝局稳定的,虽然在争斗中处于弱势,但这是因为他窜起的时间太短的缘故,他需要时间来发展巩固自己的势力,而随着每一天时间的过去,他的力量都会有所增长。在这种情况下,若是太平公主被逼太甚而不顾一切的用暴力方式破局,对于李隆基来说其实并没有什么好处。

按照历史原本的进程,太平公主就是在李旦禅位,李隆基登基之后发起的宫变,而羽翼渐丰的李隆基也没花费太多的心思就顺利将宫变平定,进而顺利接收全部政权手创出开元极盛之世。

世间的事物总是紧密联系着的。孔珪的出现是一个变数,原本的历史中不存在的,被唐成这个穿越者用翅膀扇起的变数,而对于这个双刃剑般的变数,不仅太平公主害怕,李隆基也同样害怕。

李隆基极力想将孔珪这个变数控制在手中,但等他真这么做的时候才陡然发现这近乎是一个不可能完成的任务,圣人后裔的孔珪典型就是那种特殊材料做成的人,只要他认为应该做的事情就会奋力去做,其言行举止服从的是“圣人教诲”,而不是权势,对于这种特殊材料的人而言,惯常好用的笼络,威压都手段全然都是白给。

威武不能屈,富贵不能淫,贫贱不能移,此之为大丈夫!孔珪面对太平公主时如此,对李隆基时也同样如此。

无可奈何之下,害怕朝堂被引爆破局的东宫想到了唐成,毕竟孔珪此番能顺利回京是他居中谋划的结果,而孔老夫子在人前也从未掩饰过他对小小龙门县令唐成的赞誉,按照唐朝的官场规矩,五品官员以上有向朝廷察举贤才的权利,孔老大人出任御史中丞后第二本奏章就是专折举荐唐成。

这本奏章里备叙了唐成赴任前后龙门县的种种变化,对其治政之才给予了充分肯定,奏章末尾更强烈建议朝廷当知人善用,调唐成回长安户部供职。

唐成由龙门县调任饶乐司马乃是出自圣意,孔珪的这道奏章自然又被留中,但李隆基却从这道奏章里看出了孔珪对唐成的欣赏,张明之更是生出一个想法来:兴许唐成能帮着劝劝油盐不进的老头子?

此外,张亮这封信中另外说到的意思就是让唐城做好心理准备,有孔珪这道奏章打底,东宫再趁机发力,没准儿能找着机会把他从饶乐捞出来也说不定。

见一边坐着的张相文眼巴巴的瞅着自己,唐成看完后随手将信递了给他,随后顾自陷入了沉思。

孔珪回京是他居中操弄的结果,这在原本的历史中也是不曾发生的,若是按照历史的固有路线,前朝废太子平反可是很久以后的事情了,自然也不会有这些逐臣回京的事情发生,所以饶是唐成身为知道历史大事的穿越者,也从没想到过会发生这样的事情。

当初他一力想把孔珪等人弄回长安,私心的想法是为自己在朝堂中埋下一支可为奥援的力量,从孔珪的荐举折子来看这个目的算是达到了,但出乎意料之外的是他竟然能在甫回朝堂之初就搅起如此大的风浪。

这一翅膀扇的风可是不小啊!唐成颇有些得色的一笑,能给太平公主和李隆基带来如此大的麻烦,他心中因调任饶乐司马而起的怨气又发泄出不少。

一边的张相文看完信后,嘿的笑出声来,“孔老爷子就是孔老爷子,老而弥坚。他能专折荐举大哥,也不枉当日在龙门县时咱们的一番小心伺候了”。

“明知其不可为而为之,君子之仕,取其义也,不管怎么说,这老爷子是真君子”,唐成说完这句后复又一声叹息道:“可惜呀,君子在朝堂上总是站不稳当。孔老爷子这御史中丞怕是干不了几天喽”。

“大哥此言何意”,张相文抖着手中的信笺,“张大人这不是想让大哥帮着劝说嘛”。

“能生出这样的主意,张明之要不是知人不明,就是病急乱投医的侥幸试试,若是任人一劝就改了主意,那还是孔珪?”,唐成摇着头轻笑道:“再者他这个要求根本就是无用,从长安到此地,一来一回的信使往还得多长时间?即便我真给老爷子写了劝说的信,先不说劝说无用,即便是有用,等到京的时候孔老爷子也早就换了职司”。

张相文实在不明白大哥怎么就这么肯定孔珪一定会丢了御史中丞的官职,遂紧跟着问出声来。

透过纷繁的现象看本质,几年的官场磨砺下来,唐成对政治事件的观察力早已非吴下阿蒙,回答中自然而然的有了沉稳的自信,“这还不简单,如今长安朝堂中真正管事的其实就是三个人,陛下是一个,太平公主与太子殿下是另两个,老爷子这么一闹,难受的不仅是太平公主与太子殿下,只怕就连陛下现在也后悔不该把他安置在御史中丞的位子上。既然让这三位都觉得难受了,你说孔老爷子在御史中丞的位子上还能坐得住?所以我这劝说的信不能写,就是写了也是白写”。

唐成在孔珪等人身上所花的心思张相文也明白,一听这话可就急了,“那孔老爷子……”。

“放心吧,御史中丞的位子虽然保不住了,但孔老爷子还不至于被赶出朝堂”,坐得太久的唐成站起身来边在皮帐里缓步活动手脚,边侃侃而言的分析道:“他是流放还京,如今虽说惹了陛下不高兴,却也没有将官职一削到底的说法儿,就算陛下真有这心思,也缺少理由,毕竟他那道奏章本身是没有任何问题的。无故谪贬大臣,既难以服众,当今这位也没这魄力。”

“再则老爷子虽然给太子惹了麻烦,但带来的好处也不少,东宫若是坐视孔珪失位而不救未免让人心寒,更重要的是太子还需要孔珪留在朝堂里用以打压太平在士林的影响力,士林风评平常里看着无用,但对于女子出身却想当皇帝的太平来说却是致命的缺陷,对此,太子不会坐视不用的。而在这件事情上太平还无法太用力,若是她对孔珪的打压太甚,其在士林经营多年的好名声就会崩塌的越快,得不偿失啊!所以,孔老爷子坐不稳御史中丞是一定的,但还不至于被再次逐出朝堂,若我所料不差的话,不过就是换个职司罢了。而且十有八九会被换到礼部任职,地位既尊,又只能管些祭祀礼仪及科举之事,倒也算得其所哉”。

“只要不丢官不出朝堂就好”,去了这个担心之后,张相文随即又想到张亮信中说到的另一件事情,“那大哥回京……”。

“太平现在只怕是把孔珪恨到了骨子里,我是始作俑者,又是孔珪荐举的人,她能容我回去?张明之太想当然了”,唐成笑着摇摇头,“话又说回来,即便是现在吏部真要招我回去,我也只有固辞的。现在的长安岂是好呆的,孔圣还说过君子不立危墙之下,倒不如我在饶乐来的从容,再说我也不忍就此舍了此间的大好局面”。

闻言,张相文点了点头,“大哥说的是,只是有些可惜了的,那可是长安哪!”。

“长安!我总有一天会回去的”,唐城的语声清晰而沉稳,“仕宦险恶,有的时候退是为了更好的进,别说这些没用的了,还是先把眼前的这些奚蛮子料理好了再说”。

正事说完之后,唐成边吩咐人去请七织,边命人设酒摆宴,自入饶乐以来就是连日的劳累,今天倒是个好好放松的机会。

这边刚吩咐完,帐外值守的天成军骑兵却进来禀说图多及平措两部的使者在帐外紧急求见。

刚想放松一下就出了这事,唐成的心情那儿还好的起来,当即便沉着脸道:“不见,让他们回帐好生呆着去”。

不一会儿功夫,梳洗过后细心打扮下更添丽色的七织带着一身舞服的安禄山走了进来。

“帐外那两个奚胡是谁?眼巴巴的瞅着皮帐看着也着实可怜,夫君若有公事但先料理了就是,我再等等也无妨,倒不好因私废公的”。

帐中再无闲人,唐成笑着拉起了七织的手,“你倒是明理,不过外边那两人我是故意晾着的,见嘛终归是要见的,只是现在还不到火候。来,不说这些扫兴事了,难得一聚,今日定当欢聚歌舞,不醉不散”。

丝竹袅袅,觥筹交错,身着亮丽舞服的安禄山在一块方形毡毯上随着劲健的鼓乐合节而舞,史书中果然没记载错,这家伙的确有跳胡旋舞的天赋,只是经过七织短短数月的调教,他的舞姿比之上次所见便又多了几分自如与神韵,假以时日,七织当日对其许下的十年期望未尝不能实现。

一曲胡旋健舞跳完,唐成抚掌长赞,口中更是毫不吝惜诸般美词的对小安禄山鼓励有加,以至于张相文听到后来都有些吃味儿,半真半假的玩笑着说两人结拜数年以来,可没听大哥这么赞过我一句。

见状,额头汗津津的安禄山双眼更亮,心中对唐成倍加感激的同时,也愈发坚定了十年后做一名“大唐舞神”的理想,否则的话怎么对得起从第一次见面就对他青睐有加的唐大人?

人美,酒美,舞亦美,正在这次小欢宴的气氛到达最高潮时,图也嗣从外面走进来悄声向唐成禀说道:“大人,多莫部的多莫奇来了,正在帐外请见!”。

第二百八十四章 乱起多莫

与图多与平措两部的使者不同,听说来的是多莫部的多莫奇之后,唐成没多耽搁的起身,嘱咐着将其带往别帐相见。

图也嗣跟在唐成身后,看他醉意微醺的样子,开口提醒道:“要不就让多莫奇再等等,大人醒醒酒后再见他不迟”。

“些许薄酒算不了什么”,唐成笑着摆了摆手,多莫奇这人太过于重要,他对与此人相见还是颇为期待,“让人准备个热热的手巾把子送过来”。

进了旁边一个帐幕坐定之后,唐成刚就着热手巾擦完脸,图也嗣已亲带着多莫奇走了进来。

唐成第一次听见多莫奇的名字是在废奚王李诚忠的帐篷里,当时,唐成让他推荐一个在多莫部落中可取代多莫高的人选,李诚忠在听了“好控制”的人选要求后,几乎是不假思索的报出了这个名字。此后几度派人私相联络,暗使书信往还,唐成对此人已不再陌生,但真个儿见面这还是第一次。

这是一个三十六七岁正当盛年的汉子,若单从相貌上来看,其与多莫高有六分相似,但气质上两人倒是差得远,多莫高给人的感觉就如同一头狼一样,而眼前这位穿着宽袖唐服的多莫奇却是整个人都透出一股在奚人中极其罕见的文气,尤其是眉眼之间颇为温润。

“异数”,唐成心底嘀咕了一句,“分明该是大唐江南人物,怎么生在了极北的奚族”。

多莫奇走进帐中后,等了一会儿却不见主人发话难免有些尴尬,还好图也嗣是陪着他进来的,见状在旁边轻轻的咳嗽了一声。

听到图也嗣的提醒,唐成自失的一笑,“见鬼的,看来即便是度数低的果酒也不能过量”,心底这般自语,他面上却是极为热情的哈哈一笑,“某自入饶乐以来,雄壮汉子见的多了,但像多莫兄这般的温润君子却是第一回遇着,带着几分酒意恍然竟有长安文会中与江南士子初相结交之感,一时失了礼数,多莫先生勿怪!”。

闻听此言,多莫奇脸上油然流露出一份欣喜的笑容,拱手施了一礼后道:“言重了!司马大人进士及第,名诗佳作更是遍传天下久矣,奇也曾于相熟之唐人书商中觅得数首,日常吟咏之际,实对大人仰慕已久,今日终于得见尊颜,幸甚,幸甚!”,这番初见的寒暄话说完,他居然还真就顺口吟出了一首诗:三月春归风雨天,碧桃花下感流年。残红尚有三千瓣,不及初开一支鲜。

且不说多莫奇行礼时的做派,还有他那吟诗时比唐成更标准的长安官话,单就他所吟的这首诗来说,还是唐成当日刚走出山村进入郧溪县学明经科时与柳随风斗气之下“借”来的作品,且不说彼时距离现在时间甚久,单是这首诗的流传范围本身就不广,多莫奇竟然能随口吟出,即便是他来前就下了工夫,那这番功夫也下得太大了。

单凭多莫奇能对他下这般大功夫来看,此人就不是个简单人物。这样的人物会是好控制的?瞬时之间,唐成因酒意而有些放松的精神顿时紧绷,看来自己真是太大意竟被李诚忠那老匹夫给骗了,一念至此,唐成心下暗恨,打定主意只等着这次见面完后就找个茬口把李诚忠好生修理一番。

“好说”,随着心思的变化,唐成的神情也悄然起了变化,抬手略一邀礼让着多莫奇坐下之后便径直道:“前两天我命商队送去的军器及盐巴等物可收到了?”。

多莫奇浑然不知唐成怎么突然就有些冷淡下来,边在心中揣度,口中边用标准的长安官话答道:“收到了,多亏大人谴来这两支商队,本族不仅补充了半数军器及盐巴、陶器等物,也趁势出手了四成圈中存下的牲口,就此节省下大批牧草。这是关系到本族每一顶帐篷的大事,我合族上下同感司马大人恩情”。

多莫奇郑而重之的回答完后,居然又起身给唐成行了一礼。

多莫奇的表现大出唐成意料之外,这厮不是在讥讽我吧!莫非他真就不知道对多莫部的贸易禁令是自己下的?

紧盯着多莫奇,却见他一脸诚挚丝毫不似伪饰,唐成心中的警惕愈发深厚,这厮演戏的功夫这么强,还能如此隐忍,看来不仅是个人物,而且是个极厉害的人物!

李诚忠你个老匹夫真是好日子过够了!

“这是我本就许了你的事情,某自然不会食言而肥”,心中愈是凛惕,唐成面上愈是淡然从容,“多莫高近来表现如何?此外你我当日约定之事也该给个回音了吧?”。

“多莫族长近来未曾理事,终日只与醇酒美人为伴,昔日的豪雄之气已消磨尽矣”,多莫奇一句“多莫族长”的称呼听的唐成眉头猛然一皱,眼瞅着已是图穷匕见的时候了,这厮还这般称呼多莫高,究竟是什么意思?不过心下尽自怒火急升,他脸色上还是稳稳压住耐着心听多莫奇把话说完。

“至于当日与司马大人约定之事……”,说到这个,多莫奇顿时吞吞吐吐起来,“他毕竟是一族之长,我与他又有兄弟之份,这……无论是以下弑上,还是以弟杀兄,都与纲常人伦相悖,我……”。

“没看出来呀,你竟是这般志诚君子”,至此,唐成胸中的怒火再也按捺不住,拍案而起叱道:“多莫奇,你想毁约不成?”。

自出任龙门县令以来,有了主官自觉的唐成就很少发怒,但越是如此,他这怒火迸发时的气势就越是吓人,见状,多莫奇脸上先是一白,进而又通红起来,饶是如此,他仍是挺着腰抗声道:“某自幼因慕唐风而习唐教,九岁诵《论语》,十三学《礼记》,自十五成年以来日日三省吾身,以圣人之教自警。司马大人上国进士,圣人门徒,焉有如此身份而逼人以下弑上,以弟杀兄的?如此,则忠何在?悌何在?”。

饶是唐成正在盛怒的当口儿,也被多莫奇这番话说的一个愣怔,他娘的还有没有天理,一个奚胡嘴里说出的话竟比唐人还唐人了。

他固然是在后世的史书中早就知道唐朝对周边各族的文化浸润很深,而周边各族各蕃的上层贵族也以说汉话,服唐服,即接受唐朝文化为荣,此即为盛唐之“盛”的主要表现。但知道是一回事,亲自见到眼前这个奚胡张口闭口圣人之教却又是另一回事,娘的,当日在山南金州曾见过痴迷于胡风的唐朝“慕胡女”,合着眼前这个多莫奇竟是个狂热的慕唐男!

但不管多莫奇是多狂热的慕唐男,也只是让唐成愣怔了一下,而没能消解其心中的怒气,根据李诚忠推荐的人选扶植多莫奇杀多莫高以掌控多莫部,这本就是早就定好的方略,也是唐成进一步介入饶乐草原事务最重要的支点。为此这段时间他可没少投入,比如刚才所言的给多莫奇族人的军器盐巴等物都是显例。

现在倒好,多莫奇把好处都给吃了,杀人的时候倒手软了。在他面前唐成活活就成了个偷鸡不成蚀把米的蠢蛋,这对于向来不肯吃亏的唐成来说,还真是婶可忍,叔不可忍了!

自打干起唐朝公务员的第一天开始,老子就没做过赔本买卖。嘿嘿一声冷笑,唐成断声喝道:“来呀!把这出尔反尔的贼厮给我绑了”。

他这话音方落,帐外应声走进两个值守的天成军士,三下五去二便把多莫奇捆了个结实,不过这厮也真跟许多拗了筋的汉人读书人一样,此时不仅没求饶,反倒还在声嘶力竭的喊叫着什么经书言语,“生我所欲也,义亦我所欲也,二者不可得兼,舍生而取义者也”。

“当日书信往还的时候你可是言之凿凿,现在好处吃完了嘴一抹就想翻脸,就你这号的背信弃义之徒还口口声声义我所欲,孟夫子都让你糟蹋尽了”,唐成这番满带不屑的言语一出,顿时让刚才还梗着脖子的多莫奇脸色涨红如血,“当日是我二弟背着我答应你的,某何曾背信?”。

“那信上你的印鉴莫非也是假的不成”,至此,唐成也知道前面对多莫奇的那些想法是全错了,这厮那是什么心思深沉隐忍之辈,根本就是个读孔孟书读傻了的狂生。一句堵回去之后,他也懒得跟这拗筋的混人再辩,“去,把他拖出去……”。

眼瞅着唐成的手突然高高扬起,脸上更是蓄满杀气,一边站着的图也嗣心里咯噔就是一跳,当日龙门县中唐成平乱时的景象他可是亲历的,知道这位唐大人虽然人看着温文,但下手杀起人来却半点不含糊,眼下这多莫奇十有八九怕是保不住命了。

正在图也嗣屏声等着司马大人杀人的命令下达时,却见唐成高扬起的手猛然顿在了空中,嘴里的话也是堪堪说到一半儿就停住了,良久之后才又听到“把他拖出去好好醒醒脑子”。

两个护兵刚把多莫奇顺地拖出去,唐成也已迈步向外,“走,跟我会会李诚忠这老匹夫”。

跟着唐成走出帐外,图也嗣略一沉吟后轻笑出声道:“饶乐奚人十停里就九停都是不知书的,能出多莫奇这等人物也实在是个异数,大人对他隐忍包容,这份度量实让人钦佩”。

闻言,唐成头也没回的顾自道:“多莫部此时就是秋后寒蝉惶惶难安,命脉都控制在我手里,杀他一个多莫奇跟碾死只蚂蚁有什么区别?若不是想着他兴许还能有用,我刚才就亲自剁了他。不过归根结底还是李诚忠这老匹夫可恶,推荐这么个无用的狂生上来,一来一回得浪费我多长时间”。

“多莫奇并非一人独来,跟他一起的除了护卫之外,尚有三个衣锦之人”。

饶乐草原不产丝绸只能从大唐内地输入,其价格昂贵处绝非普通奚人所能染指,能穿得起锦缎这三人必定是多莫部的贵族无疑了。

“噢!这消息怎么不早说”,闻言停住步子的唐成转身开始往回走,“找人带他们来见我,再容李诚忠这老匹夫安生一会儿”。

回到帐篷时,图也嗣看着帐外捆的严严实实,就连嘴也塞住的多莫奇迟疑道:“大人,要不要先把他转个地方安置,那三人来了脸上需不好看”。

“不用”,说完这句,唐成径自进了帐篷。

看着捆的粽子般的多莫奇,图也嗣悄若不闻的一声轻叹后跟着走了进去。

没过多久,就听得帐外传来一阵儿羊羔子皮靴走动时的嚓嚓声,随即就听到一个年轻的激动声音,只不过因他说的是奚语,唐成听不懂具体内容。所幸旁边站的还有图也嗣可为翻译,“这人是多莫奇的弟弟”。

“嗯”,唐成点头时,帐篷也已被掀开,一个年轻的奚人风一般卷进来后还不等站稳便带着满脸怒气甩出一串奚语。

这人既是多莫奇的弟弟,即便听不懂他的话也知道他说的是什么了,唐成冷冷一笑,看了看图也嗣后索性微微闭上了眼睛。

图也嗣乃是龙门奚人年轻一辈中的翘楚人物,当年不及弱冠便被图也卓放到龙门县中独自执掌一方天地,应付这样的场面自然轻松,唐成既有意让他应答,他便也上前一步用唐语冷声道:“我奚人俱是狼神子孙,自该说一是一,草原上容不得出尔反尔的背信弃义之人,多莫奇当日答应好好的事情,如今收了司马大人的好处后却又即刻反悔不认,对这样的人莫说只是捆绑,就是一刀杀了狼神也只是欢喜的”。

就此一句憋的那年轻奚人再也说不出什么来,片刻之后就见脸色涨红的他强忍着弯下腰去用生涩的唐语道:“当日是我见族中子民空耗牧草却卖不出牲口皮货,也换不来盐巴铁器,所以背着兄长与大人书信往来,此事与兄长无关,大人若要杀头,冲我来就是”。

他此话一出,唐成的脸色更冷了,正在图也嗣开口要开口说话的时候,就听一个生涩的唐语响起道:“多莫寿,不得对司马大人无礼”。

这奚人喝止了多莫寿,向唐成行了一个草原礼节后道:“少年人粗鲁莽撞,司马大人莫要跟他计较,此前大人跟多莫奇约定的事情我二人也已听说,今天跑这一趟就是想听大人亲口说说。”

“你是……”。

“多莫东,多莫部乃是由四族组成,我与身边的多莫中,还有帐外的多莫奇正是其中三族族长”。

端坐着的唐成睁开眼来,见眼前这奚人和他身边那个多莫中依稀正是当日在绕乐都督府露台上见过的两位,“说来咱们也是老相识了,都坐吧”。

待他两人坐定之后,唐成也不看依旧红着脸站在帐篷正中的多莫寿,直接说道:“既然多莫奇都跟你们说了,我这儿也就不弯弯绕,条件就是那些,第一,多莫高必须死,由多莫奇接任多莫部大族长”。

听到唐成这话,不仅是多莫东三人一愣,就连图也嗣也诧异地看了唐成一眼,怎么还是多莫奇任大族长?

唐成对此视而不见,继续着自己的话,“第二,在此次饶乐草原乱局结束之前,多莫部一应人员及骑兵调动必须遵从大唐饶乐司马府军令行事。第三,从即日起,多莫部族的骑兵循俙索部先例,每三百人中设置军法从吏一人,人员的派遣及统属管理由司马府负责”。

多莫东、多莫中及多莫寿早知这三个条件,该有的情绪早已经消化,前面倒没什么太大的反应,只是在听唐成说到最后一条时,几人才耸然一惊,“大人是说……司马府往俙索部也派遣了军法从吏?”。

唐成看了看进帐后第一次开口的多莫中,点点头道:“这般大事岂是能做假的?两位若是不信尽可派人察证”。

闻言,多莫中与多莫东相视之间,脸色又黯淡了几分,“我等若是应下这条件,不知大人又能给多莫部什么”。

“我能答应你们的同样是三条。首先,多莫部面临的商贾贸易禁运全面解禁,你等部族中紧缺的军器、盐巴等一应物品可在最短时间内补足,牲口皮货也可在同样的时限内全部售出。其次,多莫部在随后的商贾贸易中售出的牲口皮货按市价抬高一成,买入的军器盐巴等物则按市价减一成,这一反一正就是两成,其间涉及到多大的财富就不需某来帮诸位算账了吧。最后也是最重要的一条,我可保得多莫部安危无虞,任这草原上战火烧的再烈,多莫部的草场必不受刀兵蹂躏之苦。如此,你等答不答应”。

唐成一口气说完后,多莫东与多莫中眼神交流之间帐内陷入了沉默。见他俩如此,唐成也不催促,端起手边的茶盏小口呷着。

偷鸡不成反蚀米,此前饶乐局势变化中的多莫部就是典型的属于这种情况。在自身实力不济的情况下想要在鹬蚌相争中取利本就是冰火两重天的巨大冒险,成功了是火,失败就是冰,与可能获得的巨大利益相对的是同样巨大的风险,很不幸的是由多莫高引领的这次火中取栗行动显然已经失败,而失败的结果就是将整个多莫部拖进了人为刀俎我为鱼肉的艰难境地。

饶乐都督府外遭遇俙索与沙利联军攻伐的多莫部损兵折将,勉强逃出来的部族骑兵不到全盛时的三分之一,在当前的情势下连自保之力都不足。而长期的贸易禁运下来,部落里不仅缺乏作战的军器,子民们连过冬的盐巴陶器都缺,牲口卖不出去却又一天天消耗着本就不多的过冬牧草,可谓是怨声载道,此刻的多莫部军力急减,民心不稳,实在是虚弱到了极点,即便想要不答应也根本硬不起腰板子,更别说唐成为长远考虑给出的条件本就不低。

正在多莫东与多莫中迟疑思量之际,外边军士的请见声打破了帐内的平静。

唐成看着一头汗水疾步进来的军士沉声问道:“什么事?”。

“敌袭”,军士说出的是个爆炸性消息,“前方急报,一支约两千人的骑兵正向我营地急行而来,最迟三炷香后抵达”。

第二百八十五章 一波三折

突如其来的消息,满帐皆惊。

唐成猛然惊起,“是谁?”。

“奚人骑兵,但因其并未掌旗,是以不知来自何方?”。

唐成紧随着又是一问,“从哪个方向来?”。

“正前方,消息传回时陈校尉亲率之斥候已折损两人,陈校尉请大人速做决断”。

唐成扎营地就在多莫部草原,饶乐五部中的其它四部正在两边草原上拼死鏖斗,即便要来也是从两翼,而不会空耗马力的绕圈子兜到正前方后再冲过来,如此以来,眼前这支骑兵就只能是出自多莫部,而多莫部四族中的三族族长都在帐篷内外,情势已经明白得很了,唐成眼神儿刚溜到多莫东身上,旁边的多莫中已抢先说出了“多莫高”的名字。

看着帐中的多莫中,多莫东及多莫寿悉皆变色,唐成真是既恨又解气,此前他早就多莫奇尽快把多莫高解决掉,多莫奇既然跟他们通了招呼,他们自也该知道,可恨这些人犹豫迟疑不定,终究酿成今天的变故。

难怪他们此前无力与多莫高争斗部落大族长之位,遇事优柔寡断不说,连最起码的眼力价儿都没有,不过是每天多喝些酒,多玩几个女人,他们还就真就相信狼一般的多莫高居然真就意志消沉了,可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