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朝公务员 第143章

作者:水叶子

回到自己帐幕的图也嗣刚一掀开门帘就见到了正站在书案前的图也卓。

“父亲!”。

图也卓将书案上那一叠厚厚的文报拨弄完后抬起了头,“每天要处理这么多事情,且还都琐碎,累着了吧?”。

图也卓在龙门奚中享有崇高的威望,与此相对的是他那经年不变的沉肃表情,很久以来这是图也嗣第一次直观地感受到父亲不加掩饰的亲情流露,是以图也卓的话虽平常,图也嗣心中却是情绪涌动,“父亲!”。

“坐下说话”,图也卓当先坐下之后拍了拍身边的胡凳,等儿子也坐下后这才继续道:“不过忙了也好,而今你越是忙,就说明唐成没对你藏着掖着”。

“父亲说的是”,说到唐成,图也嗣脸上油然多了一份郑重,“也是到此之后儿子才知道以前的想法竟是全错了,父亲看儿子这边事多,唐成操心之事却比儿子更多,便是别的都不说,单论勤奋一条他已是人所难及,人言成功绝无幸至,唐成实就是个最好的例子”。

听着图也嗣的话,图也卓脸上再次露出了少见的笑容,“你来此也有些时候了,可看出些什么?”。

这算不算考校?这个想法在图也嗣心中一闪即逝,“唐成此人甚是复杂,该狠的时候狠的果断,该软的时候也软的下去,然则儿子印象最深的却是他对机会的把握,这些日子以来饶乐风云变幻,唐成虽偏居此地但对每一个机会都不曾疏漏,抓住小机会后再居中展布,小机会就变成了大口子,一步步扎紧桩根钻进去,如今居然就有了参与饶乐大局的实力及影响力,再想想他初至饶乐时的窘迫,这份以力使巧、逢机便入的手段实是惊人。跟他这一比,此前那些任饶乐司马还真是泥塑土偶了”。

“这话有些识见”,听儿子说完后,图也卓带着淡淡的笑容摇了摇头,“但还没见着根底”。

若是换在两年前,图也嗣即便是从父亲口中听得这话也必定是不服的,但一年多的游历及在唐成身边待了这么些时候后,昔日那份自傲已是磨砺干净,“请父亲指点”。

“你说唐成善于把握机会不假,但他把握住的这些机会又有哪一个是从天上掉下来的?苍天无情,是绝不肯将偌多机会给了一个人的。唐成最大的本事还在善于借力成势,随后因势化机上,你看到的那些个机会其实多是他自己营造出来的,而其对每一个机会的把握又会蓄少为多形成新的势,由此循环往复直至其力日强,最终以小搏大操控全局”。

父子俩难得有这样深谈的机会,见自己这番话太过笼统图也嗣一时之间没能想的通透,图也卓遂细为解释道:“不说饶乐,你好生想想当日的龙门。唐成甫抵龙门时又有什么?他打开局面的第一步就是依靠手中的土地为筹码借得天成军之力,此后凭着天成军这份借力硬压我龙门奚,进而将本族亦融入其借力之中,携此两端其势已是由小蓄大,这才有机会取牛祖德而代之,并引得九姓胡举族来投,而这后两条的实现又进一步增强其势,其操弄机会的能力也就越强,最终这么个赤手空拳而来的官儿竟牢牢掌控了龙门全局。便是今天在这饶乐地方,你看到他把握住的机会多,却不知这些机会的取得全是仰仗此前在龙门积攒起的实力”。

说到这里,图也卓幽幽一叹,“挟龙门以搏饶乐,抛开眼前这些纷繁乱象,唐成的手段其实并不新鲜,不过又是一次蓄少为多,以小搏大的操弄罢了,可惜饶乐五部被一个王位迷了眼,最终……”,话不曾说完,终被图也卓的又一声叹息掩过。

图也嗣不明白图也卓何以突然之间兴发这苍凉之叹,“父亲……?”。

“我龙门奚虽早已内附,但毕竟仍是奚族一脉!”。

“那……父亲的意思是……”,图也嗣心中猛然一跳,“要不要……”。

“晚了,太晚了!如今饶乐大势已成,俙索及沙利两部利欲熏心,既不想停手,相互牵制之下也停不了手,这南方三部为求自保亦是纷纷求告于唐成门下,大势至此我等已做不了什么了,若是因此招了他的忌反倒不值,唐成此人行事知进退,守规矩,却也最是个眼里不容沙子的,一旦把他得罪得很了实是遗患无穷”,幽幽一笑之间图也卓伸手过来轻轻的拍了拍图也嗣的肩膀,“我真的是老了,竟生出这般多愁的心绪来。其实眼前饶乐大势的发展对我龙门奚亦有好处,仅是凭着这点,咱们也断没有坏唐成之事的道理”。

“是”,不知怎的,听到不用和唐成站在对立面后,图也嗣竟觉得全身猛然一阵轻松。

“好生想想我刚才跟你说的那番话,龙门奚人少地狭,用好每一份力量的同时益发要善于借力成势,只要能真正学会这一点,也不枉我谴你来此一遭”,再次伸手拍了拍图也嗣的肩膀后,图也卓站起身来,“我去见他了,你的事情多就忙着吧,唐人有言:‘不积跬步,无以至千里’,你而今所做的事情虽然琐碎却正应了这句话。”

说完,图也卓也不等图也嗣再说什么,转身出帐而去。

静静地坐了一会儿后,站起身来的图也卓开始精神抖擞地忙碌起唐成交办之事来。

第二百八十二章 意外之喜!

俙索部与沙利部分作东西两路饿狼般南下攻掠,一东南一西南较着劲儿的兵锋如火,正当其冲的图多部及措平部虽然已动员整个部落奋力抵抗,但一则南方三部的战力本就不敌北方两部——按北方两部的说法就是这三族早被南边儿来的唐风吹软了骨头;加之战意气势上又输了不止一筹,更要命的是军器上也不凑手,这三造里加一起就使得战场形势成了典型的一边倒。

发生在饶乐草原东西两个方向的这两场战事一股脑搅进去了四个部落,唯一暂时避过战火的多莫部也因前些日子大都督府外的战事实力大损,此时非但无力参与其中,甚至上上下下满心里都是忐忑,现如今的情势就算是傻子都看得出来,一等周边的战事结束之后,下一个挨刀的就该轮到多莫部了,这个结局似乎已经注定,唯一的区别就在于最先拎刀冲过来的究竟是俙索还是沙利部罢了。

自太宗朝上表称臣以来平安了几十年的饶乐此时已是战火满天,血流遍地,喊杀声,嘶嚎声夜以继日,草原上伴随着浓浓血腥气搅荡起赤裸裸杀戮的欲望与绝望的哀鸣,除此之外还有忐忑不安的惶恐。

总而言之,古老的饶乐草原再也没有了往日天高气爽,绿草茵茵,白羊如云的平静,浮动起的全都是血腥与杀戮。

尽管所处的这片草原已经是杀人盈野,但在这场杀戮中起着极重要推手作用的唐成此时却是一脸欢喜的看着前方走来的四人。

天成军都尉贾子兴的来访还算不得什么,毕竟他就领着四千把快刀守在唐成身后,说起来两人之间不过就是一道浮桥之隔。真正让唐成高兴地是走在贾子兴身后半步的张相文及七织两人,至于跟在七织身后的小安禄山,实在是阿猫阿狗之类可有可无的。

自打他交卸了龙门县令的职司进入草原以来,这还是第一次见着张相文及七织。

“贾都尉,什么风竟把你吹到我这小庙来了?不过你这一来,对岸的军士们倒是能好好松泛松泛了”,熟不拘礼,唐成面对当先走来的贾子兴,略一拱手后笑着招呼道。

因这段时间饶乐草原上打的热闹,贾子兴虽早就明言除非奉有幽州大都督府的军令,否则天成军绝不会参与战事,但未雨绸缪,他这老行伍最近一段时间也没闲着,每天都在变着法儿的操练手下四千军士,日日训练量之大使得四千边军苦不堪言,唐成调笑的话正是依此而来。

闻言,贾子兴深深的看了唐成一眼后哈哈一笑道:“唐司马根底深厚直达长安,贵人有命,某就是想不来也不成啊”。

贾子兴这句话可谓是意味深长,长安!唐成一听到这两个字顿时就想到了李隆基及张亮,他们又有什么举动了?

尽管心思翻涌,但这露天地里实也不是说话的地方,唐成回看了贾子兴一眼后没再细问,面带笑容到了张相文面前。

将张相文上上下下打量了一遍,唐成重重一巴掌拍在他肩膀上后才笑着开言道:“不错,看着比以前沉稳多了,不过你一县之尊不好好在龙门呆着跑我这儿来作甚,地方官擅离辖境可是重罪,吏部隔得远就不说,仔细妫州府衙知道后收拾你”。

说来也怪,跟着贾子兴走来时还是一派沉稳的张相文到了唐成面前后就又没了正形儿,吃了重重的一巴掌龇牙咧嘴的觍脸笑道:“还是托大哥当日留下的福萌,妫州府衙压根儿就不管龙门县的细务,若不是这段时间因着饶乐的战事县里有些人心浮动,我早就溜过来了”。

城门失火殃及池鱼,龙门县百姓为此事人心躁动的事情唐成也知道,当初九姓胡的阿史德支为这还专门跑过来一趟,此时又听张相文这么说,他也有些不放心的跟着问了一句,“如今民心如何?”。

“安稳了”,张相文长出一口气后嘻嘻笑道:“一来是饶乐开打都这么长时间了,还没见着一个奚人过界河,龙门县倒比往常草原遇到灾荒年景时还太平,竟是连小股劫掠的都没有;二来嘛是往来商贾将大哥坐镇界河,誓保龙门安危之事宣扬的人尽皆知。大哥你在龙门县的声望可谓是如日中天,一听到这个,又没见着奚人过河,人心慢慢地就自然安定下来了。这些日子我可是听手下好几个下去办差的衙役都说过,如今县里好多人家都供着大哥的长生牌位,指着你保一方平安”。

坐镇界河,誓保龙门安危这是当日为安抚忧心忡忡而来的阿史德支时说的原话,没想到此人背过身就将借着往来行商将之四处传扬,唐成闻听此言略一思忖之后就明白了阿史德支的意思,这个九姓胡分明是在拿他的话堵他的脚,合着这个胡人当着自己面时说的那些放心话都是假的,心底里还是怕他跑了,所以存心挟裹着满龙门县百姓的悠悠众口把自己钉死在界河边儿上。

当日的大话已经传的尽人皆知,只要是要点脸面的谁能食言而肥的甩手就走?

难怪北地性格直爽粗豪的胡人看不得九姓胡,将其以杂种视之,这些人肚子里的弯弯绕着实不少。

想明白之后唐成也没就此深说,“好小子,一段时间没见你这马屁功夫倒是精熟无比了,不过你这话该对妫州赵刺史说才对,管着你考功的可是他,跟我说没用”,唐成又将笑嘻嘻的张相文拍了一巴掌后,转到了七织面前。

草原上风大天冷,吹得七织脸上红扑扑的,她本就艳媚天成,如此一来愈发增添了丽色,引来帐幕周围那些当值军士偷偷张望不已。

自从当日离了龙门县后,唐成就再没近过女色,本就是憋的狠了,此时再一见七织如此艳美,顿时就觉得身上起了一团火,心里也跟长了草似的鼓鼓挠挠涌起的都是欲望,无奈众人面前又不好表露,只能强压下来故作平静道:“天寒地冻的你怎么来了?”,嘴里说着,他已顺手将七织肩上围着的狐皮大氅紧了紧,拇指无意中划过七织颈子上细腻嫩滑的肌肤时,身上的火腾的一下烧的更旺了。

七织本出身于扬州烟花第一的快活楼,虽说是个清倌身子,但耳濡目染之下对男女之事也是再敏感不过的,饶是唐成压抑着心思却也没瞒过她。一时间脸上的红又深了几分,却不知究竟是风吹的,还是情动后给熏蒸的,只是她的眼里莫名的就迷蒙起来,其天生的艳媚在一刻发散到了极致,只让左近本是偷看的军士们连头都忘了回。

这小妖精实在是迷死人不赔命!面对着这般的七织就连唐成现在也不敢多看,免得久不沾女色之下万一显露出什么来惹的贾子兴与张相文笑话,那可就丢人了,“安禄山,你怎么也来了?这些日子没见,你的健舞学的如何了?”。

“师傅要来饶乐,正好小人懂这奚人言语,就跟着过来了”,安禄山向唐成恭敬一礼后昂扬道:“随师傅习舞数月,小人虽然愚笨,也不敢辜负师父一片教导苦心,大人若是有暇,小人愿为舞助兴”,虽然话说的谦逊,但其言语中的自信却是掩都掩不住。

安禄山毕竟还是就是安禄山!“看,即便再没闲暇,你这胡旋舞本官总是要看的”,这一刻唐成笑的实在是惬意无比,原本的历史里,宠冠一朝,身兼三镇节度使的安禄山除了到长安向玄宗及杨贵妃邀宠时会主动跳起擅长的胡旋舞之外,满天下还有谁能得他歌舞助兴。

哈哈笑完之后,唐成转身向贾子兴伸手一引道:“草原风大,咱们进帐叙话,都尉大人请!”。

进帐之后坐定又寒暄了几句,唐成见贾子兴几度向他施眼色,遂就命郑三领着张相文及七织、安禄山去别帐梳洗,一时间这座炭火正燃,暖意融融的帐幕里就只剩了两人。

目睹帐门重新放下后,唐成放下手中的茶盏轻笑道:“贾都尉素来豪爽,怎么今天蛇蛇蝎蝎的”。

唐成上任龙门县令以来两人合作发财早就处的熟了,闻言,贾子兴没好气的瞅了他一眼,“还不都是你招来的!不过能得京里这位如此相待,老哥我这回可是真服了你”,嘴里说着,他已从贴身处掏出一封信笺递了过来。

李隆基的亲笔信!方一接过信笺,唐成立时就认出信笺封套上的字正是出自李隆基手迹,等取出信先一看末尾,落款果不其然是“东宫主人”四字。

回过头将这封写给贾子兴的信细细看完,李隆基说的话虽然不少,但意思倒也简单,就是让贾子兴在饶乐局势纷杂之时无论如何也要保住唐成的性命,只要能完成此一任务即便是违了幽州都督府军令东宫也会出手……这封信里虽然话说的有些模糊,但无论利诱还是威胁却都清清楚楚,任谁看了这封信都能实实在在感受到“东宫主人”对他唐成安危的在意。

“老弟,你这根子可藏的着实不浅哪”,待唐成看完书信后,小口呷着茶水的贾子兴用发热的声调道:“若不是因为你,老哥我这小小的边军都尉能入得了太子的眼?更别说这亲笔手书了。方今朝廷中的形势你比老哥清楚,东宫能在这时候给我这个素未谋面的厮杀汉写下这般落款的信来,实是担着些风险的。不过这也正好说明了老弟你在太子心中的地位,难得,着实难得!”。

唐成自然明白贾子兴的意思,此时正是李隆基与太平公主在朝堂里争斗激烈的时候,而东宫与贾子兴又素无接触,这封信无论怎么看都是冒失之举,若是贾子兴另有想法这封信又落在太平公主手里的话,不大不小就是一个让人攻击的把柄,客观分析李隆基的身份与处境,这不能不说是一记昏招儿。

但若非如此也就看不出信中的真心意。

这样的信件自然不会走驿递或者是急脚递,必然是要派信得过的下人亲自送来才放心,算算张亮回京的时间,再算算从长安送信到此的时间,显然这封信是李隆基在张亮回京不久后便送出的。

不管李隆基是出于什么目的而写下的这封信,就冲这封信及落款处毫无掩饰的“东宫主人”四字,就多少缓解了唐成心底对其过河拆桥的一些怨恨与失望。

“有劳殿下惦记了”,唐成递还书信时微微一笑道:“既然贾都尉能把这封信给我看,想必心里已经有了准主意”。

贾子兴眼见唐成看完信后还能如此从容,忍不住叹了一声自愧不如,这可是当朝太子的亲笔手书,他昨天接到时都激动的一夜辗转难以安眠,而眼前的唐成可是实实在在的当事人。若是换了一个人亲眼见到太子如此心意,就算不感恩流涕也多少会有些激动难抑的表现,有几个能像他这样行若无事?

宠辱不惊,是为君子。以前还只是听说,眼下可是实打实亲见了。

贾子兴从唐成脸上收回目光,接过信笺将其于贴肉处小心收好后,端起茶盏粗声笑道:“太子钧命,我这厮杀汉有几个胆子不从?再说……老弟你可是我的财神爷,就没有殿下这封信,我也不能坐视你有危险而不救”。

贾子兴这话真真假假做不得准,毕竟当初仅是出兵界河都花费了偌大的心思,要不是唐成直接以龙门大市场的分红做威胁,这老兵油子还不肯动,现在的话倒是说的脆生了。

以唐成如今的官场历练自然不会翻这老账,听过之后也真真假假的拱手一礼,“谢过老哥关照了”,谢过之后,他紧跟着又问了一句,“怎么样,都尉大人可还坚持边军绝不进入饶乐草原的主张?”。

贾子兴闻问没急着回答,就在座中沉吟起来,其间或许就连他自己都没注意到的是他闲着的那只左手几度在无意之中抚上了右胸处,而那里贴身放着的正是李隆基的那份手书。

看到贾子兴这无意之中的动作,虽然他还没给出明确的答复,唐成已端起茶盏浅笑着呷了一口。

此事成了!

以贾子兴的身份而言,若没有特殊机缘的话这一辈子也别想跟东宫太子搭上半点关系,而这种关系对于一个吃朝廷饭的官身人来说到底有多大作用不言而喻。现在的问题是贾子兴要想牢固住这层关系,并在将来转化为实实在在的官场升迁,就不能不考虑他唐成的想法。

毕竟自己才是将其与东宫连接起来的枢纽,而李隆基对自己的看重也是他实实在在感受过的。

贾子兴已经年过四十了,未来留给他的时间已经不多,富贵险中求,这对贾子兴而言就是一个巨大的赌博,风险与收益都无比巨大的赌博,而其无意识中的动作其实已经透露了他下注的结果。

堪堪等唐成将盏中的残茶吃尽,贾子兴也已做出了决断,竖起食指的他一脸的郑重,“一次机会,唐司马若想动用天成军入饶乐草原参战的话就只有一次机会,且可供调动运用的时间最长不会超过十日,这次机会用还是不用,该怎么用,用在什么地方可得想清楚了!”。

“好!”,唐成展眉击掌赞道:“杀伐决断,贾都尉好气魄”。

闻言,贾子兴却没有半点被人夸赞的高兴,“老弟你就不要再撺掇死人上吊了,天成军一旦跨过界河进入饶乐草原,某这违令擅动刀兵的罪过可就算坐实了,这等罔顾军律的事情是什么罪名儿我不说你也知道。还望老弟给京里这位去信时多帮我说说好话,没得使我落个没下场的结局”,说话之间,贾子兴再次伸手拍了拍胸前藏着的那份信笺。

“咱们相识的时间虽然不长,但我唐成做事的章程老哥你也该知道”,难得贾子兴因着李隆基的来信终于吐了口,唐成就容不得他再退回去,端着茶瓯亲自为其续茶时和声鼓劲儿道:“都尉大人但放宽心,一来这八千天成军我未必就真会用得上,不过是以防万一罢了;再则某还有几分自信能在太子面前说的上话,当今太子乃是被先神龙天后亲口赞誉为‘吾家千里驹’的人物,素不轻易许人,但一旦真应下什么也没有言而无信的先例;这第三嘛,虽然现今幽州张大都督远离朝堂争斗,但东宫在大都督府也未必无人”。

贾子兴猛然抬起头来。

见状,唐成伸手虚指了指帐外浅浅一笑,“老哥敢是忘了那一百骑兵及黄桦木弩的事情?”。

贾子兴的眼神更亮了,黄桦木弩乃军中重器,素来看管的甚紧,平常每一具弩弓的进出都要严格记录造册,更别说出借地方了。但上次唐成将要往饶乐草原时,大都督府却反常的行来公文,不仅借予其一百具弩弓,甚至还有多达两队百人的精锐骑兵。当时贾子兴都诧异唐成一个小小的县令何来如此大的本事竟然能把手伸到大都督府,现在看来根底却是在这里了。

想明白这些之后,贾子兴虽没有完全放心,但脸上的忐忑却是消失了不少,唐成的鼓劲也收到了预期效果。

贾子兴在事情说完后就没再多做停留,唐成将其送出帐幕后再次隔着界河眺望对面的联营军帐时,脸上露出了由衷的笑容。

意外之喜啊,李隆基一封书信使得他手中多了八千可用之军,有了这八千把军刀,唐成自觉对饶乐的介入更增了几分底气。八千人虽然不算多,但唐成更看重的其实本就不是他们的战力,而是天成军身上的“大唐正规边军”身份,以及这个身份所代表的唐朝廷的态度。

虽然这个态度对于他而言是假的,但对于草原上的人来说呢?当八千把明晃晃的军刀在眼前出现时,又有谁还敢再死抱着唐朝廷不会插手饶乐事物的想法?介时这八千人就会被无限放大,要知道大唐最精锐的边军可是多达二十余万的。

四两拨千千,以小力搏大势,随后再因势化机,数年的官场历练下来,唐成最喜欢也擅长的就是这个手法,早在最开始想到要打这八千天成军主意的时候,唐成就没把他们仅仅简单的当作军事上的一群厮杀汉来用,讹诈也好,威慑也好,他对这八千天成军的使用始终是着眼于政治的。

对于手中掌握的任何资源皆能以政治眼光及手法去操弄,以期获得最大的收益。经过数年唐朝公务员生涯的历练之后,唐成对于仕宦之路的认识及适应已在不知不觉中慢慢走向成熟。

目睹贾子兴带着护兵过了界河浮桥之后,唐成这才转回自己的皮帐命人将张相文叫了过来。

“上些酒来”,天寒地冻的北地实在不宜茶,唐成对郑三吩咐完,向张相文一指身边的胡凳道:“坐,你我两人也无需那些寒暄的客套,说吧,这次过来找我什么事?”。

第二百八十三章 长安!我总有一天会回去的

张相文在唐成面前再随意不过,他将这座皮帐四下都瞅了一转儿后坐下了身子撇着嘴道:“这些奚蛮子虽在别的吃穿住用上跟咱唐人没法比,但要说摆弄帐篷着实是好手,本还担心大哥天寒地冻的守在草原上住着难受,现下看看除了闷气些之外其它的倒还不错,如此以来,我这回去后在嫂子面前就好回话了”。

唐成与留在龙门的郑凌意及妫州怀戎城内的父母都固定着书信往来,是以对郑凌意的情况并不生疏,按其原本的想法是等正事谈完再顺便问问,此时听张相文主动先提到,遂也顺势问道:“你嫂子每次给我来信时都是报喜不报忧,现在倒是正好问问你,她在龙门究竟如何?”。

唐成的问话出口之后这才想起来自己每次给郑凌意去信时何尝不也是报喜不报忧,素来都是只捡好话说,至于危险辛苦什么的可是半点没提。单就这一点上来说夫妻两人还真是心有戚戚。

“嫂子真是个好嫂子,这段时间我承她的大情了,城外东谷里两万多唐人百姓要盖房要搬迁,这得多琐碎多耗心神,若没嫂子在那边支撑着料理的井井有条,我这刚接手县务的就是手忙脚乱也照应不过来,要说累是真累,但瞅着嫂子的气色倒不算差,精气神儿也足”,张相文说到郑凌意时脸上恢复了正色,字字句句确乎是出自真心,“大哥就是大哥,找来的嫂子都不同凡响,别看嫂子是个女人家,要论现如今在东谷百姓中的威信,我是拍马都赶不上的”。

“汉乐府里的《木兰诗》你也是学过的,谁说女子就一定不如男”,唐成斜靠着身边的小几坐的更舒服些后笑着道:“只要她精神好,累就累些,若是强拘着不让干事,她就是人歇着也难受”。

“嘿,大哥这话怎么跟嫂子前些天跟我说的一模一样”,张相文又没了正形儿,嘿嘿笑着,“巍巍乎志在高山,洋洋乎意在流水,大哥跟嫂子还真是高山流水,知音同心……”。

看到张相文这样子,唐成不由得又想起郧溪县中两人刚认识时的样子,那时候这家伙就是个没正形儿的惫懒,现在这么长时间过去依旧还是如此。

唐成想起这些,再看看没心没肺笑的正贼的张相文,心底油然生出一股暖意来,物是人非,数年以来随着他身份的变化,身边人面对自己时或多或少都跟着有了变化,即便是关系亲近如唐栓都免不了,说来说去身边没变的似乎就只有这个二弟。

这个张相文,实在是值得一辈子深交的知己呀!

心中这般想着,唐成抬起手摆了摆笑骂道:“你嫂子也不在这,拍马屁的话就不要再扯了,说正事吧,嗯,你这次为什么过来”。

扯淡的话说完,张相文哈哈一笑后脸上遂也恢复了正色,“我这次来是当信使的”。

“信使?”,这回答可真够意外的,唐成的身子往前倾了倾,“谁?”。

“长安东宫的张亮,张明之大人”,张相文起身给唐成续了一遍酒,“张大人写信的时候想是不知道大哥究竟在饶乐何处,是以就传到了我这儿代转,一并给弟弟也来了一封”。

张亮!听到这个唐成还真有些纳闷,好嘛,要说没动静儿就一点动静没有,不想了的时候吧,却又接二连三的来。刚刚才看完太子给贾子兴的信,转眼张亮就又蹦出来了。不过既然有张亮操心着这边的事情,天成军尽可以一并料理,李隆基怎么又会亲自出手?

端起酒觞抿了一口,唐成略一思忖后想明白了其中的关节,张亮虽然是太子心腹,但现如今的职品却算不得高,若是以他的名义给贾子兴写信,怕是不仅收不到预期效果,反而会弄巧成拙。

“他说的什么事?”。

“密封着的,这还得大哥自己看”,张相文说着从贴身处掏出一封信笺来。

唐成接过信笺后却没就看,随手将之放在身边的小几上后向张相文问道:“你说他给你的也有信?上面说的什么?”。

张亮将觞中温酒一饮而尽后,也没用手巾把子,就手抹了抹嘴角的酒水,“三页纸说的就是一条,让我这龙门县令务必竭尽所能保住大哥及家人的安危,说是只要能完成这个任务,即便是龙门县让奚人烧个干净也不碍我前程”。

当日张相文前往长安考法科的事情唐成就是找张亮居中帮得忙,对他与张相文之间的关系张亮是再清楚不过的,他这封明面上写给二弟的信怎么看都有项庄舞剑的意思,但饶是如此,唐成心里还是又觉得好受了几分。

毕竟这世上没人在劳心劳力之后还想被人当了弃子。

“他倒是大方得很!”,唐城嘴里嘀咕着拆开了张亮的信笺。

张明之这封信的前半部分都是在解释他被任官饶乐司马的背景,以及太子李隆基在这件事情上所受的掣肘与无奈,至此唐成方才明白吏部这次调职的细故。不过明白是明白,他现在对这事倒也没了多少心思,反正人都已经来了,最危险最艰难的时候也已经过去,现在再说这个也没什么意思了。

直到看到信笺的后半部分时唐成才陡然来了精神,这里说到的是朝局变化,而挑动这一变化的正是由他出谋划策说服李隆基后给弄回长安的孔珪等人。

当今天子,也即前安国相王李旦与其兄长李显及父亲高宗李治一样,虽因性格懦弱实在干不好皇帝的差事,但人本身却还算不错,这一点尤其表现在对旧情的顾念上。数年的流放之后孔珪等人虽与李旦已是君臣分际,但他们其实早就是老相识,尤其是孔珪,早年还曾做过李旦的伴读,而其家门内的叔父更与李旦有师徒之份。

李旦对孔珪等人为什么会被流放自然是明白,眼瞅着三两年功夫不见,这位名动士林的老臣已是华发满生,比之流放出京前老了十岁不止,李旦心中也是唏嘘不已。即便别人还不好说,但他对孔珪的学识,声望,能力以及对朝廷的忠心却是清清楚楚。

这样的士林领袖、孔圣血裔会起造反的心思?对此李旦是不会相信的,在孔珪心里只怕是把家声看的比官位更重要吧,这样的人你就是把刀架在他脖子上他都不会反,归根结底不过是受了前废太子的连累罢了。

怀着这样的心思,李旦在接见孔珪等远流回京的臣子时可谓是温言备至,此后发还宅邸及授官自是题中应有之意,且是在这件事情上皇帝表现出难得的专权,毅然驳回政事堂将孔珪安置到礼部的想法,钦定其接任了因丁忧而刚刚出缺的御史中丞之职。

长安各部寺监中,总掌言官的御史台地位无需多说,正因为其地位太过重要,所以政事堂才会极力反对,当此之时,政事堂中七位宰相有五个都是出自太平公主之门,此事背后的操手已是不言自明。

据说在太平公主听闻孔珪接任御史台已成定局后,在府中将一具素来喜欢的波斯琉璃樽摔了个粉碎,隐约的言语里甚至将前任御史中丞下世的老娘都给骂进去了,老东西早不死晚不死,怎么偏偏就在这个节骨眼上死了。

事实证明太平公主的愤怒的确算得是有先见之明,孔珪上任御史中丞后第一道奏章弹劾的就是镇国太平公主干政,老先生在奏折里先是引经据典的来了一番天阳地阴,乾男坤女的理论,随后又一一列举前两朝神龙天后及韦庶人以女子之身干政带来的危害后,顺理成章的得出了“雌鸡司晨,不祥于天”的结论,奏章之末更是直接明言太平公主应该离朝政远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