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庄不周
“此计甚好。”刘协表示同意,深深地看了丁冲一眼。
丁冲闻声再拜。“陛下谬赞,臣不敢当。能有微末之用,臣便心满意足。”
刘协轻轻地点了点头。
他看出来了,丁冲有投效的意思,至少态度比之前积极了。
丁冲主动示好,他没有理由拒绝。
至于是钟繇的榜样作用,还是为丁仪治眼疾的原因,他不清楚,也不在乎。
他只在乎这个结果。
“陛下,臣虽不善言,却相信司徒的能力。陛下欲定凉州,解百年之忧,司徒对羌人习俗的了解一定会有帮助。且司徒虽年高,雄飞之壮心不已。陛下若能用之,必有裨益。”
刘协再次打量了丁冲一眼,更加惊奇。
他居然看出自己有意平定凉州?
到目前为止,听他说过这件事的人一只手数得过来,而且肯定不包括丁冲,包括丁冲亲近的钟繇。
有意思。
难道他真是被儿子丁仪、丁廙所累,才没能在历史上留下传记,功绩不显?
第67章 团结就是力量
感觉到了刘协眼中的疑惑,丁冲得意地一笑。
“圣人有所举动,必上应于天,垂象于地。赤气起于东南,尽于西北,贯紫宫,正应陛下西狩之象。是以臣大胆臆测,此乃陛下有志于西北,除百年之患也。”
刘协还没说话,司空张喜忍不住了。
“丁侍郎,你什么时候也通内学了?这天象也是你能解的?”
丁冲反问道:“以司空之见,又当作何解?”没等张喜说话,他又说道:“总不会是汉之赤火,尽于西北之意吧?”
“我……”张喜哑口无言,心虚地看了刘协一眼,讪讪地退了回去。
刘协心中明镜一般。
十几天前的天象引起了不少恐惧,各种解释都有,悲观的占大多数,乐观的少之又少,只是没人敢当众说,更没人敢当着他的面说。
张喜应该是悲观论的一员,言论很可能和丁冲说的差不多。
这丁冲是个吵架高手,出手又狠又准。
“天意难明,我君臣还是先尽人事吧。”刘协打断了他们的辩论,将话题拉回到目前的事务上。“初战小胜,斩获虽不多,却也是将士们的浴血奋战所得。兴奋之余,难免口不择言,诸君就不必太计较了。丁冲,作新辞的事就交给你,用些心,既要典雅,又要朗朗上口,便于将士们传诵。”
“唯。”丁冲大声应喏。
这时,赵温被请了回来,正好看到这一幕,不由得瞪了丁冲一眼,却没多说什么。
以他的身份,当然不能因为这点小事和丁冲在君前争吵。
“陛下,赏罚当明,功虽小,赏必至。立功将士还等着向家人报喜呢,不如先颁布名单?”
刘协深以为然,立刻让董承去安排。
立功的将士们更心急,已经将名单准备妥当,很快就送到刘协的面前。
按照之前的约定,刘协看了一遍名单,接见了几个代表,询问了一些交战的经过,然后颁布赏赐,让他们带着食物,与家人团聚。
消息传出,营中一片欢腾,山呼万岁。
立功的将士带着食物,雄赳赳,气昂昂的赶去与家人团聚。
没立功的将士眼馋地看着他们,暗自发誓,明天再战,一定不能落后。
借着这股劲头,刘协在阵前巡视了一番,还安排了两个儒生去采访参战的将士,听取他们的见闻,写成文章,以备将来著史。
得知自己有机会列入史书,将士们的心情格外激动,但尴尬的事随即出现。
将士中有正式名字的屈指可数,绝大多数人别说字了,名都非常随便。什么王伯、张仲、李季之类的一大堆,以动物为名的更是一抓一大把,听得老儒生们直皱眉,觉得手里的笔都脏了。
深夜,刘协接到报告,也是哭笑不得。
之前与将士们接触时,这些名字听起来没什么问题,反而觉得亲近,现在要写入史书,就显出不妥来了。
拿着满是丈八、李季一类名字的文稿,刘协向司徒赵温问计。
“司徒,这可如何是好?”
赵温胸有成竹,抚着胡须,说道:“请陛下颁布一道口谕,即日起,凡是立功将士,可以载入史册者,可由陛下赐名。功劳卓著,比如临阵斩将的,可以赐姓。”
刘协一听,觉得可行。
这可是一个惠而不费的好办法。
“司徒果然经验丰富。”刘协赞道。
赵温嘿嘿一笑。“陛下,这种事,臣很多年前就干过。”
“是吗?”
“臣少年时任职州郡,常与羌、夷、蛮、叟接触。其实大多数蛮夷并非生来野蛮,只是缺少教化。他们很敬重有学问的人,为他们取名拟字,往往是与他们破解隔阂,增加了解的机会。陛下乃万民之主,为他们赐名乃至赐姓,更是无上光荣。”
刘协恍然。
这种事,后世有不少皇帝喜欢干,尤其是唐代。
但他关心的不是这个,而是刚才赵温无意间提及的一句话。
“司徒,这些蛮夷也能教化吗?”刘协故作茫然。
“当然可以。”赵温感慨地摇摇头。“当年文翁治蜀,教化百姓,开益州文脉。如今益州人才济济,皆是文翁教化之功。只是如今的儒生好逸恶劳,连自己的学问都不肯用心,更别说教化蛮夷。蛮夷所在险阻,饮食也不如都市,谁肯去呢。”
“司徒,若是朝廷设立制度,凡太学生能够教化蛮夷,便能在考功时加以优待,会有利于教化吗?”
赵温惊讶地看着刘协,眼珠转了转,试探地问道:“陛下派人教将士子弟读书,是此意否?”
刘协微微颌首。
以赵温的老练,他肯定觉察到了什么,只是一直没说,今天才趁此机会提出。
“司徒以为可行否?”
赵温没有直接回答,他思索了良久。“陛下用意甚好,但兹体事大,还是从长计议为好。自董仲舒上书建太学以来,太学生规模一再增加,最多时至三万人,最后却导致处士横议,酿成党锢之祸。殷鉴不远,不宜仓促。”
虽然被赵温否了,刘协却不觉得失望,反而很满意。
看来并不是没有人看到汉末的问题,也不是他们不想解决问题,只是他们还没找到合适的方法,更没有改革的机会。
连年战乱,君臣争权,的确也不是改革的合适时机。
“那就请司徒斟酌此事。”刘协欠了欠身。“眼下战事紧张,朕要全力以赴,为大汉争取一线生机,教化的事就拜托司徒了。”
赵温神情凝重的拱手还礼。“臣唯陛下马首是瞻,愿为大汉中兴效绵薄之力。”
刘协摆摆手,示意赵温退下。
他知道赵温不会拒绝这个建议,司徒职在治民,不仅是管理民生经济,更想教化天下,包括皇帝在内,致君尧舜是无数读书人的信仰。
虽然最后大多是不切实际的空想。
此时此刻,他做这样的表态,既是安抚他们失落的心情,也是寻求他们的支持。
这些老臣或许没什么实际的作用,但身份、地位都在,任何一个人站出来,多的能影响一州一郡,少的也能影响一个县,得到他们的支持总比君臣撕逼,互相掣肘好。
伟大领袖教导我们,团结一切可以团结的力量,争取最后的胜利。
第68章 胜负皆头疼
郭汜斜睨着谢广,灌了一大口酒,双眼通红,面目狰狞。
谢广哭笑不得。
他终究还是慢了一步,禁了部下的言,却没来得及通知斥候、游骑管好嘴巴。
董承营中传唱的歌谣已经传到了郭汜的耳中,郭汜大发雷霆,特地召他来质问。
“将军,董承营中将士不论是个人战力,还是相互之间的配合,均非往日可比。我军进攻三次,战死一百余人,受伤的三倍有余。继续强攻,绝非明智之举。”
郭汜虽然愤怒,却也不蠢。
他对谢广的信任也是毋庸置疑的,见谢广说得如此慎重,一时倒不敢大意。
“那待如何?撤走?”
谢广无奈地摇摇头。李式、胡封就在身侧,李傕率领大军在身后,撤是撤不走的。
“我在想,董承本是朝廷诸将中最弱的一个,如今他都有这样的实力,杨定应当也不弱。胡封仅凭两三千人进攻,得手的可能性也不大。将军不必过虑,大可等一等,看看形势再说。”
郭汜翻了半天眼珠,觉得有理,他取过一只酒杯,提起酒壶,给谢广倒了大半杯酒。
“那也不能放过董承。他竟敢如此羞辱我,不能忍!”
谢广的头有点疼。
他知道,郭汜丢了面子,一定不肯罢休。只是他现在也没有办法解决,打了败仗,被人羞辱,这是天经地义的事。想要报复董承,先击败他才有可能。
论骂阵,凉州人真不是关东人对手。
“将军,明日派人去李式、胡封营中问问吧。我总觉得他们的进攻不合常理,或许另有原因。”
郭汜没好气的瞪了谢广一眼,不耐烦的挥挥手。
“你自安排,我困了,滚吧。”
谢广与郭汜相交多年,知道他的脾气,不以为忤,起身告辞。
——
李式和胡封的头更疼。
胡封没有谢广的谨慎,一开始就全力以赴,希望以凶猛的进攻击垮杨定的信心,逼他投降。
但他未能如愿,一脚踢在了铁板上。
受郭武夺旗的鼓舞,杨定营中的将士守得极其顽强,没让胡封占到半点便宜。
不仅如此,杨定还接受了杨修的建议,打开营门,将胡封一部诱入营中,然后两边以强弓硬弩封堵营门,再以铁骑突击,数十名骑兵以郭武为锋,轻而易举的横扫胡封被弓弩重创后的阵地。
胡封一时大意,损失三百余人,连自己都险些折在营中,可谓是惨败。
经此一战,胡封已经失去了再战的能力,不得不向李式请求停战,以免更大损失。
李式气急败坏,却又无计可施。
飞熊军再强悍,用来强攻杨定大营肯定是不行的,这个损失他承受不起。
当天夜里晚些时候,李式收到了郭汜进攻受挫的消息,也打听到了董承营中将士传唱的歌谣。
他们的心情很复杂。
郭汜受挫,他们本该幸灾乐祸,但自己的损失更大,打得更难看,哪里有脸笑人。
两人相对枯坐,案上杯盘狼藉,正如他们此刻的心情。
“要不,与郭汜联手吧。”胡封提议道。
李式眼皮颤了颤,犹豫片刻,还是摇了摇头。
和郭汜联手,仍然由郭汜负责主攻,他负责外围的警戒,的确是一个不错的方案。可是一旦飞熊军的战旗被杨定义子夺去的消息传到郭汜耳朵里,麻烦就大了。
郭汜对李傕独占飞熊军一直不满,觉得飞熊军原本是董卓的亲卫骑,并非李傕的私人部曲,在董卓、牛辅身死的前提下,应该由他们几个人平分飞熊军,而不是归李傕一人所有。
张济也有类似的想法,所以他们最近走得比较近,有联手与李傕对抗的意思。
李式不会给他们这样的机会。
“我们还有机会。”李式重新倒了一杯酒,握在手中。“我们不进攻杨定,就困着他,等他断粮。”他又瞪了胡封一眼。“没有我的命令,你不得向大司马求援,否则别怪我翻脸。”
胡封无奈地点头答应。
他已经派人汇报李傕的事不能告诉李式,只希望将来瞒不住的时候,他们已经打赢了,李式心情好,不和他计较。
——
郭汜、李式同时停止进攻,刘协的头也很疼。
他原本打算示弱,诱郭汜进攻,造成大量杀伤,结果掩饰手段不到位,没控制好节奏,吓退了郭汜,又成了对峙的局面。
他倒不怕和郭汜对峙,可是杨定等不了多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