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道天下 第478章

作者:庄不周

之所以没有立刻进攻,就是要让冀州人耕种。

秋收之后,这些粮食就是我们的军粮。所以,我们的目标是控制冀州,而不仅仅是击败冀州军,夺取几个城池。

要将冀州变成我们的冀州,冀州的百姓变成我们的百姓,冀州的粮食变成我们的军粮。

荀攸的话音未落,诸将就轰然应诺。

辛毗的心里就叹了一口气。

为了自己的前程,荀攸要拿冀州大族开刀了。他不仅要推行度田,而且要做得比天子更坚决,更彻底,以此来证明自己没有私心。

考虑到春夏马瘦,而且骑兵对攻城也没什么帮助,荀攸命张辽、高顺暂时驻扎在易水两岸,利用丰盛的水草放牧,以减轻军粮的负担。进攻的任务由麹义、鲜于银等人负责。

麹义曾在冀州作战,又是统领步卒的高手,充当主力再合适不过。

鲜于银等人指挥的幽州突骑也是天下闻名的精锐,除了数量略少之外,单兵战斗力不比张辽、高顺麾下的汉胡骑兵差多少。

在冀州主力困守邺城,河间、中山只有一些地方大族的部曲抵抗的情况下,有这些兵力就够用了。

秋收之后,不仅军粮有了充足供应,战马也肥,张辽、高顺再率部南下助阵,与天子合围邺城。

就目前得到的消息,北军还在整训,就算进入冀州作战,推进也不会太快。秋收之前推进到邺城是比较合理的选择,说不定还会再慢一些。

各部的任务安排完之后,荀攸又对杨弘说,进军冀州之后,要推行度田,需要不少县级官吏。你挑选一些可用之人,要么自己培训,要么送到行在去培训,务必让他们能够胜任度田的相关任务。

杨弘躬身领命。

鲜于银等人也非常欢喜。杨弘是幽州刺史,挑选人才自然不可能不照顾幽州人,这是他们的子弟亲族入仕的大好机会。

而且很可能是最后的机会。

天子推行教化,以后识字的人会越来越多。即便是权贵的子弟,想入仕也没这么容易了,更别说他们这些武夫的子弟。

希望这次朝廷不要忘恩负义,战事一结束,就罢免以军功入仕的武人。

以天子对武人的态度,应该不会这么做。

刘备都以军功恢复宗籍了。

会议结束之后,诸将就迅速回营准备。

三天后,荀攸誓师出征,率部越过易水。

麹义指挥一万步卒在前,直扑鄚县。

与此同时,鲜于银率领两千突骑长途奔袭。借着夜色的掩护,潜行到鄚县城外,于凌晨时分发起突击。

鄚县虽然早就做好了迎战的准备,但袁术离任,荀攸接管军事后一直没什么动静,鄚县守军也就疏忽了,忙着安排春耕。

春不耕,秋不收,这是人人皆知的道理。

他们也想到了荀攸可能会在春耕之后发动进攻,但是他们低估了荀攸的行动速度,更没想到骑兵会脱离步卒,长驱直入,突然出现在城外。

大清早,很多人还没从睡梦中醒来,打开城门的士卒还打着哈欠,一队骑兵便飞驰而来,踢起尘埃如柱,直冲云霄。

鲜于银鲜衣怒马,手持精钢打造的长矛,一马当先,像一团火,冲过了护城河,冲进了城门。

长矛一晃,刚刚反应过来,准备重新关上城门的两个士卒被他挑飞,口吐鲜血,摔在墙上。

战马撞开城门,冲入城中。

“降者免死——”

骑士们一边大声呐喊,一边随着鲜于银策马冲上城墙,然后沿着城墙一路奔驰。

城上的守军目瞪口呆。

他们知道幽州突骑是闻名天下的精锐名骑,但他们没想到这些骑兵会强到如此地步。从城外发现骑兵,到骑兵登上城墙,也就是几句话的功夫。数百骑跃马登城,如履平地,别说马失前蹄,连打个磕绊的都没有。

没等他们反应过来,骑兵已经控制了整个城墙和城门。

鄚县失守。

此时此刻,荀攸誓师出兵的消息还没有送到鄚县。

第884章 同乡陌路

半路收到消息,荀攸立刻分兵。

两千步卒按原计划赶往鄚县县城,接替鲜于银率领的骑兵,主力则掉转方向,赶往城外的张氏庄园。

出兵之前,他就打听清楚了,鄚县张氏虽然算不上有头有脸的世家,却也是一方豪强,有规模不小的庄园。张氏几代人从军,算是将门,拥有大戟士这样的精锐部曲。

人少了不够,必须全力以赴。

在此之前,辛毗已经带着一部分亲卫骑赶往关键路口设卡,防止张氏有人逃脱。

荀攸的动作很迅速。当天下午,两千亲卫步骑、两千幽州突骑、八千步卒,共计一万三千人,包围了张氏庄园。

荀攸亲自观察了庄园的防务后,一边命人劝降,一边下令打造军械,准备强攻。

张氏实力不弱,坞堡坚固,守坞的部曲也很精锐,可是看到荀攸和麹义的战旗后,他们有点懵了。

他们一直以为进攻冀州的将是幽州牧袁术,完全没想到会是荀攸和麹义。

弹汗山一战,横行塞外十几年的中部鲜卑一战尽殁,幽燕都护荀攸威镇北疆,已然是很多幽州、冀北人心目中的英雄,比当年的白马将军公孙瓒还要得人心,不少冀州人都曾想过投军,到荀攸麾下效力。

更何况他身边还有曾击败公孙瓒,名声犹胜张郃一筹的麹义,以及闻名天下的幽州突骑。

第三天,阎柔、齐周等人率领两万幽州步卒赶到,将庄园围得水泄不通。

见此情景,张郃的兄长,留守庄园的张武自知不敌,主动请降,以免玉石俱焚。

不开战,没见血,凡事都好说。一旦动了手,杀亡在所难免。万一进攻方伤亡太大,杀红了眼,屠了整个庄园都是可能的。

既然注定不敌,不如投降,保全性命。

荀攸接受了张武的投降,随即率部南下,一路攻击前进。

被鄚县失守,张氏不战而降的消息所震慑,沿途的任丘、高阳等县望风而降。半个月后,荀攸兵临河间国都乐陵(乐成)。

乐成城池坚固,引滹沱河为池,易守难攻,不肯投降。

荀攸下令转城,同时派兵攻略附近诸县,推行度田。

河间本无大族,鄚县张氏便算是魁首。张氏都降了,其他人哪敢和荀攸正面硬刚。他们只得一面虚以委蛇,一面想办法疏通关系,希望和能荀攸搭上关系,以配合为条件,换取荀攸网开一面。

鄚人邢颙被推举为代表,面见荀攸。

荀攸很给面子,立刻接见了邢颙,奉为上宾。

可是对邢颙的请求,他却婉拒了。这说是奉诏行事,除非天子下诏,否则谁也不能拒绝。你与其花时间劝我,不如直接去劝天子。

邢颙无奈,只得奔赴行在。

——

张郃站在将台之上,极目远眺,眼睛盯着远处的官道,既希望有消息来,又怕有消息来。

刘备正在攻击魏县,攻势甚猛。魏县前几天还有消息传来,不断向他求援,这两天消息渐稀,有也只是城外的游骑,没有城内的消息。

应该是刘备发现了他们之间的联系,用骑兵对魏县进行了封锁。

这让他很担心。

他曾在徐州作战,知道刘备以及刘备麾下的张飞、陈登等人能力。如果没有援兵,魏县支撑不了太久。

但他既没有增援,也没有向审配报告。

审配、田丰早就定计,邺城才是重点,周边诸县都是消耗朝廷的实力,延滞他们进攻速度的弃子。增援只会打乱既定计划,正中朝廷下怀。

但是看着魏县沦陷而不救,又让他担心士气受挫。万一将士离心,届时可能不战自溃。

如何应付这个局面,就成了他最头疼的问题。

正想着,张雄突然说了一句。“阿翁,你看,好像有人来了。”

张郃收回思绪,凝神向北望去,只见一辆马车沿着官道急行而来。

他不禁有些意外。

看这马车,很像是审配的使者。

难道是审配下令增援?

等马车在营门前停下,有人上前询问,随即发出旗号,向中军汇报,竟是张郃的客人。

张郃更加奇怪,命张雄去迎。

他实在想不出这个时候还会有谁来拜访他。

之前有个卑湛。但卑湛去了行在后,传回消息说,他还没见到天子,却被中山甄氏的甄宓请去冀州书坊做事。任务很轻松,报酬很丰厚,而且意义也很重大,他暂时不回来了。

这次又会是谁?

过了小半个时辰,张雄引着客人来了。

张郃居高临下,看得清楚,见此人有些面熟,却一时叫不上名字。他匆匆下了高台,走近一看,才突然想起是谁,不禁又惊又喜。

“邢子昂?”

邢颙拱拱手,神情无奈。

虽然是同乡,但张郃是武人,他却是举孝廉出身的儒生。他曾得司徒府辟举,但他没接受,而是选择了隐居右北平,曾从田畴游处,也算是北疆不多见的名士。

两人本无交情,今天却为形势所迫,不得不主动来见。

“将军,河间已被荀公达攻陷,仅乐陵未下。鄚县城外的张氏庄园也被荀公达击破,将军的族人都被他们俘虏了。”

虽然没有收到确切的消息,但张郃已经猜到了结果,倒是不意外。

“辛佐治说,两军交战,祸不及家人。他敬重将军,愿意保全将军族人性命,也希望将军能够有所作为,莫与审正南、田元皓同流合污,一错再错。”

张郃一惊。“辛佐治在荀公达军中?”

“他们是姻亲,辛佐治现在是军师。”

张郃的眼角抽了抽。

他听得懂辛毗的意思,这是一个交易。

他要想族人平安,就要保住辛毗的家人免遭审配、田丰杀害。但辛毗在邺城数年,岂能不知审配、田丰为人,岂是自己能说动的?

再说了,他在城外,如何保证邺城里辛毗家人的安全。

“将军是不是很为难?”

张郃打量了邢颙一眼,强作镇静。“原来子昂是为辛佐治做说客而来,倒是是始料未及,失礼了。”

邢颙摇摇头。“我只是顺路来传话,并不想说服将军。比起将军族人的性命,有更为重要的事。”

张郃很不高兴,忍不住冷笑道:“究竟是什么样的事,比我张氏数百口的性命还重要,能劳动邢君大驾,不远千里而来?”

邢颙也不理会张郃的嘲讽。“荀公达要在河间度田,违者一律诛杀。”

第885章 他乡遇故知

荀攸要推行度田,张郃并不意外,甚至是早在预料之中。

收到荀攸越过易水,进入河间的那一刻,审配就不屑地说,汝颍人都是软骨头,终究还是向天子俯首了。

他们以为在冀州推行度田,将冀州作为牺牲,就能换取他们自己的利益,却不知天子饕餮,胃口只会越来越大。等他有了冀州的人力、物力,中原更没有与之对抗的实力。

如今听邢颙说为此而来,他显然非常平静。

“这岂是我一介武夫可以左右的,邢君为此来见我,实在是承担不起。”

话不投机,邢颙也很无奈。“我并非求将军出面,只想问将军一个问题。”

“什么问题?”

“你们能守住邺城多久?”

张郃犹豫了一下。“至少一年。”

“你能确定吗?”

张郃心中不快,没好气的说道:“多了不敢说,一年还是有把握的。你也看到了,邺城坚固,又有漳水为池,易守难攻。”

邢颙点点头。“将军是河北名将,既然这么说,我心里就有数了。”说完,拱拱手,转在告辞。

张郃一头雾水,却不好多问,只能示意张雄送邢颙离开。

对这些名士,他的心情很复杂,既想亲近,又知道自己高攀不上,主动示好也不过是自取其辱,只能尽可能不卑不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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