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庄不周
田丰摇摇头。“你说得没错,但那些人中大多是妇孺,杀之无益。为子孙计,还是放过他们吧。”
审配的气息有些粗重。
田丰说得有理,汝颍人与朝廷的关系非常亲近,真要杀戮太重,将来汝颍人必然报复,对子孙非常不利。
可是他恨汝颍人入骨,要让他就这样放过汝颍人,他心中怒火难平。
“元皓兄,你说,孝桓、孝灵皆出自河间,灵怀皇后更是我赵国人,为何天子对我冀州如此疏远,反倒与汝颍人走得亲近?但凡他念着我冀州一点情份,也不至于如此决绝。”
田丰吐了一口气。“我老了,摸不透天子的心思。这些事,就让沮公与、崔季珪他们去考虑吧。”
说到崔琰,审配的心情更加郁闷。
崔琰也是他看好的年轻人,所以才派崔琰去长安,没想到崔琰考入讲武堂,为朝廷效劳了。
他不反对崔琰为朝廷效劳,可是崔琰对邺城的事不闻不问,这让他很失望。
冀州人何时才能像汝颍人一样心齐?
第921章 代不如人
士孙瑞勒住坐骑,让到路边。
亲卫们不用交待,纷纷避让到一旁,有的还下了马,牵紧马缰,生怕战马惊了,伤了路过的百姓。
那几个百姓受宠若惊,被晒得黝黑的脸上露出讨好的笑容,连连点头哈腰,加快脚步,从士孙瑞的身边经过。其中一个老人走得急了,脚下没踩稳,身子一晃,肩上的扁担撞向一个亲卫。
亲卫躲闪不及,被刮了一下,在脸上刮出一道口子,血立刻渗了出来。
老人吓坏了,扔下担子,跪在地上,连连叩头。
亲卫有些哭笑不得,连忙伸手将他扶起,安慰道:“不碍事,不碍事。”
老人却不敢起,眼巴巴地看着士孙瑞。
士孙瑞见状,翻身下马,将他扶了起来。“老丈,不妨事的。你们这是往哪儿去,我一路上看到好几拨人了。”
见士孙瑞和气,老人这才松了一口气,站了起来,一边捶着腰,一边说道:“收到县里的文书,去县里核验名籍。”
士孙瑞吃了一惊。“秋收在即,怎么会在这时候核验名籍?”
老人摊摊手,看起来有些无奈。“听说是换了县尊,之前的名籍不作数了。”
士孙瑞心中不快,却没有多说什么,和老人攀谈了几句,就让老人走了。
看着路上骆驿不绝的行人,士孙瑞想了想,叫过一个亲卫,让他到县城里看看。
新任邯郸令不是别人,正是天子身边的散骑常侍诸葛亮。对天子将诸葛亮外放,士孙瑞没什么意见,甚至乐见其成。诸葛亮是由周忠推荐的,诸葛亮得到天子重用,周忠脸上有光,将来处理事情也会方便些。
但诸葛亮上任之初,就不顾秋收将至的事实,要求百姓赶到县里核验名籍,这未免不合时宜,说他是挠民都是轻的。
大战在即,他的粮草很大程度上要依赖赵国提供,不希望邯郸出现群体事件。
重新上马,士孙瑞刚走了百余步,亲卫便提醒他,后面有人正在赶来。
士孙瑞转头一看,只见一行十余骑,拥着一辆轻车,正飞驰而来。虽然没撞到百姓地,却也吓得不轻,一个个紧急避让。
一会儿功夫,马车来到士孙瑞面前。车夫拉紧了马缰,缓缓停住,一个随从策马来到士孙瑞面前,拱手施礼。
“敢问是北军中侯士孙君否?”
士孙瑞心情不太好,阴着脸,点了点头。
不用对方介绍,他已经认出了来人是谁。
灵怀皇后的从子,故执金吾王斌的长子,都亭侯王端。
简而言之,当今天子的表兄。
当初在长安,为了为天子正名,表示他是先帝血脉,士孙瑞等人曾经和王斌多次见面,因此熟悉了还年少的王端。兴平二年,王斌病故,王端送葬返回赵国,就没见过了。
几年不见,王端胖了不少,浑身锦绣。稚气不见,却多了几分富贵。可是在士孙瑞的眼中,却很难让他满意。
王端一点不像他的父亲王斌,纨绔气太重了。
且天子尚俭朴,为了节俭支出,大力削减后宫规模。王端穿得这么富贵,实在不像是一个聪明人干得出来的事。
就眼前而言,王端真认不出他来,还要一个侍从来问一声?
不过是希望他主动上前行礼罢了。
士孙瑞心中不爽,故作不懂,连马都没下,只是冷冷地看着马车上的王端。
王端坐在马车上,等了片刻,见士孙瑞没有下马的意思,而士孙瑞身边的亲卫又面目凶恶,不像是良善之辈,也有些心虚。权衡了一下利弊,他还是主动下了车,来到士孙瑞面前。
“士孙公,别来无恙?”
士孙瑞这才下了车,与王端见礼。“多谢君侯挂怀。不知君侯赶来,有何指教?”
王端笑了一声,示意士孙瑞到一旁说话。士孙瑞跟着他来到一旁的阡陌上,站在麦浪之间,离路边的随从十余步,确保没人能听到他们的交谈。
王端拢着手,一声叹息。“士孙公,当初在长安,若非诸君忠贞,扶助天子,焉有今日之中兴。我奉父归葬,这几年一直挂念天子与诸君。闻说公率部经过赵国,特地赶来拜见。冒昧之处,还请公见谅。”
士孙瑞打量着王端。“天子临冀州已有半年,君侯一直没见过天子?”
王端有些尴尬。“两军交战,交通不便,未能成行。”
士孙瑞眉梢轻挑,随即又问道:“是审配、田丰派人拦路?”
王端咂了咂嘴,强笑了两声,强行扭转了话题。“大战在即,公以为胜负如何?”
士孙瑞打量着王端,脸色越发阴沉。
胜负如何?但凡有点见识,都知道这时候应该坚决的站在天子一边,你一个外戚居然问得出这样的话?
王斌虽然能力有限,为人还算稳重。没想到他的儿子如此愚笨,简直是头猪。
“君侯见过新任邯郸令诸葛亮了么?”
王端神情尴尬。“诸葛县尊刚到邯郸不久,公务繁忙,尚未得闲。”
士孙瑞眼神一闪,颇感意外。
按理说,诸葛亮身为天子心腹,被安排到邯郸为令,本身就有照顾天子外家的任务,到任后第一件事就应该是去拜见王端,为何到现在还没有见过面?
这年轻人,有点意思。原本不打算去打扰的士孙瑞忽然来了兴趣,想亲自去看一看诸葛亮。
“原来如此。”士孙瑞点点头。“正好我要去见他,君侯有兴趣一起么?”
王端看看士孙瑞,又看看来路。
他是从邯郸赶来的,士孙瑞要去见诸葛亮,为何经过邯郸时不见,现在却要回头?只是在士孙瑞面前,他多少有些心虚,只好顺势说道:“能与公同行,是我的荣幸,正好还有几件事,一并请教。”一边说,一边热情地请士孙瑞上车。
士孙瑞却摇了摇头,拍拍腰间的环首刀。“我在军中日久,习惯了骑马,坐车不方便。君侯不必客气,各随其便。”
王端面红耳赤,只得命人牵过一匹马来,上了马,与士孙瑞并肩而行。
士孙瑞瞅瞅他,没有再说什么。他命人传话担任前锋的步兵校尉魏杰,暂代军中事务,他要赶回邯郸去,见见诸葛亮这个不按常理出牌的邯郸令。
两人往回走了十余里,便遇到了紧随其后的射声营。
假校尉太史慈带着一些亲卫,走在最前面。
看到士孙瑞,太史慈有些意外,赶过来行礼。士孙瑞也没多说什么,问他沮俊在哪儿。
太史慈也没多想,伸手往后一指。
第922章 户口虚实
沮俊正坐在路边休息,一边喝着凉茶,一边与沮授说话。
看到士孙瑞与王端一起走过来,他多少有些意外,与王端交换了一个眼神,随即站了起来,露出热情的笑容。
“君荣,有什么事么?”沮俊亲自倒了一杯凉茶,递给士孙瑞。
士孙瑞接在手中,喝了一口,如利剑一般的目光扫过沮俊和王端的面庞。
沮俊嬉笑如常,王端却有些不自在,下意识地避开了士孙瑞的眼神。
士孙瑞看得清楚,却不说破,和沮俊开起了玩笑。
“你倒是自在,行军如出游。”
沮俊摆摆手,哈哈一笑。“君荣,我没法和你比,一把年纪了,还能与年轻人争雄。待拿下邺城,平定冀州,我就准备解甲归田、卧游乡里了。这射声营交给太史子义,我放心得很。”
士孙瑞哼了一声,却没说什么。
虽说天子保留了魏杰、沮俊的官职,但他们心里多少有些怨气。两个曾随天子西狩的老臣,又在华阴之战时立过大功,如今却与几个后辈比肩,任谁心里都有些不爽。
沮俊尤其如此。
太史慈正当壮年,武艺精湛,尤其是射艺出众,被人称作养由基再世。这样的人被安排到射声营来做假校尉,本身就意识着射声校尉沮俊的任期即将结束,甚至是屈指可数。
所以沮俊索性将事务都交给太史慈,自己心安理得地做一个摆设。
士孙瑞私下里批评过他,但他改变不了沮俊,也只能听之任之。
好在沮俊也是个有分寸的人,不会将对天子的不满摆在脸上。
可是今天情况有些不同。
王端突然来访,而且和沮俊有不言而喻的默契,很可能和即将合围的邺城有关。
邺城里不仅有审配、田丰,还有不少沮俊的亲朋故旧。在面临生死之难的时候,向沮俊求救几乎是必然的选择。
沮俊的话已经露出了这样的意思。
如果不能为乡党尽一分力,他岂能从容地卧游乡里。
“我去一趟邯郸,营里的事,你和伯俊多费心。”
“好。”沮俊一口答应。
“公与忙不忙?你不是对天子调教人才很好奇么,随我去邯郸看看吧。诸葛亮可是天子一手调教出来的。”
沮授与沮俊交换了一个眼神,欣然答应。
士孙瑞随即与沮俊拱手作别,带着王端、沮授,赶往邯郸县城。
——
邯郸县寺前,立起了十几个长棚,用草席盖着,遮挡阳光,留下一片阴凉。长棚下摆着一只只大桶,桶里装着绿豆汤。排队的人随时可以舀一碗汤喝,既解渴,又消暑。如果运气好,还有几粒煮得开花的豆子充饥。
上有长棚遮阳,下有绿豆解暑,来核验名籍的人虽然不少,秩序却井然。所有人都站在长棚下,跟着队伍向前走。
有几个年轻小吏来回巡视,除了维持秩序,就是不停的提醒排队的人根据自己的乡里排队,不要站错了队伍,浪费时间。
士孙瑞看到这一幕,暗自点头。
将百姓按乡分开,不仅可以提高登记效率,还能避免混乱。
混乱会让人焦灼,脾气变得暴躁,如此炎热的天气,发生冲突的可能性极大。
分开排队,又提供解暑的食物,秩序就好多了。
“如何?”士孙瑞回头看了一眼沮授。
沮授抚着胡须,赞叹地点点头。“思虑周密,很难得。”
“这得浪费多少石绿豆?”王端有些感慨。“大战之际,每一粒粮食都是有用的,这么做也太奢侈了。”
“王君侯。”一个年轻小吏赶了过去,向王端拱手施礼,随即又疑惑地看着士孙瑞和沮授。
王端连忙介绍。
士孙瑞虽是北军中侯,统领近三万精锐,穿的衣服却很普通,只是一身夏季军服,看起来和普通军官没什么区别。沮授穿得更简单,只作军中文吏打扮。
听了士孙瑞和沮授的身份,年轻小吏吓了一跳,连忙拱手行礼。
“邯郸刘劭,字孔才,见过士孙公,沮君。”
“你就是刘孔才?”沮授很意外。
“正是,不想沮君也知道小子微名。”刘劭笑得更加灿烂,随即又道:“请三位随我来,县尊在里面。”
“不用。”士孙瑞摇手拒绝。“我们也没什么大事,不便打扰县尊。你若得空,能为我们解说解说,就可以了。”
刘劭正中下怀,殷勤地问道:“敢问士孙公有何疑问?”
“秋收在即,这时候为何要核验名籍?”
刘劭笑了。“士孙公有所不知,前些日子,县里收到消息,得知有新县尊即将上任,有些乱,县里的名籍散失了不少。不得已,诸葛县尊只得决定提前算人。”
“名籍散失?”士孙瑞眉头紧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