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庄不周
“是的。”刘劭转身一指正在排队的百姓。“好在邯郸户口虽多,范围却不大,离县城最远的也不过三十里,两天足以来回。诸葛县尊为他们准备了休息的地方,还承诺减免一部分田租,所以百姓还算支持。”
“今天是第几天?”
“第三天,再有两天就能结束了。”
“邯郸还有多少户口?”
刘劭皱起了眉头。“比我们想象的要少。不出意外的话,整个邯郸剩下的户口不到三千户、两万人,而且……老弱为多。”
士孙瑞吃了一惊。
赵国虽不是大郡国,邯郸却是大县,当在万户以上。就算这些年遭了战乱,也不至于损失如此之大。
王允为司徒时,士孙瑞听他说过冀州的户口,印象中赵国虽然在黄巾之乱时受了兵灾,后来恢复得还算好,一度恢复到八千多户。怎么这几年下来,邯郸的户口不增反减?
邯郸在西山脚下,袁绍与公孙瓒的交战在东部,应该波及不到邯郸才对。
“青壮都去哪儿了?”
刘劭犹豫了片刻,摇摇头。“我等也颇为不解。”
士孙瑞打量了刘劭一眼,转头问王端道:“君侯就是邯郸人,可知邯郸的青壮都去哪儿了,户口为何不增反减?”
王端眉头紧皱,不太确定的说道:“我倒是听说,前几年有不少人外出逃难。近的进了山,远的出了塞。具体情况如何,我也不太清楚。只是……”他看着刘劭,有些不敢置信。“整个邯郸不到三千户?”
刘劭苦笑着点点头。“也许更少。”
第923章 心有不平
士孙瑞在门外站了一阵,还是由刘劭引着进了县寺。
诸葛亮正坐在堂上处理公务,看到刘劭引着几个人进来,大感意外。不过看到其中有两人是军中打扮,也没说什么。等他发现走在最前面的将领竟是士孙瑞时,才意识到问题,连忙起身相迎。
“士孙公,莫不是军需不足,需要增补?”
士孙瑞摆摆手,示意诸葛亮看他身边的王端。
诸葛亮上下打量了王端两眼,笑了笑。“莫不是都亭侯王君?”
王端有些意外。“县尊认识我?”
“听人说过君侯相貌清奇出众,冒昧揣测,不想竟猜中了。”诸葛亮伸手示意,将士孙瑞三人请上堂。
刘劭拱拱手,出去了。
士孙瑞也不迂回,直接问起了诸葛亮核验名籍的原因。
诸葛亮思索片刻,对士孙瑞说道:“名籍核验尚未完成,本不该妄下断言。只是士孙公问起,王君侯也在这里,说说也无妨。若能有所指点,更是求之不得。”
他说着,拿过一册帐簿来。“就前两天的核算的几个乡来看,人口损失大概在五成左右。如果与黄巾之前的户口相比,则损失在七成以上。黄巾平定之后,因部分百姓返乡,户口曾一度有所回升,有的乡甚至恢复到九成以上。但是很可惜,这些数据都是假的。”
“假的?”
“是的,黄巾之后,的确有不少人返乡,但这些人大多没有重新占籍。中平年间的户口就有虚报,初平以后更是无所顾忌,上计的户口数在增加,实际的户口数却一直在减少。”
诸葛亮顿了顿,又道:“或许这么说不太准确,应该是县里实际掌握的户口一直在减少,增加的只是数字。”
“那租赋岂不是大量逋欠?”士孙瑞脱口而出。
“正是如此。”诸葛亮苦笑。“有的户籍已经拖欠了十几年租赋。然后,就在我到任之前,这些人的户籍也不见了。”
沮授不紧不慢地问道:“那实际户口呢,是增加了,还是减少了?”
诸葛亮转头看了一眼沮授,嘴角轻挑。“增加了,而且这些年一直在增加。我初步估计,邯郸的实际户口当在八千到一万左右。”
士孙瑞扶着胡须,沉吟片刻,转头看向了王端。
“君侯以为然否?”
王端的脸胀得通红,甚至发紫,有如猪肝一般。他一边抹着额头的汗,一边结结巴巴地说道:“我虽蒙朝廷恩荫,袭爵为侯,却不理政事,如何能知道县中户口。”
“你的户籍上,有多少口?”
王端低下了头,恨不得将脸埋进地里。“我……我不清楚。”
士孙瑞眼神蓦地变冷,转头对诸葛亮说道:“君侯既是国戚,又是邯郸第一高门,不查清楚他家户口数量,如何能服众。孔明,这件事就委托你了。”
诸葛亮眉梢一挑,点头答应。
王端吓了一跳,一跃而起,正要说话,士孙瑞又道:“君侯自初平元年返乡,有好几年没见天子。不如就随我一起,去邺城见驾吧。”
一听见驾二字,王端原本红得发黑的脸色顿时苍白,一句话也不敢说,悄悄地坐了回去。
沮授眼中闪过一丝无奈,却没说什么。
诸葛亮拱手说道:“君侯,大军合围邺城,急需大量钱粮。我初到邯郸,诸事不明,筹措难度极大。君侯既是国戚,想必一定不吝支持。”
王端的脸抽搐着。“应该的,应该的。”
“多谢君侯。”诸葛亮离席,行了大礼。
——
士孙瑞连饭都没吃,匆匆离开了邯郸县城,回到军中。
王端被他派人看了起来,没有他的同意,不得随意行动。
他与沮授一起来到射声营,直入沮俊大帐。
沮俊正在吃饭,看到士孙瑞与沮授一起回来,而且一脸怒气,大感意外。
“这个诸葛亮也太放肆了,竟然连一顿饭都不留?”
“他留了,我怕吃不下。”士孙瑞一屁股坐下,又示意沮授就坐。“这里没有外人,你们有什么话,可以直说无妨。这个帐篷里说的话,我可以保密。出了这个帐篷,我就不能保证了。”
沮俊眼神一闪,看了一眼沮授。
沮授无奈地摇摇头。“王端已经被士孙公带回来了,将随士孙公一起见驾。”
沮俊眉梢轻颤,点了点头,重新入座。
“君荣,你想听什么。”
“不妨先说说邺城来的客人?”
“好。”沮俊拍拍手,命亲卫守住帐门。“审配的确派了使者来,他也知道大势已去,坚守无益,愿意献城投降,只是希望天子能赦免他的子弟,莫行株连之罚。”
“他自己呢?”
沮俊摇摇头。“他年过五十,生死早就置之度外。”
“田丰呢?”
“田丰……”沮俊有些犹豫,沮授接着说道:“田丰也有求死之心,只是他并非审配,似乎没有必死之理。如果能免他一死,还请士孙公成全。”
“还有呢?”
沮俊、沮授互相看看。“没有了,仅此而已。”
士孙瑞一声冷笑。“若是这么简单,值得你们如此踌躇?既然你们不说,不如由我来猜一猜吧。赦免诸将,保留部曲,如果可能的话,最好能像渤海一样度田,不要赶尽杀绝。对不对?”
沮俊苦笑着点点头。“若能如此,当然再好不过。只是……”
“只是你也知道,这不可能。”士孙瑞吐了一口气,又道:“也不应该。”
沮俊眉头微皱。“有什么不应该的?渤海度田虽然有所宽宥,总比中原州郡至今还没度田好多了吧?溥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冀州、豫州,都是朝廷之地,为何如此偏袒?”
不待士孙瑞回答,沮俊又道:“王端乃是灵怀皇后从子,君荣斥责由心。若是荀氏子弟在此,君荣还能如此从容么?”
看着怒形于色的沮俊,士孙瑞张口欲言,却又不知道说什么才好。他迟疑了片刻,苦笑道:“元英,我知道你心中有不平,却没想到你如此激愤,竟是连我也不信了。也罢,这件事涉及到外戚,还是由天子直接处理为好。”
“见天子就见天子,我何惧之有?”沮俊没好气的说道:“就算是在天子面前,我也如此说,一字不改。”
“你还是射声校尉,不宜轻离大营。就让公与陪我走一趟吧。”
沮俊与沮授互相看了一眼,点头答应。
第924章 循序渐进
刘协勒着坐骑,立于漳水南岸的高地上,看着一队队的步骑通过浮桥,向邺城进逼。
合围邺城的战斗并没有想象中的激烈,甚至有些无聊。
不知道是不是辛毗的原因,张郃、高览都放弃了反击,在朝廷的大军准备渡河的时候就撤退了。他们背靠城墙,在邺城城外扎营,高筑垒,深挖沟,准备做最后的抵抗。
相比于城南的漳水支流,邺城北的干流更宽,在没有战船的情况下,由北侧发起进攻的可能性更小。审配将南门外作为主战场,张郃、高览这两个最善战的将领都安排在城南,稍逊一筹的大将朱灵则安排在东门。
刘协对此并不在乎。
他根本不打算强攻邺城,只要能围住邺城,不让城里的守军出来,影响秋收即可。
他已经等了大半年,不在乎再等一年。
虽然他也希望审配能鼓起勇气,主动进军,以便让诸将一展身手。但是很显然,审配以及城里的冀州军很清楚,并没有优势在我的错觉,根本不敢主动进攻,只能躲在邺城里,等待自己的悲剧命运。
也不知道辛毗的行动有没有成效,又有多少成效,总之战场很平静。
骑士们往来穿梭,传递着情况。
刘备、段煨已经渡过漳水,完成对张郃、高览的牵制,杨奉、董承正在渡水,将战线推到邺城的视线范围以内。
漳水支流上架起了近百架浮桥,足以供将士们往来。
据黄月英说,除非遇到百年一遇的大洪水,否则就算秋汛,也冲不垮这些浮桥。
退一步说,万一真遇上百年一遇的大洪水,已经渡水的将士也能守住营地,坚持到洪水退去。
这一点,刘协还是有信心的,否则他也不敢夹水列阵。
在技术的加持下,有些原本不可违反的规则不再重要,反而带来了一些便利。比如利用河水在不同的大营之间转送物资,就要比陆路容易得多。
因为这些,讲武堂的技师现在比讲武堂的学生们更有面子,到哪儿都有人奉承,没人再将他们当作普通的工匠看待。
刘协对这一点最为满意。
“走吧,回大营。”刘协一抖马缰。
“唯。”刘和应了一声,拨转马头,吆喝了一声。“回营。”
“唯!”散骑们齐声应诺,拥着刘协往回走。
刘和四处看了一下,突然皱起了眉头,低声咒了两句。“这江东蛮子,又心不在焉,玩忽职守。看来还是训练量不够。”
刘协转头一看,见百步之外,一名骑士正策马渡桥。好好的浮桥不走,非要策马冲刺,在浮桥中部起跳,想借助马速冲过来。
这本是骑兵训练的科目之一,但他的骑术显然没有他想象的那么高,马速不够,战马跳入离岸边还有数步的水中,一头栽倒,人马俱湿。
刘协不用细看,就知道是孙权,不由得笑了一声。
孙权今年十九岁,刚到行在不久,顺利考入散骑。他继承了父兄的勇猛,却没有父兄的武艺和沉着。见行在的气氛轻松,又有不少女骑士,虚荣心爆棚,经常在喜欢的女骑士们面前表现。
刘和对他非常不满,下令增加了他的训练量。
但孙权身体非常好,即使刘和刻意针对他,他也能应付得来,还有足够的精力玩耍。
“算了。”刘协说道:“年少慕艾,人之常情。”
见刘协说话,刘和没有再说什么。
孙权牵着马,从河里上来,顾不上换衣服,便追了上来。
刘协招招手,将孙权叫到身边。
虽然他只比孙权大一岁,但两人的气质完全不同。不用他多说,孙权就收敛起了在别人面前的年少轻狂,多了几分恭敬。
“为何失利?”刘协淡淡在问道。
“浮桥不稳。”孙权笑道:“而且臣这匹马也不行,胆子太小,还没跳,腿就先软了。若是换一匹西凉马,臣一定能跳过来。”
“既然如此,何不换一匹西凉马再跳,非要勉强?”
“臣想着,或许让这匹马多跳几次就行了。毕竟它不是不能跳,只是不敢跳。”孙权抹了一下脸上的水,指了指自己的眼睛。“就像臣未到行在时,曾担心受人歧视一般。”
刘协瞅瞅孙权,被他脸上的灿烂笑容感染,忍俊不禁。
他也没想到自己会不经意之间治好了孙权的心疾。
孙权有着一双中原人罕见的碧眼,平时可能没少被人议论,嘴上虽然不在乎,心里多少还是有点虚的,甚至有些过敏。行在多胡人,男女都有,他那双碧眼就不足为奇了。
这可能也是他觉得如鱼得水,格外放松的原因之一,甚至能在天子面前自我调侃了。
只是在刘和等大臣看来,他这不是放松,而是放肆。
“你说的也有道理,不过可以换一种方法。”刘协建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