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徐公子胜治
华真行:“就是你提醒王成栋先不要把资金转移到海外账户名下,也是你提醒他,不要主动开口花钱买自由,先看看情况再说?”
陈伟沪:“是的,我感觉这不是普通的绑架。就算是绑架,那些人也非常不专业,属于无法正常沟通和谈判的,他们都是一根筋。假如消息无法传递出去,任何谈判都是没结果的。
就算想花钱买自由,主要目的也不是给他们钱,而是通过这种方式,把我们被绑架的消息传递出去。所以我告诉王成栋,假如做不到这一点,就先不要乱动。”
华真行:“别人上当受骗也就算了,陈警官也会跑到这里来、栽这种跟头?”
陈伟沪:“我不是刑警,原先是经侦大队的,主要工作就是坐办公室搞资料分析。而且我本人并没有参与这个投资移民项目,王成栋是我的老板。
王老板雇用我的时候,他已经参与这个项目了。我是陪老板一起来的,以为只是找到被骗的证据,而且老板曾经来过这里,行程都安排好了。是我大意了,多少也是身不由己……”
被解救的二十九名“东国客人”中,有一个人身份很特别。他叫陈伟沪,曾经是一名警官,他本人并没有参与这个投资移民项目,是陪同所供职公司的老板一起来的。
第214章 毛将焉附
华真行:“你们这次来非索港的行程,都是几里国的一家旅游接待公司安排的。遇袭的时候大巴上还有该公司派的司机与两名陪同人员,他们并没有被送到种植园。你现在还能记得这些人员的身份、名字、特征以及联系方式吗?”
陈伟沪:“我身上所有的东西都被收走了,但还能回忆起一些关键信息。而且实在不行,还有另一个办法能联系上那些人。”
华真行:“什么办法?”
陈伟沪:“王老板他们有一个维权群,把我也拉进去了。群里有一百多号人,这次来非索港的只有三十人,其他人还都在东国呢。
我认得其中几个,能查到他们的联系方式。而那些人手中,应该也有那家旅游接待公司的联系方式。”
华真行:“很好,你还有什么建议?”
陈伟沪:“华长官是想查清这件案子吗?”
华真行看着对方的眼睛道:“是的,我们要彻查这件案子,还要铲除作恶的团伙。”
陈伟沪长舒了一口气:“你们有没有把情况通知东国警方,或者我们这些人的家属?”
华真行:“还没有,我们要将情况搞清楚之后再统一处理,现在话都没问完呢。”
陈伟沪:“我这几天也看了不少你们播放的宣传资料,了解一些这里的情况。据我所知,班达市目前还不是新联盟的管辖范围,你们有足够的力量去追查这件事吗?”
华真行:“假如我们没有这个能力,就不会把你们解救出来。但我们现在缺少专业经侦人才,能否请陈先生帮忙,暂时加入我的们调查工作?”
陈伟沪激动道:“谈什么帮忙,这就是我自己的事,我请求一起参加行动!”
华真行:“我们不需要你出外勤,你暂时还留在非索港,就参与调查研究工作,有什么建议可以随时提。”
当天晚上,华真行在杂货铺请客,曼曼也来帮厨了。约高乐来得比较早,因为华真行特意将邀请他的时间提前了一个小时。
约高乐一进门就笑道:“幸亏我还没走,否则又错过一顿好饭了!华老板今天怎么有兴致,特意想起来请我?”
以前约高乐都是不请自来,这一次是华真行特意请他来的。华真行招呼道:“您先请坐,喝杯茶!饭菜还要等一会儿。我今天请您,其实就是想让您在这儿坐着。”
约高乐:“哦,撑场面啊,这事我熟!请问今天还要请谁啊?”
华真行:“您也是律师,我绝对相信您的专业水平。今天也不需要您做什么,就是坐在这里吃吃菜、喝喝酒。”
约高乐:“哦,原来是请董律师啊!请他干什么?假如需要法律服务,有我呀,保证质量还不收费,正好还你上次那八盒春容丹的人情。”
华真行:“您不欠我人情,就算有,上次古文通的事情也还上了。最近有件事,就是我们在种植园里解救出了二十九名东国来的奴工,您应该已经知道了……”
董泽刚进门的时候,院子里的饭菜都已经摆好。董泽刚的神色有几分不安,又用几分不耐在掩饰,约高乐笑眯眯地招手道:“董律师来了啊,快坐,人都齐了,就等你一个!”
董泽刚有些诧异道:“约高乐先生和曼曼也在?小华,你找我什么事?其实电话里说就行,今天很忙!”
华真行:“先吃饭吧,再忙也得吃饭啊,吃完再说。”
这一桌菜主要是曼曼的手艺,也相当不错了,在非索港别处很难吃得着。华真行还特意准备了两瓶好酒,董泽刚并没有多喝,倒是约高乐喝得很痛快。
吃得差不多了,董泽刚终于放下筷子道:“小华,我在公安局那边还有事情忙,你有什么话就说吧。”
华真行:“我之所以等到现在说,就是想让你先吃好这顿饭。这次解救的二十九名东国奴工,我今天询问了五个人。其中有一个人回忆起三年前的情况,他与班达市那家酒店投资管理公司签约时,对方的法律顾问也在场,名字叫董泽刚。”
耿凡健等人当初来非索港考察,差不多正好是三年前,他们就是在这里签约的,对方也有法律顾问在场。今天是陈伟沪回忆起了当初的场景,他居然还记得那位法律顾问的名字。
人的记忆就是这么奇妙,有时候可能莫名对某个场景的印象特别深刻。当时陈伟沪看见董泽刚也是一副东国面孔,特意和他攀谈了一番,想从侧面了解酒店项目的情况。
董泽刚他是兴盛酒店公司方面的法律顾问,不该说的话当然不会说,只是介绍了一些法务方面的程序问题,也告诉了陈伟沪自己的东国名。
听见这句话,董泽刚差点把筷子都碰掉了,但还是镇定地回答:“我也听说了这个消息,所以主动找到了公安部门介绍我所了解的情况,吃完饭我还要回去继续介绍。”
华真行:“你暂时不用回公安局了,我就是调查负责人,你在这里说是一样的。难道非要等我把你的名字问了出来,你才去交待情况吗?”
董泽刚十指交叉放在桌上道:“小华,你不要误会,我是真的不知道。”
华真行:“你不知道什么?”
董泽刚:“我三年前接受过兴盛酒店管理公司的雇佣,给他们提供法律服务,确认他们的合约文本没有问题,同时尽量规避法律风险。
可是后来我就没有再和这家公司联系了,也不清楚发生了什么事。
直到今天下午,我才听说这次从种植园里解救的奴工,其中有兴盛公司的客户。他们是什么时候又来非索港的,然后遇袭被送到了种植园,这些情况此前我一无所知。”
华真行:“三年前这些客户签订投资协议的时候,你就在现场,连合约都确认过。三年来他们投资的酒店根本就没有动工,你知道兴盛公司是在诈骗吗?”
董泽刚张了张嘴,过了几秒钟才答道:“我只知道,他们应该是违约了。这家公司是有问题的,所以我在两年前就不再有任何联系了。”
华真行:“这家公司的背景你了解吗?”
董泽刚:“多少了解一些,他们其实就是兴盛帮的人,成立了一家公司。”
华真行:“茵国环球顾问事务所,跟这家公司是什么关系,又是什么背景?”
董泽刚:“茵国环球顾问事务所,注册地其实在茵属维景群岛,主要业务机构在东国红港。他们和兴盛公司是合作关系,这个项目就是他们指导兴盛公司搞的,兴盛公司支付给他们高额咨询服务费。”
华真行:“环球顾问和兴盛公司之间的合作协议,你也确认过?”
董泽刚:“是的,我确认过。每拉一个客户,单笔签约投资额是十万米金,环球顾问收五万米金的佣金。”
华真行:“这么高?不就是卖人头吗?”
董泽刚的脸色越来越难看:“确实有卖人头的嫌疑,但是兴盛公司本身没有开发海外客户的能力,有客户送上门,佣金比例虽然高也愿意接受。”
华真行:“董律师是个聪明人,难道就看不出这个项目有问题吗?”
董泽刚:“我也觉得这个项目可能有问题,兴盛公司扮演的角色,可能只是承接最后的法律责任。如今看来,投资酒店是假的,出售护照是真的。
但我当初只是接受雇佣、提供法律服务的,只能确保在签约过程中法律程序尽量合理,为雇主规避可能的风险,并没有参与其他的事。后来发生的这些事,我也毫不知情!”
华真行语气中已带着怒意:“你的意思就是说,你只是拿钱干活,天经地义?而那些人上当受骗,甚至被抓到种植园里当奴工,有人还送了命,这些都与你无关?
你很抱歉但也没有办法,因为你是兴盛公司雇佣的,所以也只能为兴盛公司服务……不对,你连抱歉都还没说!”
董泽刚的头垂得越来越低:“我不是这个意思,我也非常抱歉!但这只是职业行为,我后来也没有再接兴盛公司的业务,真的不了解后面发生的事情。今天听说了消息,我很震惊也很伤心,主动去介绍情况了……”
华真行:“所以你根本就没有作恶,也不是罪犯的帮凶。那些受害者遭受的苦难都是自己活该,跟你毫无关系,对吗?当初你也曾落难,是墨大爷救了你,你真不明白他老人家为什么要救你吗?”
董泽刚的声音原本越来越弱,此刻却激动地抬头道:“没有,我没有!我没有触犯任何一条法律,也没有作恶!这就是我当时的工作,你想让我怎么选择?
违约的人不是我,袭击他们的人也不是我!这个该死的地方,这座该死的城市!要说罪恶,这里曾经遍地都是罪恶,让我把曾看见罪恶的都说出来,我能说得完吗?
华,你就是在这里长大的,不会不知道情况。你让我在那个时间、那个地点,又能做什么?所以我今天才会加入新联盟,你也一样!”
董泽刚声音很大,似是在质问又似是在控诉,总之是突然来情绪了。
华真行只淡淡地反问道:“不,我们有点不一样!听这语气,董先生这等人才肯屈尊加入新联盟,新联盟应该感谢你赏脸喽?”
这句话让董泽刚有点懵,一时不知道该怎么接。这时约高乐端着杯子突然发出一阵大笑,笑得酒都洒出来了。
一直好奇旁听没插话的曼曼开口道:“约先生,您笑什么?”
约高乐笑道:“这世上有两种东西很难得,但又确实存在,它们被很多人宣扬成无价珍宝,其实却最为廉价,就是罪犯中的好人与犯罪时的良知。
董先生很委屈吧?那些人只不过是被骗了钱财、被抓去做奴工、丢了性命而已,你可是被华老板华叫到这里来质问了一番啊!
你为什么会愤怒?是愤怒那些你无力改变的、不得不为之服务的罪恶,还是愤怒自己当初为何要承受那些事情、今天还要被一个孩子质问?
这个孩子,只不过是有背景才会这么受重视,才有资格这么和你说话。否则论阅历、论见识、论水平,哪能及得上你?至少在你认知中是这样的。
其实你应该感谢华老板,他已经给了你最大的尊重,因为你现在的身份毕竟是新联盟和市政府的高层。所以他没有直接去骂你,而是做好了一桌饭菜,把你请到这里来。
我相信你本人在专业程序上并没有触犯任何一条法律,也没有直接犯下罪行,否则今天反倒省事了,至少省了这顿饭。
你在法律上的责任,顶多只是配合调查,哪怕上了法庭也只是证人而已,去证明那笔交易关系确实存在。
但是事到如今,假如你还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真相是什么、谁都扮演了什么角色?那你所谓的专业知识恐怕都该去喂狗了!
华老板为什么会生气?请问你的屁股坐在哪里、以什么身份在说话?你是新联盟的高层、非索港的市民,而他是在调查案件。
你可以反思过去,然后介绍情况、分析案情、提供专业帮助,以尽力弥补当初。而不是立刻又回归到兴盛公司法律顾问的身份,首先极力为自己辩解,有这个必要吗?
华老板啊,我也得说说你!刚才董律师说的某些话,其实也有道理,有些事,你的态度好像也不太公平。”
曼曼纳闷道:“小华哪里不公平了?”
第215章 为他们做些什么
约高乐干了杯中的酒,放下杯子,瞟了华真行一眼。华真行立刻又给他斟上。几人是围着荔枝树下的石头方桌而坐,曼曼在华真行的左手边、约高乐在他右手边,董泽刚在对面。
约高乐又端起杯子看着华真行道:“华老板,你和董律师、夏尔一样,都是从小在这里长大的。不一样的是,董律师读了非索港最好的学校,然后又读了几里国最好的大学,从事了一份在这里的普通人看来最好的职业。
你就不用说了,从来就没上过学,就在杂货铺长大,其实就是个家养的小伙计。至于夏尔,他读的学校就是黑帮预备役,长大后顺理成章的加入了黑帮。但是现在嘛,你们都加入了新联盟。
夏尔是新联盟的领袖,受到所有人的尊敬和崇拜。但是别忘了,夏尔曾经也是个黑帮份子,还是大头帮的骨干,难道他就没有行凶作恶的经历吗?所有人都知道这不可能!
东国有个词叫“旧社会”,这里引用一下,就叫旧时代吧。不说华老板了,他们都是从旧时代走过来的人,那就是一个遍地罪恶的时代,绝大部分人是没有选择的。
假如他们都是好人、做的都是好事,那还有你什么事?假如是那样,非索港乃至几里国,也不会世上最贫困混乱的地方,就不会催生出今天的新联盟。
可是你对夏尔是什么态度?对董律师又是什么态度?都是曾经在罪恶的世界中打着滚过来的人,也都是加入新联盟并为此贡献力量的人。华老板,你这一杯酒要端平啊!”
华真行:“您说话的时候手能别晃吗?别再把酒洒出来,挺贵的呢!”
约高乐:“这是什么酒?”
华真行:“最高档的克林大曲,外面没卖的。”
约高乐:“克林大曲啊,我还以为是五粮液呢。”见华真行在瞪他,又改口点头道,“嗯,我感觉这款酒比五粮液还好喝,是杨老先生特酿的吧?水平真是太高了!华老板,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呢。”
华真行扭头道:“曼曼,你怎么看?”
曼曼:“小华,你还喝吗?”
华真行一看自己的酒杯空了,点点头道:“再喝几杯。”
曼曼拿过瓶子给华真行斟了一杯酒,这才皱了皱小鼻子道:“不一样,夏尔和董律师,当然不一样。”
华真行:“具体说一说,究竟怎么不一样?”
曼曼边想边说道:“夏尔以前是什么人、做过哪些事,这里的人都知道,看见夏尔就像看见曾经的自己,我听不少人都亲口这么说过。
夏尔并没有隐瞒什么,也从来没有辩解,他的第一篇演讲《我是夏尔》,很多人都会背了,讲的就是这些事。
谁都不会认为现在的夏尔还是当初那个夏尔,夏尔批判的就是当初的自己,还有约先生刚才讲的旧时代、旧社会……我这么说对不对?”
曼曼有些迟疑地停下来问了一句。华真行干了一杯酒:“对,非常对!自信点,继续说,再说说董律师。”
曼曼又给他斟了一杯道:“董律师可从来没有站出来发言,讲什么《我是董泽刚》,这里大部分人都不知道他的过去。我今天也是第一次听说,董律师还干过那种事呢,而且看样子还干过不少次。
我们都知道夏尔曾经做过什么,而且没有人认为他以前做的那些事是对的,他自己首先就不那么认为。
但是董律师不一样,他是精英,一直是受人尊敬的社会精英,至少他自己是这么认为的。现在的他,并没有向过去的他告别,这就是我的感觉。”
华真行冲着约高乐端起杯子道:“约律师,群众的眼睛是雪亮的。”
约高乐也举杯道:“嗯,曼曼的眼睛是雪亮的!”
华真行:“不好意思,让您看笑话了!就有那么一种人,可以说他们是投机份子,在新旧时代之间无缝对接,但实际上并没有真正的改变。
新联盟将‘为人民服务’写在墙上,可是他们并不明白这是什么意思,还自诩是人民中的精英,能加入新联盟就是赏脸了。
假如不给他们高位,恐怕还会觉得委屈,觉得自己没有得到应有的尊重。可是这种人,真的是自己人吗?
新联盟发展到现在,一直都很顺利,几乎没有遇到什么挫折,可是一旦遭遇艰难,能指望这种人与大家一起并肩奋战吗?
曾经的非索港,我是回不去了,夏尔也回不去了,我们也不想再回去。
可是这种人能回得去,仍然是无缝对接,到了那个时候,他们恐怕也不会觉得自己是背弃了理想,因为根本就没有那样的理想。”
董泽刚就在对面坐着呢,华真行当面说这种话合适吗?偏偏约高乐和曼曼都觉得挺合适的。约高乐还特意端杯跟华真行碰了一下,然后两人都干了,曼曼又起身斟上酒。
这一番话连干了三杯酒,约高乐又笑道:“谁是我们的朋友,谁是我们的敌人,这是首要问题。”
华真行脸色红扑扑地接话道:“要团结大多数,把敌人弄得少少的、把朋友弄得多多的,这个道理我也懂。”
曼曼插话道:“所以董律师还要团结的,以斗争求团结,对不对?我也是听夏尔演讲里说的,听说那些演讲稿都是沈状元帮他写的,但沈状元也是从别处引用的。”
董泽刚在干嘛呢?他被噎住了,脸色也很不好看。华真行其实已经很给他面子了,特意把他请到这里来吃饭、在饭桌上说出这些话,说话前还特意让他先吃饭,否则他现在也别想吃得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