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徐公子胜治
华真行反问道:“为什么就不能是请我们吃饭的人呢?”
罗柴德一愣:“这有什么意义吗?谈话内容他们自已就清楚,就算想录下来,监听设备也可以随身带着,完全不必布置在房间里。”
华真行:“有人也许只是想知道,他们走后我们俩单独又谈了什么?难道你不觉得,今天先离开的人应该是我吗?”
今天是布林根宴请风自宾,在通常情况下,布林根不应该先走,无论哪国的礼仪都是这样,所谓宴请可不仅仅是结账的意思。
包间虽然是罗柴德订的,但宴请人还是布林根,风自宾可能先告辞。可是没等风自宾走人呢,布林根居然主动带着助手先走了。
故意比客人先走有什么必要吗?但房间里布置了监听,那就能解释得通了。罗柴德和风自宾必然会私下说些什么,有人很想知道。
在风自宾身上装监控没机会,装在罗柴德身上的机会也不大,而且很冒险,最稳妥的办法就是布置在包间里。
罗柴德皱眉道:“假如你没发现问题,我们恐怕正在那里聊呢,难道是布林根干的?”
华真行:“这只是我的推测,已经通知潘采和王丰收去调查了……罗医生刚才想说什么,就可以在这里说。”
罗柴德:“今天真的很抱歉,其实我和布林根不熟,也没想到他会跟你说这些。”
华真行笑了:“我看出来了!但我看罗医生的反应,您似乎清楚他为什么会那样做。”
罗柴德苦笑道:“欢想人居奖办得很成功,甚至超出了我的预计,我本来就隐约有些担忧,没想到这么快就真的发生了。小华,你触动了别人的利益,布林根只是他们代表。”
华真行:“哦?我自掏腰包,组建团队、提供项目,花了这么大的代价,给出奖励和荣誉,究竟触动了谁的利益?”
罗柴德:“你就别揣着明白装糊涂了。”
华真行:“这不是装糊涂,我很想听听罗医生的意见和看法。”
罗柴德:“就因为这次欢想人居奖举办得太成功了,而且你的手笔太大了,居然有了前所未见的,难以取代的特点,所以触犯了他们的话语权。
说是触犯也许不恰当,因为这是你自已拿到的。但他们会觉得原本是属于他们的,现在却被你夺走了。话语权可不仅仅是间接的好处,它就是直接的利益。
我举个金融领域的例子吧,你应该了解信用评级机构,给各种证券评级,比如股票是买入、持有还是卖出?各种债券属于什么级别?
这种评级结果,会直接影响到资产定价。而各大投行发生债券时,就是根据信用评级确定利率,评级越低利率越高,发行成本就越大。
推广到任何领域都有类似的情况,比如世界上谁是最好的规划设计团队,谁代表了最高的专业水平?掌握了话语权就是掌握了评价体系,评价体系就是定价体系。”
华真行若有所思的点头道:“他们的目的就是为了掌握话语权吗?”
罗柴德加重语气道:“可不是简单的话语权,而是某个领域最高的话语权、最终的评判权。这也不仅仅是简单的利益,还代表着很多其他的东西。”
华真行:“假如他真的想,那就自已去建立,凭实力、凭努力,建立这样一个体系并获得认可,我也不会拦着。”
罗柴德叹了口气:“他,或者说他们已经建立了一个这样的体系,在你没有出现之前。小华,在他们眼里,你是一只黑天鹅,一头瓷器店里的公牛,一个搅局的野蛮人。
欢想人居奖太成功,主导权却不掌握在他们的手中。假如继续这样下去,它成为规划设计领域的诺尔贝奖,就等于被你掌握了最高的话语权、最终的评判权。”
华真行:“他们如果害怕失去,不过是一个奖项而已,自已也办一个嘛。”
罗柴德摇了摇头:“欢想人居奖珠玉在前,他们很难复制,你以为这很简单吗?从我遇到你开始,你就一直在创造奇迹,难道人人都是你?”
华真行也摇头道:“我倒希望世上有更多似我之人!有一位长辈对我说过,那时他说我还小,难以分析太复杂的人性,暂且记住一种最简单的方法。
如何分辨高尚与卑鄙?假如希望人人如我,可近高尚;不希望看到人人如我,便是卑鄙,这里指的是品行与成就是否如我?
如今我已经长大了,但还记着呢。比如我从来就没希望这世上只有我一个人会养元术,否则也不会有今天的罗医生您,对吗?”
罗柴德感慨道:“布林根太高看自已了,但他潜意识里也不敢低估你,就因为你做到的事情他做不到。其实与你相比,他算个什么东西?
他能想到的,就是一个最简单的办法,渗透和控制,让你遵从他的话语体系,那么所谓的欢想人居奖,就会成为原有的话语体系一部分,仍在他们的掌控中。
他刚才对你提的那些要求,你可能会觉得既没有道理又没有礼貌,可是从心理学角度,那也是一种服从性测试。
就我的观察,你没有给与任何回应,他们肯定也想知道,你会有什么样的反应?还想知道,我和你之间的交流,能否透露更多的内部。”
华真行:“罗医生,我的反应你也看见了,就是真实的态度。”
罗柴德:“你自已什么都明白,为何还要让我说这些?”
华真行摇头道:“话可不能这么说,人的见知总有所缺,我确实还有太多不明白的事情。人是您介绍来的,您肯定比我更了解他。”
罗柴德:“我知道你的本事,但只有一件事很好奇,你刚才居然一点都没生气?”
华真行笑了:“因为犯不着,我从小真的就是这么长大的,这种事见过太多了。你还记得金大头吧,我从来没有当面骂过他,那不是我生气的方式。
这种事情其实也在我的意料之中,既然搞了这个欢想人居奖,肯定会出现这样的声音,肯定会有人有这样的想法。只是没有想到,这位布林根先生会这么直接地跳出来。”
罗柴德:“我很好奇,你打算怎么应对这种情况?”
华真行:“这正是我想请教您的问题。其实我也注意到了,罗医生今天很意外,但反应也不是很惊讶,看来你理解这种人也理解这种心态。”
今天的饭局上,所有人都是观察者。布林根突然说出那些话,让罗柴德很尴尬也很意外,但华真行也观察得很仔细,罗柴德对布林根所说出的话并不感到吃惊。
罗柴德的惊讶,只是意外于布林根会在这种场合、以这种方式说出来。
罗柴德解释:“假如只比较个人,布林根在你面前连个屁都不算!但布林根代表的不仅仅是他自已,而把持这个领域最高话语权的群体。
我的建议是双管齐下,首先是限制这个人的影响力,从个人角度让他的话不再具有权威性,防止他串连起更多的人,让专业领域内的其他人尽量少受影响。”
华真行:“他今天敢这么做,我就会给他一个这么做的后果,然后呢?”
罗柴德:“康耐大学团队接受了今天的奖项,米国的家州理工大学团队也接受了第二届欢想人居奖的邀请,这就是很好的既成事实。
在专业领域内,布林根不能代表所有人,所谓的话语权他想要,你也可以去拿。在这个领域内与他一样有影响的人、比他更有影响的人,你都可以去收买。”
华真行:“收买?”
罗柴德:“换个词吧,沟通。”
华真行:“怎么沟通?”
罗柴德:“为了个人利益而违背公义的人,当然也可能为了个人利益,去背叛自己所在的群体,所以他们也不是不可以沟通。
如果仅仅是钱的问题,你已经在大把的撒钱了,通过邀请和奖励的方式是正当的,其他的方式不能做得太明显,更不要落下把柄。
其实你有一个最好的办法,就是春容丹。已经好几年了,这个世界上最有权势与财富的人群中,春容丹早已得到了接受与追捧,谁都希望能得到。
谁想得到它,就不要破坏另一种默契,你好我好大家好。欢想人居奖现在的形象很好,包括你做的其他事情,相关人士都不要去阻挠。”
华真行:“罗医生的建议很有趣,我会认真考虑的。其实我也有一件事很好奇,就像您说的,布林根把我当成了黑天鹅、搅局的野蛮人,但还是把你当成了同类。”
罗柴德又露出了苦笑:“因为我就是地道的米国人,拥有米国式英雄主义的经历。
我如今的事业就算再成功、与同行的竞争再激烈,但在他那种人眼里,还是在同一体系下同一游戏规则内。
你是不一样的,完全在这个体系之外,无法预料与控制。我刚才说他也是在搞测试,因为对你的身份还是有点摸不准,不确定你背后代表是什么样一股势力。”
罗柴德如今虽然定居在布鲁塞,但还保留着米国籍,其实这并不是最重要的。他就是最标准的米罗式精英,从小接受良好的教育、拥有受尊敬的职业,就是米罗社会的主流。
他落魄之后,又完成了奇迹般的救赎,跃升为这个社会最上流的成员之一,这是最标准的西方式个人成功的叙事,再加点玄幻色彩,就可以去拯救世界了。
罗柴德在医药及金融投资领域的成功,就属于那个社会所运行的游戏规则的一部分,他就是在那个体系内的成功者。可华真行不一样,他是脱离了掌控的异类。
华真行冷笑:“上来就搞极限施压,想通过反应试探我的底气吗?风自宾这个身份,如今很多人都认为他是冈比斯庭庭宗一系势力的白手套,他难道没有听说?”
罗柴德:“两种可能,第一种可能是他真没听说过,本身就是彻底的世俗人士,跟这个圈子没有交集。
第二种可能他听说了,但是很了解这个圈子的行事规则,世俗的事就用世俗的方式解决,这早已形成了默契。
冈比斯庭换一个白手套也未尝不可,甚至他认为别人更适合去做这个白手套呢?如果只针对你个人,这件事反而简单了!所以,你最近要注意安全。”
华真行一愣:“什么?我注意安全?”
罗柴德:“更准确地说,是风自宾要注意安全。”
华真行:“不至于吧?就因为这种事!”
罗柴德:“不要高估了某些人的底线,解决掉你这个人,也是解决问题的方式之一。你再想想,我当年遭遇过什么?”
华真行神情有些古怪:“假如真是这样的话,事情确实也简单了!”
就在这时,王丰收来了,进屋后汇报道:“那个布林根果然有问题。你和罗医生离开饭店后不久,他的那个助手又回去了,说是布林根有一个记事本遗落在了包厢里。
他回到了包厢,果然在桌子底下‘找到了’那个记事本。但是潘采‘看’得很清楚,那个记事本就是他从怀里掏出来的,他顺手还摘走了安装在桌底的监听设备。
潘采仍在追着他的行踪呢,看他下一步和什么人见面、谈论什么,尽量查清幕后是谁主使、想达到什么目的。”
由于去年发布会期间的滑雪场遇险事件,今年潘采陪着罗柴德一起来了。
从去年到现在,几里国以及欢想特邦也有一系列的人事变动。王丰收卸任几里国驻东国大使职务,由夏亚丁接任,他则调回几里国任外长。
这次王丰收也来到了芮诗国,以特邀嘉宾的身份,出席了欢想人居奖的颁奖典礼。
华真行陪罗柴德回驻地的路上,就通知了王丰收和潘采去调查情况,果然查出了线索。王丰收这个情报头子先回来找华真行,潘采这位高手则在继续追踪线索。
罗柴德看了华真行一眼:“布林根带的那个助手,你有印象吗?我记得好像姓莫茨。”
王丰收补充道:“维尔-莫茨,我已经通过情报系统查过这个人,怀疑他另有身份,有可能是米国情报局的人,但还没有确凿的证据。”
罗柴德微微一惊,长出一口气道:“假如真有这个身份,也不可能留下明显的证据。外长先生,我也想提醒你,要注意风自宾勋爵的安全。”
第554章 世界的善意
风自宾勋爵原定计划于世界经济论坛年会闭幕的两天后离开,乘坐商务专机去黑荒大陆探访大裂谷,继续他的新一轮冒险。
这架商务专机并没有直接登记在他私人名下,而是欢想实业的资产。欢想实业平时接送重要人员及物资,也会动用这架商务飞机。
可不巧的是,这架飞机在起飞前发生了机械故障,所以需要进一步检修,风自宾于是就临时搭乘了福根勋爵的私人飞机离开了芮湿国。
这个小小的意外事件,事后看来恰好让他避过了一劫,如有神佑。
风自宾离开芮湿国后,检修人员才在那架飞机的隐秘部位发现了可疑物体,随即报警,这导致了小范围内的极大震动。
其实这个装置就是华真行本人找出来的,他当时也并没有离开芮湿国,恢复华真行的身份,和收尾工作团队一起留了下来。
罗柴德提醒他和王丰收,要注意“风自宾”的安全。风自宾去年也在此曾遇险,一头雪狼妖王在滑雪场引发了雪崩,可是今年的对手情况不一样了。
对方没有用什么神通术法,就是世俗间的手段。
华真行发现引爆装置之后并没有声张,更没有将其拆除,而是主动搞了一点机械故障,然后暗中引导检修人员发现了这个可疑装置。
检修人员报警后,警方立刻派来了防爆队伍控制现场并拉起了警戒带,但随即就被芮湿国安全部门接管了现场,就连警方都无法再插手调查。
芮湿国的安全部门拆走了可疑装置,宣称要带回去进一步检测,事后反馈的消息是虚惊一场,那不是什么爆炸装置,而是上次飞机检修时在专门位置留下的备用工具包。
既然是个乌龙事件,芮湿国方面也找欢想实业进行了“沟通”,声称没必要对外界公开此事,以免造成不必要的恐慌,相关知情人员都在“劝说”下缄口。
华真行当然知道芮湿国安全部门在睁眼说瞎话,因为那个装置就是他发现的,他还不至于连爆炸装置都分辨不出来。
芮湿国不对外公布此事,这也可以理解。参与世界经济论坛的嘉宾,乘坐的商务飞机上被人安装了引爆装置,幸亏因为意外的机械故障才没有起飞。
假如这样的消息被公开,会造成巨大的负面影响。说句难听的话,假如这架飞机起飞后失事了,芮湿国方面也绝对不会承认是被提前安装了引爆装置,只会坚称是别的原因。
否则的话,曾同样参加论坛年会的各国政要名流会怎么想?从这个角度考虑,不对外公开可以理解,但是芮湿国方面处理的方式,却让王丰收感到愤怒。
就算不对外公开,对欢想实业的高层总应该说实话吧?可是芮湿国选择睁眼把瞎话说到底,哪怕对几里国情报部门也是这么解释的,就说那是个误会。
这么处理,对当事人、对几里国都极不负责任。引爆装置被实实在在地安装在了飞机上,有人要对风自宾下手,芮湿国官方却没有提醒。
王丰收这个特务头子有自已的情报渠道,更何况他本人就是五境巅峰修士,更有一批各怀神通的修士可调用。
据王丰收得到的内部消息,引爆装置被芮湿国安全部门拆走并确认后,芮湿国官方尽管决定不对外公开,但同时也暴跳如雷,决定尽全力追查。
可是调查团队紧接着就受到了来自更高层的压力,该装置也被取走了,最终不知所踪,所谓的调查工作不了了之。
据说这是来自米国方面的压力,甚至不是米国官方的正式施压,仅仅米国驻当地外交及情报部门某些官员的暗示,就是把芮湿国官方的调查给压下去了。
无论谁搞这种事情,都等于拿脚狠狠踹芮湿国的脸,踹掉满嘴牙的那种,可是芮湿国方面居然就这么咽下去了,连声都没怎么吭!
他们可能唯一的自我安慰就是,其实还好,并没有真的出事。
王丰收当然不乐意,他反手就将相关情报发给了参加此次世界经济论坛年会的各位政要名流,信息内容很详实,不由得别人不信。
引爆装置最早就是华真行发现的,相关现场的第一手资料当然被王丰收掌握了,而且他还有几里国警方以及安全部门工作人员提供的内部情报。
虽然来自高层的力量将此事压下去了,但芮湿国知道真相的调查人员,并不是都能忍得了这口气的,只要机会与理由合适,他们也愿意通过无法追查的渠道提供情报。
王丰收将消息发送给相关人员,当然也不会傻乎乎的就用几里国的官方渠道,他也有的是办法让接收者查不出消息的源头。
这引起了一场轩然大波,虽然公开的媒体没什么报道,可是芮湿国方面却承受了极大的压力,政府高层不断的向各方人士做出解释与承诺……
就是在这个背景下,华真行见到了约高乐,是他主动邀请约高乐要求见面的,地点就在芮湿国。
华真行:“我一大早联系您,结果还没到中午您就来了,动作好快呀!”
约高乐笑道:“冈比斯庭离这里也不远,再说了,我这不是赶饭点嘛?你主动约我见面,怎么着也得亲手做桌菜吧?”
华真行:“我这边刚做好,午饭简单点,就四菜一汤。”
约高乐:“再来点小酒,咱们边喝边谈,你随身肯定带着不少好酒,上次在雾灵山喝的那种就行。”
华真行:“您这要求还真不高啊!”
两人入座,约高乐又问道:“就我们俩吗,没别人陪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