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人的道门 第19章

作者:剑如蛟

最后在这方面毫无经验也无法跟谁借鉴的张砚只能硬着头皮走一步看一步了。在向口的这两日,他倒是买了一些这边的特产打包之后准备作为礼物带回家。

临行前一晚上张砚一夜无眠,莫名的烦躁,静不下心来。勉强将当日的功课做了,之后就坐在窗户边上,看着外面不知何时飘起的小雨思绪万千。

这两年其实张砚对于廊源的那个家一直都有联系,对家里的情况他也有掌握。按最近的那一次家里来信时所说,家中日子已经比以前好太多了,还得到了廊源城卫官周仓周大人的照顾。那些用张砚军功换的良田已经找人在耕作了,去年收成还不错,家里人都长胖了。

张砚能从字里行间感受到与之前第一封信里那种“强颜欢笑”不一样的情绪,而是发自内心的真喜乐。甚至信里还跟他开启了玩笑,说老娘让告诉他,等他回家就给他说一个媳妇云云。

一路跟车,路上唯一可以让张砚稍微减少一些忐忑情绪的也就只有他手里剩下的那九颗豆兵了。只有沉寂在法术中,才能暂时让张砚心里显得平静一点。

从向口出发,五天后就到廊源了。之前张砚就对自己这个新的家乡有过详细的了解。

因为整个北江郡的地理位置特殊,往北是与北武国的重要关口“铜虎关”,是南渊国和北武国之间极为重要的一个交流关口。包括“茶砖”在内的北武国货物都会从这里进入南渊国,而南渊国也会有同等多的货物从这里离开再流入北武国。

除了铜虎关之外,在东面北江郡还紧邻越水,可以说是直接要承受越水东岸来自华岳上国的兵锋压力。

所以北江就形成了一个罕见的“兵”和“商”双重比重的特殊地域格局。

在这种格局下,除了郡守府所在的向口之外,如廊源这类大城并不是一般意义上的通都大邑,而是有着相当的“兵家据点”的意思。

印象中,廊源的城中并不繁华,甚至主体规模都不大,可却有着很高很厚的城墙。城内卫戍也有足足一营常年驻守。

可以说廊源和张砚这一路到过的各郡大城比起来,更像是一个有高墙和重兵的镇子。

甚至比起鱼背山要塞,廊源的城墙都要高上一些。看起来对于南渊国而言,来自西面的妖族的威胁并不如东面隔江相望的华岳上国的威胁大。当然,也有可能是鱼背山要塞地势本就险要没必要太高的城墙的关系。

远远的看到一块郡碑,上面红漆勾勒了“北江郡”三个字,意味着张砚终于慢吞吞的从鱼背山回到了自己的家乡。

等看到城门时张砚心头更是涌上来数不清的记忆片段。

“西门。”张砚呢喃着。他当年被发配充军时走的也是这扇门。

车队要进城,张砚自觉的先走了下来,他不用跟车了,而且他手里的文书也需要在门口卫戍这边先核准,然后还要去地方衙门落籍。

城门洞子里的军卒看了文书又看张砚几眼,脸上泛起笑意。从鱼背山这种地方活着回来的人在军伍里天然就受尊重。领着张砚拐进了城卫岗亭,里面一名伙长再次核验了张砚手里的文书,然后让张砚等着,自己则拿着文书去驻地找书记官核对落籍令。

这一等往返便是一顿饭的工夫。带回来的文书上多了一个印签,是“廊源城卫印”以及城卫官“周仓”的亲笔核准。

到此,张砚和军伍之间的关系也就正式告一段落。剩下的就是去廊源城地方衙门落籍了。

虽然张砚是“第一次来这里”但他的身体对于廊源城已经很熟悉了,每往里走一步都会有相应的记忆涌上来,告诉他左边走是什么地方,往右边走又是什么地方,前面多远有哪一家好吃的小吃铺子……

张砚一边忙着的接受这些新涌出来的记忆,一边发现自己心里的忐忑好像并没有愈发的严重,反而因为进入这座城而安稳了不少。

“嘶,这衙门倒是够烂的。”张砚在记忆的指引下很快就在城中找到了廊源城地方衙门的大门。映入他眼帘的是一面破破烂烂的门脸。

两扇大门虽然高大,可明显破旧了,门上的红漆多有掉落,有些边角甚至直接露出了里面的木材。门上的铜钉也泛着绿,看上去让人怀疑是不是从未有人修整过?

反正这是张砚一路去过的大城里可以说这是最烂的衙门大门了。

门外有两名衙役站岗,见张砚走来便出声询问:“干嘛的?”

“两位差爷,我是来落籍的。”

“落籍?文书呢?”

“呵呵,这儿,您看。”张砚拿出文书递给对方。

“哟!老弟厉害啊!鱼背山那种地方都能让你清了大罪活着回来?啧啧,我还是第一次见。行了,拿着你的东西跟我来,王官人现在正好闲着。”

“好的,劳烦这位差爷了。”张砚笑眯眯的拿回自己的文书,然后跟在对方后面进了衙门。

一进门,里面并没有比门口看上去好多少,一样的充满了破旧的样子。倒是沿路的花草种得不少,而且开得都很漂亮。

进门没走多远,停在一扇公廨房门口。

“王官人,有人拿着军伍的文书来落籍,我给您领进来?”

“嗯,带他进来吧。”

第58章 交锋

进入公廨房,里面陈设倒是不显陈旧,桌椅都是上过漆的,看上去很新,里面端坐着一个中年人,留着长须,身形偏瘦,看上去四十来岁。张砚和那衙役推门进来时,这人抬起头,脸上表情严肃。

“王官人,就这人来办落籍的手续。”

张砚在后面看得出,这衙役似乎很怕眼前这位王官人,言语间腰都快弯到地上去了。

“文书呢?”

“这里,还请官人过目。”张砚双手将自己的落籍文书递了过去。之后又回到边上站好。他的记忆中并没有关于这个人的印象,于是学着那衙役的样子,免得招惹麻烦。

“嗯?”

接过张砚递过去的文书,只看了几眼,那王官人就疑惑了一声,然后抬起头来似乎认真的看了张砚几眼。

“既然清了罪,为何还要回来?不知人言可畏?”

“回王官人的话,家里有老母还在,又有妹妹需要照顾,所以只能落回来,以后旁人风言风语的话躲着就是,想来只要不去搭理也就能勉强度日了。”张砚弓着身子在回话,低着头,旁人看不到他的脸。

“你倒是有孝心。不过因为你这是消籍之后又落籍,手续上会与一般情况不同,所以需要等一段时间,没法给你当场办理。

这样吧,你且先回去与家人团聚,我这边给你过手续,等三日你再来就该都办妥了。”

张砚闻言只能在心里叹了口气。

直起腰,张砚脸上笑着往前了几步,一把按住那份桌上的文书,此时那位王官人正要将文书收进自己的抽屉中。

“嗯?张砚,这这是干什么?”

“嘿!小子,不得无礼!”

张砚无视身后衙役的呵斥,眼睛看着面前的王官人,手上的力道不减,按住那文书不动。

“王官人,这份文书对我而言乃是身家性命。人都知我张砚是死囚之罪,但却不一定清楚我在鱼背山上险死还生的将一身罪名清掉了。万一有谁误会我是逃罚回来的,不问青红皂白给我递刀子怎么办?岂不是白白冤死?

要是有这文书在手还可解释,若无这东西,那恐怕跳进越水也洗不干净的吧。您说是不是这个理?”

后面的衙役听了都下意识的点了点头。却没注意到他前面端坐的王官人脸上一闪而过的怒意。

“呵,张砚,你收回文书,那这落籍手续……”

“官人,军伍罪兵清罪落籍的事情并非鲜有,就咱们廊源城来说,一年也总会有三两人如此这般,想来官人应该早就熟悉了。况且文书只是用来作为军伍和地方衙门衔接的手续而不是落籍的手续,这些我之前在城卫官核准印签的时候就有问清楚的。”

“哦?这么说来,你是认为是本官在刁难你了?”

“草民不敢。只是想要拿回这份保命文书而已。”

话说到这份上不说别人,你衙役也觉得有些不对劲。不过他正准备上前拉扯张砚的时候,那王官人则主动松开了拿住文书的手,让张砚将文书收了回去。

“多谢官人体量,草民一定会念着官人的好的。”

“呵呵,不错。张砚,那你三日后再来吧,到时候就能给你正式落籍了。”

“多谢官人!”

“下去吧。”

看着张砚跟着衙役离开,这位王官人脸上渐渐泛起一抹寒霜。在公廨房里静坐了一会儿之后才起身,推开门径直朝着衙门内深处走去。

一扇大门前王官人停步,给守在门前的门房递了话,片刻后门房领着他进去。

“属下参见大人。”

“王诚,来啦?不用多礼,你自己找个地方坐吧,等我一会儿,我把最后这几个字写完。”

“是大人。”

屋里正在伏案书写的这人便是廊源城地方衙门执掌,城政官吴远。年纪看上去五十多,身体健硕,头冠边角隐约可以看到其花白头发。

片刻后,吴远放下笔,笑眯眯的抬起头,说:“这几日清闲,练了练字,倒也没有退步。对了,你找我何事?”

“大人,张砚回来了。”

“嗯?张砚?”吴远表情的先是有些茫然,然后很快就记起来了,一下脸上的笑容就不见踪影,取而代之的是阴沉。

接着吴远继续问:“刚才来的?”

“是的大人,刚才拿着落籍的文书找过来的,已经将军伍那边的事情都办妥了,就剩下咱们这边的手续了。

本来我是想卡他一下留个变数也好之后处置,可那张砚似乎不像公子说的那样好打发,心思很活泛,言语也全是拿住关键的地方,让人拿捏不得。最后只能暂时拖住三日而已。”

王诚说完就弓着身子站在边上,没有抬头去看吴远的脸色。

“哼!”吴远冷哼了一声,接着说:“都是那混账小子惹得麻烦!做事也不干净,如今居然留了这么大一个手尾。”

“大人也别动怒,这事儿其实也不怪公子,谁能想到那张砚居然能先遇到充军免了一死,然后有从鱼背山要塞那种地方活着回来呢?说是万中无一也不为过。”

“三天。”吴远沉默了片刻,说:“三天内若是那张砚不见了人?”

“若是不见了人,自然属下也未见到过他,更不知他拿文书落籍回廊源这件事。”

“很好,那你下去吧,这件事也让你多操心了。”

“大人说哪里话?大人的事就是属下的事,本就该尽心尽力。”

“呵呵,好,那你下去吧,这件事我另会安排。”

“是,属下告退。”

笑眯眯的看着王诚离开,吴远眼里的阴沉再一次浮了上来。

虽然吴远将廊源城的地方衙门经营得滴水不漏,可家里事却总是让他烦不胜烦。特别是那独子吴长河,已经成了一个彻彻底底的纨绔,不但眼高手低更是做事无所顾忌,胆子还大得没边。为了几间看上眼的铺子就敢设计将人打成死囚。

本来吴远得知这件事后也不觉得多生气,教训了吴长河几句而已。可谁知必死的局面居然出了变数,还连连意外,如今那个必死的人不但清了罪,还回廊源来了。

吴远不喜欢意外,若是有意外,那就要当即扼杀在萌芽里。

第59章 血脉

张砚的记忆里对于猪嘴巷并不清晰,应该是以前只是听说过那个地方但并没有去过。毕竟在他前身得意时他们张家并不需要住在猪嘴巷那种地方,而在前身获罪充军之后张家人才去的猪嘴巷。

如今虽然有军功所得的良田在手,可刚宽裕两年的张家还是没有搬出猪嘴巷,说是等着张砚回来之后再做考虑。

走到巷口,一路上张砚明显能感受到这边的生活环境很不好,不说污水横流,至少空气中总有挥之不去的屎尿气味,令人皱眉。巷口还有几个吊儿郎当的青皮蹲在路边,嘴里叼着小棍,眼睛漫无目的的四下打量。

估计也就在西城这边可以看到这么多青皮晃荡。因为青皮嘛,别处可没有城西这边这么多老实和落魄的人给他们欺负。而且,越是角落越是自然的会藏污纳垢。

“嘿!你谁啊?”

张砚刚要进巷子却被几个青皮拦住,估计是见他背上的包袱鼓鼓的,又是生面孔,于是上来试试水,万一是个软蛋岂不是能讹点好处?

张砚笑了笑,上辈子在地球上时他也没少见这种混子。也不答话,紧了紧背上的包袱,一手捏住问话那青皮的脖子,铁箍一般让对方难以挣脱,然后扬起右手,啪啪就是两个耳光扇过去,用了不少力,两下扇掉对方三颗后槽牙,扔在地上人都昏过去了,只是嘴巴里还在吐着血泡子,一张脸飞快的肿大。

“老子是谁都不知道也敢跟老子这么说话?鱼背山上的妖兵也没这嗓门,下次再不长眼,老子就帮你们全抠了!滚远点!”

跟青皮混子打交道就不能讲道理,因为讲不明白,还会被他们当做怯懦。他们只听得懂拳脚。

当然,张砚没想过一次就把这对方打服。别看这些青皮现在被镇住了,等明天,肯定会吆五喝六的招来同伙壮声势找回场子。若再能将他们胖揍一顿,那才可以说你把他们打服了。

几个青皮掂量了一下刚才张砚出手的架势,抬起地上昏死过去的同伴就跑了,只不过临走时眼里的戾气可不小。

“小伙子,你这是给自己惹麻烦啊?这些人跟癞皮狗一样,惹上就算咬不到你也烦死你的。”

巷子门口这么大的响动怎会不引人注意?一个佝偻的老头看张砚面善,于是开口劝了一句。

“嘿,癞皮狗的确烦人,但用些力,打死就好,来一只就打死一只,便就不存在麻烦了。”张砚笑眯眯的回了一句,然后抬脚走进了巷子。

不需要问人,信里妹妹张慧圆已经将家的地址说得很清楚了。从西巷口进来,一条路一直走,看到第一口井就左转,左转之后挨个数第五家门就是了。

“咚咚咚。”

“谁呀?等一下!”

张砚深吸一口,然后敲了门,几息后听到门内传来应答声,声音有些沙哑,而且中气明显不足,还带着戒备的意味,听得出是个上了年纪的妇人。

此时张砚忽然百感交集,一种他从未体会过的情绪迅速的占据了他整个心间。

“嘎吱!”

破旧的木门从里面打开了一条小缝,一个苍老的妇人正在后面露出来小半张脸。

“娘,孩子回来了。”

“……你,砚儿?!你,回来了!”老妇人双目瞪大,猛的拉开木门,一脸惊喜若狂的样子。她日盼夜盼的小儿子终于回来了。

“娘!孩儿不孝,让您担心了!”说着张砚就双膝跪了下去,脑袋杵地砰砰响。

之前张砚根本不知道自己在面对一个“陌生”的母亲时会是什么感受,也纠结过。可当他看到老妇人的一瞬间,所有的迟疑和猜测甚至忐忑都一下烟消云消,最后汇聚在他心里的只有如本能一般的亲情,还有愧疚。

这或许是继承的肉身所带来的影响,也或许是张砚上一世身为孤儿的遗憾。如今他很后悔自己之前一路优哉游哉的在路上慢行,倒是让家中老母日日牵挂,实在太不应该了。

看到儿子在砰砰砰的给自己磕头,王兰萍眼泪唰一下就掉下来了,赶紧两步一把抱住儿子的头,不让儿子继续磕头。嘴里不停的道“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对于王兰萍来说,儿子这次真的是“险死还生”了,几经波折在绝境中又回来,这怕不是祖宗保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