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吾谁与归
朱祁钰又拿起了一份奏疏,兵部郎中陈汝言,上面弹劾的内容,直接让朱祁钰笑出声来。
“陈汝言,你上书说,于谦惩治阴结虏人的奸人,乃是趁机排除异己对吧,你来跟我说说,哪个被杀的奸人,罪不当诛?”
“杨汉英带着官马私自叛逃,东胜卫守将王贵为他行方便,开城关,是假的咯?”
“现在也先的座上宾杨汉英,已经改名为赛因不花了,难道王贵没有为他开城门吗?还是未在官马买卖上获利?”
“王喜,我大明黄衣使者,出使瓦剌,暗中作为也先与中国某人的信使。”
“贩售官马火器铅子,此事铁证如山,那个中国某人的大太监郭敬的账本,都被抄出来了。”
“陈汝言,要孤给你念一念吗?兴安!把账本拿上来。”
陈汝言哐当一下跪在了地上,瑟瑟发抖的说道:“臣不敢,臣一时糊涂,受人蒙蔽,殿下恕罪。”
第二十章 登基
朱祁钰没有为难陈汝言。
这货就是典型的读书读傻了,刚中了进士没多久,被说客们登门游说了一番,连点好处都没收,就写了封奏疏,为大太监郭敬等人开脱。
这和兴安在宫里搞打扫有关。兴安搜出了那个账本,上面的内容,可是牵连甚广。
他将奏疏同样扔到了地上,怒其不争的说道:“你是兵部郎中,于尚书是你的顶头上司。”
“你以后可察言观行,看看于尚书到底是什么样的人!”
“拿到言之有物的证据,再弹劾,找不出毛病来,就不要捕风捉影,人云亦云。”
于谦认为朱祁钰对陈汝言【流放琼州】的处理意见,甚是不妥。
陈汝言乃是兵部郎中,本就有言事弹劾之权,如果流放他,反而坐实了他于谦排除异己的事实。
于谦很爱惜自己的羽毛,很重视自己的名声,尤其是他马上要干的事,是废立之事,他就更加格外的在乎了。
朱祁钰拿出了第三份奏疏,看着人都麻了,这编排的罪名,有一个靠谱的吗?
他眉头紧皱的说道:“鸿胪寺卿杨善,你这奏疏里,说于谦结党营私、勾结朋党,理由是他举荐了石亨对吧。”
“你难道不知道石亨和于谦有旧怨吗?”
“于谦以兵部右侍郎巡抚河南、山西等地时,曾经多次上书,石亨所镇大同,私役蔚然成风,石亨把大明边军当私家的差役使唤,是于尚书揭露的。”
“石亨曾扬言于谦再至大同,必杀之!要不要把石亨叫上来问问?”
“结党营私,会找一个与自己有旧怨的人吗?你会吗?”
“杨善,直视孤!”
“你回答孤!会,还是不会!”朱祁钰将奏疏扔到了杨善的身前,大声的问道。
杨善跪到了地上,颤抖不已,与徐有贞和陈汝言一起,不敢抬头。
若只是郕王训斥,他们自然不怕,但是这位郕王殿下马上就要做皇帝了。
石亨是一个典型的军头,他在边关搞耕田,整个大同镇被他打造的如同铁桶一样,朝廷的政令泼水不进。
他自己还在辖区边境修筑堡垒、囤积粮草、开垦土地、贩卖私盐,将自己的军队的财权和人事任免权,牢牢的握在手里。
石亨不是什么好人,但是他真的很能打,善骑马射箭,一手大刀玩的那叫一个出神入化,以军功升迁至大同指挥同知。
正统十三年,也先南下,石亨率军与敌大战阳和门,出兵的消息被大同镇守太监郭敬给提前泄露,导致战败。
石亨因此下狱。
于谦在巡抚山西的时候,多次上奏疏弹劾石亨私役军士,石亨对于谦可谓是恨之入骨。
对于此人,于谦的意思是石亨这个人,善战知兵,可以用。
朱祁钰将手中的奏疏等到了群臣的面前,大声的喊道:“还有谁?”
“站出来,让孤看看,有几个想临阵脱逃的?”
弹劾于谦的目的,最终还是落到了南迁一事上,他们的目的就是收拾细软跑路。
朱祁钰怒不可遏,若非昨天于谦劝了他半天,国朝不稳,人心汹汹。
他才没有直接一查到底,这帮完蛋玩意儿,这个时候,这群家伙,早就已经在流放的路上了。
“殿下息怒。”文武百官赶忙俯首山呼海喝着。
朱祁钰才慢慢的坐了下来,他本来不打算辩经,但是认真考虑之后,还是决定骂他们一顿,要不然心里怎么能舒坦呢?
“金尚书,通州有多少粮食入京了?”朱祁钰说起了廷议的正事,粮草。
金濂满脸笑意的说道:“通州八百万石粮食已入京过半,一切畅通无阻。”
金濂曾经领兵打仗,其实对于打仗而言,最重要的是粮草,而不是银钱,没钱可以,但是没饭吃,是没人会卖命的,是要吃败仗的,是在制造兵祸,是在打击己方士气。
粮食解决了,接下来的备操军和备倭军入京,就会顺利很多。
朱祁钰满意的点了点头,于谦负责扫清障碍,金濂负责后续运粮,于谦蹚开了道儿,金濂能接得住,他干的不错。
他继续问道:“陈汝言,于尚书不在,大同府和宣府有什么军报传来?部议可有未妥当之处?”
“回殿下。”陈汝言还在地上跪着,他似乎有些慌张的说道:“大同府参将郭登上奏,皇上他在大同府前,让打开城门,郭登怀疑有诈,未曾……开门。”
陈汝言此言一出,奉天殿内顿时议论纷纷,连珠帘后的孙太后的面色都难看了起来。
皇帝在叫门这件事,从上到下都在压着,陈汝言倒好,当殿把这事给捅了出来。
朱祁钰深吸了一口气,无奈的看着陈汝言,平静的说道:“皇上北狩陷敌阵久也,自然是有人假扮冒充,你回郭登杨洪,不必理会。”
“臣领命。”陈汝言赶忙回答道,这句话的潜台词就是,哪怕是真的,也当他是假的。
“殿下,前往宣府的使臣岳谦回来了。”王直眼睛珠子一转,陈汝言这话正好给了他一个由头。
朱祁钰倒是不疑有他,点头说道:“宣。”
岳谦龙行虎步的走进了殿内,声若洪钟的喊道:“殿下,臣从塞外带回了皇上的旨意!”
朱祁钰从四方凳上站了起来,有些疑惑的走到了月台之下。
“郕王接旨。”岳谦故意错开了一步,省的站到了朱祁钰的面前,万一朱祁钰行礼的时候,拜到了他,那是大麻烦。
可是朱祁钰根本没有行礼,而是站在群臣之前,等待着岳谦宣读。
岳谦这厮的长相很是奇异,四方大脸,身躯高大,凶狠至极,手上全是老茧,将军肚撑圆,活脱脱就想从土地庙的雕塑蹦下来的一样。
朱祁钰有些惊奇,多看了几眼。岳谦不明所以,被朱祁钰盯得心头发毛。
他赶忙从袖子里掏出一封早就准备好的圣旨喊道:“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宗庙之礼不可久废、天位不可久虚、神器不可无主,我弟郕王年长又贤,令嗣大位,奉祭祀。皇亲、公、侯、驸马、伯及在廷文武群臣用心佐贰,钦此。”
朱祁钰双手接过了圣旨,却看到上面没有大宝印章,也知道了,这份奏疏压根就是伪造的。
确切的说,岳谦压根就没到宣府,更没见过朱祁镇。
朱祁镇人在大同府叩门呢,岳谦就是到了宣府也见不着。
这是第二次群臣要拱着他朱祁钰,做皇帝了。
朱祁钰脸色一变,厉声说道:“臣才能浅薄,何才何德敢当此位?这继皇帝位,而应该是太子殿下朱见深继位才是。”
“皇太子在,卿等怎敢如此乱法?”
此时的朱见深只有两岁,他被钱皇后拉着,坐在孙太后的身后。
王文立刻出列大声的说道:“主少国疑,此乃国大忌,还请殿下以山社稷为重,承继大统,总督百官,以定民心,前宋之车后车之师,殿下!还请以国事为先!”
前宋自然说的是二帝北狩的宋徽宗和宋钦宗的教训,朱祁钰默不作声的看着珠帘之后的孙太后。
孙太后重重的叹了口气,撩开了珠帘,将一封懿旨递给了成敬。
成敬缓缓打开了懿旨,阴阳顿挫的喊道:“圣驾北狩,上在迤北,皇太子幼冲,国势危殆而人心汹涌,古云国有长君社稷之福。”
“皇考宣宗章皇帝仲子郕王朱祁钰,恪勤忠孝,亲贤爱民。即皇帝位,尊上为太上皇帝,奉藩京师,以奠宗社,群臣奉。”
群臣立刻闻弦歌而知雅意,跪倒在了奉天殿内,高声呼和着:“请郕王殿下即皇帝位,奉藩京师。”
朱祁钰看着跪满奉天殿的群臣,慢慢的走上了月台,坐到了那个宽阔的龙椅之上,拍了拍扶手。
四方凳坐的不顺意,不如这龙椅舒适。
三推而就,他也推辞了两次了,第三次也该答应了。
朱祁钰点头说道:“孤本不欲登大位,实出卿等。”
“天位已定!”兴安喊了一嗓子。
群臣再次拜服高声呼喊:“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第二十一章 内三关根本守不住
石亨是个恶汉,这是毫无疑问的一点。
于谦在提到石亨的时候,对他的评价是:此人可用不可信。
之所以他没有背叛大明投靠瓦剌,是因为瓦剌人根本提供不了更高的背叛筹码。
他在大同做镇守,架空大同知府,甚至连大同总兵官、武进伯朱冕都给架空了。
将整个大同镇弄成了自己家一样。
为了建个宅子,动用了将近三万人的民夫,并且大肆敛财,过往商队要交税也就罢了,连土匪打劫都要给他交税。
一个一无是处的人,根本无法架空知府和勋戚出身、顶头上司总兵官,他的能力相当的出众。
一到大同,他就组织了三千人的军队,他每天醒来的第一件事,就是出城打劫。
打劫的目标非常的广泛,从商队到行脚商人,从流寇到马匪,从兀良哈到瓦剌,他谁都打劫,每次都能满载而归。
不仅赚钱,他的队伍也越来越大。
对于流寇和马匪他秉持的理念是能招安就招安,不能招安就乖乖听话,可以在大同的地界打劫,但是只能打劫一点点。
但是绝对不可以杀人。
按照石亨的理解,行脚商和商队都是移动的提款机,一茬一茬的可以一直拿钱,杀了就没钱赚了。
不遵循他的规矩的马匪,一律物理意义上毁灭。
实现了可持续性的竭泽而渔。
石亨逐渐站稳脚跟之后,开始不停的恢复洪武、永乐年间的军屯,这些军屯因为流寇、马匪、瓦剌人被废弃。
他弄到这些军屯之后,变成了他自己的田。
佣户就是他自己的军卒和军卒家属们,所以他的军队人越来越多。
但是石亨却按时交税,还是按着军屯十抽五的交皇粮,知府直接乐开了花。
知府被架空了,还开心?
知府交皇粮,也是有指标的,这些指标被不在册的石亨给交了,他就不用看着当地乡绅的脸色去摊派了。
知府不需要求着乡绅纳粮,说话那叫一个硬气,叉着腰对着乡绅就是一顿痛骂。
在知府的眼里,他是维护地方稳定、生财有道的治安官。
在总兵官眼里,他是忠诚而可靠、不断扩大队伍的部下。
在流匪们眼里,他是贪得无厌、一眼不合就掏大刀的恶鬼。
在百姓的眼里,他是代他们交租、还带着他们发财的大善人。
“罪将石亨,参见陛下,陛下圣躬安。”石亨一进文华殿,离正厅还老远,就哐当的跪下行礼。
朱祁钰下了早朝之后,就准备见一下石亨,于谦大力推荐的人物,虎背熊腰,孔武有力,一手老茧,一看就是打仗的好手。
“石亨啊,你这消息很灵通吗?刚在奉天殿发生的事,你搁诏狱都知道了?”他听着石亨的称呼打趣了一句。
石亨俯在地上,大声的说道:“陛下答应了朝臣临危受命之后,京师人人欢呼雀跃,人人欢呼,声势之浩大,罪将在诏狱里都听到了。”
“狱卒们也在讨论,陛下登基,实乃是众望所归、人心所向啊!”
好家伙,这连环的马屁就拍上了?
朱祁钰摇了摇头,兴安去北镇抚司的诏狱提的石亨,他在大明皇帝的耳边,小声的嘀咕了几声。
“行了,把脚铐摘了吧,在牢里都不带,到了朕面前反而要带了?”朱祁钰十分无奈,这石亨怎么这么多心眼?兴安去的时候,石亨住单间,不带镣铐,这来了,就带上卖惨了。
“谢陛下隆恩,臣定当铭记五内,为陛下牵马坠蹬。”石亨终于松了口气,慢慢站起身来。
他其实很怕很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