朕就是亡国之君 第132章

作者:吾谁与归

朱祁钰坐直了身子说道:“朕来说两句。”

“首先纸钞废弛之事,并非我大明独有,比如北宋末年,宋徽宗时,大观三年,改四川交子务为钱引务,改交子为钱引,旧交子皆毋得兑换现钱。”

交子,就是一种四川的纸钞,唐末到五代十国的战乱对蜀中影响不大,蜀中极其发达,四川的钱不够用,就出现了交子这种纸钞。

宋徽宗赵佶,将交子改为钱引,旧钞不得兑换为大观三年的钱引。

“宣和三年,因为方腊在江南民乱之事,以军食不继,增印钱引六十三万缗,而后在宣和四年,以相同的理由,便宜增钱引三百万缗市军储。”

“钱引自此废了。”

宣和这个年号,也是宋徽宗,宋徽宗屡次超发钱引,直接将钱引制度个玩坏了。

朱祁镇是不知道大明的盐引当做货币使用,他要是知道,不知道要超发多少。

朱祁钰再次说道:“朕不得不承认,大明的大明宝钞,现在的确是废纸一张,礼部、户部,可以拟诏废钞了。”

“不废不行啊,百姓们都不认了,商贾们也不认了,只有朝廷认,能管用吗?”

“废了吧。”

朱祁钰宣布了第一件事,废大明宝钞。

这玩意儿不能再印了,那不是货币。

那是因为这片土地上,勤劳的人们创造了无数的财富,大明宝钞就是一种没有成本的,纯粹的对下剥盘的道具。

正如金濂所言,不废钞,也是置于闹市,连看一眼都懒得看。

废钞势在必行,也是大势所趋,不废钞新货币政策无法推行。

胡濙和金濂互相看了一眼,俯首说道:“臣等领命。”

朱祁钰继续说道:“杜牧二十三岁过阿房宫遗址感慨言:秦人不暇自哀,而后人哀之。后人哀之而不鉴之,亦使后人而复哀后人也。”

“彼时彼刻,正如此时此刻。”

“秦人来不及哀悼强秦,秦朝就迅速衰亡了,而后人哀悼它,却不以它为镜子,只会重蹈覆辙。”

“我们看到了钱引、中统交钞、中统宝钞、至元宝钞,皆是废纸一堆,也应以此为鉴,方知兴衰。”

“朕以为,大明并没有到可以发行纸钞的时候,纸钞刊印、假钞横行,再推新钞,不过是车轮子转了一圈而已。”

中国的历史实在是太长了,长到车轮子转来转去印下了无数车辙印记。

历史给人的唯一教训,就是人们从未在历史中吸取过任何教训,这句话有时显得偏驳,有时却显得极为正确。

纸钞二字,对于大明还太早了。

再发行纸钞,不过就是金圆券的翻版罢了。

“弛用金银之禁,可自朕始,但是如何弛用?需要做到何种地步?又应该以何种方式弛用?都需要大家细细琢磨推敲,不可一蹴而就,否则与宝钞何异?”

于谦深吸了口气,陛下真的是越来越稳健了,去年颇有些急躁的陛下,现在越来越稳重了。

这是因为……朱祁镇死了吗?

于谦俯首说道:“陛下圣明。”

群臣皆俯首说道:“陛下圣明。”

朱祁钰看着所有人说道:“这样,今天盐铁之议,暂时到此为止,诸公回去之后,仔细思索,下次到廷议上,大家再群策群力,拿出一个具体的弛用金银之禁章程来。”

“臣等告退。”胡濙、陈循带着朝臣们,林绣带着内承运库的太监们,离开了聚贤阁,走的时候,依旧是议论纷纷。

而朱祁钰单独留下了于谦,只要于谦在京,而不在京畿地区推行农庄法,朱祁钰每日都会留下于谦问政。

“朕天天摆弄算盘,都快成咱大明的户部尚书了。”朱祁钰并没有下军旗推演,而是拿出了象棋。

下不过,天天作弊也让兴安为难,毕竟大风大雨大冰雹次数太多了,难不成让兴安直接砸陨石不成?

隔天,隔天,玩一次兵推棋盘就好。

于谦笑着摆好了象棋,摇头说道:“陛下勤政,事事勤勉垂询,有太祖太宗之遗风,兼听则明亦张弛有度,纳谏求治,励精不倦,乃英主也。”

朱祁钰想了许久才说道:“朕打算让农庄学着造纸,造墨,三经厂的纸墨昂贵,京畿、宣府两地,俗字表和算术,已经不太够用了。”

“陛下太心急了。”于谦十分认真的说道。

陛下总是有些急切,农庄法的推行,是一个长久的国策,它不是一蹴而就的,也不是一时之功。

朱祁钰当然知道自己这个急于求成的心态,他很有自知之明,但是这件事总是要办的。

于谦认真想了想说道:“陛下,之前御史李宾言,要革罢大同左右四卫儒学四所。其实有一句说的有道理,别无空闲人力。”

“陛下,即便是三经厂印出来了书,谁有能教呢?”

“卫学舍现在的俗字表和算术已经都送了下去,等到卫学军生带着书,去了每里教书,也是不迟。”

朱祁钰却摇头落子十分确定的说道:“大明有的是读书人,他们不去,朕就逼他们去。”

于谦深吸了口气,只手谈对弈,却是沉默了许久,才说道:“陛下春秋鼎盛,何必急于一时?”

“一年之计,莫如树谷;十年之计,莫如树木;终身之计,莫如树人。一树一获者,谷也;一树十获者,木也;一树百获者,人也。”

“是谓曰,十年树木,百年树人。”

树,乃是种,培育的意思。

朱祁钰倒是能理解这段话,于谦劝他不要急,今年的陛下才二十一岁,还有很长的时间去完成那些宏图伟业。

“朕只争朝夕。”朱祁钰将于谦的卒打掉,马后炮将军,于谦被朱祁钰将死了。

于谦一直在思索如何劝谏朱祁钰不要着急,看着棋盘也是摇头,笑着说道:“陛下,只争朝夕,就是种谷子,一年一获,可得一时。”

“急功近利,则是种树,可获十年,可得一世。”

“徐徐图之,方为育人,可获千秋,功在万世。”

“而且陛下,你把那些读书人,心不甘、情不愿的赶去乡野育人,他们能育出什么来?”

“反而把人教坏了。”

“这群人,摇唇鼓舌一番,反而把农庄法的根子,给弄乱套了,于国不利。”

朱祁钰认真的思考之后,深吸了口气,于谦说的很有道理。

尤其是大明朝很多的读书人,他们并没有那么高的思想觉悟!

就像是村里的懒汉地痞一样,是村里的一片坏肉,朱祁钰把这群满嘴之乎者也,满脑子生意的家伙,扔到了乡野去,那不是给自己找不痛快吗?

大明的卫学儒学堂出来的军生,和大明府州县学出来的学生迥异。

比如张居正、高拱,他们都是军生出身,他们做的和大明其他的读书人完全不同。

于谦的意思很明白,军生靠得住,儒生靠不住,那张嘴,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那群儒生能够靠得住,母猪都会上树了。

于谦明白自己的陛下想做什么,他还是十分耐心的解释道:“陛下心系万民,德被天下,臣为大明贺。”

“现在乡野还在平整路面、疏通水渠、营建谷场、扬晒草谷、修缮房屋、修理农具等等。”

“陛下不若让石景厂多批一些农具铁料,送于乡野,多一些农具,鼓励农耕。”

“仓廪实则知礼节,衣食足则知荣辱。”

这一句出自管子的牧民篇,而非儒家经典。

朱祁钰深以为然的说道:“于少保所言有理,谨受教。”

“臣惶恐。”于谦赶忙回答道。

“陛下,岳谦、季铎回来了,还押着喜宁。”兴安匆匆的走了进来,俯首说道。

“宣。”朱祁钰一听喜宁的名字,也就知道他们不归京,到底去做了什么。

朱祁钰精神一振,又接着说道:“去拿五块头功牌来。”

岳谦走的时候,还是去年冬天,现在已经是夏收完毕,各农庄现在都开始种豆子养地了。

他们还以为会在泰安宫,也就是原来的郕王府被接见,结果却是在这讲武堂内。

这一走就是数月,京师已经大不同,比如这讲武堂,三人都是颇受震撼。

此时的三人已经清楚的知道了,陛下已经把稽王给杀了,人已经送到了金山陵园去了。

自己动手,丰衣足食。

“五位辛苦,请随咱家来。”兴安到了聚贤阁楼下,示意五人进入阁内。

第一百八十七章 喜宁伏诛

“诸位辛苦,抓拿喜宁有功,朕赐每人一块头功牌,以彰其功。”朱祁钰将一块块的纯银的头功牌,挂在了五人面前。

两个无名缇骑授勋之后,默默的消失的无影无踪,他们短暂休息之后,就会继续值守陛下身侧。

“臣等无能。”岳谦赶忙跪下要请罪,但是朱祁钰却摇头说道:“无碍。”

要杀朱祁镇的一行五人,彼时朱祁镇还是太上皇,能接下这样的命令,前往迤北,深入虏营数月,就是为了完成自己派下去的任务,朱祁钰怎么会责怪他们呢?

没完成,那怪不得这一行五人,就连袁彬,想靠近朱祁镇都难上加难。

但是进了京,那就到了他朱祁钰的主场,只要他朱祁钰能够扛得住别人丢在他坟头上的垃圾,那朱祁镇就没有活命的可能。

岳谦和季铎归还了大明的天子旄节、朱旛,岳谦和袁彬又将两封敕谕递给了兴安。

兴安拿到这两本敕谕,长长的松了口气,一共四份,尽数焚毁就是。

若是后人议论起这段历史,则只会说到,陛下太庙杀人了。

朱祁钰有何岳谦详细聊了聊迤北诸事,然后笑着说道:“迤北辛苦,天寒地冻还要深入虏营,暂且在讲武堂内任教习,互相学习,互相进步,待有战,再为国效命。”

“麓川未平,瓦剌远遁,辽东饶边,安南复叛,日后的仗还多得是。”

“臣谨遵圣训。”五个人俯首告退。

朱祁钰则外头对卢忠说道:“喜宁呢?带过来见朕。”

朱祁镇是土木堡惊变和京师被围的主要负责人,那喜宁就是京师之战的直接负责人。

是喜宁带着人破了紫荆关。

这事儿凌迟就是了。

既然敢干,就要做出付出代价的觉悟。

人生的路上有很多的选择,喜宁这么干了,朱祁钰当然要将他剐了,送到太医院做贡献。

朱祁钰想要搞清楚一件事。

卢忠领命而去,没多久,就拖着喜宁,扔到了朱祁钰的面前。

“参见陛下,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喜宁猛地磕了好几个头,然后五体投地的趴在地上,一动不敢动。

“朕问话,你答话。”朱祁钰坐直了身子,杨洪于谦则坐于左右。

朱祁钰探着身子问道:“瓦剌人是怎么突然改了主意,要小股精锐,亲自送人归京?”

他对这件事颇为好奇,知道杀朱祁镇这件事儿的人,不超过十人,瓦剌人的举动,非常的异常。

喜宁趴在地上,将头埋的很低,他颤抖不已的低声说道:“罪臣不知。”

朱祁钰很明显的感觉到了,喜宁在讨价还价,他还是想保住自己的命,因为这句话他说的时候,他颤抖的身体居然平稳了一些。

“那送去太医院吧。”朱祁钰懒得跟喜宁废话,慢慢查就是了,实在不行,到时候俘虏了瓦剌的头头脑脑,再行询问就是了。

“陛下,罪臣知道,罪臣知道。”喜宁之前完全没想到谦恭的郕王陛下,登基以后,居然是如此的杀伐果断,吓得喜宁连连扣头说道:“臣知道。”

“伯颜帖木儿与中国某人有书信往来,有几位小旗居中交通,罪臣见过他们一面,若是再见一定认得。”喜宁用最快的速度,说出了保命的话。

朱祁钰嗤笑的摇头说道:“卢忠,把人带去太医院吧,这也不用查补了,直接办个特快加急就是,非刑之正,不用报备大理寺了。”

喜宁猛地抬起了头,不敢置信的看着大明的新皇帝。

不是应该留下自己,指认犯人吗?

喜宁已经做好了周全的准备,只要自己对陛下还有用,他就可以慢慢图谋,然后活下来。

但是新大明天子,居然丝毫不以为意,就这样就要把他凌迟吗?

“罪臣知道是谁,罪臣知道那人是谁啊!陛下。”喜宁就这样被拖了出去,卢忠嫌他聒噪,就直接将喜宁的袜子又塞进了他的嘴里。

卢忠会再审一遍,不过按照卢忠的估计,这秘密,是他最后的保命符,就是用酷刑不断的折磨,估计喜宁也不会交待。

杨洪有些好奇的问道:“陛下,不想知道那与瓦剌沟通之人是谁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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