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吾谁与归
显然喜宁知道一些内情,但是具体知道多少,不甚清楚,但是陛下似乎只想知道发生了什么,而不想知道到底谁与瓦剌人交通曲宽。
朱祁钰深吸了口气说道:“昌平侯,朕当然想知道瓦剌人到底与谁沟通,但是朕一点都不愿意跟喜宁这样的人,讨价还价。”
“没有他,对朕更重要。”
“而且这喜宁的话一个字都不可信,他要是随意攀咬,朕也一查到底吗?他的话,能哄的住稽戾王,能哄得住也先,万一能哄得住朕呢?”
“朕索性就不听,就不会被他哄住了。”
总有一些卫道士,心里抱着宗族礼法的正朔,也总有些国家蛀虫们,在拼命的挖国家的根基,然后将参天大树挖倒的时候,和大明一起轰然倒下。
他们的目的,是企盼着正统帝能活着回到京师,维护宗族礼法也好,趁着党争起之后,浑水摸鱼也罢。
没有喜宁,显然对朱祁钰更加重要。
只要是里通外敌,自然不会只有一次,大明如此多的法司,现在草原上还撒满了夜不收,要找一个里通外敌的家伙,很难吗?
朱祁钰更想把喜宁剐了,没有他,对大明更重要。
杨洪面色略微有些古怪,陛下的这个思路,好清晰。
他俯首说道:“陛下圣明。”
喜宁这等谗臣,一旦有一点作用,就会立刻将这一点点作用放大到无数倍,甚至可能活下来。
但是陛下也懒得跟他废话,先剐了再说。
“呼。”朱祁钰心中所有的郁气,在喜宁被拖出去的时候,终于消散一空。
喜宁的罪行并不是依附于朱祁镇作的恶,而是他自己做下的,为瓦剌人献言画策,为瓦剌人马首是瞻,为瓦剌人做开路先锋。
这些罪行,和朱祁镇是相同的。
“喜宁能跑,我大明的将士也很能跑啊,他们跑了多远?”朱祁钰忽然好奇的问道,喜宁是骑着马跑的,结果还是被擒了,这简直是咄咄怪事。
草原上三五个壮汉,光着膀子风驰电掣的模样,仿佛就在眼前。
兴安在堪舆图上量了半天说道:“臣算了算,从怀安城外,到喜宁的被捕的地方,大约有七十多里,但是考虑到中间又中转之类的事,臣以为大约在八十里地。”
“回来的时候,都是夜不收的马驮回来的,两位缇骑,着甲,跑了大约十余里,就跑不动了,一直守着稽王车驾入了宣府,才与其余人回合。”
“八十里地?一个半时辰?”朱祁钰眉头紧皱,好家伙,这比千里马跑的还要远,速度还要快。
但是这种事就这样,真的发生在了眼前。
虽然岳谦他们,没有能够完成将朱祁镇杀死在迤北的命令,但好歹抓回来了大奸细喜宁,也算是头功一件了,五人一人一枚头功牌,不算过分。
杀掉喜宁,凌迟处死,算是明正典刑。
朱祁钰这个大明天子,赏罚分明。
兴安俯首说道:“陛下,还有韩政一家,他们全家归附了瓦剌人,现在跟着瓦剌人去和林了。”
刘玉、韩陵都是独石镇守韩政的家人,喜宁那一脉算上小田儿,已经连根拔除,韩政家人,也不剩下多少了。
朱祁钰当然没忘记,那个胆敢刺杀自己的刘玉的家长。
他点头说道:“给夜不收下令,密切注意来往汉人,是否有和瓦剌人接触的,尤其是深入敌营的夜不收,密切注意,朕要把这条线,也给他们拔了!”
朱祁钰长长的松了口气,看着大明偌大的版图,大明正在恢复勃勃生机,但是大明这颗大树上,还有很多的大大的豁口血槽,在不断的流血。
朱祁钰杀了朱祁镇,只是止住了最大的一条罢了。
于谦是经年老吏,他犹豫再三说道:“陛下,臣之前曾上奏言,以稽为快,即多多调查,方作出决策,如今臣做了份调查,还请陛下御览。”
朱祁钰拿过了于谦的奏疏,打开看了一眼,然后猛地合上,左右看了看,才再次打开。
于谦眨着眼看着陛下这一举动,这不过是一封普通再普通不过的奏疏罢了。
为何陛下会这副模样?
朱祁钰确实有些惊讶,因为这封奏疏,它表面上是一封奏疏,实际上,却是一封调查报告。
调查的什么?
调查的大明乡野各阶级百姓的生活状态,朱祁钰自然颇为惊讶!
“于少保这封奏疏,鞭辟入里啊!”朱祁钰合上了奏疏不由的感慨,这封奏疏,写的很好。
朱祁钰继续说道:“朕在仔细看看,待到过几日早上廷议之时,再与在廷文武好好讨论一下此疏。”
于谦虽然不知道为何陛下如此吃惊,但还是俯首说道:“臣告退。”
他很忙,陛下没什么政策要问了,他除了兵部之事,还在户部一直帮着金濂调度农庄法之事。
朱祁钰看着于谦的背影,颇为感慨,国士当如此。
于谦最近的痰疾好多了,朱祁钰很少能够听到于谦那粗重的呼吸声,以及呼吸时,整个气管那种呼噜呼噜的声音。
现在于谦整个人的精神状态,不能说是神飞气扬,却是神采奕奕,精神极佳,中气十足,走路十分稳健。
朱祁钰多次询问过太医陆子才,于谦的病情,已经没什么大碍了,只要不耗费心力,于谦依旧是大明的柱石。
兴安面色犹豫的说道:“陛下,有个事儿,稽王府的世子朱见深,病了,高热不退。”
“有病了,看病啊。”朱祁钰满是疑惑的转过头去,看着兴安。
第一百八十八章 有病看病
有病了,看病,这句话是一句听君一席话胜似一句话的废话。
太医院看病与别处总是不同的,因为给大明皇室宗亲看病,这人该死,还是不该死?到底看到什么程度?是看着看着把人看死了更让陛下放心?还是把人看好了,让陛下更加安心呢?还是吊着命呢?
稽戾王死了,稽王府上下惶惶不安,世子朱见深病了,太医院按制是要前往看病的,但是这世子,是看死还是看活?
太医院的院判陆子才,非常的为难!
这里面的水太深了,他怕把握不住。
兴安叹息的说道:“陛下,世子殿下,病了好几日了,这陆判陆子才,不知如何用药。”
朱祁钰明白了兴安到底在问什么,转过头来说道:“让陆判好好看病,这些朝堂之争,不是他操心的事,专心研判病例即是。”
兴安抬头看了一眼自己陛下的面色,还算平静,并没有打算借着这事,折腾稽王府。
“若是要用什么金贵的东西,一应支取便是,无需再问,看病要紧。”朱祁钰再次叮嘱了一番。
稽王府和太后,是朱祁钰给大明上上下下朝臣们的一个体面,一如当初李世民留下了魏征,给李渊、李建成的旧臣们一个体面,朱棣留下了朱允炆的幼子朱文圭,给建文旧臣们一个体面。
善后的事,朱祁钰已经研究的十分清楚了。
“臣领旨。”兴安转身而去,亲自去叮嘱,他怕这话儿,传着传着意思就变了,更害怕陆子才会错了意,那大明朝,岂不是又要立刻陷入党祸之中?
陛下自登基之后,所有的命令,从来没有模糊不清,说杀人就杀人,说做什么,就是什么。
陆子才一旦想岔了,大明就走进了岔路口。
……
而此时的稽王府上下,陷入了极度的焦虑之中。
稽戾王,草草下葬了,这不意外,自从陛下在太庙削太上皇帝号那天起,稽王府上上下下,多少都有了点准备。
连太后那边,都断了联系。
钱氏端坐在正堂之中,一众稽王妃嫔脸色惶恐不安,都等着钱氏拿主意。
稽王妃深吸了口气说道:“安静一下,莫罗你也坐,有孕在身,一直站着也累。”
莫罗愣了愣神,才行了个半礼,低声说道:“谢王妃。”
“陛下已经宽宥了你,稽王府没必要薄待,安静的待着便是。”稽王妃示意莫罗坐在末尾的位置。
但是正厅内依旧是吵吵嚷嚷,三个女人等于一万只鸭子,这种吵闹让稽王妃的面色愈加难看了起来,她忽然厉声斥责道:“安静!”
正厅里立刻便安静了下来,朱见深的生母周氏一脸惊慌,但还是听话的安静了下来。
钱氏厉声说道:“濡儿这个年纪,正是生病的时候,慌什么慌!已经请了太医院的院判来看病,莫要慌乱,待到用药之后,这热退了,自然就好了!”
“如此惊慌,让外人看了去,还以为稽王府的天塌了呢!”
稽王府的天,已经塌了。
稽戾王在太庙之内,被陛下用永乐剑一剑取了性命这件事,早就传开,稽王府上下这种惶恐的情绪,在朱见深生病这几日,就变的愈演愈烈。
周氏探了探身子,焦急的说道:“可是,可是……若是陛下……”
“闭嘴!”稽王妃怒斥打断了周氏的话:“你想给稽王府招惹灭门灾祸吗!”
周氏还想在说话,可是看着稽王妃那一脸森然的模样,也有些害怕,便缩了缩身子,不再言语。
稽王妃孱弱,自从稽王被俘之后,就一直哭哭啼啼,终日没个主意,但是自从南宫搬到了这稽王府之后,稽王妃愈加刚强了起来。
稽王府如履薄冰,一旦做错了一点事,说错了一句话,立刻就招来灭门之灾。
莫罗看着这一幕,却是摸了摸自己的肚子,她父亲说得对,大明这皇权更替的争斗,果然是步步生危,这来到王府才几日,她就已经感觉到了那种压抑。
稽王妃话音一转,变得温和了几分说道:“周氏你为孩儿焦虑,我知道你的惶恐,但是有些话不要乱说,稽王府上上下下,十余口的性命攸关。”
周氏重重的叹了口气,有些惶恐,更有些不安,颤巍巍的说道:“妹妹知道了。”
一个宫婢,匆忙的跑了进来说道:“报!王妃,兴安大珰已到了门外,有圣上口谕。”
稽王妃坐直了身子,她深吸了口气,稍微想了想说道:“先引大珰去太医处,等待传完口谕,再让大珰来见我。”
“是。”
宫婢匆匆的跑了出去,引着兴安去了偏房。
兴安找到了陆子才,将圣上的话,悉数带到,随后嘱咐道:“你莫要多想,安心看病就是,陛下不让你牵扯朝堂是是非非。”
陆子才打开了医箱,还是有些不确定,摸出了一根小小的金元宝出来,就要递给兴安,低声问道:“真就看病,就好了?”
兴安看着那金条,拿也不是,不拿也不是,拿了,犯了陛下的忌讳,不拿,陆子才心里发毛,更看不好病。
兴安一抄手,将小小的金元宝收下,点头说道:“陛下的意思很明确,你看你的病,陛下还要细察稽王府上下,莫要有什么顾虑便是,看病吧。”
陆子才看着兴安收了金元宝,总算是松了口气,这话,是真的。
太监受贿,那是天经地义的事儿,坊间有谣言,兴安不受贿,看来是假的。
陆子才心情放松了起来。
太医院看病,那自然是有自己的独门绝技,尤其是陆子才最近医术一日千里,朱见深这病,旁人或许为难,但是对于他而言,并不是什么大事。
只要上意到了,他就可以开始看了。
兴安离开了偏院,来到了正厅,诸嫔已经散去,稽王妃一人在正厅里。
“参见稽王妃,稽王妃万福。”兴安俯首行了礼。
钱氏定了定神,吐了口浊气说道;“大珰客气。”
“略有薄利,稽王府全仰内承运库荣养,资财不厚,还请大珰笑纳。”
一个宫婢端出了一盘,上面有白银百两,两个五十两的银锭子,兴安摇头说道:“若是收了,咱家明日就葬在乱坟岗了,还请稽王妃莫要为难咱家。”
钱氏这不是第一次要行贿兴安了,可是兴安却是从来不收。
“稽王刚走,这濡儿就病了,稽王府上上下下,人人自危。”钱氏挥手让宫婢离开,说起了正事。
这是个是否斩草除根的问题,钱氏必须要替稽王府上下,问个清楚。
兴安俯首说道:“世子病了,陛下作为世子王叔,自然是多有牵挂,才派臣来看看,还请稽王妃宽心便是。”
“陛下国事繁忙,讲武堂、讲义堂、石景厂、聚贤阁盐铁议、京营诸事、天下之务系于一身,询问之时也多有叮嘱。”
“若是无事,咱家告退了,陛下身边需要用人。”
稽王妃听明白了兴安这番话里的潜台词,陆子才不知道如何去用药,若是陛下就这么含含糊糊,一个人都不派过来,那朱见深大约是要病死。
理由也很充分,国事繁忙,无心挂怀。
既然派人来了,那就是奔着让太医院看好,否则没必要沾这个嫌。
稽王妃长松了口气说道:“大珰慢走,还请收下,大珰是陛下身边近人,还请大珰多多为稽王府美言几句。”
兴安赶忙说道:“还请稽王妃担待,这银子,真不能收。”
别的地方的银子,兴安拿也就拿了,但是稽王府的银子,拿就是死。
“咱家告退。”兴安转身,就匆匆离开了。
兴安回到讲武堂,忐忑不安的将稽王府上下的事儿,里里外外说得清清楚楚,才颤颤巍巍的把陆子才的那个金元宝,放在了桌上。
“臣惶恐,臣当时也不想要,但是怕陆子才曲解了陛下之意,才安他的心。”兴安长揖在地,俯首帖耳,不敢擅动乱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