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吾谁与归
他点头说道:“那于尚书就拟个奏疏,报于文渊阁,金尚书,定要全力配合,争取在击退瓦剌人之后,军备学堂可随时启用。”
“臣领旨。”于谦慢慢的退回了自己的班列。
于谦所说的明定升阶之事,其实和科举制中殿试如出一辙。
在科举之中,各地的举人进京之后,要进行会试,会试第一叫做会元。但是所有的进士科,都要再走一轮程序,叫做殿试,只有殿试第一才叫状元。
殿试的目的有两个,第一个是确定进士的名次,第二所有的进士及第皆为皇帝所赐。
这样的进士们可称呼自己为天子门生,而皇帝自然是所有进士们的老师。
武备学堂明定升阶之事,其实就是科举之殿试。
这件事只能由皇帝去操持。
朱祁钰批了于谦的奏疏,确定了十团营将校名单,但是战后,这些人都回到武备学堂里进修,成为天子门生之后,再授之兵柄。
那十团营既不是兵部的十团营,更不是勋戚的十团营,只是皇帝的十团营。
焦敬为何不反对?
因为无论是焦敬还是英国公府张氏两兄弟,都知道他们的名单根本没法批下来,这已经是皇帝代表勋戚们能够争取到最好的结果了。
虽然皇帝吃了肉,但是他们还是喝了一口汤,毕竟往学堂里塞人,比往十团营里塞人更简单一些。
朱祁钰收起了手中的奏疏,坐直了身子,成敬才高声喊道:“有事启奏,无事退朝。”
礼部尚书胡濙立刻出列说道:“陛下,体恤爱民,不愿靡费,登基大典一简再简,这不能再简了。”
“皇太后的懿旨不是已经通过驿站通传四方了吗?眼下上皇北狩,不宜操持,胡尚书,此事无须再议。”朱祁钰连家都懒得搬,更别提登基大典了,他一个庶皇帝的登基大典,办了只是让人笑话。
“这……”胡濙并没有归班,而是看向了珠帘后的皇太后,孙太后面含难色,最终摇了摇头。
胡濙这才归班。
“陛下,臣有一事奏禀。”浙江道监察御史李宾言出列说道:“陛下,各边总兵官肆为欺罔。”
“官军被贼杀则称病故,买诱番夷进贡则称之为向化,出师以负为胜,遇敌以少为多;杀良冒功,杀避敌之人,则假作犯边,擒杀来降之众,则捏作对敌。”
“伪作功次,希求升迁封赏,以至于赏罚不当,人心解体,臣乞行巡按御史及各地按察司,核实再报,敢有前欺罔作者,当斩!”
监察御史们隶属于都察院,都察院的前身是御史台,掌管弹劾及谏言,除了左右都御史、左右副都御史,还有十三道监察御史110余人。
他们干的活儿,就是挑错,鸡蛋挑骨头。
朱祁钰一听乐呵呵的看向了满脸涨红的石亨,这看似说的是各边总兵官,其实是指着石亨的鼻子在骂。
“陛下明鉴,臣可未曾做过此等的事!”石亨立刻站不住了,站出来俯首说道。
他在大同做参将的时候,的确干过不少喝兵血的事,但是如此严重的需要论斩的罪名,他从来没有做过。
“又没说你,何必急于承认呢?”浙江道监察御史李宾言不屑一顾的继续说道:“这不就是不打自招吗?”
“你!”石亨的脸色瞬间就变了,他指着李宾言却是无话可说。
朱祁钰挥手让石亨退下看着这名御史说道:“李御史所言,可有出处?私役之事朕略微有闻,杀良冒功按例当斩啊,李御史慎言啊。”
“臣请旨督查此事。”李宾言乘胜追击,朱祁钰笑容满面的说道:“哦?你以为石总兵在大同府有杀良冒功之嫌疑,那若是查不出呢?”
李宾言此时还没有预料到事情的可怕,他继续说道:“臣定引咎致仕!”
“石总兵这杀良冒功的罪名一旦坐实,那是要杀头的,李御史难道仅仅是引咎致仕这么简单吗?”朱祁钰坐直了身子。
李宾言刚要说话,左都御史徐有贞赶忙站了出来,俯首说道:“陛下息怒,李宾言无状,还请陛下恕罪。”
李宾言才缓过神来,俯首站立,一言不发。
“国之大事,在戎在祀,言官还是莫要清谈的好。”朱祁钰示意两人归班。
李宾言的目的是【臣乞行巡按御史及各地按察司,核实再报,敢有前欺罔作者,当斩!】
稍微咂咂这句话,就知道巡按御史和按察司的御史,将掌控军队军功核定之事,那军将们到底有没有杀良冒功呢?就只有巡按御史说了算。
这才是真正的把手伸到了军队里,将巡按御史和按察司对各地军功核实,有了稽查的权力。
李宾言被徐有贞当了枪使,徐有贞想借着于谦的十团营之事,将都察院的手伸进军队里。
这才是大明皇帝兵权旁落的开始。
赏罚和升阶,是皇帝对军队控制的最有效的手段,徐有贞以杀良冒功为切入点,将审查功勋的职能揽到都察院手中。
这是朱祁钰绝不允许发生的事。
升阶赏罚,功勋审查由督查院完成,那以后军士们只能仰都察院的巡按御史之鼻息,对皇帝的忠诚还有几分?
石亨只是觉得不对劲儿,所以才会下意识的反驳,但是皇帝没有同意,他也不再多想。
于谦站在那里一言不发,但是依旧是轻轻的松了口气,幸好皇帝没有答应。
第三十二章 杀人,还要诛心呐!
大明此时生了一场重病。
大明的核心朱祁镇,带着大明的京营送了一波人头,送走了朱棣打造的军勋集团的核心人物,也送走了仁宣之治中的扛鼎文臣。
北宋徽宗、钦宗两帝为什么要被光着身子被牵着小弟弟羞辱?因为大宋很弱,弱到短短一年之内,两次被金国打到了京师开封。
朱祁镇为什么在瓦剌人帐中好吃好喝?因为大明很强,真的很强,即便是皇帝被俘虏了,大明的大同、宣府依旧固若金汤。
大明的强来自于很多方面,大明有一百四十多万的常备军队,在危难的时候,兵部可以调集数十万的预备役进京,和瓦剌人再打一场生死决战。
大明幅员辽阔,即便是山外九州乱了,但是关内依旧是歌舞升平,甚至皇帝被俘的消息还没有传到南直隶。
朱祁镇带走了几百万石的粮草,通州还囤积着八百万石的粮草随时取用。
大明扛鼎文臣死难无数,立刻有无数的人才填充,大明的行政依旧运转良好,所以瓦剌太师也先才对朱祁镇礼遇有加。
大明的强,这绕不开的关键,是上升通道。
大明的士子可以通过科举成为进士,进士在翰林院备选,等待选用。
大明的后备军队依旧充足而且武德充沛,连兵部尚书、京师总兵官这样的食利者,也做好了陷阵冲锋的准备。
因为作战英勇,可以凭借军功封侯拜相。
都察院的左都御史徐有贞要的是什么?是都察院拿捏军队的明定升阶。
朱祁钰要是同意,才是脑子进了水。
于谦俯首说道:“陛下,臣有一人举荐,此人乃是辽东都指挥范广,此人骁勇善战,在辽东素有威名,每战必冲锋陷阵在前,常下马陷阵,精于骑射,骁勇绝伦。”
于谦举荐之时,自然带着一份范广的简历,由兴安转递给了朱祁钰。
朱祁钰打开了奏疏之后,看了几眼,就朱批了奏疏,还给了于谦。
“召辽东都指挥范广即可进京,按制升任京师左副总兵。”兴安大声的喊道。
辽东范广、宣府杨洪、大同郭登、京师石亨,都是暴名于四野的强将,杨洪、郭登乃是老将,范广、石亨乃是新生代将领,正值当打之年。
朱祁钰的面色比较凝重,这些人越能打,代表着他们越危险,如果朱祁镇真的复辟成功,这些能打的将领,都是朱祁镇报复的对象。
朱祁钰必须要想方设法的保证,朱祁镇不能活着进了北京城。
范广为大明死战,马陷步战,一步不退,朱祁镇复辟之后,妻子女儿被朱祁镇送给了瓦剌人任意凌辱。
朱祁镇不能活着回到京师,否则立刻就有迎归,认为朱祁镇是正统的臣子围绕在朱祁镇的身边,党争立现。
吏部尚书王直则是面色犹豫的出班说道:“陛下,臣以为陛下早日移宫方为妥当,久居王府,天子不在天位,人心汹汹不定。”
“此事不急,朕听闻乾清宫的琉璃瓦要换,等换好了再说。”朱祁钰含含糊糊的回答了一句。
他不愿意住皇宫的理由,王直你心里没数吗?
那封襄王朱瞻墡的奏疏你没看到吗?
孙太后让朱祁钰登基的懿旨,送到襄王府朱瞻墡的手里。
朱瞻墡写了封奏疏说,等朱祁镇回朝之后,让朱祁钰最好早晚都要向太上皇问安,并且率群臣朝见,不要忘了要恭顺。
朱祁钰对朱祁镇最大的恭顺,就是弄死他后,不骂他,算是朱祁钰非常顾忌皇家体面了。
还早晚问安,率群臣朝见,还要恭顺,朱祁镇这个战犯,他也配?
“换琉璃瓦?臣未曾听闻此事,工部侍郎,可有此事?”王直一愣,这登基移宫不是应有之意吗?
皇帝这是拗什么劲儿?
“王尚书,换琉璃瓦的事是昨夜陛下定下的,臣还没找工部商议此事。”兴安打了个圆场,陛下不想移宫,兴安能办不能办,都要把这事给办了。
“如此这般,兴安大珰,这乾清宫琉璃瓦得换多久?”王直看着兴安就气不打一处来。
这小太监在郕王府的时候,还是很听话的,现在站在月台上了,怎么就像是个泥鳅一样,滑溜至极。
兴安俯首说道:“王尚书,这什么时候换好,咱家说了不算,得看工期。”
工期呢?得看朱祁钰的心情。
王直被兴安怼的哑口无言,悻悻归班,朱祁钰用力的憋着笑。
早朝依旧在继续,大事说完了就是小事,他真的是听了一早上的经,这些个朝臣,真可谓是念经高手,洋洋洒洒的一大片,听完一句重点落不到。
朱祁钰宣布退朝之后,终于揉着肿胀的脑阔来到了文华殿,开始了今天的廷议。
与其说是廷议,不如说是早朝后的小会,这次的小会,讨论的问题,却是钱。
户部尚书金濂俯首说道:“陛下,居中国者,不可从夷狄,行王道者,不可尚异端,盖王道乃治国之本,异端为害道之由。”
“王道行于上,则君臣有义,父子有亲,天下享其治矣。异端行于上,则惑世诬民,充塞仁义,而祸之所由生焉。”
金濂又开始念经,朱祁钰赶忙伸手说道:“停!说事。”
“朝廷修大隆兴寺,侈极壮丽,若梁之武帝、唐之宪宗是也,京师童谣曰:竭民之膏,劳民之髓,不得遮风,不得避雨。”
梁武帝和唐宪宗都是十分喜欢佛法之人,他们大兴寺庙,花费极大。
至于下场,自然是异端行于上,祸患丛生。
朱祁钰非常讨厌这种念经的奏对方式,金濂的这打着王道、异端之类的话,其实都是拆借论语中的攻乎异端,斯害也已。
道理他都懂,金濂洋洋洒洒一大段话,引经据典,听起来很是费劲儿。
金濂为官数十年,一看朱祁钰略显不耐烦的神情赶忙说道:“陛下,各寺各庙度牒上都有田,不用纳赋。”
“很多缙绅就趁此将名下上田归至寺庙,垦荒田为下田纳赋。臣以为长此以往,损失的不仅仅是朝廷,地方缙绅做大,于国不利。”
“京师仅崇国寺三千余顷,兴隆寺就有五千多顷,天下寺庙云云何几?长此以往,国将不国!”
朱祁钰立刻来了精神,传教什么的影响暂且不提,在大明的地界上,不纳赋税,怎么能行!怎么可以!这是在偷他的钱粮!
“有什么好的解决方法吗?”他颇为好奇的问道。
“臣有个主意,不知道行不行。”金濂小声的说道:“太上皇帝被留贼庭,崇国寺国师、僧众谈笑自若,前几日还办了水陆法会。”
“臣以为,崇国寺国师同僧人仗佛威力,前往贼庭,化谕瓦剌太师也先,送驾还京,便可见国师护国之力,以彰尊崇之效。”
“不然则不足敬信明矣,今后再不许尚佛,实万代之法也。臣每思太上皇大驾在沙漠风吹日上,不胜哀痛!故敢效一言,不知万死诶。”
嘶,妙哉!
金濂的主意是:让朱祁镇当初封的崇国寺国师,去瓦剌大营,感化也先。
如果感化成功,那自然是有护国之力,如果感化不了,那就不该尚佛,那那些占着田不纳皇粮的寺庙,就没有再占下去的理由了。
“胡尚书以为如何?”朱祁钰看向了胡濙,他是礼部尚书。
胡濙点头说道:“臣无异议,当早日启程,太上皇留在迤北一日,臣这心里,就……悲痛万分啊!”
石亨用了眨了眨眼,退了半步,这帮读书人的脑子都是什么做的?
什么叫悲痛万分?
石亨怎么一点都没看出来他们有悲痛的神情?他甚至看到了王直老态龙钟却满是笑意。
几个喇嘛能感化瓦剌,化谕也先?那还要大明一百四十万军士作甚?
太狠了,这帮文臣太狠了。
杀人也就罢了,还要诛心吗?
“金尚书,这些田该怎么归置?”朱祁钰问到了核心问题,这可是数以万顷的田地。
第三十三章 国体之根本
“以往都是扑买掉,这些田不是无主之物,也不是没有田契。”金濂无奈的叹了口气,他有些犹豫的说道:“陛下,这些田产不是无主之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