朕就是亡国之君 第186章

作者:吾谁与归

利润用什么去衡量呢?

他找到了一些答案。

于谦坐直了身子,对着群臣说道:“青稻钱的利率极高,但是对百姓而言,就是七进十三出,利率超过了八成半。因为它是黄青不接的时候,专门坑害百姓的。”

“对于这种搜刮民脂民膏的行为,应该坚决打击,绝不留手。”

自从上次陛下解释清楚了劳动是衡量价值的唯一标准之后,百姓们的多寡、百姓是否可以成丁、百姓是否有余力去劳动生产价值,大家就已经有了清晰的明悟。

打击搜刮剥盘,也成为了共识。

经过了劳动报酬的盐铁会议之后,群臣们终于知道,应当以什么标准去制定劳动报酬,即便是势要之家,在国进时,他们在进,在国退时,他们会更快的后退。

倾巢之下,安有完卵?

所以于谦对于青稻钱如此高的利钱,建议予以重拳,实在不行,就枭首一批,以儆效尤。

说的再难听点,百姓,那都是朝廷的财富。

对于把手伸进了朝廷的裤裆里掏摸的家伙,那就该把他们的爪子剁了,把人剐了。

于谦继续说道:“还有一种名叫黄稻钱,这种钱不是为了剥盘,也不是黄青不接的时候借贷,而是为了让埋在猪圈里的银子动起来,借出去,想要收回来。”

“这部分的黄稻钱,对借贷人而言,是十进十一出,大约一成半左右的利。”

于谦说完之后,稍微休息了下。

而王文补充的说道:“其实这种黄稻钱,在民间也很多,比如一个工匠他终于出师了,他想要开一个自己的工坊,就需要去借黄稻钱,赚了钱之后,还回去。”

“不仅是工匠,还包括类似于肉肆、宫粉、成衣、玉石、珠宝、丝绸、纸、海味、鲜鱼、文房等学徒,都是如此。”

朱祁钰并没有马上开口说话,而是让群臣们消化一下大明的商贸现状,因为居庙堂之高,他们其实对微末之事,并不是很了解。

舍本逐末,本是农,末是商,在士大夫这个圈子里,对商一事,并不是了解。

王直叹了口气说道:“其实这黄稻钱要的利钱也不少,办个成衣铺子,少说也要三五年才能回本,这一成半的利息,也是压得人喘不过气来。”

王直乃是琅琊王氏出身,今非昔比,现在的琅琊王氏已经没有了魏晋的风光,也做生意,更做买卖。

他自然对这些事,略微有所了解。

朱祁钰深吸了口气说道:“朕以为,放青稻钱应该坚决予以打击,他们在刨大明的根基。”

“但是黄稻钱,却不能禁止,一旦我们以律法禁止黄稻钱的利钱存在,那么百姓们就会深受青稻钱所害。”

“零利钱,黄稻钱根本不复存在,反而会给青苗钱肆意生长的空间,于民不利,于国不利。”

“但是元以宽纵失天下,没有规矩,不成方圆,就像没有百姓劳作的土地,最终会变为荒地一样。”

“所以青稻钱和黄稻钱,到底应该如何去界定?黄稻钱的一成半利息是否合理呢?”

王直首先摇头说道:“不合理,很多因为这一成半的利,最终无法收回成本,最后关门大吉。”

于谦点头说道:“一成半实在是太高了,借黄稻钱,依旧是各种入不敷出,也就比青稻钱好一些。”

“每年到了秋收之后,百姓们都进城告状,打官司,地方官员也不知道依据什么标准去判罚,所以应该如何去界定,青稻钱和黄稻钱呢?”

王文更是确信的说道:“臣以为一成为界限合理,一成利钱以上百姓还不起,就会跑,放钱的势要之家也收不回来。”

“一成以下,又没人肯放钱了,青稻钱会甚嚣尘上。”

“但是随着时间的推移,这个利钱应该逐渐减少到半成左右,才算合理范围。”

朱祁钰深以为然的点了点头,当年都铎王朝的亨利八世,在规定借贷利率的时候,也就规定的10%,但是他的政策也人亡政息了。

在热心的爱德华六世的时候,爱德华十分热心的,严格禁止了任何利钱。

零利钱,直接导致了高利贷横行无忌。

直到伊丽莎白一世十三年,才恢复了10%利率的规定,随后累年降低,最后经过了六十年的时间,最终稳定在了5%的利率。

王文是一个很能干的官吏,财经事务并不复杂,王文参加了所有的盐铁会议,在讨论的时候,他立刻就拿出了一个衡量的标准,他也在思考。

朱祁钰深吸了口气说道:“利钱多寡,反应了投入与回报的利润,那么诸公!”

“你们猜,在集宁附近,洪武、永乐年间旧军屯、在河套,仅仅是放牧,利钱是几成吗?”

第二百五十章 内廷外廷 必有一战

“两成?”林绣认真的想了想问道。

王文算是在地方历练了无数年的御史,他拿出了一个一成的利率来,确定一个范围,这个范围在放钱的势要豪右之家的接受范围之内,同样在借贷者的利润范围之内。

要知道,借贷和经营是一样拥有风险的,会面临着借贷无法收回的风险,在一般利润率,就是一成的标准下,在投入之后,会面临着一定的风险,但同样还是会有结余。

在林绣认真的核算之下,他认为比普通黄稻钱,翻上一倍,两成的利钱,已经是极高的标准了。

朱祁钰摇头说道:“根据武清侯石亨在大同的所作所为,至少是五成。”

“五……五成?”度支使王祜呆滞的问道。

这个数字实在是超出了他的预期,这利钱的回报实在是太高了些。

朱祁钰点头说道:“大同知府薛瑄、大同总兵官郭登,还有我们的武清侯石总兵,长期从东胜卫去河套打秋风。”

“建一个牧场,马倌的劳动报酬、地租的投入也就是牧场的幼崽、天灾包括疾病、白毛风等风险损失、还有石总兵的藁税等,全部扣除之后,利钱在五成左右。”

“当然,得有保护自己财产的能力,所以,他们也需要武清侯石亨。”

“自从石总兵到了京师之后,河套的杂居百姓,无不怀念我们的武清侯。”

“他虽然收税,但是他不要人命,只需要交一定的藁税,就可以保住自己的牲畜,不会被人打劫。”

“连瓦剌人都会说一声,石总兵,大善人。”

石亨当初在东胜卫,为什么要收税收到手软而且极为顺利?

因为这帮人真的赚的很多,他拿掉的那一点点,根本不值一提。

石亨拿多少?顶多一成半的利,但是却可以将他们保护起来,不受山匪、瓦剌、蒙兀人的侵扰。

还有野兽。

石亨是个很喜欢狩猎的人,他会定期在草原上驰骋,消灭那些威胁牧民的野兽群,比如草原狼群。

石亨每次去狩猎的时候,那些在草原上牟利的家伙,都会热情招待石亨。

按照资本论的一般资本规则,一成的利润可以保证它被到处使用;五成的利润就会引起积极冒险;一倍的利润会让人法律的危险;三倍的利润,干脆出售绞死自己的绳索。

山西晋商八大家,因何发家?

大明弃置之地的五成以上的一般利润率,让他们积累了足够丰厚的家底。

明末晋商八大家为何要出卖大明的利益?

因为赚的更多。

晋商到了鞑清朝,为何能把持着天下银路的流动?

晋商的票号,遍布天下,因为这是他们的投资回报。

朱祁钰不敢断言,当初积极推动弃置交趾布政司,弃置河套、集宁、东胜卫一带旧卫所的官员,心里的真实想法,到底是兴文匽武的大势所趋,还是利益纠缠,为自己代表的利益网发言。

但是这显然是个错误的决定。

而现在,朱祁钰打算纠正它。

如何纠正?

把这件事,放到称上去称,一上称,千斤打不出。

朱祁钰当然可以不说服这些个朝臣,一意孤行,但是那样的话,大明的庙堂都无法形成合力,这件事最后定然会彻底失败。

“可能你们会觉得朕在为了北伐之事,欺骗你们。”朱祁钰坐直了身子继续说道。

于谦带着人赶忙说道:“臣等惶恐。”

没人怀疑陛下的话是假的,只是他们觉得这种利率实在是高的吓人。

石璞是工部尚书,主持宝源局、石景厂等官营工坊,他呆滞的问道:“五成利润,这实在是太高了些。”

朱祁钰叹气,在大航海时代初期,算上的风险,利润率也在十倍以上。

在殖民时代,算上可能的风险,即便是让土著种地,哪怕不是精耕细作,随意的洒下种子,其利润率也在五倍以上。

现在这些个朝臣,现在居然怀疑五成利的真伪……

朱祁钰十分平静的说道:“在经营之中,如何获得高额的利润?无外乎,压迫、压低劳动报酬,提高货物的价格。”

“压迫压低劳动报酬,就会让百姓们舍本逐末,耕田荒废,提高货物的价格,就会让产品滞销。”

“比如,石景厂的那些农具,颇受追捧。”

“但是我们不可以降低工匠的劳动报酬,因为我们需要他们不断的提高技术,生产出足够的钢铁。”

“也无法提高货物的价格,因为使用农具的百姓,并不富裕。”

“哪里有极低的劳动报酬?哪里有极高的货物价格呢?”

“在这些你们认为一毛不值的地方,一个马倌月盐银不足五钱,甚至只需要一石粮食,他们就会卖命,因为草原实在是贫瘠,而一匹驽马六两六钱,一头细腱牛大约八两银。”

大明算学《四元玉鉴》里,有一个关于二元一次方程的数学题,问的是:六牛与四马,值银七十二;三牛加五马,只卖五十四;问牛马各几何?

朱祁钰稍微算了算,牛八两,马六两。

朱祁钰说完,林绣和度支使王祜就从桌子底下拿出了他们的算盘,开始疯狂的计算。

林绣老会计了,掐着指头数着成本和利润:“一头牛仔五钱银,一头马仔,三钱银,马倌银二十六……”

他没多久就算了出来说道:“陛下,这不对啊,这明明超过了一倍又五成的利润啊!臣按着四倍所需算的啊。”

朱祁钰一直听着林绣算,无奈的说道:“那马驹和牛仔,也会生病,会死掉啊,还会有天灾人祸,你这至少得砍一半以上。”

林绣立刻领会了精神,他又算了算,眼光闪烁,他得出了一个数字是七成半的利率。

但是他不打算说,到时候,多出来的收益,都要入内承运库的!

那是皇帝的钱!

度支使王祜算了半天,也得出了七成半的结果,但是他也不打算说,到时候多出来的收益,那都是要入太仓的!

那是朝廷的钱!

林绣和王祜,各怀鬼胎。

这可是白花花的银子,外廷和内廷无可避免,必有一战!

到时候大家撕破脸皮的时候,这个数字就是兜底的线,大家吵架的依仗!

“你们算完了吗?”朱祁钰看着俩人收起了算盘,满是奇怪的问道。

林绣说道:“臣算完了,最少五成。”

王祜满是一脸笑意的说道:“臣也算完了,最少五成。”

参加盐铁会议都是老油条了。

最少二字一出,大家立刻明悟,陛下说的是底线,但是具体能赚多少,最后国帑和内帑怎么分,那得撕破脸去撕扯的!

几乎所有的朝臣们已经闻到了腥风血雨的味道。

朱祁钰点头继续说道:“一个新兴的行业,必然缺少与之相抗衡的竞争者,可以以大量的生产供应市场的需求,来获取丰厚的利润。”

“同样一块未曾耕耘的土地,就像是一个完全新兴的行业一般,蕴含着极大的利润。”

“比如兵仗局,就最少有三成的毛利,即便是去掉劳动报酬,也会有两成的利,为了鼓励兵仗局,太仓和内帑各拿出了两分利,让给了兵仗局。”

“河套之地,并不贫瘠,黄河百害,唯富一套。”

“如果我们能够经营好这些土地,自然可以获得极其丰厚的报酬。”

“当然诸位,土地在没有劳动的时候,一文不值。”

“我们在制定劳动报酬的时候,想一想为什么军屯逃所,百姓弃地,舍本求末。”

河套之地到底什么时候丢的呢?这就又要说到英宗幼冲,三杨辅政,兴文匽武……

朱祁钰都把朱叫门砍死在了太庙,自然不会翻旧账,大明这艘巨轮,到底如何让它稳定的向前,才是朱祁钰要做的事。

大明这个巨人身上,有无数道的血口,无数的吸血鬼,依附在血口之上,用力吮吸着。

朱祁钰现在得把这些血口一点点的补上。

他坐直了身子,继续说道:“当大明的财富,如果发展到它的土壤、气候,以及位置,所能容许的最大极限,就会陷于停滞之中!”

“即便是没有退步,那么它的劳动报酬和利润,可能降到非常低的程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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