朕就是亡国之君 第300章

作者:吾谁与归

前五天的时间是人最多的时候,王炳富请旨解开宵禁,让日夜等候的百姓早日拿到景泰通宝。

终于到了第六日,已经有点累瘫的王炳富,看着已经减少的人群,松了口气,昏昏沉沉睡去。徐承宗终于离开了宝源局,回到魏国公府立刻倒头就睡。

这天底下还有驳了大皇帝的面子,对皇帝大放厥词,还活的好好的人吗?

有,一个叫王复,在和林。

一个叫柳七,这次作为力役,来到了南京城下。

朱祁钰曾经拿着七品参政通政的牌子,到民间走访,遇到了柳七(260章)。

朱祁钰问柳七对京师有何不满,柳七说当官的都不是好东西,不跟朱祁钰分说,推着他的车走了。

柳七住在朝阳门外的民舍之中,这次押运,除了服力役之外,还有一定的赏钱。

柳七拿着自己的赏钱,掂量了下,他休息一日后,会再做力役,押解陛下送至北衙京师的银两。

这回去一趟,还有赏银。

虽然耽误过年,但是柳七丝毫不觉得辛苦,这一趟力役服完,明年一整年他都不用服徭役了,而且还有得赚。

陛下有劳保局,计省核算了日程之后,在征调民夫这事儿上,会将徭役折银,然后多退少补。

柳七在茶店里吃了一盘豆腐干丝,塞了两个烧饼之后,以歪歪的脚步漫步在秦淮河畔,他看着那些停泊着的画舫,连连感叹南北风俗不同。

“又是你!”

异口同声。

南京城没几个人见过皇帝长什么模样,朱祁钰整日里挂着「山东豪商」的名头活动,正好碰到了吃完豆腐干丝、烧饼的柳七。

“你也随陛下亲征了?”柳七乐呵呵的问道。

柳七是陕西人,他入京之后,陛下已经在太庙杀了稽戾王,却是不认得皇帝。

在柳七心目中,皇帝应该是长得凤眸龙头,要不怎么能是皇帝呢?

朱祁钰点头说道:“是随陛下南下来了,你这怎么到了南京?”

柳七好不容易碰到一个熟人,还是个七品官,虽然他不知道七品官多大,但是县太爷好像就是七品官。

而且朱祁钰说话极为客气,柳七自然也不惧怕。

柳七絮絮叨叨的说完了一路上顺运河而下的见闻。

“唉,这南京城真是繁华啊。”柳七看着秦淮河畔,不住的感慨。

朱祁钰点头,的确很繁华,但是这种繁华容易迷人眼。

柳七忽然开口说道:“你不是那个什么议政吗?”

“你能跟陛下说说吗?要是能够把这力役折银就好了,每年给钱一千,本来俺都寻到了个学徒的活儿,说学点手艺,这就给耽误了。”

朱祁钰想了想说道:“这个呀。”

户部给事中任元祥曾经在盐铁会议上说:「取于民者,不过三端。孟子所称粟米、布缕、力役」。

“急不得啊。”朱祁钰摇头说道:“陛下也有陛下的难处不是?”

柳七嗤之以鼻的说道:“你胆子小就是你胆子小呗!不敢跟陛下说,陛下什么人,能有什么难处!还不是一句话的事儿?”

朱祁钰哂笑,笑着说道:“那改天咱跟陛下说说这事儿。”

柳七拍了拍手说道:“俺不跟你扯了,待会儿就得去码头,乘船到密州市舶司去,陛下这次南下可是赚了不少银子,三桅大船都装了四舶!”

朱祁钰看柳七真的要走,笑着说道:“正好咱也有事儿忙,那就青山不改,绿水长流,后会有期。”

“后会有期。”柳七匆忙的向着金川门方向而去,他要押解银两前往密州市舶司。

而朱祁钰向着西安门方向而去,他要去廷议。

朱祁钰来到了文华殿,众臣一看陛下的打扮,就知道,陛下又是微服出巡去了。

于谦有些疑惑,难不成锦衣卫到了南衙之后,就变弱了不成?

媚香楼光是坐罪的就有三百多人,而且缇骑四处查补,整个京师风声鹤唳,草木皆兵,但凡是飞鱼服路过,莫不是瑟瑟发抖。

“参见陛下,陛下圣躬安否?”群臣见礼。

朱祁钰示意他们平身,开口说道:“卢指挥,查补完了吗?”

卢忠俯首说道:“刚抄完家,这次大约又起运了三百多万两银子。”

“不是很多。”朱祁钰点头,银子的数量不多,是应该的,因为李贤已经在南京地界“横征虐敛”了七个多月。

在巨大的军事威胁和粮饷不足的境遇下,李贤和叛军,可谓是用尽全力了。

但是银子不多,不代表收获不大。

卢忠作为缇骑,他很巧妙,很隐晦的在廷议中隐蔽了一部分收获,这部分收获才是这次收获的主要部分。

户部郎中王祜敏锐的察觉出了不对,他本来都打算停下,但是忽然想到了金濂在临行的咆哮的模样。

王祜忽然开口问道:“那实物呢?”

卢忠和林绣叹息,没瞒住外廷,这次的最大收获就是实物。

林绣无奈的拿出了账本,递给了王祜说道:“实物统计起来比较麻烦,大约有布绢三十多万匹,相当于三十万盐引的淮盐,二桅船舶数千,三桅大船二十七艘,漕运平底船千余,米豆七百三十万石,还有田契三万余顷。”

王祜看完了账本,愤怒至极的说道:“陛下,他们这是欺君之罪啊!只说银钱,是准备上下其手贪墨钜万啊!”

“陛下!”

朱祁钰不置可否,压根没搭话,他已经看过账目了。

赵武衍、萧敬唐为首的这伙顽固分子,联袂的效率还是太低了,户部已经至南京了。

这户部的人,现在怎么都这么市侩,不就是点实物吗?至于咬着不松口吗?

这是舍本逐末!满是铜臭味!

王祜眉头紧皱,立刻明白了其中关键,是时候提笔上谏,与陛下痛陈利害了!

林绣笑着说道:“王侍中不必忧虑,陛下不是说了吗?回京之后再算账嘛。”

户部和内帑到底什么时候会打起来,朱祁钰以为在他回京之后,必然会吵的天翻地覆。

但是在那之前,南京仍然不是绝对忠诚。

朱祁钰深吸了口气说道:“朕发现了一件事,百姓们会啸聚山林,闻风而动,似乎从未听说过,势要之家,互相呼应,声气相通。”

“他们不啸聚吗?不,恰恰相反,他们随时随地的都保持着一种默契的联合,是一种十分平常的、自然而然的状态。”

这是于谦在十二团营前往太行山、勾注山和燕山平定山匪之前,于谦的谏言。

于谦始终在提醒陛下,势要豪右之家,总是颇为默契的联合在一起。

“朕南下的时候,以为这次勘定叛乱,最大的敌人是会昌伯、靖远伯这些跳梁小丑,朕灭了叛军,将其斩首示众。”

“朕以为最大的敌人是不知天命的妖魔鬼怪,朕亲自撺掇着他们,最终将他们在媚香楼一网打尽。”

“朕本以为到这里就结束了,万万没想到啊!”

“他们依旧在抵抗着朕。”

军事胜利的目的是为了让敌人失去抵抗能力,最终通过政治经济等手段,是敌人服从于自己的意志。

但是很显然,南衙还在抵抗着皇帝的意志。

朱祁钰深吸了口气说道:“朕今日走了很久,京师的煤柴、米粱、布绢等物,虽然比之前他们故意囤积居奇,投机的时候,低了一些,但也只是低了一些,价格依然比以往要高许多。”

“一个现象非常有趣,朕的御制银币,依旧不能在南衙购买整批的货物,甚至不能在两淮、南京、浙江等地,购买整批货物。”

南衙的这种抵抗风力,随着为首的赵武衍和萧敬唐等数百人,被抓进了锦衣卫衙门,有了缓解的趋势。

但是正如于谦所说那般,他们依旧在抵抗着,只不过从联袂,变成了默契。

这个时候,就不是动刀子能够解决的问题了。

朱祁钰满是笑意的说道:“他们不想用朝廷的斗斛、权衡、符玺、仁义,而是想用自己的规则去运行。”

“反映到财经事务之事上,他们依旧不肯让御制银币在江南诸省真的流通起来,现在在沉默的抵抗。”

“没关系,这事也简单。”

“他们抗拒,朕就多进出几次,他们自然就习惯了。”

李宾言愣愣的问道:“陛下,为何不直接用银两购买整批货物呢?”

“臣不是糊涂,昨日杭州府来了消息,西湖水开始结冰了,大寒潮要来了。”

第三百五十八章 那只能苦一苦势要豪右之家

“西湖的水都要结冰了?到什么程度了?”朱祁钰眉头紧皱的说道。

这是天灾,不是什么天人示警。

李宾言无奈的说道:“现在只是湖堤、湖中石垒等结冰,过不了几日内西湖就可以行人了。”

“内西湖可以行人,外西湖若是也结冰的话,陛下,还是稍微缓一缓的好,毕竟商贾若沟渠之水,若是继续穷追猛打,怕是要出大事。”

群臣皆议论纷纷,朱祁钰眯着眼睛,看着面前朱祁镇那块烧了半个的龙旗大纛。

投降从来不是输一半啊,投降从来都只有死。

朱祁钰把朱祁镇杀了,投降就再也没有输一半的说法了。

“工部呢?我们有多少煤炸可供使用?”朱祁钰首先想到的就是邀人。

但是工部右侍郎王卺无奈的说道:“陛下,运河已经上冻了,我们紧赶慢赶才在运河山冻之前,来到了南衙。”

“工部丙子库的煤炸木料不过三十万斤,不够南衙百万百姓所需,更不够江南两淮百姓使用。”

官冶所算是马鞍厂不过三处,如何运煤南下?这是不切实际之事。

朱祁钰点头看向了户部郎中王祜。

王祜摇头说道:“朝廷一旦开始扑买,若是银币无法购置,可能只能用白银了,而且他们很有可能趁机狠狠的敲朝廷一笔。”

卢忠看着朝廷众臣一筹莫展的模样,振声说道:“陛下,要不抄家吧!这个我在行!”

朱祁钰摇头说道:“既然已定朝纲,那违背朕自己定下的斗权符义,那就是失道于天下,无故无错抄家破户,朕与叛军、朕与这势要豪右之家又有何异呢?”

卢忠深吸口气,略微有些无奈。

李宾言深吸了口气,他知道接下来的话,陛下可能不爱听,但是他还是要说。毕竟事关两浙、两淮、南京、庐州等地百姓的民生问题。

李宾言十分认真的说道:“陛下,经过了媚香楼一案,江南仕林已经感受到了陛下的刀何其的锋利,现在的抵抗已经十分微弱了,若是稍有缓和,他们大约是愿意听的。”

朱祁钰眉头紧皱的问道:“怎么缓和?开咨政院给他们扯皮吗?”

李宾言立马摇头说道:“那怎么可以!那是行制权衡,怎么可以重开咨政院呢?”

李贤赶忙接过了话说道:“不行不行,那咨政院是僭越朝廷权力啊,怎么可以设立呢?”

朱祁钰坐直了身子,目光炯炯的说道:“你们知道赵武衍怎么说的吗?他们的三个诉求,重开咨政院、优蠲海税、减少钞关。他们的这三个诉求,是依次递进,并非并列。”

“你说他们不糊涂吗?朕当面警告他们,他们依旧无法无天,目无朝纲法纪,依旧要行那贪墨肥家之事。”

“但是你说他们糊涂吗?他们就知道,第一要务就是重开咨政院,知道僭越权力之要害。”

“他们也不蠢,只不过是按照过往的惯例在做事罢了。”

这帮蠢货真的愚蠢吗?

只是离洪武年间太久远了,他们已经忘记了严刑峻法的模样了。

他们不蠢,相反非常精明,他们意图通过潜移默化的手段,来控制百姓的民生,进而威逼皇帝答应他们的条件罢了。

只不过他们完全没想到,陛下居然言出必践,又亲自深入敌人的内部,甚至亲自鼓动,摇旗呐喊!

这么离谱的皇帝,他们哪里见过?

李宾言有些颓然的说道:“陛下,臣请命,宽宥部分媚香楼的案犯,毕竟这其中部分的人,只是凑热闹的而已,罪降一等,斩首改流放,极边改烟瘴,烟瘴改苦役,苦役改为宽宥。”

“然后用金花银购置货物,暂缓严刑峻法,挺过这个困境。”

朱祁钰一乐,看着李宾言笑着问道:“等到挺过去了,李巡抚被都察院追着屁股弹劾,最后不得不上请罪疏,最后被坐罪。李巡抚,朕说你什么好呢?”

李宾言这番话如果朱祁钰真的听了并且做了,死的是李宾言。

为案犯求情,那些御史们一群饿昏了的狼,就会一拥而上,把李宾言撕个粉碎。

风宪言官是不管你到底是哪一派的,他们就像原教旨主义的那种人一样,才不管你何等境遇下做出了这些决定,有多少的困难。

李宾言没接话,他既然说了,自然想到了后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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