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吾谁与归
胡长祥是个良医,可是入了这解刳院,也是缓了好几天才挺得住。
正如陛下所言,有些事习惯了,也就习惯了。
只是到现在,太医院上下,都不清楚胡长祥是朝中礼部尚书胡濙的次子。
“陆院判,我先回去了,明日再来。”冉思娘实在是有些撑不住,匆匆而去,向着十王府所在的澄清坊而去。
她被汪皇后安置在了澄清坊的一处民宅里,虽说是民宅,不过因为皇帝的泰安宫在,这些民房都是宫宦们在住了。
陈婉娘是侍寝的选侍,自然住在泰安宫里。
冉思娘刚回家,关上门,摘了帷帽,便吐了起来,直到把一整天吃的东西都吐了个干净,只有干呕之后,才算是停下来。
她去之前,就一直告诉自己,要挺住,但是第一天还是没抗住,被吓到了。
她洗了把脸,漱了几次口,才坐在了小马扎上,瞪着大大的眼睛,迷茫的看着天空。
出水芙蓉。
这小院子怕是一辈子要住在这里了,那个满身英气的陛下,对她的容貌似乎并不感兴趣。
当然这也是朱祁钰没见到模样,这要是见到了,这冉思娘安能逃过毒手?
不过也好,她总算是逃离了海龙屯那个魔窟。
冉氏因为南宋末年,致使蒙哥死于钓鱼城下,在有元一代,就没过一天的好日子,等到没了元朝,迎来了大明朝,那播州杨氏依旧是横行播州。
冉氏要是有办法,还会把她送到海龙屯那个魔窟里吗?
她在那绣花楼住了一年多,差点就被杨爱、杨文援给送人了。
王骥不喜欢不裹脚的女人,所以她才免了一劫,住进了这澄清坊,这才是真的安定了下来。
冉思娘出了澄清坊准备去买点家用之物,就看到了黄榜前站满了人。
一个宣谕官大声的喊道:“贵州叛贼杨氏等一众四十五人,明日承天门外斩首!可随意观礼!”
黄榜之下众人议论纷纷。
“果然是陛下啊,刚回京办得第一件事,就是杀人!”
“我还以为陛下要斩襄王呢,襄王可是第三次监国了,陛下居然对襄王礼遇有加,还把人扶起来了。”
“陛下爱杀人,但是都是该杀之人,造反失败了,被砍脑袋不是很正常吗?天公地道嘛。”
“听说这帮土司在贵州可是无法无天,那比皇帝架子还大呢。”
……
冉思娘呆滞的看着黄榜,眼泪不争气的流下来了,若非杨爱等人想把她卖个好价钱,指不定她就从那百丈高的绣花楼上,跳下去了。
这帮人,终于要迎来他们应有的惩罚了。
第三百八十章 养猪,到底是集中养殖还是散养?
冉思娘带着帷帽来到了承天门前,她是澄清坊的人,自然有人专门安排她们的位置。
澄清坊住的宫女很多,只有她一人带了帷帽。
大皇帝说得好听,许她自己出嫁,可是谁人敢聘呢?
正统十三年,百户史宣的女儿被选入了掖庭,可是因为孙太后不喜,这女子终究是落选了,毕竟是皇帝选中的人,沾染了天子气,这自然是水涨船高,追求者众多。
刑部侍郎齐韶求娶了史宣的女儿,媒人是驸马都尉赵辉,朱祁镇又回头找这女子,最终齐韶被坐罪了。
这还是当初李宾言弹劾驸马都尉赵辉时候,顺带着讨论刑部侍郎齐韶被坐罪之事。
齐韶可是大明的刑部侍郎,京官,正三品,刑部的副主官,就这样死了。
谁还敢娶被天子看上的女子呢?
冉思娘自从听陈婉娘提及了此事,也再懒得琢磨这种心思了。
她来到了承天门外,就是专门来看播州杨氏被族诛的。
“明刑弼教伸王政,化俗惩贪明主威。”刑部尚书俞士悦高声疾呼的唱名,然后往前走了一步,高声喊道:“带人犯!”
俞士悦持有笏板,高声喊道:“杨爱,杨文援,播州土司官也。唐干符中,杨端应募,长子孙焉。历宋、元皆授世官,明室因之。杨爱、杨文援,生而雄猜,尤阻兵嗜杀。然其宾叛不一,荒忽无常。”
“臣请旨,以谋反谓谋危社稷,以谋叛谓曰谋背国从伪,以不义谓杀本属府主,三罪并,请磔其弃市。”
兴安拿出圣旨来,高声的喊道:“陛下以天下生灵为念,斩首弃市,钦此。”
谋反,是这次播州、贵州诸多土司伙同王骥谋反;而谋叛的里通外国,就是朱祁钰常用的磔刑,就是送太医院所属的解刳院,凌迟处死。
但是播州杨氏这些土司土酋,还不够送解刳院的资格,送那里面的人,都是人人得而诛之,甚至连父母亲族都唾弃的人。
但显然杨爱和杨文援的行为,还够不上解刳院凌迟的标准,三罪并发,也只是斩首便是。
主要解刳院还有渠家人在用,暂时还不用补充。
“天恩浩荡!”俞士悦俯首领命,再次高喊:“臣请斩首!”
朱祁钰坐在承天门的五凤楼上,深吸了口气说道:“拿去!”
天语纶音,被兴安以高亢的嗓音传下,而站在午门两侧内侍,不断的高声郎喝着天子之音。
二传四,四传八,而后十六人,三十二人相次连声高喝,最后站在午门下的三百二十员锦衣卫,以最大的嗓音齐声高喝道:“拿去!”
声振屋瓦。
杨爱跪在了斩首台上,几个月前,他还在海龙屯,狷狂的说,龙岩山上的海龙屯固若金汤,今天就被推到了到斩首台上了。
俞士悦拿起了桌上的印绶,盖在了刑部公文之上,然后从桌上扔下一块牌子,大声的喊道:“斩!”
杨爱听到了这一声斩,吓了一个哆嗦,但还是被推搡摁到了斩首台上。
“摘明梏犯由牌!”
杨爱还没反应过来,只感觉脖子一阵酸痛,撬骨刀插进了他的脖颈,咔嚓的撬骨声,他全身变失去了知觉,剧痛才猛地传来。
哐当数十声,人头落地。
兴安又拿出一份圣旨高声喊道:“废播州宣慰司,分设遵义、平越二府,析置二州八县。”
“遵义、桐梓、绥阳、仁怀四县,真安一州,属遵义府,隶四川。余庆、瓮安、湄潭三县,黄平一州,属平越府;龙泉一县,属石阡府,隶贵州。”
“钦定其二府与贵州贵阳府俱加军民二字,以便兼摄。”
“钦此。”
废止播州宣慰司,设两府。
遵义府、平越府和贵州府,加军民二字,自然是对应着朝廷的政策。
大明的流官前往土司,会有掌令官协助,亦军亦民,直到贵州地方彻底安定之后,三府才会减军民二字。
朱祁钰站起身来,看了台下一眼,人不是很多,大家都知道陛下要诛的是叛军的首领,但是贵州距离京师实在是太远了,更多的百姓认为,这都是一群蠢货。
别说贵州土司土酋,就是那造反的王骥,也被京师众人骂做是蠢货,当今陛下如日中天,陛下又未把他们逼上绝路,想发财,只要不违大明律,照章缴税纳赋便是。
何故造反呢?
所以这群人斩首,并没有人围观,和那次看朱祁镇归京的人数相比,简直是天差地别。
朱祁钰看到了冉思娘,那宽大的帷帽很是显眼,正好,冉思娘也在抬头看着皇帝。
风吹动着她的帷帽,露出了她的俏脸,又因为太远了,却是看不真切。
朱祁钰笑了笑,走下了承天门。
遵义府为何属于四川,平越府为何又属于贵州了呢?
海龙屯所在的龙岩山,就在遵义府西北方向十六里处,武陵山的余脉,娄山关三十里处。
将遵义府并入四川,自然是为了分化贵州土司的合力。
朱祁钰前往了讲武堂,新的庶弁将已经入了学,但是他们作为天子门生,却还未见过陛下,这说不过去。
兴安已经将土木堡之变中的灵牌再次放在了这御书房内,他很细心的将灵牌翻了过去,陛下也只有在八月十五这一日,才会翻过来,上一炷香。
朱祁钰拍了拍自己的凳子,这趟出去八个月,还是自己家里舒坦一些。
江南天气潮湿,朱祁钰到了南方之后,只感觉每天都是潮湿难耐,汪皇后说的水土不服,朱祁钰自然有一些。
但毕竟是皇帝,衣食住行都有人照料,倒是不会有太多的问题。
“陛下,襄王请旨就藩,想要回襄阳去了。”兴安提到了朱瞻墡,陛下已然回京,南方诸事已经安定,他要回襄阳逍遥快活去了。
朱祁钰认真的想了想说道:“朕这回来还没七天,他就要走?是朕薄待了皇叔吗?再留些时日,以彰显亲亲之谊。”
“再说了,等到四武、四勇团营归京,朕还要授勋放赏,襄王可是三让而不就,乃是至德也,朕给他准备了奇功牌,等授了奇功牌再走?”
兴安摇头,正是这三让而不就,至德二字,他襄王得识趣,得自己请旨离开,否则很容易让皇帝误会,他有什么想法。
“陛下,襄王离王府多日,也是心急如焚,也不知道那襄王府毁成了什么样,着急回去看看。”兴安找了个理由,陛下心里跟明镜一样。
朱祁钰认真的思考了许久说道:“你去把于少保和胡尚书请来。”
兴安俯首离去,然后去找了正在忙于案牍的于谦。
“陛下这不是刚回京吗?”于谦写完了自己对讲武堂庶弁将和掌令官的课题本的批注,眉头紧皱的说道。
兴安认真琢磨了下笑着说道:“咱家和陛下说起了襄王就藩之事,才来请于少保。”
于谦一愣随即说道:“宗人府事,你差人去寻礼部尚书胡濙来。”
兴安笑着说道:“另外有人去了。”
于谦站了起来,来到了聚贤阁的二楼,在御书房见到了皇帝,没过多久,又见到了胡濙。
“皇叔想要就藩,朕打算让他们留在京师好了。”朱祁钰十分平静的说出了自己的一个决定,但是这个决定让两位重臣都吓出了一生的冷汗。
“他们在地方也要执行藩禁,还不如就住在十王府内,也免了再发生类似叛乱之事,惶惶不安。”
把龙子龙孙们,都拉回京师,是朱祁钰早就有的想法,上次藩王就藩,还要追溯到魏晋南北朝时候了。
朱祁钰继续说道:“事实上,自洪武年间诸王就开始,分封而不锡土、列爵而不临民、食俸而不治事,本就无职无权,何必再在地方滋扰百姓呢?就留在京师,跟朕共享治平之世不好吗?”
大明的藩王分为了三个阶段。
第一个阶段,就是洪武年间,真正的藩王。
在洪武初年,诸王还有五千到三万不等的兵马可供调遣,在外敌入侵之时,有掌所辖府州县大小一切事物之权力,抵御外敌。
第二阶段,到了洪武末年,朱元璋就开始了着手削藩,王贵而不临民,限制藩王的权力,并且不让藩王在新帝登基的头三年回京祭祀。
这也是为何朱棣派了三个儿子回到南京,祭祀朱元璋的原因。
而后到了永乐年间,朱棣又经过了多次的迁王府之地,削弱各府护卫等行为,彻底剥夺了藩王的兵权。
一直到了宣德年间,剥夺赵王府卫,开始第三阶段的养猪模式。
大王摇身一变变成猪王爷,权力早就丢的一干二净不说,连出门都不能,否则就会引得申饬,藩禁制度一直持续到了明末。
事实上,到了此时,封藩制度,已经没有了国初的时代背景,更没有了任何的好处。
除了给各地投机者造反的大义之名以外,没有丝毫的用处了。
胡濙和于谦看了一眼,他们才知道,陛下准备了这么一件大事,废封藩制。
胡濙俯首说道:“太祖曰:天下之大,必建藩屏,上卫国家,下安生民,今诸子既长,宜各有爵封,分镇诸国。朕非私其亲,乃遵古先哲王之制,为久安长治之计。”
“群臣对曰:封建诸王,以卫宗社,天下万世之公议。”
胡濙首先指出了封藩是祖宗之法,而且指明了当时的时代背景,封藩主要的原因还是各地不服王化,一些人眷念前元之纵,外有北元虎视眈眈,随时准备南下,各地藩王领兵,好定朱家之天下。
胡濙认真的想了想说道:“永乐年间,太宗文皇帝迁了宁王的府邸至南昌府,又将齐王父子,谷王父子贬为了庶人,周王,代王,辽王相继获罪,被削了护卫。”
胡濙的意思很简单,其实太宗文皇帝削藩削的比建文朝更狠。
但是太宗文皇帝的削藩是有条不紊,是循序渐进的,而且是不见血的,并且文皇帝是马上皇帝,自然做的。
朱祁钰当然听明白了胡濙的话,他笑着说道:“就是让各地藩王住在京畿罢了。”
大小时雍坊,将官员和勋贵都关在了官邸之中,朱祁钰就是将官邸的适用范围扩大了一些。
在各地养猪也是养,为何不集中养殖呢?
更方便管理。
朱祁钰看向了于谦,在国家之制这件事上,于谦十分专业。
朱祁钰这是从大明公权的角度出发,胡濙是从宗族礼法的角度出发,失去了时代背景,再封藩已经毫无意义。
于谦认真的思考了许久说道:“陛下,襄王还是得回襄王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