朕就是亡国之君 第325章

作者:吾谁与归

襄王不一样。

襄王三次监国,若是继续留在京师,倘若皇帝生病之类的事儿发生,立刻就是人心涌动,这万万要不得,对国朝不稳。

至于其他亲王,都已经传了几代了,即便是出事,轮也轮不到他们。

朱祁钰认真的思虑了半天说道:“朕本欲留襄王到大军归来,让襄王看看大军军威,授功赏牌之后再去襄阳。”

“只能让他先回去了。”

于谦说的有道理,若是继续留襄王在京,就只有一条路了,杀了他。

三次监国,只能和泰伯一样,离开京师的权力中心,否则就只有死路一条。

朱祁钰并不想要襄王的命,这位嫡皇叔,不是不知天命的人,而且是有功于社稷。

“稽王也不能留在京师。”于谦又说到了稽王府,这个王府之特殊,若非大明没有先例,于谦都想把稽王府一家能扔多远扔多远,杀又不能杀绝,留着日后,是个隐患。

在于谦看来,就国家之制稳定的角度,稽王府最好去的地方,是慢八撒。

朱祁钰点头说道:“朕对稽王府有安排。”

于谦俯首说道:“那臣以为缓缓图之,既然赵王、郑王、荆王、淮王回京了,自然留在京师,其余藩王依旧留在各地藩镇,先看看,若是在京不利大明,则再封藩出京便是。”

先试试再说,要是行,就把那些龙子龙孙们,召回京师,要是不行,再封出去。

当初宁王朱权,不就是从大宁卫迁到了南昌府,用南昌府布政司的旧宅做了王府吗?

国家之制,且试且行。

“让襄王去贵阳府如何?正好播州宣慰司,朕也把他拆了。”朱祁钰提出了一个想法。

贵州有煤,云南有铜,川藏有铁,如果疏通了乌江水路,可以将滇铜、贵煤、川铁顺流而下,那贵州、云南和川藏的治理,朝廷也会重视起来。

大明缺铜少银,尤其是现在景泰通宝的大规模铸造,即便是景泰通宝是铁钱,但是依旧要有铜。

而滇铜一年可产千万斤,这对西南的安定有举足轻重的意义。

襄王毫无疑问是个有才能的人,而且身份还特殊,如果去西南方向治理有方,未尝不是一件美谈。

于谦无奈,陛下又想钓襄王了。

第三百八十一章 安心求道能立命 知行合一得始终

于谦觉得陛下的政令是有矛盾的,比如:陛下知道藩王无职无权,在地方只能危害天子的威信,所以收回到京师来。

这个主意之下,襄王如此特殊,让他回襄阳府住在那襄王府内,不就行了?

等到襄王宴去,把他的儿子拉回京师便是。

但是,陛下却让襄王去重庆府,和黔国公一直整饬土蛮,襄王做得好,是立功,那就变的危险。

襄王做得差,那是有辱皇命,那是要掉脑袋的。

关键是襄王真的处理好了,云贵川黔的安土牧民之事,陛下拿襄王怎么办?

功劳有,而且很大,再加上圣德,襄王如何自处呢?

但是于谦只能说陛下这个主意好。

襄王在京这八个月的时间里,除了财经事务,其余诸事处理的井井有条,是个很有才能的人,那么到了重庆府,对于云贵川黔等地的安土牧民,有积极作用。

而且襄王是嫡皇叔,也代表了大明对治理云贵川黔地区的决心。

就是得委屈下襄王了。

这胖皇叔八个月瘦了二十多斤,到了重庆府整日忙忙碌碌,估计得再瘦二十多斤。

“臣以为善。”于谦可不顾襄王什么感受,襄王真的去了重庆府,对大明治理云贵川黔是有益处的,而没有坏处,这就够了。

胡濙想了想说道:“臣以为善。”

胡濙也没有必要反对,就让襄王去便是了。

云贵川黔之事,有个大明嫡亲王在,一些事也便于处理。

朱祁钰点头说道:“那就这么定了。”

“朕最近有些忧虑。”朱祁钰认真的说道:“胡尚书还记得朕提起的竞奢之风吗?”

胡濙稍微回想了下俯首说道:“陛下是在见过朝阳门外苦做劳力柳七之后,才有感而发。”

景泰二年殿试之时,陛下在奉天殿殿试之前,在辂车上,和胡濙谈到过柳七之事,而后胡濙以太祖高皇帝,就曾经倡导去甚、去奢、去泰,为陛下找到了礼法上的支持。

虽然胡濙老了,可是记忆力并没有衰弱。

朱祁钰眉头紧皱的说道:“朕在南京见闻,此风更甚北衙。”

“比如有男子,明明七尺大丈夫,却甘心为势要走狗、商贾家人,为虎作伥,南衙的店塌房生意,简直是触目惊心。”

“比如有女子,艳羡纸醉金迷,主动投身乐户,神乐仙都,在贱籍娼妓十之一二,私窠无数。是所谓娘儿爱俏,老鸨爱钞,此何故也?”

大明的私娼一般是指那些不隶属于官府、家居而卖奸之人,称为土妓,俗称“私窠子”。

窠子是鸡雉所的俗称,为何要加私呢,就是官妓还要出科,但是窠子里则完全不用。

娘儿爱俏,就是这些俏丽的小娘子为何要做土妓,一是为了梳妆打扮的漂漂亮亮,也是为了赚钱,那老鸨则完全是为了赚钱。

“世风日下,人心不古,礼崩乐坏啊。”朱祁钰叹息的说道。

胡濙犹豫了下,低声说道:“陛下啊,这问题解决不了的。”

“南衙有勾栏,北衙有斜狭。”

“富家郎进来,可以如胶似漆;穷姐夫进来,财散人离。有钱时,终日就是夫妻;手内消乏,夫妻二字休要提起。”

“自古以来不是皆是如此吗?”

南京土妓丛聚的地方有四处,都叫做勾栏,一处在武定桥东,一处在会同馆外,还有一处在内桥南叫做珠市。

北衙土妓丛聚之地有三处,叫做斜狭,一处在草场院,一处在西瓦厂外。

这两处到会同馆距离比较近。

大明的会同馆掌管天下水马驿,来往人员极多,所以私妓极多。

朱祁钰也不知道如何表述自己的感觉,他十分认真的说道:“洪武初年,我大明百废待兴,度日唯艰,会同馆附近可有私妓?”

胡濙摇头,他是建文二年的进士,生于洪武年间,他可不记得那会儿有什么私妓之事,别说私妓了,官妓都少之又少。

那时候土地连阡荒废,人人朝不保夕,官妓多数都是一些官员的家人。

但是太祖高皇帝连坐,太常寺和教坊里可没多少官妓。

朱祁钰有些无奈的说道:“现如今,我大明富甲天下,这怎么越富有,越是这般模样了呢?男子为奴,女子为娼,不以为耻,反以为荣。何如如此啊!”

朱祁钰不是在指责土妓,更不是在指责百姓,而是感觉哪里出了问题。

胡濙十分精确的明白了陛下的内心的焦虑,俯首说道:“臣明白了。”

朱祁钰满是疑惑的说道:“朕自己都没想明白,朕这番话到底在说什么,胡尚书这就明白了?”

胡濙理所当然的说道:“这不正是臣子的作用吗?解开陛下内心的疑惑,才是臣子的本分啊。”

“如果这都做不到,那还要臣子做什么呢?”

礼法二字,还能超脱他胡濙的手掌心吗?

陛下虽然也擅长翻译,可是他老胡可不是泥捏的!

礼崩乐坏之乱象,胡濙何尝未曾考虑呢?

胡濙俯首说道:“陛下,《子》曰:不仁者,不可以久处约,不可以长处乐。仁者安仁,知者利仁。”

没有仁德的人,不可能长久地处在贫困或安乐之中,否则,他们就会为非作乱或者骄奢淫逸。只有仁者安于仁,智者也会行仁。

朱祁钰当然理解这句话,虽然他不用科举,但是他也是看过孔孟的,否则怎么从事礼部才可以从事的翻译工作呢?

但是这和他要讨论的社会风气,又有什么关系呢?

胡濙继续说道:“陛下苏轼有一好友名叫王巩,苏轼乌台诗案,被贬琼州(今海南),王巩受到了牵连,也被贬到了岭南宾州。”

“王巩有一侍妾名叫寓娘,按照大宋时,侍妾可以不用随王巩前往岭南,但是寓娘还是去了。”

“永丰三年,苏轼和王巩被大赦回到了开封府,苏轼问寓娘广南风土,应是不好吧?”

“寓娘曰:此心安处,便是吾乡。”

“这才有了《定风波·南海归赠王定国侍人寓娘》。”

朱祁钰知道这个典故,点头说道:“常羡人间琢玉郎。天应乞与点酥娘。尽道清歌传皓齿。风起。雪飞炎海变清凉。”

“万里归来颜愈少。微笑。笑时犹带岭梅香。”

“试问岭南应不好。却道:此心安处是吾乡。”

这是苏轼写的诗词,朱祁钰虽然依旧不知道胡濙到底想要表达什么,但是他若有所思。

这一句,此心安处是吾乡,道尽了许多人间的道理。

于谦笑而不语,他已经大约明白了,胡濙到底想要表达什么了。

胡濙满是感慨的说道:“苏轼在琼州一月只有一千五百钱俸禄,他就把这一千五百钱分成了三十份,每日用五十钱,穿在房梁上,每日用一份。”

朱祁钰稍微算了下,苏轼一家五口人,这一日五十钱是绝对不够花的。

比如临安城粪价都一斤六钱了。

胡濙笑着继续说道:“所以苏轼才可以在他的诗文里说:且夫天地之间,物各有主,苟非吾之所有,虽一毫而莫取。”

朱祁钰这才知道苏轼《赤壁赋》里的这一句,原来是这么来的。

千古悠悠,从无人置喙过苏轼的品行,这人,的确是活的通透。

“但是苏轼显然不是很适合做官,应当去做学问。”朱祁钰笑着说道。

苏轼和李白一样,都是才情占了七分天下,但是你让他入朝为官,他却是不见得能做得好。

这官场是世间最大的名利场,那就得像胡濙这般,才能历经几十年风雨,经历靖难、土木堡天变等等大事,而岿然不动。

胡濙要说的不是苏轼的做官的本事,而是回答陛下心中的疑问。

他笑着说道:“陛下,寓娘不嫌岭南清贫,随王巩去了宾州,而后回京之后,依旧不嫌这段岁月清贫。”

“苏轼也是非吾之所有,一毫而莫取,陛下他们都是仁者啊。”

“何为仁者?心安者方为仁。”

“心不安则不仁,不仁则取不义,取不义则不得始终,安心方可立命。”

一个小黄门匆匆走了进来,奉上了一封奏疏,俯首说道:“魏国公的奏。”

朱祁钰打开看完了,将奏疏递给了于谦和胡濙。

魏国公徐承宗上书说了一件事,那就是那个棠樾鲍氏的两淮盐商商总鲍志敏死了。

鲍志敏贪图享乐,追求福禄三宝,偌大的家业被散了不少,本来徐承宗对鲍志敏极为不满,结果这鲍志敏在这个关键的时刻死了。

徐承宗陈情,他只是想换掉鲍志敏,并没打算把人杀了,这鲍志敏的死和他没有关系!

徐承宗只喜欢规则之内的游戏,因为他是这个规则的最大受益者,他一门两公,他不会主动放弃规则。

鲍志敏是盐商,他把钱都用在了福禄三宝之上,引岸设置的盐榷场付不起窝主的钱,开始拖欠。

这窝主被盐窝里的盐丁逼得没了办法,就去寻这鲍志敏讨要拖欠工钱,鲍志敏拿不出来,又犯了福禄瘾,就大肆辱骂了众多窝主,只盼着把窝主给撵走了。

窝主被拖得久了些,群情激奋,打死了鲍志敏。

徐承宗和费亦应的确打算换掉鲍志敏,防止鲍志敏给两淮盐商招惹杀身之祸。

这可倒好,人死了,徐承宗赶紧上奏。

“这家伙死的真的是,不仁者,不可以久处约,不可以长处乐啊。”朱祁钰无奈的说道。

于谦眉头紧皱的说道:“服用福禄三宝危害这么大的吗?这两淮鲍志敏臣常有听闻,乃是一巨贾,这怎么今天,就这番模样了?”

于谦知道鲍志敏,这是两淮商总,于谦随陛下亲征至南衙,可是总领南衙诸事,权责极大,沟通内外。

陛下办人,于谦办事。

否则那三亿斤的煤怎么入京?

这鲍志敏在两淮素有名望,否则也不会推举为两淮商总了,结果这用了福禄三宝,顶聪明的一个人,就这么把自己玩死了吗?!

朱祁钰站起身来,于谦和胡濙赶忙一起站了起来。

朱祁钰在御书房翻找了片刻,拿出了解刳院出的一份报告,这是渠家三兄弟若干成果之中的一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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