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吾谁与归
可是事情,怎么一步步的变了模样,就变成了进攻大明松江市舶司的府衙,殴打朝廷命官呢?
上当了,解祯期发现了一些端倪,才在最后关头选择了收手。
在气氛尬住的时候,李贤迈出了一步,笑着说道:“若是无事,那我就去府衙办事了,云庵公,你真的没事吗?”
李贤一步步的走过了这些笔正、诗豪们分开的路,他其实是有些紧张的,但是这帮人似乎并没有发动的意思。
这让李贤有点失望。
李贤走的时候没有注意脚下,刚才人群散去的时候,脚下有一圆木,他踩到了上面,突然趔趄了一下,解祯期下意识的伸手去拉。
这一伸手,情况变得糟糕起来,周围的人以为是动手的信号,便冲了上去。
群情激奋,砰砰作响,李贤抱着脑袋,因为早就知道可能会有冲突,他里面其实穿了一件棉甲,倒是没多疼。
李贤被饱揍了一顿,身上都是脚印。
动手的人都被抓了起来。
李贤坐在市舶司的府衙里,摊在椅子上,徐承宗闻讯赶来,完全是幸灾乐祸。
袁彬是被缉拿入府的,此时他也站在府衙之内。
徐承宗歪着头对袁彬说道:“我当初说什么来着?我们都得离远点,你看看他倒霉的时候,是不是把人给连累了?”
李贤摊在椅子上,龇牙咧嘴的说道:“挨打的不是你是吧!”
李贤看着天花板,寻思了许久说道:“把人都放了吧。”
徐承宗呆滞的说道:“凭什么啊,好不容易抓到的!他们殴打朝廷命官,凭什么放人!不放!”
袁彬认真的思考了下说道:“我懂了,李贤的意思是,他们打了人,如果我们把他们放了,他们就会觉得不过如此,犯更大的错误。”
袁彬此话一出,众人皆点头。
李贤摇了摇头说道:“不,我的意思是,我们做的事不对,我们是朝廷命官,掌管公器,怎么能这样鼓噪他们做下错事呢?”
“我们如果这么做,是不对的。”
“我们都错了,陛下当初在烟云楼、媚香楼,目的都是为了告诉他们这样做是不对的。”
“我们这是在鼓噪他们犯法,这是我们的错误。”
李贤的意思很明确,朝廷制定了斗权印义,他们作为朝廷命官,应该维护的是斗权印义,而不是鼓噪他们犯法。
翻译翻译,就是好人就该被枪指着,好人就该被骂。
李宾言看着李贤笑着说道:“那你这顿打,岂不是白挨了吗?”
“还是李贤你觉得,如果没人鼓噪,他们就不会这么做?是因为我们鼓噪他们,还是他们本来就要这么做?”
“惠山榕园的集会,是我们的人组织的吗?还是今天颜裴给钱让游堕之民,围攻府衙?这些是我们让他们做的吗?”
“是他们自己。”
“我们做的只是将事件的危害,降到最低。”
李宾言的意思很明确,他们的鼓噪,只是将矛盾揠苗助长,提前爆发了而已。
斗争也要讲究方式方法,难道任凭他们胡作非为,把事情越闹越大?
李宾言继续说道:“李贤,任凭他们如此胡作非为下去,对朝廷有益,对大明有益吗?”
“并没有。”
李贤坐直了身子说道:“不,我的意思不是这样的,我们应该学习于少保那般,仁者才能无敌。”
第四百二十章 过犹不及 旧事追罚
李贤认为他们用了阴谋诡计,不走正道,这样做会把朝政折腾的稀巴烂,实不可取。
李宾言的面色变得十分奇怪,随即疑惑的问道:“李贤,你以为仁者真的无敌吗?”
“于少保为天下少数至善至仁之人,即便是皇帝万寿节依旧是不肯趋炎附势,顶多写一份贺表,从不送任何的贺礼。”
“可是,李贤啊,你真的以为于少保天下无敌吗?”
李宾言话未说透,但是在场的所有人都沉默了起来。
稽戾王入京的时候,其实摆在了陛下面前两个选择,一个是稽戾王去死,一个是于谦去死。
陛下哪怕不杀稽戾王,就会有人自动的团结在稽戾王的周围,对于谦进行连章弹劾,到那时,对错还重要吗?
于谦并不是仁者无敌。
是因为陛下选择了保住于谦,所以于谦才无敌。
李贤深吸了口气,还是摇头说道:“于少保的确不是天下无敌,但是如果我们和他们变得一样,那我们还怎么掌管公器?”
李宾言眉头紧皱的说道:“你并没有把他们当做敌人去对待,所以你才会如此的纠结。”
“他们是敌人。”
李贤站起身来,即便是身上那么多的脚印,但是他还是情绪十分激动的说道:“我们追求的和他们追求的是有本质上的不同,我们要的,和他们要的完全不同!”
“如果我们变成了他们,那我们就走上了歪门邪道,我们还如何追求公义!”
“如果我们变成了他们,我们就是失败的!”
“昨天他们姓解、姓欧阳、姓孔,明天不过是姓李,姓袁、姓徐罢了!”
“有什么区别吗?”
袁彬和徐承宗往旁边让了让,袁彬低声说道:“你听懂他们俩这吵架里面的我们、他们是说什么吗?”
徐承宗摇了摇头,无奈的说道:“听不懂,不都是为了大明好吗?”
袁彬眉头紧皱的说道:“读书人都这样吗?连吵架都是高来高去吗?什么仁者不仁者,话说又只说半截,莫名其妙。”
徐承宗非常认可的点头说道:“读书人的事儿不都这样莫名其妙吗?”
两个人彼此重重的点了点头,读书人的确都这个样儿。
李宾言看着李贤,终于点头说道:“是的,我们不应该变成他们。”
李宾言承认自己被说服了,但是他眼睛通红的说道:“可是我大军死了三百人!抵背杀敌的将士!没有死在战场!死在了他们的手里!”
李宾言之所以做事失去了进退,还是他的怒火遮蔽了双眼,他在李贤开口之前,只有愤怒。
昨日还在庆贺胜利,笑的那么灿烂的将士,转眼间就变成了冢中人,他如何能不愤怒!
李贤情绪激动至极的说道:“是的,你说的没错。”
“如果我们变成了他们,我们要追求公义,却离公义越来越远!那我们必然会失败!”
“陛下至今只走阳谋大道,我们也要走阳谋大道!否则天下失道,吾等乃是大明滔天的罪人!”
“十恶不赦的大罪人!”
“李宾言,你清醒些!”
“是奸商害死了他们,我们已经把他们悉数抓捕归案,送于京师,陛下绝对不会饶恕他们!”
“我们若是栽赃坐罪,和这些奸人有何区别!”
李宾言深吸了口气,许久未曾说话。
良久之后,李宾言才点头说道:“你说的很对,袁指挥,我们日后还是不要这样做了。”
“啊?哦。”袁彬点头。
虽然不明白李宾言为何要这么说,但是袁彬也觉得事情出现了偏差,这么做的确不太好。
贝琳一共有三个任务,教谕,不教而诛是为虐,理所应当。
拱火,这个拱火主要就是摇旗助威,以壮声势罢了。
但是夸赞和带头冲衙,的确不太应该做,陛下就不会这么做。
陛下只会教谕,拱火。
李宾言对着李贤严肃的说道:“但是这次,颜裴给钱让游堕之民钱财围困府衙,却是不争的事实,解祯期、孔诚毅是幕后的主谋,这是不可能放的。”
“即便是没有冲撞府衙,殴打朝廷命官,围困府衙,也够治他们的罪名了,罪恶必须得到审判!”
“若有罪责,我一力承担。”
李贤连连摆手说道:“不是,我不是怕担责任……我只是……”
李贤一时间有点语塞,他不知道该如何形容自己的想法。
李宾言笑着说道:“我知道,大道之行。”
“其实,是我着相了,我痛恨他们害死了大明军卒,但是的确,冤有头,债有主啊。”
袁彬歪着头对着徐承宗低声问道:“这吵了半天,最后不是一样吗?最后还不是抓着不放,送去京师查补?”
徐承宗认真的想了想说道:“性质不太一样吧。”
“李贤这个挨打的事主,都没有追究了,还有冲击府衙,这一下子少了两份罪名。”
袁彬点了点头,应该如此。
“那李贤这顿打,岂不是白挨了吗?”袁彬忽然意识到一个事实,开口问道。
徐承宗一愣,的确如此,笑着说道:“那谁让他倒霉呢?”
李宾言拿着手中的那本万言书,这是呈送御前的万言书。
大明在之前,有没有万言书呈送陛下面前?
洪武二十二年,解缙中了进士,授其中书庶吉士。
高皇帝对解缙甚见爱重,在光禄寺大庖西室吃饭的时候,对解缙说:「朕与尔义则君臣,恩犹父子,当知无不言。」
解缙上《大庖西封事》事,万言奏于御前,高皇帝大喜过望。
高皇帝在洪武初中时,以刚猛治国,给大明留下了很多的问题,这些遗留问题就是困扰晚年高皇帝的最大心病。
在《大庖西封事》万言书中,得到了很大程度上的缓解。
比如抽分减税,从一成降至六分,就是基于此。
解缙是一个很有才华的人。
朱元璋和朱棣对解缙,都有着极大的期许。
如果解缙像胡濙一样,不深度参与到永乐年间太子和汉王争储之事之中,老老实实做事,解缙绝对不会死。甚至可能成为大明辅国之臣。
但是解缙非要在太子这种事上,深度参与,最后被纪纲给杀了。
李宾言手中这本万言书,却是废话连篇,这帮人诚不如解缙。
李宾言将南衙发生的诸事,写成了奏疏,将三个案犯押解入京。
朱祁钰收到了他们的奏疏,看了许久,笑着说道:“这俩人差点就犯了大错啊,瞎折腾。”
兴安看了许久,知道陛下说的什么,笑着说道:“臣以为还是因为李宾言被仇恨冲昏了头脑。”
“要是换做臣,臣怕是会做的更过分。”
李宾言不领兵,但是密州市舶司、松江市舶司,李宾言兼任密州市舶总督军务,跟京军厮混了几年了,就是块石头也捂热了。
换位思考一下,自己抵背杀敌的战友,因为腐烂食物死了三百余人,李宾言做的过分吗?
兴安一点都不觉得过分。
朱祁钰笑着说道:“对是对,错是错,冤有头,债有主,这些人摇唇鼓舌,按律也不当斩,让卢忠仔细查补,再无大错,就流放烟瘴之地吧。”
“至于李宾言和李贤,下旨申饬一番便是。”
“钓鱼这件事,还是没学到位。”
“若是朕在南衙,会教谕,会拱火,但是绝对不会夸赞,更不会带头作乱。”
“过犹不及。”
“申饬的话,就这四个字。”
申饬是一个很轻微的处罚,如果日后不再犯,这申饬的诏书就是废纸一张,如果再犯,那就是抗旨不遵。
李宾言、李贤、袁彬本来是钓鱼,结果亲自跳到水里。
李宾言在南衙主事,他的战友死了三百人,他已经很克制了。
李宾言是个人,不是神佛,他有感情,他被激怒了,他的愤怒,连朱祁钰在北衙都感受到了,做事稍微失去了那么一点分寸,朱祁钰可以谅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