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吾谁与归
所以襄王的这个提议,极好。
“臣遵旨。”兴安松了口气。
襄王殿下终于有了自己的头版头条。
奉祀英烈祠是个绝佳的主意,是国朝兴文振武的明确信号。
兴文和振武本就不矛盾,无论是太祖高皇帝还是太宗文皇帝无不证明了这一点。
这绝对值得一个头条。
朱祁钰看完了襄王的奏疏说道:“再发一道圣旨至贵州,襄王重病未愈就到遵义府安抚地方,朕十分欣慰,特赐彩表十丈,银币五百以彰亲亲之谊。”
“对于贵州官道平整和营建之事,让襄王竭力施为,不用顾虑。”
“有朕在。”
朱瞻墡打算征调二十万民夫,平整贵州地方道路、疏浚乌江等事,也在奏疏之中,朱祁钰再次朱批。
其实襄王这事儿办得挺犯忌讳的。
黄龙民乱,朱瞻墡请旨宽宥了七千余叛军,以南衙叛乱为例,罚五年苦役。
这五年苦役在滇铜厂和六枝厂做工。
但是就南衙的俘虏改造经验来看,这五年的苦役,其实会培养了一大批优秀的产业工人,有的甚至走向了关键岗位,负责生产和安全等要务。
黄龙民变的有七千叛军被宽宥,二十万的民夫征调,还有八万余四勇团营在云贵。
襄王在云贵颇有美誉,徐有贞颇有才干。
这些加起来,襄王殿下是不是打算学那王骥,养寇自重?
甚至有人会问:这朱瞻墡在云贵是打算封疆裂土吗?
既然用朱瞻墡,若是他真的忽悠着四勇团营都督,杨洪庶长子杨俊造了反,朱祁钰会扯自己两巴掌,骂自己识人不明,亲自领兵平叛。
但是襄王未反之时,朱祁钰不打算考验人心,人心哪里能经得起考验呢?
而襄王的奏疏提到了在财经事务之中的疑虑,这是他在供给侧改革实践中,发现的问题。
到底是供给决定了需求,还是需求决定了供给?
朱祁钰对这一本留中不发,他要思考,也给襄王更多的实践的时间,让他去寻找答案。
南衙来的奏疏中,李贤想要禁止娼妓,禁止戕害大明女子的行径,但是因为现实的种种原因,他做不到。
李贤在奏疏中是极为痛苦的,这种痛苦是他明知道应该去做,却做不到的痛苦。
李贤又办了一件大案要案,李高全父子二人,会在查补之后,和博爱乡扬州李氏的七位耆老一道,入住解刳院。
李宾言在奏疏中提到了松江造船厂的进度,以及雷俊泰的《论桐油》。
论桐油这本书并不厚,但是字字珠玑,每一句话都是桐油产业之中的经验之谈。
朱祁钰囫囵吞枣的看了一遍,将书递给了兴安说道:“送三经厂加印,然后送贵州几本,让襄王看看能否用得上。”
“这是怎么想到往桐油里加生姜防冻的?”
兴安当然也看过了这书,他摇了摇头说道:“不知道,不过有用。”
朱祁钰靠在软篾藤椅上,思考了许久说道:“当得一块奇功牌。”
按照朱祁钰对奇功牌和头功牌的考量,雷俊泰仅仅论桐油这一本书,就足够一块奇功牌了。
桐油是民国时候,最大的出口产品,具有垄断地位的中国桐油,占据了世界90%的产量。
桐油的价值在二战之时,大约就是一株桐树抵得过一支机关枪,一个桐果抵得过一颗手榴弹,一粒桐籽抵得过一发子弹。
随着科技的进步,桐油的确有了替代品,但是绝大多数的游轮的柚木甲板,依旧刷桐油,桐油依旧是高奢游轮必备之物。
现在,朱祁钰也有千金买马骨的需求。
大明的官厂如火如荼,需要工匠的群策群力,既然雷俊泰肯拿出来,朱祁钰自然不会吝啬赏赐。
奇功牌是有配套的大礼包一份,相信雷俊泰会非常的惊喜。
对于景泰年间抄家法的升级,朱祁钰也在批复中,表明了自己的态度。
抄家之后,不再扑买,折合银两,而是直接接管产业,抄没生产资料。
这个抄家法的升级,无愧李贤和李宾言酷吏的恶名。
朱祁钰对朱瞻墡、杨俊、徐有贞、郭琰、李贤、徐承宗、李宾言、贝琳、马云、陶瑾、彭遂等人在大明地方的表现,十分满意,在批复的奏疏中,也多有褒奖。
但是让朱祁钰头疼的事也有。
比如大明最危险的男人袁彬,大明最自由的男人唐兴,以及椰子大王陈福寅,去了倭国。
这三个人身份一旦暴露,如果倭国以这三人为要挟,大明应当如何应对?
袁彬是个牌坊,他只要活着,圣恩不断,就代表着朱祁钰这个皇帝,不会对正统朝对稽戾王忠心的军卒、臣工有忌惮之心。
袁彬是个风向标。
连袁彬这个对稽戾王那么忠诚的狗腿子,陛下都如此器重,正统年间的旧臣,只要安心做事,就不会招惹灾祸。
而唐兴,是外戚,是亲戚,朱祁钰向来不顾亲亲之谊,大明朝人人皆知。
难道为唐兴破例?
刚刚有开疆辟土之功的椰子王陈福寅,居然也去了倭国,这可是平倭急先锋!
所以一旦唐兴、袁彬、陈福寅三人身份暴露,大明怎么办?
外戚、旧臣、新勋,他这个皇帝,眼看着他们死在倭国?
朱祁钰打开了那份奏疏,银山图就在其中,他看了许久。
在奏疏中,他这个皇帝担心的问题,三人给了答案。
「若力有未逮,必引颈自戮,不负大明,不负皇恩。」
“这什么?不给朕找麻烦?”朱祁钰敲了敲奏疏,颇为烦躁。
他当然不愿意这三人出事。
兴安自然知道唐兴又干了什么,他笑着说道:“陛下啊,就是倭国知道了这三人的身份,他们敢做什么?”
“大明的战船,就在琉球,离他们本岛不到两百里,这跟在家门口没什么区别了。”
“陛下怕他们死在琉球,倭国那些倭寇,更怕他们死在倭国啊!”
“到时候泥巴糊裤裆,不是屎也是屎了。”
“一旦知道他们的身份,最多也就是礼送出境罢了。还能怎样?”
“大明的船越多,唐指挥、袁指挥和陈同知,还有那十名弄潮儿就越安全。”
朱祁钰坐直了身子,表情终于轻松了起来,兴安说的有道理。
一旦这三人的身份暴露,应该担惊受怕的不是这三个天高海阔的家伙,而是倭国的那些人。
换位思考一下,的确如此。
朱祁钰笑着说道:“当时彭遂上奏沧溟流的时候,就说,琉球列岛,万国津梁之地,万不可弃置,言之有理!”
“还是得多造船。”
兴安俯首说道:“陛下圣明。”
第五百一十二章 臣于谦,大明养鸽人
“戥头案有没有进展?”朱祁钰问到了十分重要的问题。
兴安赶忙俯首说道:“练纲已经去了四川,已经到了重庆府,现在已经开始督办了。”
“吏部给了一份四川各府州县的官员名单,可以随时调任。”
“一名天子缇骑带了两名提刑千户和两百锦衣卫,已经赶往了四川,再加上襄王也在关注此事。”
“查到谁,就办谁!”
李燧能敲得响登闻鼓,是因为他是举人,入京的理由是赶考,虽然他在大理寺和都察院碰了一鼻子的灰,又马上迎来了会试。
李燧要到东华门看榜,才让他有了敲登闻鼓的契机。
都察院的那位四川监察御史有些大意了,确切的说,是他知道了李燧榜上有名之后,就松了口气。
因为李燧一旦登榜,就代表着鲤鱼跃龙门,和他们一样,最少也是七品推官起步。
可是李燧还是穿着破草鞋,来到了登闻鼓前,敲响了五十年未曾响起的登闻鼓。
在洪武年间,任何一个老农都可以敲响的登闻鼓,可是在景泰年间,想要敲响登闻鼓,就不是那么容易了。
李燧必然犹豫过,他的家境普通,破户奔走五千里,来到京城,而且他心里的那个旧人也嫁给了他人。
李燧付出了太多的代价,他只要肯妥协一点,以四川镇雄府举人的身份,哪里会有这么多的悲剧呢?
朱祁钰不同意李燧去陕西行都司,是因为他不认同这种人就该磨练磨练的规则。
李燧受的苦太多了,再磨把人磨废了。
朱祁钰想了想说道:“让吏部左侍郎王翱督办此事。”
“王翱吗?”兴安赶忙说道:“臣遵旨。”
王翱,大明的吏部左侍郎,因为得罪了杨士奇,在地方兜兜转转二十五年,扈从南下平叛。
这代表了皇帝的极度重视。
戥头案,要一查到底,绝不姑息。
“倭国的这个足利义政有点怪,是那种居于幕后之人吗?”朱祁钰看着唐兴送来的银山图和他的描述。
在他的视角里,这个足利义政似乎是幕后黑手一样的人物。
兴安认真的想了想说道:“不是,他就是怕事吧,唐指挥和袁指挥不是蠢笨之人,他们说足利义政不足为虑,那估计就是不怎么样。”
“今参局但凡有点办法,也不会喝那个退妊药了。”
袁彬说好听点那叫赤子之心,说难听点是认死理,一根筋儿。
这样的人,虽然心思简单了点,可认人却是一认一个准。
朱祁钰也倾向于兴安的判断,放下了唐兴的奏疏说道:“眼下倭国多灾多难,国内民乱频繁,足利义政这个样子,怎么能管理好倭国呢?”
国主享受了无限的权力,万民供养,那就得承担相应的责任。
或许唐兴、袁彬会看走了眼,可是今参局这个妖妇跟了足利义政那么久,若非失望透顶,又怎么会喝下那碗药汤呢?
朱祁钰认真的思考了片刻说道:“传朕的旨意,让唐兴、袁彬和陈福寅在危险之时,放下一切,必须立刻撤退,在保证安全的前提下,一切事物,便宜行事。”
他作为皇帝,要先给他们开口子,让他们爱怎么折腾怎么折腾,不必顾虑那么多。
反正是在倭国的地头上。
正如兴安所言,大明的船越多,他们仨就越安全,大明的海商就越安全。
大明是他们坚强的后盾。
“李燧这个人不错,肯吃苦。”朱祁钰站起身来,满是笑意的说道。
李燧到了南衙之后,立刻接受了非常棘手的龙江造船厂的复工,进退有据,处理的井井有条,而且多次亲自深入乡里,走到了百姓之中,劝谕百姓。
“有点奇怪啊。”朱祁钰拿着奏疏,有点古怪的说道:“为何琉球到松江市舶司的消息会这么快?”
贵州到京师的奏疏要九十多天,南衙到京师只要十五天,但是琉球来的奏疏,太快了,快到了让朱祁钰都有点犯迷糊。
大明的船跑的这么快吗?
即便是船跑得快,可这驿站戳子,却是一日数百里,从琉球来的信,居然只用了两天的时间,就从松江府送到了京师,和贵州的奏疏一道入了京。
“这个啊,嘿嘿,得问于少保了。”兴安居然卖起了关子,显然兴安了解其中详情,但是他没说,而是让陛下自己去问。
“嘿!好你个兴安。”朱祁钰正打算去转悠下,向着讲武堂的主楼而去。
一阵阵的西北风,带着漠北的黄沙还有石景厂火烧火燎的味道,吹进了京师。
已经八月份了,过了立秋,天气开始转凉,秋风之下,大黄色的橡树叶不舍的离开了枝头,打着旋落在了路面之上。
朱祁钰来到了讲武堂的偏院落,这里原来是大隆兴寺,后来改建为了武庙,另外半个院子,改为了聚英堂,是大明的武勋们坐班的地方。
于谦、石亨、陈懋、张懋、朱勇等人,都在聚英堂之内。
陈懋年岁大了,和于谦一样担任讲武堂的祭酒,虽然从南衙平叛归来之后,陈懋已经实质性的退休,可是他身体还很硬朗,每日都会到聚英堂坐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