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吾谁与归
陈懋终于开口说道:“陛下,北宋时候,兴文匽武,筑千百城,而无一用。”
“金人可以长驱直入数千里,饶过城池,从北衙打到开封,就用了四个月。”
历朝历代,城池的意义,就是必须攻破,但凡是想要饶过,那就代表着将自己的背后,交给了对手予取予夺。
对手可以大股部队前后夹击,可以小股部队袭扰,如果这两种胆量都没有,胆子极小的军将,也可以骚扰对方的补给线,只要将对方的补给线切断,饿死对手。
可是北宋末年的两次开封之战,金人各种跳蛙战术,绕过各种城池,甚至打到了临安城脚下。
陈懋和杨洪都一样,用北宋的例子,劝谏陛下重文轻武的最后结果。
以文制武是军事政治化的必要手段,但是兴文匽武,就是过犹不及了。
于谦无不感慨的说道:“当初关二爷一心北伐,将背后交给了盟友,却被孙权小儿从背后攻伐占据荆州,最终导致了败走麦城,可悲可叹。”
建安二十四年,曹操以汉献帝在许昌,离荆州太近了,想要迁都,避其锋芒,可见关羽在荆州的所作所为对曹操形成了多么大的威胁。
然后孙权在关羽和曹操争锋之时,背后偷袭了荆州,最终把关羽逼上了绝路。
孙权在擒杀关羽之后,带着关羽的头颅作为贺礼,向曹操俯首称臣,劝曹操登基称帝代汉,曹操怒斥孙权乃是小儿也!
即便是自认枭雄的曹操,在获得了滔天的好处之后,依旧是不齿孙权的行径。
当时孙刘乃是联盟,这种背盟的行径,不仅仅是道义上的问题,还有战略上的问题。
孙吴占据荆州,曹魏丝毫不惧,因为自此之后,孙吴只想偏安一隅,根本不想北伐,得过且过了。
而蜀汉占据荆州,那意义完全不同了。
即便是把背后交给盟友,依旧不安全。
朱祁钰、于谦、陈懋,都在讨论济州岛和琉球列岛的军事、政治、经济意义,举足轻重。
这意味着大明海疆的安泰,大明沿海地区的安泰。
于谦看着济州岛,叹息的说道:“就怕李瑈不肯给啊。”
“相比较倭患,朝鲜更怕大明,因为倭国侵入朝鲜,他们可以请大明救援。”
“可是大明要是占了济州岛,济州岛的后背就是朝鲜,大明必然图谋朝鲜。”
“如果强图,必然招致朝鲜和倭国联盟,唇亡齿寒的道理,朝鲜君臣也明白。”
于谦换位思考了下,站在了朝鲜的立场上,思考问题,朝鲜不见得肯给大明济州岛。
“由不得他。”朱祁钰平静的说道。
于谦眼瞅着自己劝仁恕又失败了,只能面色沉重的看着朝鲜的位置,陷入了沉思。
朝鲜被倭寇打了可以喊爸爸帮忙,若是朝鲜被都大明打了呢?
他去哪里求援呢?
中秋节很快就到了,街头张灯结彩,今年的京师街头,最多的就是孩子,他们成群结队的街头奔跑着,他们的两个发髻的总角上插着杨柳枝,父母衣物上的补子也换成了秋千补子。
而京师也变成了花的海洋,秋海棠、玉簪花开遍了整个京师,而家家供月饼、瓜果,等候月上柳梢头,焚香之后,即大肆饮啖。
京师内外花会无数,赏花出游者极多,好不热闹。
腊月二十三到大年初六,大明人人皆葫芦景补子,葫芦即为福禄。
而到了上元节则是灯景补子,京师都是上元节的灯会,彩灯万盏。
到了端午节的时候,则是五毒艾虎补子,五毒装饰,寓意消灭五毒、驱邪避害。
到了七夕节有鹊桥补子、到了重阳节日有景菊花补子和到了冬至日有阳生补子。
京师处处皆热闹,今年的孩子尤其的多。
兴安打开了窗,八月份,天气转凉,寒风起,平日陛下不在,会开一个时辰的窗通风换气。
今日陛下在御书房,他还是开了窗,因为屋内在焚香。
兴安的面色比较沉重,和京师欢快的氛围,格格不入。
因为陛下这几日并没有回泰安宫,而是一直住在讲武堂内。
每到中秋节这几日,朱祁钰身上的戾气,就格外的重。
他在讲武堂的御书房内,设着土木堡战亡军士的灵牌,兴安在中秋节这天,摆上了祭品。
陛下点燃了三炷香,冉冉升起的烟气,将灵牌笼罩在了香烛之间。
兴安不知道大明是不是渐渐淡忘了土木堡大败的伤口,但是他知道,陛下没忘。
“是不是觉得朕矫情?”朱祁钰愣愣的问道。
每年祭祀的时候,他都会看到幻想,那些死在土木堡的英灵,已经全然没有了当初的暴戾,只是静静的看着他。
兴安吓了个哆嗦,俯首说道:“臣不敢!臣更不这么想!”
“受国之垢,是为社稷主;受国不祥,是为天下主!”
“陛下时刻谨记大明当日之耻!乃是大明之幸!”
兴安说完迟迟没等到陛下的回应,他鬓角的汗都流下来了,稍微抬头看了一眼,才发现,陛下只是自说自话罢了,压根不是跟他说话。
因为陛下的眼神,有点失神。
香烛燃尽,朱祁钰的眼底恢复了清明之色,看着兴安俯首请罪的模样,笑着说道:“平身吧,朕不是问你,朕问自己。”
朱祁钰在问心。
兴安将祭品拿下,将灵牌翻转朝内,没人知道这牌子上写着什么,除了兴安和朱祁钰二人。
“陛下,有件喜事,李淑妃昨日诞下了一个千金,陈昭仪今天添了一个麒麟儿。”
陛下这几日不在泰安宫内,陛下身上戾气极重,一直到祭祀亡魂之后,兴安才说起了好消息。
李惜儿生了个女儿,而陈婉娘生了个儿子。
陈婉娘因为出身不好,怀了身孕也只是一个普通的昭仪罢了。
洪武三年,太祖高皇帝禁九嫔,大明的宫廷只有一后三夫人,当然大明皇帝的妃子并不少。
“礼部尚书胡濙上了几个名字,请陛下为皇嗣赐名。”兴安拿出了一份奏疏,这是胡濙早就准备好的。
胡濙现在是太子少师,在泰安宫负责教导皇嗣们的学业。
“就这个吧,李淑妃的女儿,赐名朱见蓉。陈昭仪的麒麟儿朱见泽。”朱祁钰圈了两个名字。
现在朱祁钰有四个皇子,长子朱见济、嫡子朱见澄、三皇子朱见浚、四皇子朱见泽,三个女儿,长女朱见薇,次女朱见芝,三女朱见蓉。
还有一个义子,朱愈。
这里面最属这朱见浚调皮,毕竟他母亲唐云燕,面对泰安宫遇袭,怀有身孕还跃跃欲试。
属朱愈最为稳重。
朱愈是墩台远侯的孩子,父亲死于边野,母亲死于产中出血,这孩子还有黄疸,最后被陆子才所救。
朱见济最为聪慧,学业的进度最快,胡濙、王直两位太子少师,对朱见济的学业最为满意。
朱祁钰忽然疑惑的问道:“大秦国公主埃莱娜,什么时候入宫,定好了吗?”
第五百一十四章 西罗马的灭亡
“定好了。”兴安赶忙俯首说道:“埃莱娜的礼仪学的差不多了,暂定的十月份入宫。”
大秦国的长公主埃莱娜,正在礼部学习礼法,这其中涉及到了一些礼仪的争端,最终依明制进行。
牧师、圣坛、傧相、花童、宣召、祷告、誓言等等,全都被胡濙和杨善所否定掉。
你让大明的皇帝接受神鬼的祝福,这婚礼的仪制,别说陛下同意不同意,首先礼部就不同意。
这礼部要是干出这种事来,那胡濙、杨善等人,全都致仕得了,或者干脆点找根绳吊死?
既然是是嫁入大明,而且远道而来,自然按大明的礼制进行。
这一轮沟通并不算棘手,阻碍埃莱娜进入泰安宫的主要原因,是埃莱娜自己要学习东方的文化。
总不能……让陛下学外语吧!
“好。”朱祁钰点头,示意自己知道了,然后打开了案卷,他会在暮时回到泰安宫和妻、子过中秋节。
胡濙现在很清闲,户部的事交给了户部侍郎萧晅、石瑁等人去主持,他现在最多的时间就是泡在皇城的古今通集库和自己的小书房里读书。
第二大工作是教导泰安宫的皇嗣,第三件事则是和大秦国使者尼古劳兹讨论罗马法。
他穿着秋千补子,带着两个侍从,四个护卫,在京师里溜达了一圈来到了会同馆,他要见尼古劳兹。
对于胡濙而言,和大秦国使者的交流,是大明大思辨中的一环。
开放和包容不是儒家文化的内核,而是中原王朝的内核,是「你的是我的,我的还是我的」礼法之一。
马欢带着十多个同时等在在会同馆外,看到了胡濙,赶忙带着人上前俯首见礼说道:“见过胡尚书。”
他很惊讶胡濙居然没有坐轿撵车驾,而是步行在街头。
胡濙有养生之道,饭后百步走,活到九十九,他时常会在饭后在大明的街头散步。
他扶起了马欢,笑着让其他人站起身来。
他一遍走,一遍对马欢嘱咐道:“大秦国的文书翻译要侧重那些实用的内容,至于宗教类的书籍,暂时不要译了,陛下不喜欢看。”
大秦国的景教经典,其实在唐宋时候就有了大量的翻译,不必再二度翻译了。
但是一些度数旁通所需要的书籍,和一些类哲学的书籍很有必要。
以史明鉴,可以知兴替。
胡濙走进了会同馆,见到了正在伏案奋笔疾书的尼古劳兹。
一样苍老的人,相差二十余岁,尼古劳兹每次见到胡濙,就不得不佩服,胡濙真的是养生有道。
大明朝也有不少人恨得咬牙切齿,这个胡濙这么大岁数了,精力还如此的旺盛。
尼古劳兹先说起了大事,他往前凑了凑身子说道:“佐伊十月份入宫,这件事已经定下了,礼仪之上已经没有疏漏了。”
胡濙斟酌了一下说道:“嗯,当陛下和公主的儿子出生,就是具有了万王之王和罗马的全部宣称。”
罗马是否可以在西亚和泰西闪电般归来,胡濙决定不了,得看大明的发展历程。
胡濙很难说在他有生之年,能看到那么一天。
这就是下饵,让尼古劳兹好生翻译泰西文牍,目前大明培养的拉丁语通事还不够多。
尼古劳兹的面色有些发苦,这胡尚书是个老滑头,看似说了什么,但是又什么都没说,看似承诺了,其实什么都没承诺。
据尼古劳兹所知,大明和大秦国的使者沟通有无,可是和奥斯曼帝国的使者康成志,同样来往密切。
无论是罗马的智慧还是技术,萝马都能提供。
这种圆润的外交政策,让尼古劳兹面对胡濙之时,总是有力使不出,节节败退。
“我们今天来聊一个悲伤的话题吧,罗马的灭亡。”胡濙坐直了身子,喝了杯茶,平静的说道。
他们要讨论的是西罗马的灭亡。
罗姆苏丹国、奥斯曼,都有对罗马取而代之的意图,不过那是一神教的东罗马,而他们要说的是西罗马的灭亡。
尼古劳兹感慨万千的说道:“尊敬的大明皇帝和于少保是大明的伟大英雄,这是不用怀疑的事。”
“那么马约里安陛下,就是西罗马帝国最后一位罗马人的皇帝。”
“马约里安陛下是一个帝国衰败时期会偶然出现,期望振兴罗马所有荣光的伟大英雄。”
“马约里安陛下虽然仅仅担任了四年的西罗马执政官,但是一切赞美的词汇,都不足以形容这段时间的伟大。”
“他拥有像大海一样的胸襟,也拥有像天空一样高远的志向,他的目光能突破空间和时间的束缚。”
“他试图挽救帝国长时间的衰败,而又试图拯救一盘散沙一样的帝国。”
“他对盘踞在高卢南部,西班牙和北非的蛮族割据政权发动的军事和外交攻略,收复了罗马帝国在泰西几乎所有的土地。”
“他在经济,政治,和律法上的一系列改革,那些政策的改革,是具有长远性的。”
尼古劳兹对马约里安,有着十足的狂热的崇拜,他将自己一切赞美的词语都给了这个最后一位罗马人的皇帝,马约里安。
尼古劳兹兴奋不已的说道:“他初步实现了西罗马帝国的科层制的官僚统治,但也得罪了家族制下无数庞大的家族家长。”
“他倡导廉洁和高效,让整个罗马帝国的政令如同奔腾的河水一般在沟渠之中咆哮!但也得罪了西罗马帝国所有的官僚。”
“他对西罗马帝国进行税收改革,希望可以让那些喜欢闹事的蛮族人安静下来,并且纳税,他差点就成功了,那些蛮族人真的交税了,但也得罪了那些泛滥的蛮族。”
“最终,马约里安陛下在返回罗马之后,富有野心的元老院元老利比乌斯·塞维鲁,发动了兵变,残忍的杀害了马约里安陛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