朕就是亡国之君 第500章

作者:吾谁与归

高道德的劣势,是尼古劳兹和胡濙思辨的成果之一。

“不过,胡尚书说高道德带来更多的好处,百姓安居乐业,势要豪右富商巨贾们,还会知耻,做事有底线,大明近万万人丁,高道德的确在开海这件事上有劣势,可是好处却更多。”朱祁钰不打算干涉袁彬在倭国的决定,他在大明鞭长莫及。

他只是在思辨大明开海事宜。

他万万没想到,高道德会成为开海的一个绊脚石。

大明境内的一些势要巨贾们的家训,都是劝人向善,从各种家书之中,可窥一斑。

他们清楚的知道自己做的那些事儿,无论是钟山桐园的大火,还是福建造船厂民乱毁掉的福船,是不对的,他们对此一清二楚,当然他们该做还是会做。

季铎和陛下也是许久不见,聊了许久。

兴安有一套自己的圣眷理论,他认为如果久不见,圣眷就会消失,陛下就会忘记他,所以兴安如常会在权责范围内,让陛下对某个人的圣眷维持下去。

兴安是个宦官,他哪里懂什么天下为公的政治理念?他只知道,若是一个人的圣眷消失,他在大明的官场,就会寸步难行。

正统年间如此,景泰年间也是如此。

于少保和陛下或许活在天上,但是兴安如常活在人间,知道为官大不易的道理。

比如那徐有贞,若非圣眷正隆,陛下要用他治水,就徐有贞在京师之战之中的表现,早就被弹劾一万遍,最起码也得落个致仕的下场。

“季指挥,那就明年开春再往倭国去,这几个月就休息休息,歇歇脚,这也忙了好几年了,去鞑靼的事儿,就让贺章去吧。”朱祁钰示意兴安拿来了一块巴掌大的表说道:“朕亲自做的机械表,这是使用说明。”

送钟,谐音送终,所以朱祁钰不是送,是赐,就不必顾忌这个谐音梗了。

朱祁钰颇为自豪的说道:“如果走时不准了,可以到各个坊市的角楼调校,不过现在角楼钟表铺还没开门,朕还在教他们怎么调校。”

“这一块呢,是朕亲自做的,用个一年半载不成问题。”

季铎双手颤抖的接过了檀木盒子,看着巴掌大的机械表,赶忙俯首说道:“臣,谢陛下厚赏!臣定当肝脑涂地,以报圣恩!”

季铎甚至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出聚贤阁的,直到成敬送来了奇功牌大礼包,季铎才抓着自己手中的檀木盒子,才回过神来。

“这表不是陛下前几日刚做好的吗?”成敬惊讶的指着檀木盒子上刻的“戊辰”二字说道:“这是陛下亲自做的第五块表,前几天刚做完,还是咱家送的盒子。”

成敬这是真的惊讶了,他并不知道陛下会赏赐这个,他还准备了石景厂量产的筒钟,准备给季铎做奇功牌大礼包。

陛下一共亲手做了六块表。

于谦拿了一块,石亨拿了一块,胡濙拿了一块,金濂拿了一块,这第五块,居然落到了季铎的手中。

还有一块被宫人给毁了。

“这东西是陛下亲自做的,连铁都是陛下亲自到石景厂烧的一炉簧钢。”成敬一脸肉疼的说道:“一定要记住,千万千万不要碰到磁铁,要不就毁了。”

“前段时间一个宫人不小心把乙丑表,放在了磁铁上,陛下勃然大怒,心疼坏了,好几天都闷闷不乐的,还叮嘱咱家这些珰人保密,要不那宫人怕是要遭大罪。”

成敬不是肉疼戊辰表送给季铎,陛下做出来就是为了彰显圣恩。

他心疼的是那块被毁掉的乙丑,那可是陛下捧在手心怕化掉的宝贝疙瘩。

成敬一边把奇功牌大礼包送给季铎,一边絮叨的说道:“陛下说东西毁了就毁了,再把人毁了,那是虐,什么非人主所谓之类的话,所以叮嘱咱家这些珰人不要声张。”

“咱家听不懂那些,就知道陛下心疼的很,唉。”

“千万千万,不要挨着磁铁,要不就走不准了。”

季铎听着听着,忽然想到了陛下那句高道德劣势,露出了笑容。

陛下还说袁彬高道德带来劣势,陛下何尝不是呢?

大家都是大明人。

第五百五十二章 大明今日好,明日好,日日好

高道德劣势,可以翻译翻译就是要脸。

在尼古劳兹看来,殖民这种低道德的事情,大明人根本做不到,大明的商贾做点坏事都是暗地里,畏首畏尾,搞个店塌房生意,还要顾忌名声。

再观罗马的威尼斯商人,那做起事来,罗马皇帝只能吊死威尼斯总督泄愤,但是于事无补。

贺章想要出使鞑靼,能够说服诸部,说服陛下,何尝不是因为高道德劣势?

朱祁钰答应这件事,既不是畏惧朝中风力,也不是害怕鞑靼人急眼,只是种了这么久的树,终于到了收获的时候了。

朱祁钰作为大明皇帝,总不能把鞑靼人车轮以上的男丁全部杀掉,即便是朱祁钰能下这个狠心,大明京军人人变成屠夫,那也不是朱祁钰想看到的。

历史也证明了,大屠没有什么用。

金国当年统治蒙古诸部的时候,就三年一次减丁的政策,每隔三年就去草原屠一茬,结果生生屠出一个成吉思汗来。

大屠只会把彼此逼上绝路。

季铎回到了官邸,见到了久违的家人,他是边军指挥使,但是因为在京师活动频繁,陛下把他的组织关系从地方转到了京官。

具体做法,就是陛下刚在奉天殿给他升了官,他现在依旧是大同府指挥使,但同时是锦衣卫指挥同知。

现在季铎是地地道道的京官,因为需要平衡地方军和京官军的关系,所以季铎依旧挂名大同府指挥使。

季铎很快就去拜访了一趟贺章,季铎答应了陛下,这次出使鞑靼部由贺章前往,那季铎也要去和贺章见一见。

贺章热情的接待了季铎,只是羡慕的看着季铎身前的那块奇功牌,也只能羡慕。

这才刚回京,这带着奇功牌四处炫耀,季铎就已经学的有模有样了。

季铎不是久立朝堂,总是四处活动,不知道没有奇功牌在朝堂上,过得有多么的不自在,贺章的职位没有奇功牌傍身,就代表着他德不配位。

胡濙、于谦、江渊等人上朝,奇功牌都带在身前,一副老子大明功臣的模样!

当得知陛下的决定之后,贺章便更加热情了。

礼部不是问题,礼部最听皇帝的话,只要皇帝肯,那礼部尚书胡濙断然没有阻拦的理由。

“也就说抹猪油可以防冻吗?”贺章当然知道塞外的苦寒,但是这种防冻的手段,他还是第一次听说。

季铎侧着身子说道:“嗯,说起来就是女人用的手脂,就是涂手的那个东西。”

“我在东胜卫的时候,浣洗的女子,会用这个东西防止洗衣服的时候手长期浸泡龟裂,不过用猪油更加方便罢了。”

贺章这才了然,此物的来源,才感慨万千的说道:“庄子·逍遥游里,记载过一个故事。”

“说宋国人擅长制作不龟手之药,后来吴国的君王得到了这个方子,选择在冬天和越国作战,越军手脚皲裂,手不握持,吴国大胜。”

“季指挥还真是观察细致,受教了。”

季铎一愣,细细询问了下这个故事。

故事的梗概的确如此,不过宋国人的不龟手之药的方子,是卖给了一个商人,而这个商人,献给了吴王,因为大胜,被分封了土地,赐予了爵位。

庄子记录的这件事,主要是教谕世人,用的地方都一样,但是收获却完全不同。

季铎和贺章又聊了许久,才离开了贺府。

贺章看着季铎离开的背影,才关上了家门,久违的露出了笑容。

贺章的妻子陈氏,这些年跟着贺章东奔西走,见识到了贺章的起起落落,原来意气风发想要踩着胡濙上位,可是却被胡濙臭骂一顿,撵出了京师。

现在胡濙又把贺章从四川给捞了回来,戥头案的大功劳和贺章擦肩而过,虽然升了官,但是她的丈夫却整日里郁郁寡欢。

回京之后,陈氏第一次看到贺章脸上的笑容。

“去塞外可不比在京师,万事多留个心眼,若是遇到危险,千万要跑,他们可不是云贵川黔那些苗民,他们害怕朝廷,不见得鞑靼人害怕。”

“你要是万一……我们母子可怎么办啊?”陈氏开始为贺章收拾行囊,这一出使,不知再见是何日了,而且很危险,难免就会有些絮叨。

但是男人做事,她陈氏也不能拦着,只能抱怨几句了。

贺章摇头说道:“你错了,云贵的苗民并不怕朝廷,他们更怕黔国公府,鞑靼人也更怕陛下,陛下的刀子,杀人不见血啊。”

“我心里有数,即便是大明和鞑靼人正面打起来,我出使也不会有太大的危险。”

“因为我是大明的使节。”

陈氏看着贺章的模样就摇了摇头,当年被赶出京师的时候,贺章和刘吉作为同乡,刘吉为贺章践行,贺章郁郁不得志,说出了“倍之”两个字来。

这转眼间已经过了五年,贺章当年离京的时候,满腔的愤恨,差点就把倍之这件事做出来了,可贺章终究是没有做。

一念之差,天壤之别。

若是贺章真的选了用倍之的手段和陛下作对,此时坟头草怕是已经三丈高了。

陛下又不是拿不动刀的人,破坏大明国法朝纲,皇帝甚至可能动用非刑之正司法程序,把贺章送进解刳院里雅座伺候。

贺章没做,所以他现在是都察院总宪,若是这趟全须全尾的出使归来,他就不用看任何人的脸色,堂堂正正的做这个总宪了。

贺章坐在书桌前,写好了一封信,用火漆封好说道:“这封信里有给你们母子保命的东西,若是我在塞外不幸罹难,消息传来,你立刻把这封信交给胡尚书,他会保下你们母子。”

“我贺某虽然不才,但是自永乐年间中举至今,为官亦算守正,可是得罪了不少人,若是我死了,树就倒了,他们必然对付你们母子二人,这就是你们的保命之物。”

贺章这番话,其实是都察院如此糜烂的一个原因。

都察院主监察,一旦保护不了自己,人死了,树倒了,还不算完,妻儿跟着遭难。

陈氏收拾东西的手为之一顿,愣愣的问道:“是黔国公府吗?为什么要交给胡尚书?”

贺章在云贵川和黔国公府发生了许多的冲突,黔国公府违制,侵占田亩三万余顷,贺章弹劾黔国公府,黔国公府陈情,但还是被削减了两万余顷田亩。

黔国公府是权贵,现在贺章是总宪,黔国公府不敢怎么样,但是贺章一旦死了呢?

贺章笑了起来说道:“的确是和黔国公府有关。”

“我和黔国公府的冲突,那是公事,黔国公府做不出这等事来,做出来,他们还是黔国公?”

“我若是死于国事,那必然是英烈册,他黔国公错非疯了,才会跟我这个死人置气,不过是一些沐氏一些旁支,动了不该动的歪心思。”

“至于交给胡尚书……”

贺章停顿了下来,他很早就在酝酿这封信,可是他不知道应该交给谁,思来想去,翻来覆去,似乎只有胡濙可以被信任,只有可以做这件事。

于少保不行,于少保太过刚正了,会把这件事放到台面上说,到时候陛下也是左右为难。

胡濙诚无德,做这些事,最为合适。

“这里面是什么?”陈氏拿着书信疑惑的问道。

贺章想了想说道:“不上台面的烂事,黔国公府的一些烂人和三大宣慰司里外沟通的烂事,和黔国公府没什么太大关系。”

“因为不能上称,所以才会让胡尚书去处理。”

黔国公沐斌景泰元年离世,离世之后,沐斌子沐琮尚在襁褓之中不得镇,不得不让定边伯之孙的旁系沐璘代镇。

沐璘善战,在云贵本就有威名,但本身年龄不大,所以黔国公府的一些旁支,就盯上了沐璘这个代镇。

这里面就是一些贺章收集到的证据,但不是铁证。

黔国公府一向忠诚,即便是到了旁支手中,这一点丝毫没有改变,沐璘毕竟是代镇,也不太好处理一些人。

而且这件事不太好上台面上说,若是陛下因此牵连黔国公府,甚至动了黔国公府内迁的心思,那大明云贵边疆立刻就会有大患。

但也算是功劳一件,是贺章留给妻儿的“买命钱”。

“若是我回来了,我自然会和继续追查下去,就不劳胡尚书代办了。”贺章叮嘱着妻子。

陈氏小心收好了信,抿了抿嘴唇说道:“一定要活着回来。”

“安心。”贺章又坐到了书桌前,并未动笔。

他在这一刻,恍然明白了胡濙的真正目的。

胡濙的目的,当然有挟私报复,当了四十年的官,他被人在奉天殿上,被人骂无德,胡濙要没点脾气,那还能坐得稳礼部尚书?

说胡濙作为奇功牌在身的明公,还是希望大明今日好,明日好,日日好。

胡濙这么折腾他贺章,也是锤炼他,让他真正的成长起来,把都察院的歪风邪气彻底杀住。

大明从冬序之中走了出来,但是都察院像是仍在冬序之中,跟不上时代的潮流,必然会被时代所淘汰。

贺章忽然发现自己陷入了胡濙的逻辑陷阱之中,他被坑的这么惨,还要感谢这人,甚至还要将家人的生死,用大功托付给他。

贺章悔不当初,自己就不应该弹劾胡濙无德。

次日起的清晨,礼部开始了一日的部议,许久没有出席部议的胡濙,罕见的出现在了部议之上。

胡濙现在很清闲,毕竟岁数大了,精力限制了胡濙,他每日去泰安宫教授皇嗣们读书,还要为陛下洗地。

但是没有人怀疑胡濙在礼法上的专业。

“这次陛下决定让贺总宪去,大家都清楚,胡某和贺总宪的矛盾,但是,国事为重,陛下为先。”胡濙首先表明了态度。

他始终奉行的一个基本准则,为人臣第一要务,就是要有恭敬之心,无论陛下基于什么考虑,既然陛下已经下定决心,那胡濙就会坚定的执行下去。

他不会和陛下的意见相左,这是他的生存之道。

胡濙对着坐在旁边的杨善说道:“鸿胪寺卿杨善,告诉脱脱不花,脱古思猛可和马可古儿吉思两个鞑靼王子,可是在天津卫的四夷馆就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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