朕就是亡国之君 第560章

作者:吾谁与归

朱祁钰深吸了口气说道:“景泰三年,三王伙同逆贼作乱,南衙七省之地遍地狼烟,逆贼纠集三十万众,胁众附逆,朕痛心疾首南下平叛,已四年有余,每当想起,辗转反侧,难以入眠。”

“当日朕天地坛下,孝陵之前,赐死三王,痛心疾首却不能不做。”

“朕念亲亲之谊,诏诸王入京供养,以防歹人蛊惑利用,现如今诸王已然全数进京,朕以为诸国已名存实亡,故此废除藩国。”

朱祁钰这番话,表面上大义凛然,实质上则是不要脸至极。

他借着亲亲之谊的名头和景泰三年的大乱说事,实质上逼得群臣哑口无言,群臣议论纷纷,却不能反对,否则不等同于心里有鬼,时刻准备造反事?

非刑之正的十宗罪,逆反乃第一罪,粘上了轻则掉脑袋,重则祸及满门。

户部尚书沈翼闻之大喜,每年划给诸王的供奉,还有诸多王府挂靠的田亩,导致大明国帑损失重大,计省审计利刃高悬,沈翼不敢贪墨,但是谁会嫌钱多?

陛下废藩国,他就可以在正赋这一块多下点功夫了。

“可有人对此旨有异议?”朱祁钰问完之后,便看了一圈,看无人反对才点头说道:“送文渊阁传闻四方吧。”

藩国的本质是分封制,而大明的统治基础是郡县制,分封制和郡县制本就有冲突和互补的对立统一。

群臣缄口不言,实乃是这件事,一来是皇帝的家事,二来是陛下的逆鳞。

陛下登基之初,瓦剌大军压境围困京师,登基第一年就杀了哥哥稽戾王,仅仅第三年,就有三王作乱,和陛下讨论亲亲之谊,藩篱之责,实在是打着灯篓上厕所,找死。

“有事起奏无事退朝。”兴安一甩拂尘继续奉天殿朝议。

陕西巡抚曹景报西安府、平凉府四月寒霜瘟疫死两千人。

应天巡抚李贤、松江巡抚李宾言奏报常州府、镇江府、松江府瘟疫死者七万七千余人。

这一封奏报,引得朱祁钰雷霆大怒。

陕西两府贫瘠之地死了两千,常州镇江松江,三府膏腴之地,死了七万七千人。

朱祁钰立刻让人下旨申饬李贤李宾言两巡抚巡查不利,革除三府知府佐贰,永不叙用,一应官员按制查办,但有私纵决不轻饶。

徐有贞乌江役夫五万八千多人,疏浚险滩十八处,乌江通行,大利西南。

内地桐油、三七、煤炭、铜料等物价格开始下降,而西南方向的粮价、盐铁、绸缎布匹等价格大降。

徐有贞忙完了乌江治水之后,马不停蹄人不歇脚直奔重庆府,开始督办四万里主干水路疏浚之事,一刻没有停歇。

徐有贞乘船自六枝特区沿乌江而下,以身渡江开路,沿途大批百姓跪地痛哭,徐有贞停留之地,百姓无不蜂拥而至。

徐有贞这万民伞收到手软,生人祠遍地都是,一如当初他离开靖安河套之时一样。

“这徐有贞是想要把朕的奇功牌掏干净啊!”朱祁钰让兴安拟诏褒奖赐奇功牌一枚,头功牌近百枚,齐力牌五万八千枚以及一应恩赏。

徐有贞除了上了一封请功簿之外,还乞申将这五万八千人择优两万人纳入水师。

这两万人治水非常有经验,纳入工兵营也非徐有贞私情,乃是国事。

朱祁钰朱批了徐有贞的奏疏。

徐有贞这人,有野心不擅长朝堂狗斗,放出去治水,的确是一把好手。

贺章站出来,一只手拿着笏板,另外一只手空空荡荡的朗声喊道:“陛下,臣有本启奏,臣请旨申严监司送迎之禁!”

都察院不能再这么烂下去了,再烂下去,陛下真的要动手革除了!

第六百一十六章 《寰宇通志》

朱祁钰看着贺章,无论都察院下场如何,贺章这个人,朱祁钰还是非常满意的。

贺章曾经用两个字,把朱祁钰给得罪过,当初大明天子甚至想过,直接把贺章给剁了。

当年贺章弹劾胡濙无德,胡濙坦然接受反唇相讥,后来京察时,贺章就被外放到了云贵川为巡按御史,在离京之前,刘吉为贺章践行,贺章喝多了,说过一句:倍之。

如何破坏新政,并不是明面上违背政令,而是借着忠君之名,加倍履行。

比如大明官厂特区之事,真的倍之,借着凿山伐石之禁,大明立刻就会变成翻版的大宋朝,两百文买一斤煤炸,到那时候,朱祁钰什么新政都是摆设。

万历十三年,张居正死后,万历皇帝觉自己的风停了,雨停了,他又行了,废除了张居正包括考成法、一鞭法等一系列的新政。

仅仅过了三年,万历皇帝就察觉出不对劲儿,他收不上来钱,也收不上来米粱,国帑内帑的粮钱如同泄洪一般减少。

万历皇帝就把主意打到了西山煤窑的头上,打算分一杯羹,借着内承运库入不敷出的名义,顶着着乾清宫的名头,设了官窑六百多矿坑,这还没开始,立刻就有人不愿意了。

柴米油盐,柴字当头,京师百万之众,这一日煤炭所需几何?利益又有多么庞大?

万历皇帝本来打算分一杯羹,结果这乾清宫官窑刚设,立刻就开始有人兑自己手中的煤窑给皇帝,几乎是半送。

万历皇帝龙颜大悦,结果这开井挖煤刚开始,京师煤价一日高过一日。

朝臣们天天上奏请旨皇帝天潢贵胄,不要与民争利;窑民们整日里挖出的煤堆积如山,西山煤窑却没有银钱发劳动报酬;京师缺煤少炭,甚至闹出冻死人的消息。

皇帝亲自开矿,一地鸡毛。

最后万历皇帝只能妥协,革罢了乾清宫官窑,在卢沟桥设了税监抽分,不再自己动手挖煤。

这税监后来又闹了几十年的光景,直到天启年间收回了天下税监太监,才算是了结此事。

万历皇帝斗败,腿脚不好的他,大过年的就收到了御史一封指名道姓骂他这个皇帝的《酒气财色疏》,把万历皇帝骂的吃喝嫖赌抽,五毒俱全。

万历皇帝大怒,招来了申时行奏对。

申时行是文渊阁首辅,也是当初是张居正的佐贰官,本来申时行的性格远不如张居正刚强,混一天是一天的性子,申时行又亲眼看到了张居正求荣得辱的下场,自然更加不乐意为万历皇帝收拾人。

申时行喜欢和稀泥,喜欢斡旋。

万历皇帝三十年不上朝,万历三大征是大明最后的余晖,之后萨尔浒之战被努尔哈赤打的大败,大明亡国颓势,就此铸成。

万历皇帝在他失去了张居正后,压根斗不过群臣,眼不见不净,干脆不上朝了。

倍之,是一种很可怕的手段。

贺章对这种事门清儿,但是作为都察院总宪,风宪言官清流之首,贺章从来没有在这方面伸过手,更没有带着人倍之。

“准了,贺总宪竭力施为。”朱祁钰看着贺章那空荡荡的半个袖子,也不知道这个独臂大侠,到底能不能把都察院收拾停当。

于谦、胡濙、贺章等人判断无误,大明皇帝正在逐渐失去对都察院的耐心。

整个大明都在夏序之中,生机勃勃,都察院整日里把自己埋在冬序之中,跟不上趟儿。

贺章所言的申严监司送迎之禁,就是严禁过路官员迎来送往。

各地巡抚、镇守、地方三司、各府知府、知县事、粮官等等,在官道驿路上走的时候,如同土匪过境,甚至比土匪更甚。

比如一地巡抚至地方巡查,按照当下大明风气,至少要迎来送往三五十里,像巡抚、镇守、地方三司,至少要百里出迎。

驿站、地方官还要准备好吃的、好喝的、好玩的、好看的伺候,最后走的时候还得封厚厚的路资盘缠,聊表寸心。

到底有多厚,最少都是千两打底。

这些个好吃的、好喝的、好玩的、好看的,路资盘缠,百分之百民脂民膏。

贺章找了一件很麻烦的事儿,这件事很难办,但若是能办好了,的确能够肃清都察院风气,那大明的吏治可以再上一层楼。

朱祁钰对贺章也很有信心,此人有手段、有心计、有能力,而且还能用到正地方。

“臣谢陛下隆恩。”贺章回到了自己的位置,看着胸前的金色奇功牌,这是他用功绩换来的,而不是靠手臂,他挺直了腰板。

都察院既然到了他手里,他绝对不会让这帮虫豸再这么无所事事下去!

朱祁钰并没有怪罪贺章之前作为意见领袖,借着华夷之辩兴风作浪,政见不合罢了,上谏,这本就是都察院的职责,而且是很多朝臣、大明百姓的朴实的观点。

公车上书,疏通言路本就是都察院的本职工作,贺章若是连这种程度的意见都不敢表达,这总宪的位置他也不配坐。

“臣有本启奏。”都察院监察御史倪敬、盛昶、杜宥、黄让、罗俊、汪清等六人站了出来,倪敬朗声说道:“府库之财不宜无故赐予,游观之事不宜非时而行。”

朱祁钰打眼望去,这几位监察御史都是朝中清流,这两句说的很好,不随便赐予财物,出游玩乐之事,不能非时而行,总不能中秋节不赏月去踏青不是?

清流总是如此,说着一些看似有道理把皇帝当傻子的废话。

朱祁钰耐着性子听着这五位御史的唠叨。

倪敬继续俯首说道:“往日以斋僧,屡出帑金易米,不知栉风沐雨之边卒,趋事急公之贫民,又何以赈济?”

“近又作龙舟、造燕室、设灯市,营缮日增,嬉游不少,此非养圣躬之道。”

这是指责朱祁钰清明、重阳、中秋大肆操办,花费过多。

朱祁钰有些不耐烦,他花的内帑的钱,国帑的钱他一分都没动过,花自己的钱,让百姓热热闹闹的过中秋,这也有错了?

又没吃他们家的大米!

倪敬继续朗声说道:“臣乞请罢桑门之供,辍宴佚之娱,止兴作之役,宽直臣之囚,此亦百昭圣德之为!”

大明的奏疏的确都是文言文,大明的奏疏甚至连个句号、逗号都没有。

因为那是公文,公文必然有其严肃性,朱祁钰推广俗文俗字,但是从来没有要求公文用俗字俗文。

但是大明非公文的奏对,基本都是俗文俗字,只有这些个清流,喜欢这么咬文嚼字。

桑门,其实就是佛道僧侣道士,停桑门之供,就是停止给僧侣道士银钱,把这些钱用到赈济灾民和正事身上。

朱祁钰把正统年间,大隆兴寺的国师杨禅师,赶到了漠北感化瓦剌去了,又把大隆兴寺整个翻盖成了现在的五堂之地。

停桑门之供,并无不可。

至于宴佚之娱,朱祁钰天天忙得脚打后脑勺,哪有什么娱乐,他搞了个大灯会让百姓热闹,他自己都没去看一眼。

“所请皆准。”朱祁钰坐直了身子看着倪敬这五位御史,同意了倪敬所请。

朱祁钰靠在宝座上,带着几分睥睨的目光审视着这台下五位御史,他已经准了几人所请,可看这架势,似乎还有话要说。

果然不出朱祁钰所料,倪敬出列俯首说道:“陛下《寰宇通志》迟迟未曾修成,所耗靡费,臣请旨革罢此事。”

寰宇通志,景泰元年,文渊阁大学士陈循请旨修书,按照两京一十六省分类,建置沿革、郡名、山川、形胜、风俗、土产、古迹、人物、户、丁等三十二门记录大明天下的一本志书。

后来陈循因为儒袍上殿之事乞骸骨致仕,这件事就落到了商辂的头上,商辂的学问是没的说,毕竟是大明历史上唯一合法的三元及第者,另外一个三元及第的黄观被朱棣给取消了。

朱祁钰嗤笑的说道:“此事已进行了七年,马上就第八个年头了,成书一百九十余卷,马上就修完了,你跟朕说,为了省钱,革罢此事,那朕之前的钱,不是白花了吗?”

寰宇通志因为大明新加入了靖安和琉球两省,修起了的确是麻烦了许多,商辂已经尽力了,至于花钱,真没几个钱,七年时间,也就花了不到二十万银币。

倪敬仿佛知道皇帝要这么说,俯首说道:“臣无能不任翰林,不知书将修成,臣知罪,还请陛下宽宥。”

“只是,陛下,此书应署名何人所著?”

朱祁钰眉头紧锁,他似乎品出了许多味道来,他笑着说道:“商辂主持编纂,自然以商辂为名。”

倪敬快问快答的说道:“那陈循陈芳洲名落何处?这《寰宇通志》非一旦一夕编纂,本就是陈循据永乐年间集录的地志,编纂整理。”

朱祁钰一副果然如此的样子,这五名御史的目的,就是借着给大明省钱的路子,绕一个九转十八弯,引出陈循之事。

寰宇通志是大明志书,要是给陈循署名,这是朝廷修的书,自然要给陈循一个官职,就需要把陈循召回朝堂,礼聘履仕,大明亦有察举制,当初儒袍上殿的事儿之后,朱祁钰也没有革除陈循功名。

其实陈循就是那种老学究,即便是从朝堂致仕,但是一直在国子监和翰林院履任教习,德高望重,除了儒袍上殿这事做的太差,这些年陈循并没犯什么错。

当年朱祁钰废稽戾王太上皇帝号,大年初一废朱见深太子位,王直当时不肯签字,还是陈循摁着王直的手签名。

陈循好歹是从龙之臣,若是知道改悔,把陈循召回来并无不可。

虽然朱祁钰特别烦陈循唠唠叨叨,但陈循修寰宇通志的确是立了功。

书修成了,不用这些御史们逼逼赖赖,朱祁钰也要把陈循召回来,在寰宇通志上署名,这是陈循在历史长河中,浓墨重彩的一笔,作为读书人,著书立传是一生锁王。

朱祁钰愈加烦躁,厉声说道:“以后想说什么就说什么,绕这么大的圈子做什么?!”

他就看不惯这些御史言官们说话兜圈子的样子,这已经是第二次了。

“退朝!”朱祁钰懒得理会这五个人,站起来一甩袖子,选择了退朝。

朱祁钰忧心松江、常德、镇江三府之地死了七万七千余人瘟疫,在朝会结束之后,立刻到了文华殿廷议。

若是这瘟疫在江南大肆传播,李贤和李宾言可不就是吃训斥那么简单了。

朱祁钰得杀了他们,以谢天下。

于谦作为大明养鸽人,鸽路的控制人,对三地的疫情了解颇深。

沈翼两个手一并,滴水不漏,朱祁本来还担心沈翼不懂大局为重,结果廷议开始,沈翼这次瘟疫安抚之事,却极为大方,所议钱粮,需国帑所出,无所不应。

沈翼不傻,和内帑吵架锱铢必较,那是户部国帑职责所在,要是安抚之事弄的鸡零狗碎,民乱四起,他这个户部尚书刚转正,怕是要干到头了。

沈翼颇为激动的站起身,面目狰狞的大声说道:“陛下,臣以为还是得军管!”

“臣这头儿又出粮又出钱,到了地方,这帮地方豪绅和地方官吏,沆瀣一气,这钱粮又有几分!能落到百姓手里?”

“臣信陛下的京军,更信陛下的天子缇骑,臣不信这帮地方官。”

“军管吧,陛下!”

廷议之上,沈翼极为激进,他太抠了,比金濂还抠的多,朱祁钰和沈翼打交道都极为头疼,说他是只进不出的貔貅。

这钱粮户部国帑出了,但是用不到正地方,他一万个不答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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