朕就是亡国之君 第619章

作者:吾谁与归

倭寇、海盗、逆贼组成的海盗船队,在半个时辰左右的时间内便看到了两艘巨艟。

最先看到的两艘巨艟的是排头的倭寇,海上有薄雾迷茫,这些倭寇们惊骇无比的看着影影绰绰的巨艟,满是疑惑。

“那是什么?是山吗?可是为什么会动啊?”

“船?有那么大的船吗?海怪!是海怪!”

“那是大明的新船吗?我来的时候,没人告诉我,要与这样的存在为敌啊!”

“啊,不可能,天照大神在上,大明怎么可能有这么强大的船!”

“那是一堵城墙在海上飘荡吗?”

……

对于倭寇而言,这船真的是太大了。

鄱阳湖之战,陈友谅的船大器利,铁锁横江,绵延数十里,望之如山,若非东风起,朱元璋以火攻败之,明军才得以获胜,胜负难料。

水战,向来如此,不过是以大船胜小船,以大铳胜小铳;以多船胜寡船,以多铳胜寡铳。(著名军事评论员、抗倭名将俞大遒言。)

在海宁号和庐江号面前,倭寇的四百料小船,就如同一只只蟑螂一样。

在所有倭寇还在惊叹之时,两艘巨艟开始横列,将一侧的火炮全部对准了倭寇的船只。

“这是要做什么?”一名倭寇的喃喃自语着,出神的看着那两艘巨艟横列,他只看到了那反射着夕阳的炮管。

随着火光乍响,一枚枚的实心铅弹,旋转着呼啸而至,重重砸落,直到此时,轰隆隆的爆炸声,才此起彼伏的传来。

战列阵,像是一字长蛇阵,舰只排成一个长列以发挥两舷的火力优势,在呼啸之后,巨艟开始在海面上划出了一个u字型完成了调头,炮火声再次响起。

铅弹再次呼啸而至。

在两艘巨艟的身后,是大明十几艘两千料的三桅大船,在外围则是近百艘四百料战座船。

大明水师将倭寇、海盗、逆贼,团团包围。

“不可能,这不可能,大明水师不是在琉球的那霸港吗?”

孙显宗握着栏杆,看着远处轰鸣的大明水师,目眦欲裂。

朱祁钰站在松江造船厂的观星台上,握着千里镜看着乌龟山的战斗,对李宾言说道:“还是不大行,火力还是不够强,火炮的精度和威力都有待提升。”

“即便是黑龙炮一炮命中四百料船只,也只能打个贯穿,不能直接击沉。”

第六百七十六章 孙孝子不甘枉送性命 唐国丈恭顺巧献海珍

海宁号和庐江号的火力还不够强吗?

于谦一点都不谦虚的说,这两艘船,只能用无敌去形容,放眼整个天下,没有任何一个国家可以造出火力这么强的战列舰了。

可是陛下依旧觉得,火力不足。

可能在陛下心中,一炮把倭国整个击沉的火力,才能勉强够用吧。

于谦也在看着海面上,这是大明水师自从加速恢复之后,第一次在海上清缴倭寇,也是一次大规模的军演。

倭寇、海盗、逆贼,再一次为大明水师的成长,贡献了自己的所有。

朱祁钰目光炯炯的盯着海面上,对着于谦继续说道:“这些贼寇都慌了神,贼阵之中,已经有了船撞船,显然是慌不择路了。”

“这个时候,海宁号带着三桅大船和战座船,从正中穿插过去,将敌人分割包围,定能最快的消灭敌人。”

于谦直接沉默了。

陛下在兵推棋盘上,老是输,不是没有原因的。

得亏陛下自己心里也有数,只是过过嘴瘾,即便是指挥,也只是说一句放箭之类增加参与感的话,若是让陛下亲自指挥,本来好好的合围歼敌的大好局势,立刻葬送。

大明水师以火力见长,若是真的接舷战,水性极佳、尤其擅长接舷的倭寇海盗们,就会如同蚂蚁一样攀附到宝船之上,胜负自然是大明胜,水师逾三万众,人数优势仍然在。

但是伤亡、抚恤、船只损毁等等问题,大明胜也是败。

陛下的从正中穿插过去,就如同炮兵阵推着炮冲进了朴刀阵中一样,不能说是运筹帷幄,只能说是自断双脚了。

于谦想了想说道:“陛下爱民如子,大明水师训练不易,即便是杀了倭寇十人,我大明水师死一人,也足以扼腕痛惜,这炮轰虽然靡费了些,但我大明儿郎却少了死伤。”

朱祁钰一愣,面色沉重的说道:“朕听闻当初京师之战之前,备倭军备操军里的儿郎们,很多许了婚配的儿郎,都被悔婚了。”

“朕当时就觉得古怪,就让卢忠和兴安分别去探访了。”

“理由颇为充分,时至今日,朕记忆犹新,言犹在耳。”

“他们说:若是这打仗,死了也就死了还有抚恤,可若是伤了,残了,女儿嫁过去,不就是一辈子遭了殃?故此退了婚。”

“他们没有错,朕也不怪他们为了自己女儿如此选择,朕只能多给京营军卒们一些银钱,让他们有资财新讨个婆娘。”

“于少保提醒的是,朕记下了。”

朱祁钰说的很严肃,也很认真,这些悔婚的父亲们、未婚妻们,朱祁钰也不怪他们的无情,人不为己,天诛地灭。

但是朱祁钰对大明风雨飘摇之际,仍然选择听从朝廷调令,没有逃亡的军士们,选择了物质上的补偿。

只谈牺牲,不谈物质回报?

朱祁钰是大明皇帝,又不是周扒皮。

于谦眨着眼看着面前的皇帝,这就是他效忠的皇帝,虽然军事指挥没什么天分,真的很菜,在兵推棋盘上很少赢,可是陛下始终心系普通百姓和军士。

于谦并不清楚在京师之战之前,备操军和备倭军里面出现了这种大规模悔婚事,但是陛下不仅知道,而且还记在心里,不仅记在心里,陛下还一定程度上解决了这个问题。

“陛下英明。”于谦恭恭敬敬的俯首说道。

朱祁钰满心满念都在千里镜上,他在看倭船跟没头苍蝇一样在海上乱窜,并没有注意到于谦说这话的郑重。

可是随行的官员们,都听到了于谦和陛下的奏对,心中思绪翻飞,京营和缇骑的忠诚不是没由来的,陛下无论是真心还是假意,陛下记得就是记得,做了就是做了。

“打起来了!打起来了!”朱祁钰颇为兴奋,大声的说道:“于少保,兴安,你们也都看看,倭寇和海盗们为了夺路而逃,窝里讧了!”

包围也要讲包围法,任何的包围网都是围三缺一,不要把狗逼到墙角打也是一个道理。

穷寇莫追,哀兵必胜。

这帮贼寇看着如同小山一样的大船,每次轰鸣就洒下百余颗的铅弹,心中忐忑无比,若是全包围,毫无生机,那贼寇就只能齐心协力,一窝蜂的找个薄弱点冲出去。

但若是围三缺一,留下一个逃生的口子,这些贼寇就如同溺水的人抓到了浮萍一样,奋不顾身。

朱祁钰极为兴奋,就是因为贼寇之间开始了火并,为了那个看似是生门的缺口。

这真的是稀罕事,大明水师还没开始接舷,他们倒是自己打的一片火热。

观星台上摆着二十几架千里镜,都是看热闹的大明随行官员,就连朱见济和朱见深都有一架。

一时间观星台上,充满了欢乐的空气。

“于少保说这行军打仗,其实就是打的士气二字,朕原先还不信,现在是真的信了。”

“看看这帮如同丧家之犬的贼寇,可不就是没了士气,便什么都没有了吗?”朱祁钰看热闹不嫌事大,对于于谦说着自己的观战感悟。

于谦作为大明皇室特邀军事评论员,自然看到了倭寇、海盗和逆贼们的士气已经完全崩解了。

士气,不简简单单的是作战意志,影响士气的因素也有很多种。

人和草原上的羚羊并无二致,当一头羚羊逃跑,带动着其他羚羊逃跑,再坚定的羚羊,也会开始逃跑。

于谦看了一眼守卫在观星台的缇骑,在看看守卫在造船厂的京军。

这六万京军,大约阵亡半数,可能就会溃败,甚至会更多些。

但是这三千缇骑,怕是会死到最后一人。

“贼人输了。”于谦看到这里,也就不再看了。

敌人败局已定,于谦早就料到了这个结果,但是看到敌人必败的局势,还是松了口气。

任何军事行动都是有风险的,败者食尘,是亘古以来不变的道理。

朱祁钰是个俗人,他就喜欢看倭船溃败的样子,他看了一会儿,有些疑惑。

大明的战座船负责追缴漏网之鱼,可是战座船总是若即若离,并不马上消灭对方。

他疑惑的问道:“这番都指挥马云在做什么啊?为什么如同猫抓耗子一样,要戏弄这些倭船?”

于谦想了想说道:“陛下,实战不易啊,大明水师复建,这好不容易一次实战,自然是要物尽其用了,否则不是浪费掉了贼人的赤诚之心?”

朱祁钰了然,笑着说道:“原来如此,很好嘛,不浪费是个好习惯,于少保说话,也真是越来越风趣了。”

“陛下谬赞。”于谦倒是颇为谦虚的看着海面。

相传在古时候,宝剑出炉都是要见见血的,才会锋利无比,比如干将莫邪,比如湛卢。

这大明两艘宝船下水,自然也是要见见血的,而倭寇、海盗再合适不过了。

大明水师就是陛下的剑,这剑见了血,自然就会锋利起来。

“舒服了,舒服了。”朱祁钰看着海面上追击着倭船而去的大明水师,离开了千里镜。

还有什么比看到敌人狼狈逃窜还要开心的事吗?

朱祁钰笑了两声,面色一顿说道:“对了,不是说有民变要配合孙显宗吗?人呢?这孙显宗带着的万人队都快死没了,怎么没看到民变的人影呢?”

“正要禀报陛下。”魏国公徐承宗赶忙上前说道:“大概是没有民变了,缇骑军备,人见胆寒,这给再多的钱,也要有命花才是啊。”

徐承宗的意思是:大明的势要豪右、巨商富贾以及说要一起举大事的缙绅们,爽约了,鸽了孙显宗的约……

孙显宗碰到了一群乐子人。

孙显宗在海上,天高海阔,即便是战败,还有可能逃跑,可是地上配合民乱的宗族们,可是一个都跑不了。

会盟的时候,说的好好的,一起上,结果只有孙显宗到了。

朱祁钰听到这消息,面色倒是有些失望,他思忖片刻才说道:“他们不来,朕就不去找他们了?顶多满门抄斩,变成诛首恶、籍家、家眷流放。”

“卢忠,带缇骑按名单羁押,查补后,一并斩首示众。”

朱祁钰来南衙募集善款,能让这群不臣之心的家伙跑掉?

于谦欲言又止,止欲又言,最终还是一言不发。

这仁恕,他不知道该怎么劝。

帝制之下的忠君二字,是一种极度的政治正确,而且是维持朝廷稳固的必要价值观。

就于谦了解到的情况,这些怀着不臣之心的家伙,会盟举大事的人里面,成分也是颇为复杂,也不都是心心念念盼着陛下龙驭上宾的。

参与其中之人,有部分是抱着凑热闹的心态,看到有热闹,凑了过去;

有抱着给陛下捣捣乱的心态,事成与不成无所谓,主要是给陛下填堵;

有抱着搏一搏万一真的把皇帝给杀了的心态,涉事不深、重在参与;

有抱着不成功便成仁,势要杀掉皇帝的心态,组织参与、秘密策划。

看个热闹也该死吗?于谦其实想劝劝陛下,可是,这个刺王杀驾的热闹,真的不能凑。

于谦救不了他们,自作孽,不可活。

倘若是这看热闹的人,真的无聊,去各种妓馆里,和那些个娼妓们弹琴唱曲,要不去书寓,讨论下天地阴阳大乐赋这种高雅之事,不更加身心愉悦吗?

于谦也懒得劝,这种事和整顿吏治一样,只有一个字,杀。

杀的多了,自然就怕了。

大明太祖高皇帝,这招虽然暴戾,但是管用。

朱祁钰眼睛微眯,然后眉头紧蹙的再次凑到了千里镜里,他看到了一个熟悉的旗子,是唐兴的牙旗。

唐兴是不视事的皇亲国戚,给官俸为锦衣卫指挥使,不视事,但是一应礼制俱在。

红底黑字唐字牙旗,在海风之中飞舞翻卷着,的确是唐兴的牙旗。

这近三尺的朱红色牙旗,挂在一条单桅飞翼船上,在海上跟飞一样,划过了海面,奔着金山外的码头而去。

飞翼船上站着一个很有精神的男子,还有一个妖艳女子。

“李巡抚,那是唐指挥吧。”朱祁钰不确信的说道。

李宾言自然也看到了唐兴的身影,确信的说道:“是他。”

“命是真的大。”朱祁钰不得不感叹,在大明火炮齐鸣,倭寇、海盗、逆贼内讧夺路而逃的乱军之中,唐兴顺利的活了下来,而且还架着一条单桅的飞翼船,怡然自得的挂着牙旗,回到了金山卫。

这命真的很硬。

“他还押着一个人?”朱祁钰再次问道。

“是,五花大绑,是缇骑的缚术。”卢忠确信的说道,这缚术可是他的拿手绝活,也是缇骑们操练的技艺,显而易见,唐兴很擅长此道,在成为国丈之前,唐兴也是上过战场的老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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