朕就是亡国之君 第650章

作者:吾谁与归

“大把头是谁?站起来说话。”朱祁钰一拍惊堂木,并没有让众人起身,而是单独点出了大把头。

一个魁梧的壮汉左看看右看看,带着些许的迷茫站了起来,朱祁钰打量了下这个大把头,大把头看起来状况良好,没有受伤,长相有些憨厚。

“姓甚名谁,籍贯何地?”朱祁钰问道。

“小人张齐,是江西饶州府乐平人。”大把头张齐回答的时候,话都有些不利索。

他一辈子哪里见过这么多的大官,尤其是坐在正中间那位是大明唯一的一片天,大明皇帝。

朱祁钰平静的说道:“将此事从头到尾一一道来,不得有半分欺瞒。”

张齐其实不太擅长言辞,这么多人看着他,他一时间有些窘迫,酝酿了很久,朱祁钰并没有不耐烦,而是耐心的等着。

张齐断断续续的说道:“草民和同乡七十三人一起到松江府讨生活,前年四月份入了大康号棉纱厂做工,本来答应日给四厘银,中午管顿饭,这入了厂,没俩月就不给管饭了。”

朱祁钰露出了个笑容,张齐就是大多数外出讨生活的人,中午不管饭了,他的意见非常大,心心念念,满腹牢骚。

这说好的管一顿饭,不管了,看起来斤斤计较,格外的小肚鸡肠。

朱祁钰很喜欢这种斤斤计较、小肚鸡肠。

张齐继续说道:“从今年一月到六月,周厂办就一直没发工钱,俺们这兜里没钱了,不得问他讨要?他说厂里也没钱,俺们就寻思着不干了,去另外一家棉纺厂上工去,这刚联系好,这周厂办就带人上门要揍草民。”

“草民当然不能让他白打,就和他打起来了,结果同乡们听到了动静,就过来扭打在了一起。”

地上跪着的周立春突然大声喊道:“你放屁!分明是你带着人到厂里闹!还威胁我说,不给钱就不上工了!厂里困难,就不能体谅体谅厂里的难处吗?”

“啪!”朱祁钰一拍惊堂木说道:“朕问你话了吗?你就开口?一张嘴就是污言秽语,知道在朕面前说脏话的后果吗?”

“卢忠,拖出去,先打五棍杀威棒。”

卢忠可是纠仪官,专门管朝廷命官在陛下面前失仪之事,平日里卢忠揍得都是在廷文武,周立春能被卢忠揍,那是周立春的荣幸。

朱祁钰嗤笑的说道:“他让工匠们体谅体谅厂里的难处,他赚钱的时候,怎么不分给所有人?”

“形势不好了,就开始号丧了,让工匠们不要主张自己的劳动报酬,站在棉纱厂的角度去体谅他们的难处?”

大明百姓的性情大抵是温糯的,隐忍的。

百姓们遇到了这种劳资纠纷之后,第一想法是找一找这老爷们,希望老爷们能够施舍救济。

老爷不肯施舍救济,天经地义该支付的劳动报酬,老爷们也不肯给,工匠们多半会自认倒霉,另谋生路。

比如这大康号棉纱厂的大把头张齐,讨要劳动报酬无果,就只好另谋他处继续讨生活,等于半年白干。

若是大把头张齐报了官,找到了劳保局,劳保局管上一管,哪怕是折中六成、五成,百姓们拿到了劳动报酬之后,银钱落袋的时候,张齐这些工匠,会感到庆幸,会感到这世道也没那么的不公,也会对劳保局感恩戴德,千恩万谢。

甚至感觉这日子仍然有些奔头,继续当牛做马。

在苦难之中,嚼出了些许的甜头来。

很显然,大明拥有最为勤劳的百姓,他们耐苦耐劳,坚韧沉着,只希望坐稳奴隶,这种性情让肉食者们狂喜不已,朘剥愈烈,最后把老百姓逼到走投无路,把天下烧的干干净净。

缇骑们出了府衙,在人群之中走动着,询问着种种,几份书证、人证、物证汇总到了朱祁钰的面前。

张齐没有说谎,他是大把头,讨不出劳动报酬来,只好另谋生路。

朱祁钰看着张齐问道:“周立春可是带了八九个人,跟你打,谁赢了?”

张齐摸了摸脑袋说道:“我赢了。”

“好!赢得好!”朱祁钰一拍桌子终于笑了出来。

周立春被打了杀威棒,虽然只有五棍,但也是蔫蔫的。

朱祁钰看了眼周立春,对着张齐问道:“这三名衙役被打了,其中一个还被打死了,是你让人做的吗?”

张齐立刻脸色煞白,像小山一样的身子猛地跪倒了地上,大声的说道:“老爷,我冤枉啊。”

“我压根就没动手,衙役说要带我问话,我就出门,这就问了几句,忽然冲出来一堆人,就开始打人。”

“老爷,真的不是我啊。”

朱祁钰玩味的说道:“张把头的意思是你有冤?那是你冤还是周老爷冤呢?”

朱祁钰看着周立春的眼神变得冷厉了起来。

张把头冤还是周老爷冤?

张齐是个普通平头老百姓,他哪里懂那么多,他跪在地上瑟瑟发抖不敢吱声,他不知道如何替自己申辩。

朱祁钰也沉默不语,案件一时陷入了僵局。

很快,两个提刑千户押着几个人,回到了松江府衙。

一名缇骑千户一歪挎刀,俯首说道:“禀陛下,人犯带到,杀死了衙役的案犯共七人,都在这里了!”

朱祁钰看到周立春猛地抖动了一下,他嗤笑了一声说道:“周老爷,你抖什么抖啊!是惊讶这七个人为什么还没离开松江府吗?”

随着行凶之人被抓拿归案,案件变得清晰了起来。

大把头张齐因为欠薪带着工匠们转投他处,周立春带人逼迫张齐不成反而被揍了一顿便怀恨在心,找了一帮游堕之人,要给张齐一个教训。

这帮游堕之人拿钱办事,结果失手打死了衙役。

周立春得知后立刻将行凶的七个人送出了松江府,而后就便是五城兵马司拿了工匠调查案情。

而工匠聚啸,也是周立春派人煽风点火,最后闹到了两千余人到松江府衙讨要说法。

整个案件事实清楚,人证物证俱在。

之所以能办的这么快,还是缇骑们查案有力,很快的就找到了行凶之人逃逸的地方,将人抓拿归案。

这也就是他是皇帝,特事特办,缉查速度奇快,否则让周立春这么拱火下去,不知道得闹出多大的乱子来。

朱祁钰看着已经趴在地上的周立春,平静的问道:“陈宗卿,依照国法,周立春该当何罪啊?”

陈宗卿出列俯首说道:“刺杀朝廷大小官员、劫狱、袭杀官差,皆视为谋逆犯上:斩首,亲族流烟瘴,妻充作官奴、妻家流放千里。”

朱祁钰沉默了一下看了一圈问道:“这么判案,诸位可有异议?”

于谦出列犹豫了下,俯首说道:“臣并无异议。”

大明律就是这么定下的,若是这案子落到了张齐头上,张齐也是这般下场。

“那就再查补两次,查补之后报大理寺吧。”朱祁钰用力一拍惊堂木,宣布了结果。

周立春惊恐万分的喊道:“草民冤枉啊,陛下!陛下,草民就是一时糊涂,陛下恕罪!陛下恕罪啊!”

朱祁钰没有理会周立春,而是看着于谦说道:“于少保,朕有些想法,这劳动报酬的纠纷,本不该闹到这种地步的。”

“现在好了,人头落地,妻子、家人、妻家都受到了连坐。”

“得想个法子,让事情有个缓和的余地。”

第七百零六章 你觉得他们会伤害朕吗?

“陛下,周立春是有钱支付劳动报酬的,他只是故意拖着而已,即便是冬序之下,棉纱厂依旧是供不应求,并无什么经营不利。”

“就是单纯的借着冬序说事,不想给钱。”卢忠看陛下陷入了沉思,补充了一个案件细节。

根据卢忠的走访,大康号棉纱厂可谓是日夜不歇,而且周立春富得流油,银库里银两堆积如山。

没钱?

只不过是想朘剥罢了。

朱祁钰嘴角勾出了一抹的残忍的笑容,他本来还觉得大明律过于严苛,连坐家人,还连坐妻家。

周立春死的一点都不冤枉。

朱祁钰看着张齐等一众工匠的身影,开口问道:“张把头,以为咱这个处理如何?可有失公允之地?”

张齐立刻猛地摇头说道:“陛下,陛下真是青天大老爷!”

张齐说不出文人墨客那种恶心人的马屁话来,朱祁钰却满意的点了点头说道:“那就出去把工匠们带回去,该上工上工,过几日到松江府衙门找计省太监把工酬都领回去。”

“谢陛下,谢陛下!”张齐跪在地上,真的是千恩万谢,磕了一个又一个,卢忠上前将张齐扶了出去。

朱祁钰看着朝堂上的众人,才开口说道:“朕打算组建个工会,这个工会旨在为工匠们主张权益。”

“皇叔说得好啊,咱们大明要么是世袭,要么是官选官,却没有民选官,认为民选官,对这些势要豪右们太过于有利。”

“朕也是这么觉得。”

“但是这工会可以搞民选嘛,朕以为很合适嘛。”

这个工会负责为大明的工匠们主张权益,比如劳保、比如劳动报酬、比如工伤、比如招工、比如工作时长,比如工作环境等等。

朱祁钰继续说道:“这个工匠里的头头脑脑必须全都是工匠,不能是咱们这些个官老爷们,两个口一张就钦定了,每一个府都适合弄一个,每一个省选出一个工匠来,做工总。”

“士农工商,士林里有百官,农民里有缙绅豪强,商贾里有商总,那咱们这工匠里,有个工总不算过分吧。”

朱祁钰终于迈出了这一步,指望着大明的百姓自发的搞出工会来,为自己伸张权益,还不如盼望着太阳打西边出来。

大明的百姓过于隐忍,能在苦难中嚼出甜味来。

朱祁钰作为大明百姓的君父,不给大明百姓们做主,他还做什么君父呢?

大明已经有了匠爵,再加上这工会,才算是有了点小农经济向商品经济蜕变的雏形。

“陛下所倡议之事,是不是可以细细商量一下?”李宾言还是那个性格,有一说一,在这松江府衙里,在陛下气头上,依旧是直言不讳。

儒学士们,总是将秩序和稳定作为最高价值。

朱祁钰的眼神看了李宾言一眼,颇为狠厉的说道:“李巡抚的意思是,非要百姓们自己闹出大动静来,咱们再做处理?”

“朕就是打算弄个工会,让工会的工总们和这些商贾们谈谈条件,连谈谈也不行吗?”

“就今天这个事儿,非要闹到这两千多好工匠们攻破了咱们松江府衙,朝廷颜面尽失,这些工匠们也落不到好才行?”

李宾言赶忙俯首说道:“陛下容禀,臣的意思是这工会按行业还是按地域组织?还是按官办、民办厂组织?这工会所耗又从哪里出?是不是可以在松江府小规模试一试?”

“效果好,就推行,效果不好,就还是原先的按下葫芦浮起瓢来。”

“臣这里有本奏疏,还请陛下过目。”

李宾言呈上了一本卷了边的奏疏,显然是蓄谋已久。

朱祁钰打开看了看,这奏疏显然不是一天写成的,在履任松江府之后,李宾言一直在思考着如何让工匠阶级拥有自己的声音。

机缘巧合之下,李宾言终于能把自己珍藏四年的奏疏拿了出来。

这奏疏的封皮都快盘出包浆来了。

“啊,李爱卿这字写得越来越好了,颜筋柳骨,笔走龙蛇,当真是一手好字,很好。”朱祁钰看了一小段,先夸了夸李宾言的字。

浓眉大眼的李宾言,并不是要阻止陛下阻止工会,而是拿出了一个具体的章程来,来了个快进。

直接跳过了讨论是否组建、如何组建的问题,直接拿出了一整套的方案来,大大的加快了工会的建设。

朱祁钰合上了奏疏,笑着说道:“很好,李爱卿这奏疏写的很好,既然思虑如此周全,那就按着李爱卿的奏疏来。”

李宾言不敢自己居功,赶忙俯首说道:“臣也曾请教于少保,于少保为臣指点迷津,方有所悟。”

于谦擅长国家之制,李宾言搞出这个匠城也这么久了,自然是多次请教于谦,最后才拿出了具体的方案来。

朱祁钰敲着桌子说道:“这个工会,既然是民选官,既然代表了工匠,但凡不是个工匠,就是没有资格的做工总的,这一点,是朕的补充。”

“陛下英明。”于谦对这一点颇为认同。

至德亲王襄王殿下曾经指出,民选官就是谁占据了更多的社会资源,谁就会掌控权力,在掌控权力之后,会累计更多的社会资源。

民选官非但不能抑制豪强兼并生产资料,还加剧了生产资料的集中。

把占据了分配阶级的肉食者,放到了工总的位置上,那这个工会还有什么意义呢?

他不能代表工匠,甚至还背叛了工匠,做了工贼,那不就成了大明笑话了吗?

朱祁钰站起身来,无奈的说道:“朕把这周立春给砍了,诸公且看吧,朕又要被骂了,骂就骂了,朕被骂的多了,也不是很在乎。”

“是朕想砍他吗?”

“他自己不和大把头好好沟通,不肯支付劳动报酬,也就是咱大明的工匠脾气好,没把他直接吊死。”

“工匠们真的把他给吊死了,朕能怎么办?”

“法不责众啊。”

于谦、徐承宗等人憋着笑,不好笑出来,他们是很专业的,一般是不会笑的。

在陛下这里有法不责众的说法吗?

陛下牵连广众,那基本上是全天下共识。

鸡笼岛上,那么多的人伐木垦荒,就是陛下法可责众的铁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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