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吾谁与归
皇宫里只有乾清宫仍然能用,正统年间一场大火烧了不少的殿,至今没有修缮,四处都是残垣断瓦。
出了玄武门就是大明的皇家园林,现在露天堆满了煤炭,江淮厂和马鞍厂的煤炭,到了冬天的时候,都会堆积在此。
皇宫里用的木料等物,规制太高,一个窗栏就要五千银币,朱祁钰到了南衙也不住,也就从来没修过,反倒是南湖别苑的宅子,富丽堂皇,尽善尽美。
皇宫是因为皇帝住在里面,才是皇宫。
在轰鸣的礼炮声中,天明节大阅开始了,这次的天明节大阅,比以往多了两个队列。
第一个队列名叫自生火铳。
自生火铳,具有照门、照星、铳托、铳机,还拥有燧发手铳才有的自生火装置。
传统的鸟铳,遇到风雨不便,朱祁钰就记得一次鸟铳操演中,大明的军士就在逆风的情况下,被火门大开的火药眯了眼睛。
传统的鸟铳是火绳枪,往往有被风雨飘湿而不能一发者,亦有未及照星而误发者,自生火铳的优势就在于风雨不及飘湿,缓急可应手。
铳机由火绳铳机改为了燧石铳机,这完全得益于大明簧钢质量和产量的稳步提升。
这是大明第一批量产的、有战斗力的自生火铳队,朱祁钰亲手开启了排队枪毙的火药时代。
而五尺余长的火铳,配有不到半尺的插管式的铳刀,寒光闪闪。
铳刀在兵部各大军器监开发的时候,充分的考虑到了战场使用环境,和多方走访了前线战士,最终定型为了半开刃,或者假开刃。
也就是说铳刀,并不锋利,其主要作用就是刺,而非砍劈。
当军队的火铳手有了铳刀之后,在百人为作战单元的大明团营中,原本充当保卫工作的三十三名长矛手,全部更换成为了火铳手。
这样一来,一个百人作战单元的火铳手就从原来的三十名,增加到了六十三名。
颇有精气神的大明军列走过洪武门的时候,朱祁钰的火力不足恐惧症,被治愈了一些。
而增加的第二个阵列,则是大明的火炮阵营,这个阵营的火炮似乎与大将军炮无二,万国城赶至南衙的使节,并不清楚如此相像的两种火炮,为何会要单独列阵。
黎思诚也觉得有些莫名其妙。
朱祁钰却清清楚楚的知道,这两种火炮使用的炮弹完全不同,最后出列的大将军炮,使用的炮弹,是大明的开花弹。
在开花弹发明之前,大明的火炮都打的实心弹,铅铸炮弹,虽然贯穿能力极强,但是破片杀伤能力几乎等同于零。
而现在从朱祁钰面前走过的开花弹大将军炮,则是得益于延时引信、钢铁质量提升等多种因素影响,最终研发成功。
射程为两百步、破片伤害在十步之内、内有八百余枚钢片、爆碎伤人。
这种开花弹的杀人能力并不强,但是伤人能力极佳,在战场,最难处理的永远不是死人,而是伤员。
伤员过多而不处理,士气就会大跌,甚至引发哗营军变,而处理伤员,最少要耽误一个人去照顾,而且还会影响行军速度。
朱祁钰非常满意的看着开花弹大将军炮走过洪武门前。
大明的讲医堂和巾帼堂,其实最近毕业了一批女兵,这也将是整个世界上,诞生的第一批女兵,她们是医护兵,专门负责处理军队驻扎之后的防疫与伤病等事,极其专业。
本来朱祁钰打算在这次天明节的阅兵阵营中,增加女兵阵列,但是在综合考虑之后,女兵阵列,并没有出现。
饭要一口一口吃,路要一步一步走。
眼下,医护兵的作用还没有体现,医护兵的规模还很小,这个时候就把医护女兵拉出来,就等同于半场开香槟,提前庆祝了。
而且还会遭到卫道士的口诛笔伐,但若是有了成果,再用效果堵住这帮卫道士的嘴,那就再合适不过了。
这一个火苗已经种下,朱祁钰相信不久的将来,医护女兵就可以堂而皇之的出现在大阅之上。
在大阅之后,朱祁钰乘坐大驾玉辂前往了孝陵祭祀。
祭祀之前,他需要先到了天地坛祭祀天地,在前往孝陵的路上,朱祁钰的车驾,路过了孙权的墓,朱祁钰看了眼孙权的碑文。
孙权有个外号叫孙十万,因为他起兵十万进攻合肥,结果守合肥的守将是张辽。
张辽带着八百人冲阵,差点把孙权给杀了。
如果一次还好,孙权在撤退到逍遥津的时候,张辽来了个梅开二度,故技重施,又带着八百军士再次冲锋,差点又把孙权给杀了。
自此张辽获得了张八百的外号,孙权这孙十万也算是坐实了。
对于这一战,其实朱祁钰略微有些同情孙十万,毕竟作为张辽逞凶的背景板,孙十万被人嘲笑了千余年。
朱祁钰同情孙十万的原因,其实是孙十万围困合肥的时候,军中发生了大疫,导致军心不稳,人心惶惶。
张辽非但不投降,还敢还击,确实打的孙十万措手不及了,当然这掩饰不了吴太祖孙权很菜的事实。
所以,大军调动,防疫真的很重要。
为陛下牵马坠蹬的朱仪,还在路过孙权的墓时,上前敬了香火,毕竟是守门神,多少也要跟着明太祖高皇帝沾点光。
朱祁钰站在孝陵的神道碑前负手而立,至少他这个景泰皇帝没有给朱元璋丢脸跌份,毕竟有稽戾王珠玉在前,到了下面,他绝对不是挨打的那个。
朱祁钰站在神道碑前,坦坦荡荡的走进了陵园,他无愧大明的列祖列宗,问心无愧。
大明交到他手里,对大明上上下下,里里外外都是个不错的结果。
朱祁钰看着香火冉冉升起,喃喃的说道:“高皇帝啊,现在是景泰九年,咱还在位置上,去年一年,没有人谋叛,也没人敢谋叛。”
“您老人家一个人在这边,确实蛮孤单的,但是这事得怪文皇帝,是他迁都,皇陵都到那边了。”
“眼下咱要打安南国了,您当年定下的不征之国,咱得破例了,其实没别的,就是不把安南打下来,咱心气儿不顺,大明也气儿不顺。”
“那黎利的孙子跑来跟咱饶舌,咱没说为什么要让安南变成这个模样,咱就是让他们民不聊生,他们才知道对大明感恩戴德。”
“这帮外番蛮夷,有一个算一个,都是白眼狼,咱不想惯着他们,得让他们长点教训。”
“若是您不同意咱攻打安南,就降道雷,告诉咱,您老人家不乐意。”
“要是您不劈,咱就当您同意攻打安南了,反正这事儿吧,文皇帝也干过。”
兴安面色严肃,恭恭敬敬的站在陛下的身后,他受过专业训练,一般是不会笑的。
陛下显然在强词夺理,高皇帝都龙驭上宾了,还管得着凡间的事儿?
要是能管,那当年文皇帝靖难的时候,高皇帝早该降下天雷了。
朱祁钰走出了享殿,看着万里无云的天空,轻笑了一下,这二月二还没到,怎么可能会有天雷?
确实没有雷劈,天气一直很好。
朱祁钰权当高皇帝同意了他征伐安南的计划。
黎宜民也派出了自己的使臣范文巧,简单的诉说了黎宜民的要求。
朱祁钰不是很理解,黎思诚都在军备了,黎宜民却要将所有的现银带回去,而不是换成军备。
“黎宜民在升龙城为王,的确拥有更大的优势,但是他没有足够的军备,朕很难认为,他可以打得过黎思诚。”朱祁钰表达了自己的观点。
范文巧叹了口气,无奈的说道:“尊敬的陛下,我们也是如此谏言的,但是国王他……并不同意。”
如果黎朝的老大和老四,打得不够激烈,打的不够精彩,打不出各方的风采,不往死里打,朱祁钰怎么为他们鼓掌呢?
“黎宜民的记性好不好?”朱祁钰忽然抛出了一个奇怪的问题,而后补充道:“听说,黎宜民在升龙皇城内,对福禄三宝特别喜爱。”
喜欢并且享受福禄三宝的人,根据解刳院的研究,记性都非常的差劲儿。
今天的说过的话,三五天之后,就完全记不起来了。
“还好……吧。”范文巧满是犹疑的说道。
朱祁钰有些奇怪的问道:“真的还好吗?”
“不太好。”范文巧只好选择了实话实说,黎宜民的记性确实不怎么好,常常前几日说过的事儿,过一两天,就忘了大半。
柳溥也劝过几次,劝说无果,也就随他去了。
朱祁钰点头说道:“那就好。”
“你带军备回去便是,朕自会给使臣敕谕,令袁指挥去和黎宜民分说此事。”
范文巧作为老臣,他能不知道军备的重要性?
大明清汰的二手货,甚至是报废品,那也是一等一的好货,就比如永乐造的手铳,在安南,那和白银等重!
清化黎思诚虎视眈眈之下,带回去银子,不就成了升龙屯粮屯银,清化屯铳屯兵?
到时候,都是给他人做了嫁衣。
但是黎宜民那个暴虐的性子,让范文巧抗命不尊,他是没那个胆子的,但是大明皇帝都说了要让使臣去分说,那这个抗命之事,就不归他范文巧背锅了。
黎宜民他要是有胆量,来南衙找陛下说理来!
“陛下,臣有一事不明,斗胆请教陛下,臣在黎朝任刑名主事,至今不明一事,大明律中关于夜深无故入人家,非奸即窃的规定。”范文巧说起了刑名。
朱祁钰一头雾水的问道:“到了夜里,无缘无故入别人家,非奸即盗,有什么难理解的吗?”
范文巧疑惑的问道:“大明律:夜无故入人家,鞭四十。主人登时杀之,勿论。那咱们大明办案的衙役、捕快和缇骑们,半夜也能无故闯入人家吗?”
朱祁钰看向了卢忠,这个刑名部分的具体解释和执法界限,他还真不是很清楚。
卢忠俯首说道:“禀告陛下,缇骑亦不能入,除非陛下批文抓人方可。”
朱祁钰认真的理解了下这个法律条文,才对范文巧问道:“不知还有疑虑?”
“没有了,臣叩谢陛下解惑。”范文巧恭敬的行礼,他在黎朝负责刑名,对很多的条文,都是似懂非懂,尤其是这一条,他困惑了十数年,终于解惑。
朱祁钰忽然想起了那条著名的谣言:风能进,雨能进,国王不能进。
论保护私权这块,还是得看大明。
夜无故入人家,非奸即盗,杀之勿论,是明确的大明法律条文,夜间也是不能踹门搜查的,但是可以批捕。
到了皇帝亲自下敕批捕,基本都是板上钉钉,证据确凿之时了。
次日的清晨,朱祁钰的车驾从南湖别苑出发,向南而去,大明皇帝再次南下了!
这一次的南下,陛下将从南衙至杭州,再从处州府入福建至广州,继续南巡。
走的时候,南衙耆老、遮奢豪客、势要豪右、富商巨贾无不欢庆,这位杀神终于走了!
陛下每天待在南衙,就像在他们的脖子上挂了一把刀一样,让人时时刻刻担心至极。
朱祁钰的车驾缓缓南下的同时,大明的水师也一并从松江府、宁波市舶司开始向南开拔。
大明郡县安南之事,从景泰八年任命陈懋为征夷将军时,已经悄然开始。
朱祁钰从处州府入建宁府,第一次进入了这片他登基时,仍有百万民乱的土地。
第七百四十一章 极其廉价的烹饪油
朱祁钰的南巡之路,走的并不是非常顺利,在朝中,一些福建、江西、广州府的朝臣们提出了反对意见。
宁阳侯陈懋在大明皇帝要南巡广州府的做法,也有一些微词。
不是说朝臣、陈懋反对陛下南巡,而主要是南方蚊虫过多,容易造成疟疾、感染等事。
而且被蚊虫叮咬之后,奇痒无比。
尤其是南方出身的朝臣,更知道这种痛苦。
朱祁钰赶到了福建之前,就得到了太医院送到南衙的成药,名叫六神丸。
是由牛黄、麝香、防风、蟾酥、雄黄和白藓皮六种中药材研磨成为细末,用酒化蟾酥后,调匀为丸儿,芥子大,制备的成药,使用时研磨外敷,有止痒的奇效。
这个药方是太医院根据宋《太平惠民和剂局方》六神丸改良而成。
朱祁钰总是觉得这个味道非常熟悉,大概和后世六神花露水一个味道。
福建的官道驿路十分的宽敞,为了避让大明皇帝的御驾,官道驿路上只有大驾玉辂在前行,而各个驿站停满了马车,等待着皇帝车驾过去之后,再行上路。
朱祁钰看着窗外绵延的棉田,四处都是春耕的百姓,对着冉思娘说道:“正统十三年,安童在兴化县龙纪乡起兵,从兴华县莆田北上,攻打福州府未果,沿路向北,自古田入建宁府,所郡人遭其惨酷,无一方免者。”
“在正统十四年正月,宁阳侯陈懋平定建阳之后,城中仅剩下三百户,四百六十一人。”
冉思娘的眼神里充斥着惊骇,瞪着大大的眼睛问道:“多少人?”
“三百户,四百六十一人,闻王师至,无不长泣不止。”朱祁钰又重复了一遍。
正统十三年起的福建民乱,是一个悲剧。
民生凋零最后就反应到了十室九空这四个字之上,建宁府建阳县整个县城,只有四百六十一个活人。
陈懋在正统十四年正月的奏疏,可谓是字字句句催人泪下,人间地狱不遑多让。
朱祁钰继续说道:“至于起兵的那个安童,则是被邓茂七给杀了,同样都是民乱,安童烧杀抢掠无恶不作,连同样是造反的邓茂七都看不下去,追击至蒲城,将安童斩于城中。”
“但是邓茂七的军卒也时有抢掠,千里无男丁耕种啊,白骨累累。”
朱祁钰的车驾在蒲城外的驿站停下,琉球巡抚、澎湖市舶司提举、左都御史陈镒;福建巡抚滕昭福建行都司提督军务、兵部郎中滕昭;左布政邹来学;右布政张斌;左按察胡鉴;右按察林至;福建行都司都指挥使陈钊等等官员,齐聚蒲城,见圣驾至,三呼万岁,三拜五叩。
朱祁钰下了车驾,示意众爱卿平身,才伸了个懒腰说道:“这福建,很不错,比朕想的要好许多许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