朕就是亡国之君 第685章

作者:吾谁与归

“在九江府的时候,江西巡抚姚龙就时常抱怨,说江西的百姓都跑到了福建,朕今日刚入蒲城,就看到沿路春耕,着实是让朕欣慰。”

正统十四年的福建已经被群雄蜂起给打的稀巴烂,十年之后的今天,则是一片欣欣向荣的景象。

朱祁钰是个俗人,他就喜欢看到百姓安居乐业、休养生息的样子,看着就心里舒坦。

这让朱祁钰看福建地方官员都顺眼了几分,肯定了他们在这十年的时间里的成果。

姚龙是从福建巡抚平调到了江西巡抚,在福建的时候,姚龙天天想方设法的挖江西的墙角,等到到了江西,姚龙又变成了想方设法的阻止福建挖墙角,也算是趣闻一件。

从浙江到了福建,朱祁钰就感觉到了大不同。

“承蒙陛下天恩浩荡,臣等蒙陛下不弃圣恩,方有微末之功,臣等不敢居功。”滕昭这刚站起来又要跪,但是看陈镒的脸色,最后没有跪下,俯首说道。

陈镒挂的是左都御史,也就是都察院总宪的京官衔儿,巡抚鸡笼岛和琉球三府,主持澎湖市舶司的筹备经营之事,是朱祁钰的肱骨之臣。

这个当年在张秋、靖安河套治水的老臣,苍老了许多。

陈镒了解陛下,除了一些绕不开的礼仪,陛下并不喜欢朝臣们动不动就磕头谢恩谢罪,在陛下眼里,那是无能和推脱责任的表现。

陈镒比滕昭知道的更多一些,比如他知道陛下有块参政议政的通政司七品官的信牌,他知道陛下喜欢体察民情,但时至今日,陈镒依旧不知道,陛下用的什么评判标准去判断民生好坏。

朱祁钰的判断标准非常简单,他的标准,就是孩子。

如果他到了一个地方,能看到许多的孩子,就表示这个地方的百姓有奔头,能婚配,能生孩子;

如果这些孩子不是面如菜色,眼睛里有些灵气对什么都很好奇,那代表勉强能吃得饱;

若是这些孩子还有双鞋,那不得了,那朱祁钰必然要肯定地方官吏为官一方,做的很不错,要好好褒奖一番。

朱祁钰从浙江入福建,第一感觉就是孩子变多了。

田间地头的孩子们,在帮父母干农活或者嬉闹玩耍,父亲或者母亲的背上还背着一个娃娃。

而且这些孩子看到了大驾玉辂,都是三五成群的指指点点,大呼小叫,最重要的是,大部分的孩子,脚丫子上都有鞋。

朱祁钰下了车自然是满面春风,夸福建地方官吏,做的不错。

“上上一个福建左布政叫宋彰来着,还是宁阳侯监斩?”朱祁钰看着陈懋笑着问道。

陈懋自然想起了当初监斩宋彰的场景,宋彰搞出了冬牲,激化了福建的人地矛盾,拿走了百姓的最后一口粮食,百姓才揭竿而起。

宋彰是孙太后的堂妹女婿,当时驸马都尉、陛下的姑老太爷赵辉还递话儿要救宋彰。

宋彰被砍了脑袋,赵辉自缢死在了北镇抚司。

“是,那场面,臣至今还记得。”陈懋不胜唏嘘的说道。

当时宋彰人头落地的时候,福州城内还放了鞭炮。

那时候陈懋还记得他收到要监斩宋彰诏书时的感觉,那就是太阳再次升起,艳阳普照大地。

时至今日已经将近九年的时间,陈懋确信,自己当时的感觉,没有错。

要说福建地方的官吏有多好,那不见得,但是宋彰作为左布政,朝中二品大员,还是孙太后的堂妹夫,最后还是被斩了脑袋。

福建地方官员,在做事的时候,总归是要念起宋彰的教训。

建宁府下辖,建安、瓯宁、建阳、崇安、浦城、松溪、政和七个县,因为这里盛产竹子,为造纸提供了丰富的原料,造就了造纸业的发达,由于造纸业的发达,为印刷业提供了充足的纸张。

每一个县,都有制墨作坊,为建宁府的印刷业提供足够的墨。

建宁府又盛产梨木,为刻版提供了优质板材。

这些条件,都决定了建宁府印刷业的兴盛,就连浙江、江西、南衙、江苏等地,都是来建宁府购书。

而福建也是南方诸省最早推行农庄法和普及社学《俗字表》和《算术》的地方,现在也负责供应南方各地的书籍。

朱祁钰进入了蒲城之后,看到了大量印刷极为精美的书籍,比如《水浒传》、《全相平话三国演义》、《精忠演义说本》等等。

建宁府仅仅有堂号的书坊就有四十八家,印刷种类包含了小说、话本、百科类书等等,这里印刷业的蓬勃发展,让朱祁钰颇为安心。

有支柱产业的地方,发展都不会太差,老爷们吃肉的时候,百姓们多少能喝到一口汤。

下榻的别苑远不如南湖别苑,只有区区不到三十亩地,还是当年陈懋平定福建民乱的时候,收为官舍的别苑,因为陛下要南巡,滕昭特意在蒲城为陛下筹备。

麻雀虽小五脏俱全,朱祁钰坐在了这光阑阁的主座上,于谦、陈懋、徐承宗、陈镒、滕昭等人分别落座。

陈镒站起来说道:“陛下,臣请陛下看一物,此乃商舶自麻林、慢八撒送来的油棕,也叫油椰。”

兴安从陈镒的手中接过了一个果盘,里面是切好的油棕果,一指长,果实鲜红,籽白带壳,果肉为棕黄色。

“此物有何奇特?”朱祁钰看着手中的果子问道。

陈镒言简意赅的说道:“可以榨油,是果树结果,产量颇大,种一亩的油椰,每年可以产油千余斤,而一亩大豆产油只有百余斤。”

朱祁钰本来以为这红油棕是果实,是陈镒找到的水果,拿出来给大皇帝尝尝鲜,但是陈镒简单介绍之后,朱祁钰坐直了身子认真的端详了起来。

“慢八撒和麻林来的油棕吗?”朱祁钰面色严肃的问道:“果树几年可以到盛果期,好打理吗?榨油困难吗?能种在哪里?”

朱祁钰一连提了几个问题,他真的非常重视。

开门七件事,柴米油盐酱醋茶,油排在第三位,乃是生活必需品。

而且大明的油很贵,每斤油要七十枚景泰通宝,也就是一钱银,一枚御制银币能只能买十斤油。

凿壁借光、囊萤映雪这种向学的典故,就是能读得起书的寻常百姓,也用不起油。

油灯也是一种奢侈之物。

陈镒继续说道:“油棕树三年内到盛果期,盛果期一提大约有百余斤重,在前三年,每亩地大约只有五百斤油,第一年只有两百斤左右。”

“不用施肥、不用浇灌,但是要除虫,也要修剪,打理简单,就连外番蛮夷都可以种植。”

“琉球因为沧溟暖流的缘故可以种植,还有鸡笼岛东侧,可以少量种植。再有就是吕宋、渤泥、爪哇、占城、暹罗等地,这些纬度比较低的地方可以大量种植。”

朱祁钰认真的思索了片刻问道:“其价几何?”

陈镒十分确信的说道:“到港每斤十枚景泰通宝,是豆油籽油的七分之一。”

他从桌下拿起了一个小油壶,用斗盛了一碗说道:“油清亮,适合煎炸,天稍冷凝固,这油可用于烹饪,都挺好,就是有点……难吃,味道上,跟猪油差不多。”

桐油吐人,得酒即解。

桐油有毒,服用会呕吐、腹痛腹泻,所以不能食用,是制造油漆、油墨的主要原料,直接涂抹有极强的防水、防腐、防锈。

而豆油、籽油、椰子油、猪油以及陈镒拿出来的棕油,是烹饪油,非常适合油炸食物。

棕油的味道和猪油烹饪差不多,但是价格要比猪油低很多很多。

兴安将棕油放在了陛下的面前,二月初的福建天气,仍然带着些许的寒气,棕油处于一种半凝固的状态。

朱祁钰嗅了嗅,颇为感慨的说道:“价格只有七分之一啊,很是便宜,眼下吕宋、暹罗等地有人种植榨油吗?”

陈镒想了想说道:“大部分都是咱们大明人在雇用当地人种植,建了不少的油棕园。”

“雇用?”朱祁钰玩味儿的问道。

陈镒思考了片刻说出了实情,无奈的说道:“其实就是奴役当地外番蛮夷。”

大明跑出去的富户们,在海外的模样,可没那么温良,做事根本没什么顾忌,彻底撕下了大善人的伪装,从形制的角度去说,富户们在万里海塘,搞得就是典型的奴隶制。

奴隶制没什么优点,唯一的优点就是可以极限压榨其劳动成果,而且没有任何道德负担。

大明的确有高道德的劣势,但是大明的富户们从始至终都有低道德优势,他们在海外的扩张之路,伴随着血腥和奴役。

“他们怎么搞朕不管,能把棕油运到港就行。”朱祁钰并不会阻止他们在海外搞奴隶制。

因为原始资本的积累必然是血淋淋的,必然是伴随着冷血、施暴、残忍、不公,甚至是让人发指的。

但是资本的积累,要么付出大明人的血肉,要么是海外番夷的血肉。

朱祁钰看向了于谦问道:“这次换装清汰了不少的军备,除了黎宜民和黎思诚购买的还有多少?”

“很多,大约还有十二万三千余人的军备。”于谦对换装清汰的数据很清楚,京营的军备都是永乐年间的制式,现在全部更换为了景泰制式。

边军对这批京营清汰的军备,并不感兴趣,他们等着换装景泰制式军备,压根看不上这些二十多年前的老旧军备了。

处理这批军备,直接销毁可惜,但是堆在武库里,又没有用,还要保养。

朱祁钰稍加思忖,手指在桌上无意识的敲动着说道:“如果海外弃民有需要的话,让他们和叶衷行联系下,可以提供给他们清汰后的军备。”

“虽然他们自己选择做了海外弃民,但到底是咱们大明的海外弃民,还是给他们一点支持,油棕园、桐园、香料园、米粱园也是有人觊觎的,没有军备,只能任人宰割。”

“于少保以为呢?”

在陛下问起时,于谦其实就想到了陛下有这个打算,他心中早就有了答案,俯首说道:“陛下圣明。”

兄弟阋墙,外御欺辱,兄弟俩儿就是门里面打的再凶,也要一致对外,这个道理是两千年前,诗经里的道理。

于谦没有理由反对。

陈懋坐直了身子说道:“臣以为,若是力有未逮之时,咱们大明水师,也是可以为他们主持公道。”

事涉大明油料供应,陈懋觉得大明可以提供一定的保护。

第七百四十二章 再授奇功牌

朱祁钰略微犹豫了。

这帮遮奢豪户跑出去了,大明仍然要对他们提供保护?

说好的一别两宽,各生欢喜呢?

虽然说是为了保护大明油料供应安全,但是朱祁钰依旧有些不太愿意提供这种保护。

于谦当然看出了陛下的犹豫,低声说道:“陛下,臣以为宁阳侯所言极善,即便是大明弃民,也是大明的弃民,容不得一群外番蛮夷欺负。”

“陛下,大明水师得师出有名啊,若是海外弃民受了欺负,请大明庇佑,这就是名。”

师出有名是大军征伐的必然,否则再精锐的军队也会变成一滩烂泥,互相掣肘无法相互配合的军队,很容易被各个击破。

师出有名在军事意义上,就是凝聚人心,鼓舞士气。

在政治上,则是讲究名正言顺,名不正则言不顺,发动战争要给本国和被征服一方一个说的过去的交待,否则会陷入无休无止的被动。

朱祁钰不知道师出有名的重要性吗?

最不讲理的美利坚在发动战争的时候,还要弄瓶洗衣粉,指责伊拉克有用大规模杀伤性武器。

美利坚已经是世间罕有的不讲理的霸主了,他也得找个借口不是?

师出有名,是政治和军事中的必要条件。

甭管这个名多么的不可靠,会引起多大的争论,那也是名。

朱祁钰颇为郑重的说道:“我大明军士长途跋涉,海上风高浪急,到了地方,两眼一抹黑,应了这帮弃民的请愿,他们是不是要出一些助军旅之费?”

“要是连助军旅之费都不肯出,朕就算是为了虚名答应了下来,大明的军士也不能答应不是?”

这个意思很明确,得加钱。

于谦颇为赞成的说道:“陛下英明!给钱他们才安心啊。”

给钱,才能让这些外逃富户们更加安心,因为这代表着是一桩买卖,而不是大明在抢劫他们辛辛苦苦压迫奴隶积累的资本。

“大明水师很贵很贵的,他们不见得能请得起的。”朱祁钰又补了一句,他的胃口可是很大的,一应补给抚恤都要顶格,请大明水师出场的助军旅之费,可不仅仅是几万两就可以搞定的。

“再贵,也没有自己组建一只训练有序、战力彪悍的水师昂贵啊,陛下。”于谦笑着说道。

一个朝廷有多贵?

南衙僭朝的咨政大夫,现在的应天巡抚李贤有话要说,当初算账算到朝中所有人都头皮发麻,算的当时的孙忠等人只想投降。

维持一个朝廷的基本稳定,一年的行政支出折银后高达八百万两白银,而维系一只二十五万人的大军,折银后也接近八百万两白银,如果是战时还要加倍,保证大军不会望风而投。

水师只会更加昂贵。

朱祁钰哑然,点头说道:“于少保所言有理。”

在讨论历史的时候,都会将百年屈辱,完全归咎到大航海时代中国的缺位上,虽然一定程度上有些以偏概全,但大航海缺位,的确是东学西渐极其极其重要的一环。

黄铜、白银的流入,直接影响到了大明商贸往来是否顺畅;而交趾的大米则直接影响到了大明的粮食安全;油棕树的出现和榨油以及相关产业的蓬勃发展,是对大明的油料缺失的补足。

还有那需要石油冶炼轻油的石灰喷灯,则直接影响到了大明明公们向往和追逐光明的权力。

别的也就算了,让大明的明公们黑灯瞎火,掌握权力的明公们能乐意?

朱祁钰和陈镒详细沟通了棕榈油、油棕树的种植等相关问题,才颇为满意的点头。

油桐的油确实不好吃,就和猪油一样,只有一样,可它到港的价格仅仅只有豆油的七分之一,而且量很大很大。

解决有没有,才能解决好不好的问题。

朱祁钰心满意足的喝了杯茶,到了福建之后,他的心情极好,随着油棕的出现,他的心情更好了。

百姓的衣食住行,就是他这个皇帝的护城河和城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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