朕就是亡国之君 第707章

作者:吾谁与归

这名孔武有力、一身腱子肉还纹着一条大花臂的坐寇看到这个笑容,感觉一股寒意从尾椎骨直冲天灵盖,酷热的天气里,他猛地打了个寒颤。

这人不好惹。

这坐寇让开了路,却只感觉自己有些怂,便虚张声势的大声的说道:“这是规矩,要是坏了规矩!你今天进去了,待会儿可不好出来!”

朱祁钰一愣,这坐寇居然跟他谈规矩,他继续问道:“规矩?谁的规矩?”

“四爷的规矩!”这坐寇大声的说道。

朱祁钰恍然大悟的点了点头,满意的说道:“哦,四爷的规矩啊,我今天就不给钱进去了,坏了规矩了,你也看到咱这阵仗了,四爷不来,今天怕是收不了场咧。”

“你是来踢场的是吧!”这坐寇又退了几步,面色凝重的问道:“咱们井水不犯河水,这里是四爷的地盘,这么硬闯,就不能怪我们不讲规矩了!”

“算你识相,咱就是来砸场子的。”朱祁钰跨过了栅栏,走进了坊内。

坊内倒是很干净,没有什么恶臭的味道,朱祁钰一路走一路看,倒是新奇。

两个僧人就走上街头,敲击铁牌子和木鱼,哒哒的声音并不刺耳,他俩沿街循门报时辰,顺便化缘;

茶馆伙计忙着煎煮茶汤,吆喝着忙里忙外,身姿灵活闪转腾挪不让茶汤撒溅,茶香四溢;

茶楼里的说书人拍着惊堂木讲着离奇的故事,故事曲折动人,引得台下观众阵阵喝彩,就是讲到兴头,突然一个且听下回分解,就引起一片片的嘘声;

而这酒楼柜坊也是人来人往,络绎不绝,这酒楼前总是有几个酒鬼,兜里没钱、店家又不肯赊给他们,他们便赖着不起,店家打一杯浊酒,让这酒虫喝了赶紧滚蛋。

朱祁钰见到了市井生活,满是烟火气。

大明的的北方和南方不同,大明的北方宵禁、坊禁执行严苛,而广州府也有宵禁坊禁、却没那么严格,这坊市的门前还有早市和晚市,显得极其热闹。

沿街的热闹,不沿街的小巷子里,却安静许多,但是总有撑杆上挂着个红布的二楼窗格打开,一阵阵的胭脂水粉的香气扑面而来。

“这是什么习俗?”朱祁钰指着那撑杆上的红方巾问道。

一个娇滴滴的女子探出了头,看到了朱祁钰,满是惊喜的说道:“靓仔到咩甘,嚟我屋企玩啊!”

“什么意思?”朱祁钰满头雾水的看向了陈汝言。

陈汝言一时哑然,低声说道:“就是,就是私窠子。”

朱祁钰了然,私窠子意思是个人娼妓,这女子长相还算不错,怪不得很多人来到广州府,都会在一声声的靓仔中,渐渐迷失自我。

朱祁钰没理会她,向前走去。

“叼毛!”这私窠子看到这客人看到了她的身段和样貌仍然不为所动,就立刻变了脸。

朱祁钰这句自然是听懂了,不过他也不是很在意,继续向前走去。

“皇爷爷。”卢忠眉头紧皱的看着楼上的私窠子询问陛下该如何处置。

朱祁钰摇了摇头说道:“不知者无罪,走吧。”

骂皇帝是非刑之正,如何处置全看皇帝自己的意思,朱祁钰选择了不追究,没必要为难这么一个敞开腿讨生活的女子。

私窠子是贱籍,也是苦难的人。

朱祁钰逛完了整个百寿坊,才走到了坊门的方向,他要等的人终于来了。

“咱们有多少人?”朱祁钰侧着头问卢忠,整个百寿坊,有多少缇骑。

卢忠俯首说道:“两千,长短兵、有铳有炮有楯车。”

卢忠作为陛下的刀要确保陛下的安全,哪怕是在城里,哪怕是在坊里,既然陛下来了,他就要保证陛下的安全,他是奔着今天打出广州府做的战备。

“还有炮?没必要吧!”朱祁钰看着缇骑们着甲推着楯车,楯车上架着大将军炮,放着虎蹲炮,他们每个人背着一窝蜂,挎着燧发长短铳。

这火力,跑到升龙城抓黎宜民都够了。

缇骑都是优中选优的职业军人,尤其是护卫朱祁钰这三千缇骑,他们很多人都是出身墩台远侯。

陛下对墩台远侯颇为优待,陛下在京师的御书房里还挂着一副《墩台远侯出征图》,那些夜不收年轻的面孔,挂着纯洁的笑容,互相碰拳消失在茫茫草原上。

卢忠连连摇头说道:“不多不多,这还是略有些仓促,原想把黑龙炮拉来,才万无一失。”

料敌从宽这件事,朱祁钰才是万恶之源,他倒是没有多说什么,问道:“那个四爷到了没?”

“到了。”卢忠赶忙回答道。

四爷已经到了坊门口,但是坊门被缇骑给关上了,正在门前叫嚣。

朱祁钰走上了坊墙,就听到了楼下的叫喊声,那个之前阻拦众人的坐寇,大声的喊着:“强龙不压地头蛇,青山不改绿水长流,既然来我家砸场子,报上名号来!”

朱祁钰站在坊楼上,笑着喊道:“咱就是要强龙硬压地头蛇!你这点人不够看啊,再叫点人来!”

朱祁钰一挥手,坊墙上的缇骑们,将手中的燧发火铳,对准了城墙下的众人。

“认识爷手里这家伙什儿吗!”朱祁钰大声的喊道。

第七百六十七章 天底下第一号恶人

如果用黑、灰、白来形容大明朝的利益属性,坐寇的利益属性其实是接近于灰的黑和接近于黑的灰,这就是属性模糊带来的处置困难。

黑应当是严厉禁止的,灰色应当是劝谕引导的,白色大部分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但是有些地方,即便是白色的,也应该是明令禁止的。

比如大明京营的调动。

大明京营超过百人的调动都需要上报给兵部,兵部核准之后还要递给皇帝去朱批,才能调动。

比如宣府到京师的某个路段有了流寇,这个时候京营负责前往剿匪,需要调动一百零三人,京营总兵官武清侯石亨觉得上报兵部层层批复太麻烦,就批了两张条子,一张九十九人,一张四人。

这一百零三人真的去剿匪了。

结果被缇骑、御史们发现了,自然要弹劾石亨,石亨会面临怎么样的惩罚?

最少也是调到个清闲的衙门,从此以后不视事,甚至有可能面临牢狱之灾。

要知道兴文匽武的风气是朱祁钰强压着,清流言官整天拿着放大镜在武将身上找问题,这要是被逮到了,不死也要脱层皮。

石亨明明是按照大明朝廷的规矩办事,为何还要面临如此责罚?

这就是利益属性为白,石亨做的明明合规合法,超过百人要被处罚,那两张条子都没超过百人,却仍然需要面临责罚,完全是因为京营的特殊性。

在边军有很多军将都用这种方法吃空饷、喝兵血、派私役,这种胡乱批条子也是大明军卫法在洪武年间就开始败坏的原因。

合理合规,但用公器谋求私利。

面前这帮坐寇要是真的提着刀四处打家劫舍,他们的脑袋早就被砍了,也等不到现在。

他们随时可能从灰产成为黑产,也随时可能由黑产转移为灰产,这种不定的状态,也是他们利益的源头,更是难以处置的原因之一。

朱祁钰亲自下场,就是为了故意把对方灰色属性彻底变成黑色,故意制造刺王杀驾的局面。

他就是来碰瓷的!

当缇骑们的火铳对准了这帮坐寇的时候,事情的性质已经完全变了。

“哪个是四爷,上前来,大声说话。”朱祁钰站在凭栏前,大声的喊道。

四爷,原名卢敬亭,乃是四大家卢氏的旁系,现在在广州府知府衙门当师爷,不是佐贰官,但是却是皂吏里的头儿,事务官的负责人。

这师爷不是谁想当就能当的,都是飞过海的,地位根深蒂固。

怎么叫做飞过海?

大凡【吏员】考满,依次选去不知等上几年,若是使了大钱,选在别人前面,指日便得官做,这谓之飞过海。

就别看这飞过海,那不是谁想飞就能飞的,那是得有路子,才能飞。

此时的卢敬亭焉能不知道自己的踢到了钢板上?

卢敬亭看着城门楼子上的男子,越琢磨越觉得不对劲儿,再看看那些壮汉带的燧发火铳,内心的一个猜测越来越清晰。

在大明朝能有这么多燧发火铳的,只有一个人。

叫阵的人,是最近南塘别苑来的天大的贵人,来广州府主持郡县安南的大明皇帝陛下!

他刚想转身逃跑,身后一堆长枪短炮堵住了他们的退路,大明两广、云贵总兵官们正在广州府开战前会议。

听说陛下被堵在了百寿坊,两广总兵官、定西候蒋琬的魂都被吓飞了,带着人就赶了过来。

“四爷,往哪里跑呢。”朱祁钰看着合围的兵力到了,笑着问了一句。

卢敬亭哐当一下跪在了地上,磕头咳得砰砰响,他大声的喊道:“皇爷爷饶命啊!皇爷爷,小的有眼不识泰山,还请皇爷爷恕罪啊!”

朱祁钰是个俗人,他就乐意看着这帮平日里作威作福的家伙,眼下这副胆战心惊的模样。

恶人要有恶人磨,朱祁钰就是天底下第一号恶人。

兴安不知道从哪里搬了几张凳子,几位明公就坐在了坊楼上。

朱祁钰对着四爷喊道:“咱就来广州府体察民情,切实感受到了广州府四大家的热情啊,一来,就把咱给围到了这里,好嘛,还不让咱走。”

“那咱就不走了,正好走累了,歇歇脚。”

“饮茶先了。”

“卢忠,你带着人,把梁陈潘卢给抄了去,朕就在这等着。”

卢忠早就准备好了,来到百寿坊的只有两千人,剩下的一千缇骑,都在准备着抄家,他大声的喊道:“臣领旨。”

抄家,卢忠的老手艺了,别的卢忠不敢说,抄家他绝对能抄的明明白白的。

朱祁钰有很严重的双标,那私窠子当着他的面骂他叼毛,他一句不知者无罪轻轻揭过,不做追究;这四家大善人们,反而是连面都没见,就被抄了家。

这难道不适用于不知者无罪吗?

这哪里说理去?

没等多久,梁陈潘卢的家主,都被押到了朱祁钰的面前,整整齐齐的跪在朱祁钰十步之外。

“是不是心里满是委屈啊?”朱祁钰放下了棋子,看着跪下的四个人平静的问道。

到底都是遮奢豪户出身,这场面依旧不露怯,梁家的家主大声的喊道:“是!”

“陛下乃是天子,陛下为君,我等为臣子,陛下要生杀取夺,我等臣子只能说雷霆雨露皆为君恩。”

“但是就这么杀了我们,抄了我们的家,我等不服!”

朱祁钰嗤笑一声,厉声说道:“好一个不服!”

“当年瓦剌的也先在京师之战后不服,非要在宣府跟朕碰一碰!他那会儿再往前走几步,眼下也先就不是窝在撒马尔罕了,早就被筑到了西直门外的大路上,供万人践踏!”

“当年朕要收复失地,在河套占山为王的渠家人不服,勾结瓦剌,炸了东胜卫的火药库,朕把他的祖宅给他点了,把三兄弟送进了解刳院,把他家人通通送到了永宁寺!”

“朕要推行考成法,天下不服,要罪朕,孙继宗、王骥、王通等人齐聚南衙,撺掇着三王造反,好呀,朕把他们砍在了天地坛下,祭了祖宗。”

“你不服,你老几啊,你不服?”

“兴安,拿过来。”

朱祁钰靠在椅背上,不服的人海了去了,有本事就造反啊,连造反的胆子都没有,还说什么不服气。

于谦和陈懋对视了一眼,瓦剌西进之后,陛下很少提及也先、瓦剌人,但今天,于谦和陈懋,听到了,也感受到陛下对瓦剌人那种刻骨铭心的恨意。

兴安拿过来了数百封卷宗放在了桌上,朱祁钰打开了一份,大声的说道:“景泰元年春,潘氏强占袭庆坊三十亩地建酒楼一座,杀二十三人,砌骨筑基,人证书证物证俱在,铁证如山,眼下缇骑在挖尸骸了。”

“景泰元年四月,卢氏子遗忠,手持凶器带护院十三人当街杀人,事后却以口角失手杀人为由,改流放,找人顶替,改名遗孝,人已经抓到了。”

“景泰二年七月,潘氏勾结流匪,截杀了不守规矩的商贾,正兴镖局总镖头、镖师五十余人、十三名行商死,路人闻讯无不胆颤,尸骨已经起出,几位爷?去看看?”

朱祁钰面前的卷宗超过了百份,都是这四大家干的好事,全城的坐寇,都是卢家养的家奴而已。

他点着桌子上的卷宗厉声喝道:“这还是能查到的,那些沉江的、死无对证的,不知凡几,你自己知道你们这四大家这些年造了多少孽吗?数的过来的吗!”

“你不服?你问过这些冤魂服不服了吗?”

“你们以为找点经纪买办代为处理,朕就找不到你们头上了吗?”

“你们是人,是大明的百姓,是朕的臣子,这些、这些、这些,都不是人,不是大明的百姓,不是朕的臣子是吧!”

“说话!”

四大家主趴在地上,一句话不敢说,他们还以为陛下要以冲撞圣驾来办他们,这次知道,陛下早就把他们的那些烂事扒了个底朝天。

“不是挺能说的吗?说话。”朱祁钰看着面前的四个家主,追问了一句。

“臣等该死!”几个家主零零散散的喊着。

他们都是有功名在身,大抵都能捞了个举人,这举人指定不是考来的,毕竟费亦应这类弃儒从商,又弃商入仕的人真的不多。

“觉得朕刻薄寡恩是吧。”朱祁钰缓了口气,冷冰冰的说道:“你信不信朕把你们的罪行登到邸报上,下旨让天下人骂你们四家?”

“不多,翰林院的翰林们,一人写一首诗,体裁不限、格律不限,写不出来就写千字文,反正朕也不看,只要骂的痛快就是。”

“把这骂诗、千字文精挑细选,就取名叫《名教罪人诗》,让三经厂刊印天下,石刻之后,填满你家祠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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