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吾谁与归
朱祁钰将书信还给了兴安归档,点头说道:“不用觐见了,等种马到了北古口之后,再来觐见就是。”
“对于瓦剌人,于少保可有妙策?”朱祁钰转过头来,询问道。
于谦巡抚边方,如何对付瓦剌人也是他心头大大事,他郑重的说道:“臣其实有上中下三策。”
于谦从来不担心瓦剌人,因为于谦有的是办法,弄死瓦剌!
和百姓打交道,从来不是让于谦耗费心力的事,这些国事才是。
于谦喝了口茶,叹息的说道:“先说这下策。”
“脱脱不花不愿意大张旗鼓,甚至只想约为盟书,妄图以一纸盟书定约。”
“但是盟书这种事,并不可靠,臣以为,一旦封脱脱不花为王,除了封赏之外,理应开互市,大规模交易马匹。”
“京营羸弱,老营兵精但是数量极少,京营亟待恢复实力,而马军就是重中之重。”
“大力封赏这脱脱不花。”
“瓦剌在彰义门、德胜门、西直门、固安、霸州、清风店,接连受挫,实力大不如前。”
“脱脱不花乃是可汗,可是这太师也先,却将其架空,东西蒙兀之间,势同水火!”
“脱脱不花,他认为自己是黄金家族,长生天下最尊贵的人,却长期掣肘于瓦剌人。”
“脱脱不花他不甘心,也先就甘心吗?也先觉得自己实力足够的强大,从他父亲开始就谋求自立汗位。”
“只要稍加挑拨,就会兵戎相见!”
“若是再添油加醋,煽风点火!那必然是烈火烹油,瓦剌人必然分崩离析!”
朱祁钰也有过这种想法,所以他才留着脱古,才会给脱脱不花敕谕,让其释放俘虏之后,安然离开。
当时京师保卫战的目的,是守住京师的前提下,最大限度的击杀伤瓦剌,主要战略决心是守住京师。
“不战而屈人之兵,也仅仅是下策。”朱祁钰不得不感慨自己的运气。
如果朝臣的卡池分为一星到五星的话,毫无疑问,于谦就是张SP六星卡。
独一档那种。
皇帝啥事都自己忙,能忙得过来吗?
朱祁钰接过了话头,无奈的说道:“此策虽然简单,朕细细想来,却有三弊。”
“第一,就是无法彻底消灭瓦剌,内讧只会分崩离析,总有一天,西虏狼子野心,必然有一天卷土重来!”
“第二,内讧之后,草原分崩离析,反而不利于聚而歼之,扰边之事,必然时有发生,边镇不宁,大明无安。”
“第三,鞑靼、兀良哈二部,反而会坐收渔翁之利,趁势做大,瓦剌崩析,却依旧是大敌侧卧,朕无法安睡。”
于谦长长的松了口气,看了陛下良久,才俯首说道:“陛下真知灼见,所思所虑,比臣想的还要周全。”
这显然是马屁,朱祁钰并未放在心上。
朱祁钰面色凝重的说道:“于少保请讲中策。”
于谦往前靠了靠身子,神情颇为严肃的说道:“中策就是在大肆封赏脱脱不花的前提下,扩大他们的矛盾,京营随时枕戈待旦!一旦边方有变,立刻以雷霆之势,将其内讧双方,聚而歼之!”
“若是西虏内乱,介时,我大明京营,军备齐整,只待天时,可入草原!”
“把大明养大的狼,亲手宰掉!”
“下策三弊,则无从谈起了。”
这一策,是于谦非常非常想要执行的一策,执行起来也简单,做起来并不复杂,而且成功的几率极大。
只一战,大明边方至少安泰五十年。
朱祁钰叹了口气,再次摇头说道:“不妥。”
“此策极妙,但依旧非朕心中之上策。”
土木堡之变,大明败了,皇帝都被瓦剌给俘虏了。
此策虽然可以灭敌,但也仅仅可以灭敌。
于谦却露出了笑容,喝了口茶,内心深处的阴霾,又散了一些。
这次的奏对,比于谦所预想的最好的设想,还要好许多。
“看来陛下心中,已有良策了。”于谦目光炯炯的说道。
“倒是有点想法。”朱祁钰点了点头说道。
第一百一十二章 灭虏上策
“当年汉武帝灭匈奴而廓清边境!”
朱祁钰站起来,十分确切的说道:“我大明六师尽丧!五十万壮丁,死于边方,此乃血仇,天下不臣之人,蠢蠢欲动!”
“若无法报此血仇,我大明之国威何在?我大明如何威服四海,德被天下?”
“朕打算效仿汉武帝灭匈奴之法,派出缇骑,沿草原水纹,勘检牧场,用几年之功,摸清楚瓦剌人的所有营寨。”
“那时,京营实力已复,驱长车,万里之遥,穷极兵戈!将其扫庭犁穴!”
“肇置旧汉唐之四郡!彻底消弭边方之患!”
“这就是朕的上策。”
在原来的历史线里,于谦只做到了下策,大肆封赏了脱脱不花,导致了瓦剌人和鞑靼人内讧,最终兵戎相见。
那时是景泰三年,于谦力主北上伐虐,可是那时候朱祁镇已经回朝,京师党争已经愈演愈烈。
最终,北伐之事,无疾而终。
于谦有的是法子弄死瓦剌人,但是他没有势运,也是做不到。
于谦看着朱祁钰豪气冲天的身影,却是笑意连连,俯首说道:“陛下可知汉武帝何等评价?”
朱祁钰转过身来说道:“朕知道。”
“那时人都说,汉武帝穷兵极武,百姓空竭,万民罢弊!多杀士众,竭民财力,奢泰亡度,天下虚耗!”
“百姓流离,物故者半。蝗虫大起,赤地数千里,或人相食,畜积不复!亡德泽于民,不宜为立庙乐。”
朱祁钰说的是汉宣帝的老师夏侯胜,对汉武帝的评价,这还是在西汉的时候,已经有人大声主张,不要为汉武帝立庙了。
“不就是一个暴字吗?”朱祁钰深吸了口气说道:“朕受的住!”
于谦却摇头说道:“眼下大明远强于瓦剌,完全用不上竭民财力,亡德泽于民,陛下多虑。”
开玩笑,陛下的名声很重要的好不!
以于谦对这件事的估算,大明打完瓦剌,根本就是无伤大雅。
彼时,草原上降水极多,水草丰茂,匈奴极强。
现如今,草原干旱,人丁不旺,勉力维持。
那时候匈奴人对汉庭的威胁是致命的,你不消灭匈奴,匈奴就会来消灭你!是生死存亡。
现在瓦剌连六师皆丧的大明,都打不过……陛下上策,乃是为了立威,威震八荒。
若非上皇他执意要在土木堡决战……于谦想到这里,就是头皮发麻。
“也对。”朱祁钰对于彻底消灭瓦剌,抱有十足的信心。
这次除夕奏对,朱祁钰确定了大明未来数年内的战略决心。
彻底消灭瓦剌!
于谦站了起来,长揖躬身说道:“臣愿领此事,不效,则治臣之罪。”
朱祁钰摇头说道:“起身,本来就是试试嘛,即便是他们打不起来,咱们也需要购买战马不是?”
“试试再说,如果真的打起来,那是最好不过的事了。”
于谦这就是典型的阳谋,壮大元裔的势力,让元裔和瓦剌人咬在一起,待到虚弱之时,趁机一举重创敌人。
有效最好,无效没必要治罪。
用尽一切手段,消灭对手!
于谦判断瓦剌人和元裔们,必有一战,这种判断,是极为精准的。
对于元裔而言,瓦剌人就是肯特山下养马的奴仆,现在奴仆跳了出来,要做可汗,元裔当然不满至极。
对于瓦剌人而言,这群东边的元裔鞑靼人,和关内人,打交道的时间太久了,已经忘记了草原上的规矩,强者为王。
可汗这俩字,从匈奴时起,就是兵强马壮者居之。
就连也先,也认为,他们和元裔鞑靼人必有一战。
此时,伯颜帖木儿,在也先的中帐之中。
虽然前些日子大明快马说要来迎回上皇朱祁镇,他们做了很多准备,迎接使者。
但是也先依旧在犹豫,所以并没有见岳谦等使臣,而是安排他们暂且住下,也未曾让他们与太上皇见面。
伯颜帖木儿找到也先,不是为了朱祁镇的事,也不是为了女儿莫罗的事,而是为了另外一件事。
伯颜帖木儿面色犹豫的说道:“大石,立博罗纳哈勒为太子之事,是否暂缓而行?脱脱不花在京城之下,就与大明眉来眼去,若是强立,恐有不妥啊。”
博罗纳哈勒是也先的长子。
也先这些天,一直在联合北元汗廷旧贵,谋立自己长子为太子。
也先立刻摇头说道:“伯颜,你受母亲的影响实在是太重了。”
“大草原上,自然是强者恒强!”
“父亲做不得可汗,我做不得可汗,难道我们瓦剌人要一直做他们孛儿只斤氏的附庸吗?!”
“难道就因为他们曾经是长生天下第一部族的黄金家族,就可以一直骑在我们头上吗?”
“我不服!”
“我们也是勇士,我们的弯刀在冰与雪之间磨砺,早已比元裔更加锋利!”
“他们凭什么骑在我们头上!”
也先的母亲是大明人,确切的说是苏州戎边人,因随夫戍边,来到了边镇,随后被掳掠,因为熟知汉典,最终被定为了脱欢可敦。
也先的母亲负责教育也先、孛罗、伯颜这些孩子,所以伯颜仰慕南朝明廷,也不意外。
也先是极具野心的,伯颜帖木儿则不是如此,伯颜帖木儿更希望生活可以安稳些。
“可是,反对的人也很多啊。”伯颜帖木儿非常担忧的说道:“若是强立博罗纳哈勒为太子,脱脱不花怕是要跟大明朝勾连在一起了。”
也先冷哼一声,厉声说道:“勾连就勾连,我还怕他不成?我让他两支万人队,他都赢不得我!”
伯颜帖木儿非常忧虑的说道:“不如我们先于大明交好,先和他们谈谈,如果愿意的话,我们可以把他们的合罕送回去。”
“这样一来,如果我们获得了明廷的支持,那脱脱不花就只有死路一条了。”
伯颜帖木儿的这个建议让也先眼前一亮,他站起身来,在火盆前,走来走去,一直走到额头都是汗,依旧没能想出两全的手段。
他现在有点后悔跑去京师,耀武扬威了一圈,除了丢盔弃甲,损兵折将,得到了什么?
连一头牲畜都没得到,就狼狈的逃了出来。
反而惹得大明不快,大明实在是太强大了,一旦大明回过神来,必降下雷霆之怒,惩戒瓦剌!
此时草原上,东西蒙兀人分立,内部的力量都攥不紧一个拳头,每有大事,以会盟形势讨论商量。
一个国家,是不可以有两种声音的!
草原之上,强者才是王者!
草原的汗位的争夺从来都是血雨腥风的,鞑靼人那种黄金家族的傲慢,是陋习中的陋习!也先要将血性重新灌注到长生天子民的血液之中!
而大明就是证明他们实力的最好佐证!
他们赢下了土木堡之役,大获全胜,甚至俘虏了对方皇帝!
重铸蒙兀七十二部荣光!也先觉得他们这辈人,义不容辞!
当然他们很快,就在京师折戟,狼狈逃出了关外,丢盔卸甲不说,现在能拿出的筹码,只有一个可有可无的大明太上皇帝朱祁镇了。
也先现在强立自己的长子为太子,就是为了将所有的力量,握在自己的手里,来应对大明可能的雷霆之怒。
“我意已决,伯颜莫要再劝了。”也先雄心勃勃的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