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吾谁与归
“我们的行军并没有被耽误多少,但是这军中浮躁气,却是越来越浓郁,这是要出事的。”
于谦的话在军中还是很有分量的,这种战法唯一的目的,就是多番袭扰,打击大明军的士气,而后寻找可乘之机。
“那就这么白挨打?”石彪两手一摊,无可奈何的说道。
“既然他要可乘之机,那我们就给他可乘之机好了。”石亨眼睛微眯的说道。
打仗这件事,石亨是极其专业的,任由瓦剌人如此骚扰下去,大明军的士气早晚有一天要被这种袭扰给弄的支离破碎,届时只能罢兵还朝,这北伐事,便是虎头蛇尾,那些个朝中的士大夫指不定怎么笑话他们。
既然要可乘之机,那就给他可乘之机。
朱仪眉头紧锁的说道:“大都督,瓦剌人一共只有四个万人队,每次袭扰都只有三五个人,在这茫茫草原上,三五骑卒,如石入大海,夜不收就是有通天的本事,也抓不到他们。”
“我倒是有些不同的看法。”
想要把阿剌知院的万人队钓出来,难上加难,那是阿剌知院仅有的军事力量,阿剌知院会轻易的看着一个不轻不重的饵料,就把自己的万人队压上来吗?
决计不会。
“哦?说说看。”石亨对朱仪的说法倒是有些认可。
石亨对朱仪的不同看法,没有任何的不快,并没有因为朱仪在所有的军将面前,发表了不同看法,就有什么芥蒂。
就连用兵如神的岳飞岳少保,每次打起仗来,都要升帐议事,听参将议谋而后定,石亨可不觉得自己比罕有败绩的岳飞更会打仗。
朱仪这才开口说道:“阿剌知院似乎试图用一种损失极小的办法,让我大明军罢兵还朝,而这种小规模的袭扰,应当不只是在看是否有可乘之机,若是诱饵不够大,阿剌知院是不会上钩的。”
诱饵太大,反而会弄的大明军上下人心惶惶不安,最后闹得偷鸡不成蚀把米。
诱饵太小,阿剌知院的胆子就那么一丁点,怎么可能主动出击?
于谦思考了片刻说道:“那就用粮草钓他,二十万石吧。”
“粮草?”朱仪骇然失色,这粮草事关重大,朱仪读了多少兵书,那以少胜多的战例,几乎每一例,莫不是在粮草、水源二字上下文章,用粮草钓,这饵的确够大,但万一玩砸了,大明军立刻就得班师,片刻不容有失。
二十万石,这要是被瓦剌人给吃了下去,这北伐皆休。
“我知道朱指挥的担心。”于谦的表情复杂的说道:“二十万石,不过是陛下为大军筹备粮草的四分之一不到,我说的是东路军的四分之一不到。”
按照预算,这趟北伐,东路军准备个三十万石就足够用了,陛下硬生生的给准备了九十万石,中路军给了七十万石,西路军给了五十万石。
按照陛下的说法,不够还有。
中军大帐的军将们,只知道这次携带的粮草极多,但是万万没想到会这么多。
“这……”朱仪瞪大了眼睛愣愣的说道:“陛下这给的也太多了吧。”
富有且慷慨的大明皇帝。
于谦满是笑意的说道:“陛下的意思很明确,大明军的军将们、军士们都可以在前线有所失误,但是大明军就是要以强横的国力,像压死稻草一样压死瓦剌人,扬我大明国威。”
不把钱粮用在军备上,难道用在助军旅之费上不成?
大明皇帝为了筹措军需,为了四千瓶百宝丹,那可是连腰子都能拿出来,给冉思娘任意压榨。
可见这次北伐之充分。
石亨嘴角抽动了下说道:“历代打仗,哪有用粮草做饵,咱们这也算是打了一种前古未有的打法来。”
大明军的士气似乎在日益骚扰下,日显疲态,稍有接触,大明军就像疯了一样四处出击,但是茫茫草原上,这种四处出击更像是恼羞成怒,却无可奈何。
在阿剌知院不知疲惫的骚扰下,大明军的阵型终于出现了一丝丝的松动,运送粮草的辎重部队的行军速度变得拖沓,而且与中军的距离相差了二十里有余,而且这个距离,还在逐渐增加。
在经过了反复的刺探之后,阿剌知院终于确认了并非诱敌之计,哪有用二十万石粮草做诱饵的?
武清侯石亨错非疯了!
“打!如此天赐良机,怎么能不打!”阿剌知院搓着手,兴奋无比的对着诸多台吉们说着。
一名台吉立刻站了起来,颇为狷狂的说道:“什么天兵天将!不过短短两月有余的袭扰,这便出了如此大的纰漏!大明军,不过如此!”
赛因不花颇为平静的说道:“诸位,当初阿噶多尔济在清风店,笑于谦无谋,石亨少智,这一笑,便笑的全军覆没了,后来在也先大石那里便没了用处,最后狼狈的回去找兄弟苟活了。”
“诸位,把笑收一收。”
赛因不花是很擅长泼冷水的,他在提醒这些个台吉们,看清楚自己的对手到底是谁。
别人就不多说了,你瞧不起于谦,就有些过分了。
赛因不花这番话的目的,完全是为了打消众多台吉出击的念头,或者能拖延一些时间,就拖延一些,在赛因不花的眼里,大明军恐怕是真的出了大问题。
二十万石的粮草,就这么明晃晃的脱离了中军二十多里,这么大的纰漏,能争取多少时间给大明军调整,就争取多少时间。
兵者,诡道也。
利而诱之,乱而取之,实而备之,强而避之,怒而挠之,卑而骄之,佚而劳之,亲而离之,攻其无备,出其不意。
只能说石亨演得太像了,连赛因不花都对大明军有了几分不确定。
阿剌知院颇为不满的说道:“赛因不花,你不要在这里涨他人志气,灭自己的威风,就是诱敌之计又如何?这二十里路,难道大明军还能长出翅膀一样驰援吗?”
“我们只需冲过去,放一把火,哪怕是烧掉一半,大明军就只能狼狈逃回,我也不是要消灭大明军,只是逼退他们便可。”
“我不贪心。”
“算我多嘴。”赛因不花碍于身份,不好多言,大明军只能自求多福了,这支行军最快的四武团营,可能真的要在草原上吃这么一记闷亏了。
四月二十六日,月如钩,星光灿烂。
两个万人队出现在了大明辎重部队的侧后方,随着号角声与一阵阵的口哨声响起,瓦剌人开始踏着草色,向着大明的辎重后军如同一股洪流一般扑了上去。
在瓦剌人进攻的同时,大明军营传出了漫天的锣鼓声,火光冲天。
扎硬寨,打呆仗,辎重部队的营寨扎的很是扎实,这陷马坑,首先就绊倒了冲锋在前的瓦剌骑卒,就是这一股短暂的缓和,给了大明准备的时间,大明军的火炮开始轰鸣。
这股轰鸣延绵不绝的不断在响彻整个草原。
负责殿后的石彪,用力的吐掉了嘴里的草梗,看着营寨外如同潮水一般的瓦剌骑卒,目露凶光,若非石亨反复叮嘱要缀住敌方主力,石彪此时早就打开了营寨大门,冲杀出去,好好消一下近两个月来的鸟气。
总算是抓到了瓦剌人的踪影。
石彪指挥着作战,瓦剌人一旦冲锋太近,火炮声就会陡然密集许多,若是瓦剌势头稍退,这火炮声就会有些稀疏。
作战的瓦剌人的每一次冲锋,似乎只需要再用力那么一点点,就可以冲破防线,可是无论如何用力,似乎都无法撕裂大明军的防御。
而大明军的火炮火铳,则是一波又一波的收割着瓦剌人的生命。
阿剌知院抓着缰绳的手都在颤抖,这块骨头比他想象的还要难啃的多,可是看着岌岌可危的防线,他又舍不得这块肥肉。
只要打下来,大明军就必退无疑!
那他阿剌知院在草原上的声望就会如日中天,成为也先那般的大石,或者干脆做可汗,也未尝不可。
阿剌知院用力的抓着缰绳,一次又一次的下着冲锋的命令,可那脆弱的像纸糊的防线,就是在无数瓦剌人的冲锋下,岿然不动。
“平章事!不好了,大明军中军那边的援军到了!”一个斥候连滚带爬的来到了狼头大纛之下,惊恐万分的说道。
“怎么可能这么快!”阿剌知院看了看天色,这接战不过一个时辰,大明军中军的驰援,怎么可能这么快就赶到,这可是二十里!
“是大明的骑兵,而且是火铳骑兵!”斥候惊恐到了极点,天知道那些火铳骑兵的战力那般强悍。
“撤!撤!撤!”阿剌知院一听是火铳骑兵,焉能不知道自己中了诱敌之计,立刻就下令撤退,可是已然有些来不及了。
所有人都看到了升起的明亮烟火,随后尖锐的哨声从四面八方响起,这是大明军的哨箭,代表着大明军的援军已至。
阿剌知院用力一勒马头,带着三五十个精兵看准了一处便冲了过去。
阿剌知院跑了,没有组织任何有效的撤退,直接带着自己的精兵溜之大吉,融入了茫茫的夜色之中。
久攻不下的营寨大门被打开,无数的骑卒从营寨内冲了出来和援军里外合击,在狼头大纛倒下的那一刻,整个瓦剌人的军阵彻底乱了。
这一仗一直打到了次日黎明破晓时刻,才终于接近了尾声,大明军卒有条不紊的收拾着战场,给还没完全断气的瓦剌人补刀,送他们最后一程。
打扫战场向来如此,都是甭管死活,都要补上一刀,确保敌人已经死了,否则暴起杀人,打扫战场的军士不备,那就会吃大亏。
石彪浑身是血的站在战场之上,笑的格外张狂,笑的格外肆意,进了草原受的鸟气,终于用敌人的人头,发泄了出来。
而朱仪在一旁,则是抱着兜鍪,指挥着军士们清理战场,他的嘴角也挂着笑。
打胜仗,是一件值得高兴的事儿。
昨夜领兵来的援军,正是朱仪带的枪骑兵,带有三眼铳、一窝蜂、鸟铳、手铳等火器的骑兵,其杀伤力远胜过了带着弓箭的草原骑兵,即便是瓦剌人的骑术更好。
战果颇丰。
“嘿嘿哈哈哈!”石彪大笑着拍着朱仪的胳膊大声的说道:“嘿,这粮草未损一丝一毫,倒是这群瓦剌人留下了一地尸体!哈哈哈!!”
“阿剌知院大概没想到是石将军在镇守,若是知道,怕是万万不敢来的。”朱仪笑呵呵的说道。
不得不说,这次石彪的耐心是极好的,一直等到了哨箭响起之时,才打开了营寨的大门。
“那是!”石彪叉着腰,好生耀武扬威了一番。
于谦和石亨一早就赶到了战场,于谦看着一地的瓦剌人尸体,笑容满面的说道:“写捷报吧,也让陛下高兴高兴。”
第八百七十四章 大明军该赢!
朱祁钰收到捷报的时候,正是要上早朝之前,这次的大捷如此振奋人心,以致于朱祁钰也是红光满面。
前些日子因为前锋中了敌人的阴招,导致数百人染病的时候,朝中反对北伐的风力再起,甚嚣尘上,这次大捷来的颇为及时,正好可以拿来堵一些反对者的嘴。
朱祁钰站在大明奉天殿的月台之上,抬头看着上面的匾额,上面的四个字是敬天法祖,这四个是大明对上天的敬奉,对祖宗的反敬奉,万物本乎天,人本乎祖,故以所出之祖配天地,配天以祖。
他看着这牌额愣愣的出神,想到了清朝的秘密立储。
就是皇帝把储君的名字写好放进匣子里,最后完成了皇位更替,这秘密立储制度,被一些人传的神乎其神。
但其实鞑清的秘密立储,只有创立之人雍正,用了仅仅一次,再之后,这秘密立储制度便不再有了。
乾隆做了六十年皇帝,为了不超过爷爷的六十年,就在活着的时候,将皇位禅让给了嘉庆,不仅没有秘密立储,甚至还直接让皇太子继位了。
乾隆一辈子都图一个‘正大光明’图一个‘名正言顺’,三番五次想要立嫡长,可惜老天爷不给他这个机会,乾隆相继看上的皇嗣们一个接一个没撑过二十五岁,最终便宜了不讨人喜欢,也不让人生厌的嘉庆。
到了嘉庆死在了避暑山庄的时候,这秘密立储还弄出了幺蛾子的事儿,嘉庆写好的密匣,在嘉庆暴疾死后,这密匣并没有放在正大光明的牌额之后,群臣四处寻找,怎么也找不到。
太后只好下旨立皇长子绵宁继承大位。
当然,后来就找到了,在一个侍卫身上,群臣打开一看,这匣子里写的正是立皇长子绵宁为太子!彼时皇长子绵宁已经登基了,不是绵宁也只能是绵宁了。
嘉庆的长子还没起名字就暴疾而亡,绵宁这个二皇子算是正经的皇长子,而且绵宁的母亲还是嘉庆的元配嫡福晋,也是嫡长子。
鞑清王朝心心念念了近八十年的嫡长子终于嗣位了,终尝夙愿,也就是后来的道光皇帝。
道光皇帝启用林则徐禁烟,大喊着自由贸易的英吉利海盗们为了打开鞑清国门,开始了两次鸦片战争,再之后,这鞑清便是国将不国。
吹上天的秘密立储制度,不过是雍正亲自参与到了九龙夺嫡的残酷政治倾轧后,发现夺嫡对国力损耗产生了恶劣的影响而试探在皇位继承上的寻找解决之法,最终失败的案例。
若是秘密立储真的那么有效,乾隆也不会一辈子都执着于嫡长子这个正大光明、名正言顺了。
大明的立嫡立长,其实在清朝也是大抵贯穿了前中后期,秘密立储也就执行了那么一次,就和雍正其他的新政那般烟消云散了。
雍正新政的烟消云散,其实很大程度上,和他就做了十三年的皇帝有关,时间太短,有很多的政策,尚未形成惯性,就被取消了,主持新政的君王龙驭上宾,那新政自然随波逐流,消失在了历史的长河之中。
朱祁钰现年三十二岁,若是不出意外,他继续稳定执政,他的这些新政,多少会留下一些,遗泽后世。
“陛下,上朝了。”兴安小心的提醒着陛下,该落座了,陛下不坐,朝臣们都在奉天殿外候着,也不能进来,净鞭响过了,这六部明公都在门前候着。
“嗯。”朱祁钰转身落座。
群臣鱼贯而入,三呼万岁,大明朝的奉天殿朝议再次开始了。
“捷报。”兴安一甩拂尘,也不吊嗓子大声喊道:“景泰十一年夏四月二十六日,大明军在乔巴山下,设计诱敌,大胜瓦剌,击杀伤敌四千三百四十六人,俘六千四百三十四人,定远伯石彪、成国公朱仪勇夺敌纛,扬我国威!”
捷报一出,兵部尚书江渊立刻出列,大声的喊道:“臣为大明贺,为陛下贺!”
“臣为大明贺!为陛下贺!”群臣立刻在江渊的带领下,俯首恭贺大明大捷,无论是反对北伐还是赞成北伐,在大胜的时候,自然要恭贺。
江渊是真的松了口气,他不在前线,可是比前线的军士更渴望这一场大胜。
他自问自己没有于少保那般本事,若是真的出了什么事儿,陛下也许诺要亲征,按照惯例,出了事儿,他这个兵部尚书就得挑大梁,他自问自己挑不起来,这一战大捷之后,即便是大军行军不利,也不会出现全军覆没的惨剧,那江渊身上的压力,就不用那么大了。
“朕已经按制下敕封赏,待大军凯旋便封赏下去。”朱祁钰示意所有爱卿平身,他笑着说道:“朕知道,前些日子,大明军吃了一记闷亏,便有些朝臣担忧大明再陷土木天变之祸,日日忧心,夜夜忧虑,这一捷,算是给诸位爱卿,吃下了一颗定心丸。”
“对朕而言,亦是如此。”
朱祁钰从来不觉得反对北伐的就是佞臣奸骨,毕竟土木堡天变在前,当初朱祁钰要对集宁、河套用兵,这还是在大明的四方之地上的征战,胡濙跑到讲武堂聚贤阁,带着半数朝臣朝天阙。
反对用兵的不一定是悖逆他朱祁钰悖逆朝廷,悖逆大明,支持用兵,也不见的一定是铁骨铮铮。
朱祁钰自己也担心过大明兵败,甚至在石彪吃了闷亏的时候,有一种要不就这么算了,把大军调回来,权当是武装巡游的想法转瞬即逝。
好在,大明军还是那个战无不胜,攻无不克的大明军。
在土木惨败之前,大明军一直都是无敌的代名词。
现在,恢复了正常的大明军,表现出了一如既往的强悍战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