朕就是亡国之君 第833章

作者:吾谁与归

柯潜和王越是同榜进士,当年在京师的鹿鸣宴上就见过几次,后来柯潜在陕西行都司做巡检边防兵科给事中抓奸细的时候,和王越多有合作。

客套之后,柯潜将王越拉到了一旁从怀里掏出一本文牍递给了王越,低声说道:“这是通关文书,一路不要停歇,在缇骑护持之下火速进京。有人给我递了条子,说要我将你留在嘉峪关几日,怕是对你、对康国公夫人、对世子不利。”

王越接过了通关文书,急切的问道:“我回京之事,极为机密,居然也走漏了风声,这些缇骑们靠得住吗?”

柯潜颇为笃定的点头说道:“都是墩台远侯入的锦衣卫,遴选做了缇骑,是自己人。”

王越这才放松了一些,也没多解释,开始在官道驿路上,向着大明京师而去。

从嘉峪关到京师的官道驿路早已平整,从景泰县到京师的官道驿路甚至做了道路硬化,这一路王越是一刻不敢放松,本来月余的路,仅仅用了二十多天,就赶回了京师。

王越从德胜门入京师,到了会同馆驿才得片刻喘息,沐浴更衣后,也没休息立刻就奔着讲武堂而去。

“墩台远侯瞭山王越,拜见陛下,陛下圣躬安否?”王越入门三拜五叩行了大礼。

朱祁钰站起身来走到了王越面前,本来想踹他一脚泄下心头对他们在外面逍遥快活不为他分忧解难的怨气,但是看到王越,这怨气也就散的一干二净了,他将王越扶了起来,连续拍了王越的臂膀好几下,才郑重的说道:“辛苦了,大明重开西域,尔等当居首功,坐。”

“不辛苦。”王越是铁骨铮铮的男子汉,在塞外负了伤眉头都不眨一下,陛下一句辛苦,反倒是让王越红了眼,他们做的,陛下都清楚的看到了。

“入嘉峪关时,柯御史说有人给他递条子,要留我和国公夫人、世子几日。”王越禀报了从柯潜处得来的消息。

朱祁钰笑着说道:“柯潜鸽路传书,已经奏闻了,具体是谁递条子,柯潜也不清楚,但是你回来的事儿,有些人已经知道了,既然安全进京,那就不必担心,安心过年,朕倒是要看看,在这北衙,谁还能翻了天不成!”

一个小黄门慌慌张张的冲进了御书房,着急忙慌的说道:“陛下,登闻鼓院的登闻鼓响了,前佥都御史王复夫人刘氏带着儿子,状告康国公王复有子纳妾,违背国法、更违礼制!”

“陛下……”王越大惊失色,作为进士,作为一个拥有军事天赋的将领,他在朝堂时日极短,压根就没想到自己这刚入京,这就发动了。来得如此之快,快到王越都来不及反应。

朱祁钰眼睛微眯,眼神里精光乍现,笑着说道:“不急,跟他耍耍。”

作为钓鱼佬,朱祁钰率领着一众钓鱼佬,其他钓鱼佬鱼获颇丰,朱祁钰这么些年来始终没钓到过鱼,这次倒好,他还没甩杆,这鱼自己就跳出来了。

朱祁钰对王越说道:“王越,你暂且去休息,安心,这是大明,这是北衙,有朕在。”

王复在大明是有家室的,明媒正娶的妻子刘氏,而且还有两个孩子,而康国公王复的国公夫人是阿史那仪,世子是王永贞。

王复在康国娶阿史那仪是为了笼络突厥人,王永贞这个孩子给王复带来了雄厚的政治资本。

也先的大儿子博罗死在了乱阵之中,二儿子阿失台吉众叛亲离,也先从伯颜那里过继了一个小儿子作为继承人培养,但是也先到底是没了继承人。

刘氏带着孩子敲了登闻鼓,状告康国公,早不告,晚不告,偏偏这个时候告,显然,有人把阿史那仪带着孩子入京的事儿,告诉了刘氏。

朱祁钰靠在椅背上,静静的思索着,对着兴安说道:“咱们大明的这群朝臣们,终于学聪明了,知道玩阴谋诡计没用,选择从正面来了,上次把诡计用到了郑王身上,郑王有襄王护着,最后还是落得个畏罪自杀的下场。”

“也算是进步了。”

刘氏敲登闻鼓,就是上称。

刘氏可是明媒正娶的正妻,结果这王复在康国闯荡出了一片基业后,便始乱终弃娶了胡妻,若是远在康国,刘氏还能忍下这口气,现在倒好,王复还把这胡妻以及胡妻所出,一起送回了大明。

刘氏当然要争,她不仅仅是争自己的名分,还要给两个孩子争名分。

兴安琢磨了下说道:“从有人给柯潜递条子这件事来看,本来是想搞点阴谋诡计的,可是柯潜没答应,这才不得已选择了从正面来。”

“陛下,这番作为,臣不明白,到底是要作甚?”

朱祁钰坐直了身子,拿起了桌上的奏疏说道:“兴文匽武,还能做什么?朕抓着刀,还整天磨刀,要是你,你不怕?”

兴安将镇纸放在了桌子上,满脸笑容的说道:“臣当然不怕,臣有恭顺之心,陛下的刀磨得越锋利越好。”

“只是,陛下,该如何应对呢?”

朱祁钰将手中的这本奏疏丢掉了垃圾桶里,全都是车轱辘的马屁,一句有用的都没有,他拿起了另外一本奏疏,颇为平静的说道:“静观其变,朕倒是要看看,他们能做到哪种地步,也要看看,这次能牵连到多少人。”

第九百三十八章 引经据典等于懂的都懂

王复原配刘氏,是名门闺秀,乃是光州刘氏大宗,洪武年间,光州刘氏迁至山西洪洞德化坊,而刘氏的父亲刘恭是永乐二年进士二甲第四十三名,官至文林郎、兵马司副指挥,永乐二十二年病逝于任上,王复是豪奢大户,本人就是进士,而且弓马娴熟,其发妻自然是要门当户对才行。

登闻鼓响了,这就是大事中的大事,按照大明祖制《大诰》规定,登闻鼓响,皇帝就必须要亲自过问,亲自审讯,亲自处置,大明有三法司会审,有九卿共议的圆审,还有二十四廷臣的廷议,而登闻鼓案,大明内外臣工皆要问询的朝议要案。

朱祁钰一直在看刘氏的状书,这状书是刘氏自己写的,朱祁钰手指在桌上不停的敲动着,思索着这件事如何处置。

最麻烦的地方在于,大明不能堂而皇之的揭晓王复是大明墩台远侯的身份。

来自康国的情报显示,瓦剌诸部的台吉们甚至是也先、伯颜帖木儿、和硕等人已经清楚的知道了王复是大明的内鬼,毕竟王复的康宫守卫,并非怯薛,而是墩台远侯,为了面子上过得去,怯薛军万户和硕把康宫戍卫叫做铁林,这是涉及到康国国本的问题,所有人都避而不谈。

也先也不能谈,谈了就是逼王复跟他火并,谈了,这康国就没了。

可如果大明将王复是墩台远侯的消息广而告之,那么王复在康国就会陷入绝对的被动当中。

“明日朝会,就让登闻鼓院宣刘氏上殿陈情,敕刑部不得以妻告夫论,再找几个奢员,康国公夫人和公世子的水食皆要有奢员先尝过。”朱祁钰停下了敲动的手指,对着兴安下达着指示,在大明妻告夫,无论夫君犯了什么过错,妻都要入监一年半。

大明的牢房可不分男女囚,这刘氏若是进了牢房,王复明日真的背明,朱祁钰都觉得王复情有可原。

朱祁钰又眉头稍蹙的说道:“卢忠,你差遣两百骑,把会同馆给保护好,别出什么乱子。”

卢忠想了想俯首说道:“陛下在东城还有个宅子,会同馆人多眼杂,还是把康国公夫人和公世子送到宅子那边?”

“嗯,这事儿你来办,康国公在康定有康宫,咱大明不能给康国公建个康宫,国公府还是得有一处,落脚用。”朱祁钰对卢忠的建议良言嘉纳,在保护人和抄家这块,卢都督是专业的。

登闻鼓院本无院墙,后来为何有了院墙还落了锁?这登闻鼓,很容易就变成了朝堂狗斗的工具。

朱祁钰又宣见了于谦、贺章二人,商议了此事,这商量来商量去也不过是确定了这件事的基本走向,而后朱祁钰又叫来了胡濙胡少师,这种事儿,显然胡濙这个五十年份的礼部尚书,专业更加对口。

胡濙也早就听闻了此事,见了皇帝,就出了个主意,展现出了五十年份礼部尚书的功力来。

两次大雪,大明京师的雪还未融化,皓月当空和积雪相映成辉,朱祁钰踏着雪和月光,回到了后院,解开了大氅,挂在了门前,冉思娘半倚着堆云砌雪的软榻之上,慵懒至极,桌上摆着一堆的坚果,她捧着一本话本看的入迷。

汪皇后则是坐在软塌的另一头,就着石灰喷灯的光,在画板上认真的勾勒着。

“夫君回来了?”汪皇后放下了手中的画笔,笑着见了一个礼,冉思娘在汪皇后面前可不敢造次,只是见礼不敢多言,朱祁钰不见得能拿得住冉思娘这个妖精,但是汪皇后拿得住。

“嗯。”朱祁钰点了点头,不甚在意的说道:“你们忙你们的,咱先去洗漱。”

汪皇后这个六宫之主的位置,稳若泰山,今天过来这后院,是跟朱祁钰说那两个入宫秀女之事,贵人也封了,皇帝迟迟没有宠幸,两个贵人跑去找汪皇后哭诉,可惜的是,汪皇后和朱祁钰这说着说着就说到了榻上去,这两个贵人的事儿未能来得及开口。

次日的清晨,朱祁钰要去大朝会,这已经是景泰十一年最后一次大朝会了,他起了个大早,本来不想吵醒汪皇后,结果他睁开眼,汪皇后已经在给朱祁钰准备冕服了。

汪皇后给朱祁钰穿着衣物,一边说道:“两个贵人哭的梨花带雨,我见犹怜,这入宫两个月,国朝无战事,陛下国事不甚繁重,也应宣见宠幸,这思娘有了身孕,这两个贵人顶这个阙正好,我问兴安,兴安说都是他的错,把云燕妹妹给顶替上了。”

“兴安办事有分寸,我一听就知道是夫君的意思。”

“现在这云燕妹妹也有了身孕,让这两个贵人来伺候夫君?”

“听娘子安排。”朱祁钰从善如流,其实他本来打算让陈婉娘或者杭贤过来,但是汪皇后已经开口了,便没有不答应的道理,这泰安宫还得汪皇后打理。

汪皇后给朱祁钰带上的十二旒冕,似是想到了什么,掩着嘴角笑了一下说道:“夫君也悠着点,我伺候夫君这么些年,还力有不逮,这俩小娘子都是刚出窑的瓷器,夫君势大力沉,可别把瓷器碰碎了,让思娘看诊才是,思娘怕是得乐几个月。”

疏浚好的水路自然是畅通无比,没疏浚过的水路,疏浚的过程也是其乐无穷。

“我昨日听闻了康国公元配刘氏敲了登闻鼓,便准备了这道懿旨,这外廷之事,臣妾也不知道其详,不知道能不能帮得上夫君。”汪皇后给朱祁钰绑上了冕服素纱大带(腰带),用金钩挂在了冲牙之上,而后整理了下这大带上的五彩绦,就这个五彩绦,看似简单,可冉思娘学了很久,都学不会怎么去整理。

朱祁钰看着桌上打开的懿旨,笑着说道:“知我心者,娘子也。”

“咱去上朝了,过年这些日子,娘子就留在这后院?也省得母亲天天念叨你。”朱祁钰的手有些不老实,却被汪皇后抻开,这冕服穿起来格外的麻烦,弄乱了再穿就误了上朝的时辰,宠冠后宫的冉思娘也不敢做抻开这个动作,皇后却可以做得。

皇帝生母吴太后对冉思娘不满意,因为冉思娘操持的医道贱业,吴太后对皇后也不满意,因为汪皇后主持巾帼堂,整日里抛头露面,也不在宫中。

吴太后奈何不了汪皇后,也奈何不了冉思娘,一个握着六宫之主的印绶,一个握着泰安宫的财权。

“好。”汪皇后又端详了一圈,夫君这身骨确实能撑得起这冕服来,冕服装饰繁琐,就连着蔽膝都绣着十二章里的四章,很容易喧宾夺主,可是她的夫君穿上,首先注意的到的是夫君,而不是衣物。

汪皇后突然踮起了脚尖,在朱祁钰耳边轻声说道:“夫君长得真好看。”

汪皇后说完便抽身而去,根本不给朱祁钰反应的机会,躲得远远的,笑个不停,朱祁钰摇了摇头,笑着说道:“调皮。”

这冕服穿起来有些重,而且行动不便,兴安一直在大驾玉辂前等着,见陛下上了车架,才一甩拂尘,大声的唱道:“起驾!”

忠国公石亨上到了白象的身上,扛着自己的钩镰枪,拍了拍白象,在太常寺的乐班奏乐声和号角声中,驾着白象向着承天门而去,十八架先导车亦步亦趋的前进着,九六三,十八匹马拉动的大驾玉辂稳稳的前进。

朱祁钰曾经就石亨做先导的问题,和石亨详谈过,毕竟已经贵为国公,今非昔比,再一直让国公爷做这个等同于牵马坠蹬之事,有损国公的颜面,朱祁钰的意思是让石亨的侄子定远伯石彪为先导。

可是忠国公石亨不这么认为,为陛下前驱这个差事,怎么是损了体面,分明是体面本身。

最后,这为陛下前驱之事,还是给皇帝养白象的忠国公石亨继续主持。

净鞭三声响,群臣鱼贯入朝,三呼万岁,大明最后一次的朝会便开始了。

小黄门拉开了明光甲葵花引首、抹金轴的青色诰命诏书,兴安看着上面的柳叶篆,阴阳顿挫的喊道:“奉天诰命皇后,有旨:”

“伯兮朅兮,邦之桀兮。伯也执殳,为王前驱。自伯之东,首如飞蓬。岂无膏沐?谁适为容!”

“今有康国公元配刘氏,性行温良,克娴内则,淑德含章,人品端方,嘉惠成于自然,仁孝本于天赋,特赐一品诰命夫人,钦崇天道,永保天命。”

“咸使知闻。”

这就是汪皇后给朱祁钰的那本诰命懿旨,里面的内容是册封王复元配为诰命夫人,这道懿旨并不难懂,开篇引《诗经·卫风·伯兮》之言,这是先秦时一个女子在丈夫从军之后,为了表达对丈夫的思念所作。

其整句译为:我的丈夫真威猛,真是邦国的英雄。我的丈夫执长殳,做了君王的前锋。自从丈夫东行后,头发散乱像飞蓬。膏脂哪样还缺少?可为谁修饰我的颜容!

这个引用,便是引经据典,王复为君王前驱之事不能明说,引经据典,大约就是懂的都懂。

命妇皆由六宫之主管束,恩封诏书理应太后懿旨,可孙太后交了权,吴太后不掌权,自然是皇后懿旨。

“宣一品诰命夫人刘氏。”朱祁钰对着兴安说道。

登闻鼓案是头等大事,朝议大会本就是宣布为主,真的做决定在文华殿的廷议廷推之上。

“宣一品诰命夫人刘氏觐见。”兴安吊着嗓门喊着,站在奉天殿前的小黄门们,朗声齐喝,就将大明皇帝的天语纶音传到了宫门处。

刘氏拉着两个孩子,候在左顺门,在完全不知道怎么回事的情况下,就被套上了诰命夫人衣服,旨意也传到了刘氏的手中。

刘氏带着两个孩子一步一步的走进了奉天殿内,三拜五叩后,跪在地上,颤颤巍巍的说道:“罪妇拜见陛下,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妻告夫,无论对错,都要入监,刘氏自称罪妇,若不是听闻阿史那仪带着那个王永贞那个野种回了大明,她也不会去敲登闻鼓。

兴安看着面前拉开的圣旨,又看了眼陛下,大声的喊道:“奉天承运皇帝,有旨:无罪,钦此。”

这是兴安这些年宣读圣旨里最简单的一个,里面就俩字,无罪。

这是朱祁钰在动用皇帝的司法特权,启动了非刑之正的程序,不讲任何道理、不讲任何原则的宽宥了刘氏妻告夫的罪状。

妻告夫有罪,这不是大明独有的,比如两宋著名词人李清照,就告了她的夫君张汝舟不法,张汝舟有罪褫夺了官身充军柳州,而李清照也锒铛入狱。

刑部尚书俞士悦握着笏板,多少有些无奈,陛下昨日已经照会,刑部也拿出了章程,打算从这亲亲之谊的五常大伦的角度去请皇帝宽宥,再加上今日诰命夫人的荣恩,要想治刘氏有罪,得先褫夺了这一品诰命夫人的荣恩。

俞士悦大抵能理解陛下为何会直接下旨,不想让刑部难做,让刑部尚书被仕林们口诛笔伐为佞臣罢了。

俞士悦作为大明朝堂十一年不倒的刑部尚书,这点风雨,他还是能承受的住的。

“陛下,如此儿戏宽宥,臣以为不妥!”刑科给事中程思敏听闻如此荒唐诏书,立刻站了出来俯首说道:“大明国法在前,贼酋王复本为我大明官员,在奉天殿上逞口舌之快,行不法忤逆圣意,而后奉贼为主,已成贼酋,陛下英明以国事为重,不计前嫌,恩荣封康国公,以靖边安,臣肯陛下还请三思。”

俞士悦听闻立刻头皮发麻,程思敏虽然是科道言官,但他是刑科给事中,程思敏是完全不懂。

俞士悦立刻出班俯首说道:“陛下容禀,程给事中刚刚从云南巡检边方归京五日,京中事多有不察,此言此语,皆因知其一,不知其二。”

朱祁钰还以为这程思敏是这跳上来的第一条鱼,结果看着程思敏一脸迷茫的模样,摇头说道:“归班吧。”

程思敏入京五日,并不懂这《京官的自我修养》,也不知道帝不动,我不动,帝一动,我惶恐的惯例。

陛下这饵连个钩子都没有,程思敏也要咬,属实是涉世未深。

朱祁钰看着刘氏的状态,就知道刘氏现在的情绪很不稳定,本来打算宣阿史那仪和王永贞入殿的皇帝,也打消了这个念头,开口说道:“王夫人,你敲响了登闻鼓,现在见到了朕,有何冤屈,一一道来。”

刘氏状态很差,差到离疯癫只有一步。

第九百三十九章 在让人失望这件事上,从不让人失望

“陛下……”刘氏跪在地上,开始讲述这些年,她的遭遇。

朱祁钰十分认真的听完了刘氏的描述,她的话絮絮叨叨,啰里啰嗦,甚至有很多很多重复的地方,这么一个名门闺秀出身,落到这般地步,如同祥林嫂一样反复念叨着那些话。

刘氏完全不知道自己的丈夫去了哪里,景泰三年王复弃笔从戎当了掌令官,再听到消息,便是王复叛了大明,投奔了瓦剌人,这对刘氏而言宛若晴天霹雳,在她心目中,那个为家里遮风挡雨还有些刚直的夫君,就这般投了敌。

刘氏在担惊受怕中度过了一年,大明皇帝把渠家三兄弟送进了人间地狱解刳院之事,路人皆知,陛下对贰臣贼子从不宽恕,刘氏这一年的时间里,一直做噩梦,梦到缇骑踹了门,把她们一家人都送进了解刳院里,历经十八层地狱之苦,永世不得超生。

刘氏在这一年的时间里,噩梦和现实分辨不清楚,浑浑噩噩,缇骑没到,倒是险些把刘氏给活活吓死,刘氏挺过了这一年,家中已经剧变,过去来往的亲朋都断了联系,两个儿子在国子监也是饱受屈辱,这国子监的禀生们,总是欺辱他们,而后便退了学。

若是这般,刘氏还能挺得住,可是她的娘家人,直接和她恩断义绝,而王复的宗族海宁王氏也将王复,还有两个孩子移除了家谱,刘氏几次上门求告,都被拒绝,这些年,刘氏和两个儿子完全靠着王复的俸禄过活。

当初廷议王复之罪,胡濙以亲者痛仇者块给糊弄了过去,王复左右不过是一个被罢免的四品,也无人纠缠,真的纠缠,大明谁能在礼法上胡濙辩经?

王复的两个儿子本来要参加顺天府的乡试,奈何这报名之后,就被顺天府移除了名录,连乡试都无法参加,而后王复的两个儿子想要弃笔从戎投京营去,奈何这京营已非当初,现在想进京营,难如登天,若是要钱还好说,刘氏嫁过来带了好大一笔嫁妆,变卖一些也能拿得出,奈何现在进京营,这第一关就过不去。

王复投效瓦剌,是贰臣贼子,五代不得入行伍,是京营的铁律。

后来王复被封为了康国公,刘氏更是感觉屈辱,这康国公之位,证明了自己的丈夫的确是个有本事的人,不过这满腹经纶、浑身的本事都给瓦剌人效了力,能把大明朝廷逼的册封康国公换轮台城的地步,她的夫君是不折不扣的大奸大恶之臣。

旁人的白眼和讥讽、宗族的切割、孩子前途屡次受阻、夫君不忠不孝不悌、刘氏担心陛下雷霆之怒,担惊受怕过了这么些年,终于在阿史那仪和王永贞回到大明朝的时候,崩溃了,拉着孩子,就来到了登闻鼓院,敲响了登闻鼓。

刘氏如泣如诉的将自己的冤情陈述,而状告的罪名是王复有妻娶妻。

按照大明一贯的叙事风格,也先是大明册封的敬顺王、瓦剌都总兵、答剌罕、太师淮王、大头目、中书右丞相,王复到也先王帐做事,仍然是大明臣子,这一叙事风格也符合一贯的天可汗理论。

《中庸》有言:凡为天下国家有九经,曰:修身也,尊贤也,亲亲也,敬大臣也,体群臣也,子庶民也,来百工也,柔远人也,怀诸侯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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