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吾谁与归
当年陈循儒袍上殿的时候,胡濙一个人能把一群儒生怼的哑口无言。
尼古劳兹跟胡濙坐而论道,不被戳肺管子才奇怪。
“你们大明高道德劣势的问题,解决了吗?这不利于殖民,要搞殖民,谈道德就不能谈利益,利益和道德是冲突的。”尼古劳兹想到了一个可以攻讦的点。
胡濙却老神在在的说道:“还是得谢谢你提醒我,解决了,大明的确存在高道德劣势,但是大明人太多了,想挑选些低道德优势的人,扔到海外去开拓,还是绰绰有余的。”
“好吧。”尼古劳兹眉头一皱,略显怅然的说道,大明有句老话,叫林子大了什么鸟都有,大明真的一力开海,遴选一批没有任何道德可言的人,还是能找出很多很多的。
尼古劳兹眼神闪动,似乎是不经意的说道:“听说今日陛下在主持盐铁会议,胡少师在我这里和我闲话,想来是没去盐铁会议才是,五十年不倒的大明帝国的元老,似乎也被赶出了元老院。”
“谁都跟你们罗马元老院一样终身制?”胡濙闻言丝毫不怒,反而递了一刀出去,直奔尼古劳兹的要害而去,罗马元老院的制度是罗马僵化的根源,甚至可以归咎为亡国原因之一。
尼古劳兹面色剧变。
胡濙又补了一刀说道:“陛下叫我去了,我这么大岁数了,老是占着坑,年轻人会有意见,也就不去了,也撑不太住了,一坐就是几个时辰,累得慌,反正到时候看邸报就行了,我又不是看不懂。”
尼古劳兹这次满脸通红,这次已经是出离的愤怒了,尼古劳兹看邸报确实看不大懂。
“哈哈哈,都这么大岁数了,火气还这么大。”胡濙又补了一刀,胡濙比尼古劳兹大了二十多岁,当年尼古劳兹的父亲带着尼古劳兹访明的时候,尼古劳兹还是个少年郎,现在他们俩看起来一样的老迈。
“你!”尼古劳兹道心崩了,他站起身来,走了半天,才算是把心火给卸了去,胡濙就是想看他气的跳脚的样子,越气胡濙就笑的越开心。
“我有些不明白的地方,胡少师能不能教教我?”尼古劳兹还是说起了正事,问起了他不懂的地方,日后五皇子闪电般归来,也能参详一二。
“你问,我知道就告诉你。”胡濙这话的意思就是,不能说就一个字不会多说,你的是我的,我的还是我的,这个交流的先决条件,胡濙是不会改变的。
第九百三十六章 我就是故意的,不是不小心
“胡少师,你能帮我分析下大明皇帝为何……言出法随,他的权力构成吗?”尼古劳兹上来就问了一个甚至可以说是禁忌的问题,尼古劳兹想知道大明皇帝的权力构成。
这是罗马所欠缺的东西,罗马帝国的皇帝的权力和大明皇帝的权力相比,实在是云泥之别,尼古劳兹用言出法随这个词,说明他这些年在大明并不是一直抱着罗马闪电归来在过活。
“权力构成?”胡濙笑了笑说道:“这没什么不能谈的,我可以从几个方面去和你讨论这个问题,当然鉴于你的学识,我用更加浅显易懂的话跟你解释大明皇帝的权力构成。”
“陛下的权力来自于大明太祖高皇帝的开辟之功,正如你想的那样,两宋失道天下,最终让北虏占了天下,中原经历了现在罗马正在进行中的危急,不是亡国,而是文明在消亡。”
这是一种很官方的解释,当今陛下的皇位是继承来的,所以在一些事儿上,陛下不能做到彻彻底底,比如陛下谈到的三座大山的问题,谷租、藁税、乡部私求,陛下在农庄法上,依旧未尽全功。
这不代表胡濙否定大明皇帝的英明,胡濙是个守旧的、传统的儒学士,在他个人看来,未尽全功有的时候,并非坏事,眼下农庄法,在胡濙看来,已经做的很好了,维护数量庞大的掌令官、庶弁将在乡部任职,是需要资财的,而藁税的部分便是用在此处,若是真的把藁税也一道推翻了,那基层建设所需要的钱粮又从何而来呢?
作为一个政客,作为眼下大明朝的政客,胡濙并非翰林院的梦想家,大同世界是一个美好的夙愿,可现实就是必然会有压迫,必然会有肉食者和被朘剥的人,那么藁税在当下的生产力而言,并无推翻的物质基础,没有地基盖房子,是空中楼阁,是水中捞月。
可是三座大山推翻了两座,对于百姓而言,足够喘一口气了。
胡濙继续说道:“第二部分则是大明京营,这部分的权力,来自于当年京师之战,来自于于少保的主动放弃的军权,对于一个权臣而言,放弃武力等同于自杀,于少保放弃了武力,同时也放弃成为权臣,这么些年了,我看错了很多事,这也是我看错的一件,我还以为行了废立事的于少保会倒霉,可陛下在保护于少保,给于少保晋国公世爵,就是共享这部分权力。”
“而这部分的权力,在陛下接掌之后,在土木天变后,需要振武的背景下,在飞速的而有序的扩张,这里的有序,即便是京营总兵官、大明的忠国公石亨,也不能随意调动京营,忠国公也并不想要随意调动京营的权力,事实上谁跟忠国公说这个,忠国公怕是得急眼。”
“京营始终是陛下的京营,而保证权力牢牢掌控的工具有很多,讲武堂是工具、提前发军饷是工具、天子门生庶弁将、掌令官是工具、西土城北土城营建是工具、优待军眷是工具。”
“这部分权力,是陛下掀桌子的权力,一旦朝臣们非要跟皇帝碰一碰,陛下真的有十二个团营,这十二个团营的强悍战力,是经过了数次大战久经考验的战斗力。”
尼古劳兹拿着胡濙的送的钢笔,刷刷刷的写着,胡濙看了一眼说道:“你‘Potere’这个词,拼写错了,这个词组非常容易拼错,在表音文字中,因为犯错的人太多了,才有了你这种写法,表音文字很容易这样,因为口语化的缘故,一百年后的人看不懂一百年前的文字。”
“一如现在,整个鞑靼、兀良哈、瓦剌里面,会蒙文的人加起来,还没大明人多,而我比也先更懂蒙文。”
尼古劳兹沉默的看着胡濙,他还想反驳两句,结果自己写的太快,的确是拼错了,他写的是教会式的写法,而胡濙说的是古典式的写法,在罗马文字语言这块,胡濙这个大明礼部尚书,比他这个罗马人更擅长。
这是一种羞辱,而尼古劳兹却是一句反驳的话都说不出来。
胡濙喝了口茶,靠在软篾藤椅的背上,看着尼古劳兹说道:“古典式的拉丁文里面,因为元音字母W和J的缺失,常常横杠来代替,其实使用不方便,可是作为罗马使臣,作为传记,我认为你应该严谨一些,使用古典法。”
胡濙不仅知道尼古劳兹错了,而且还知道错在哪里,而且还知道应该如何让这个文字更加准确,作为礼部尚书,作为大明礼法的守护者,胡濙有这个实力,虽然他已经年迈,已经不能再像之前那般为陛下洒水洗地了。
尼古劳兹纠正了自己的拼写,颇为诚恳的说道:“胡少师,不愧是大明的读书人啊。”
找不到确切的形容词的时候,大明喜欢用读书人三个字去形容,尼古劳兹也学会了这种用法。
“咱们刚才说到哪里了?哦,陛下权力构成的第二部分军权。”胡濙揣着手继续说道:“陛下的权利构成的第三部分,则是财税支配地位,也就是财权,这一部分的权力,陛下不是通过加税去实现的,这是极为关键的,加税向来是一把双面刃,在加税的过程中,承担压力的始终是百姓。”
“无论如何精准的计算,都无法将老百姓到底能承受多少压力算出来。”
“陛下的财权地位,是陛下这么些年来,一点一点积累出来的,无论是官厂、匠城、钱法、市舶司商舶抽分等等,都是陛下在财经事务之事上的开辟,这是大明,乃至中原王朝数千年来,前所未有的开辟,陛下并未独享这份权力,而是和朝廷一起分润这部分的权力,所以户部比我们礼部更忠诚。”
“礼部失去了陛下还是礼部,户部失去了陛下,就只能吃糠喝稀任人糟蹋了。”
尼古劳兹艰难的理解这权力构成,他有些沙哑的问道:“还有吗?”
胡濙点头说道:“有,陛下的权力构成的第四部分,是农庄法,这是朝臣们非常容易忽略的一个点,而恰恰是他们忽略的地方,才是陛下最为雄厚的根本。”
“农庄有乡勇,这些乡勇是京军、大明军的主要来源,农庄有粮食,大明皇帝需要粮草的时候,可以直接绕开户部通过于少保、通政司,甚至绕开于少保、通政司直接对庶弁将、掌令官所控制的乡部下旨,而土地是大明最大、最多的生产力资料,这部分的生产资料被陛下所掌控。”
“朝中有些年龄不大、胆子不小的翰林、御史,总是觉得自己可以和陛下斗一斗,他们拿什么跟陛下斗呢?连陛下的权力根基这个最基础的问题,都没弄明白,总是困在宗亲、大臣的旧框架里跟陛下斗,能玩得过陛下才是怪事。”
当坏蛋也是要实力的,没点实力,怎么跟陛下斗。
也不是胡濙自谦,连他都不敢跟皇帝斗,大明那些妖魔鬼怪,怎么敢跟陛下横眉竖眼,谁给他们的勇气?
“原来是这样,原来是这样。”尼古劳兹不住的点头,胡濙三言两语完美的回答了尼古劳兹心里的疑惑。
胡濙看尼古劳兹高兴了,不像刚才那样愁眉苦脸了,笑着说道:“其实,还有最最关键的一点,陛下的权力来自于陛下本人。”
“啊?”尼古劳兹疑惑了,他一疑惑,滔滔不绝的胡濙只是笑,不对这个问题进行展开讨论。
尼古劳兹挠着头抓狂的说道:“胡少师这话说一半,在我们罗马是要被拔舌头的!”
胡濙却洋洋得意的说道:“上面我们讨论的是皇帝陛下的权力,而根本原因在陛下身上,我作为臣子怎么能议论陛下呢?若是被锦衣卫知道了,怕是要到北镇抚司过一遍五毒之刑,我这般年纪,贵使还是不要难为我了。”
尼古劳兹听完之后,气到手抖的大声说道:“你的理由总是如此的充分,而且合理,但是我非常怀疑,你就是故意气我!”
胡濙非常坦然的说道:“你说得对,我就是故意的,不是不小心。”
“你!你!你!”尼古劳兹第二次被戳到了肺管子,气炸了。
尼古劳兹和胡濙认识近十年,被气到冒烟也不是一次两次,到现在还没被气死,这个心胸,就很适合当使臣了。
在帝制专制之下,大明皇帝的英明与否,直接影响到了大明兴衰。
胡濙并没有展开说这最后一点,他很清楚,当下的大明的种种改变是有陛下这位君王,自始至终,从头到尾,陛下从来没忘记过一件事,那就是民为邦本,以民为重,这个民,是大明这个集体中的每一个个人,不专指百姓,也不专指是势要豪右。
若是哪天陛下忘记了这件事,那构成权力的四部分,便是没有地基的高楼大厦,稍微有些风吹雨打,就会摇摇欲坠。若是哪天大明忘记了这件事,大明就会失去民心,失去一切一切的基础,失道失道,即失此道。
胡濙确切的知道,陛下不会忘记这件事,因为陛下是个信守诺言之人,说抄你全家,就连鸡蛋黄都得给你摇散了,陛下对清威王承诺不会做第二个唐明皇,那就绝对不会。
大明会不会忘记这件事,胡濙也确切地知道,大明一定会忘记这个根本,襄王殿下也说了,大明,早晚一天是要亡的,迟早之事。
胡濙从未为此焦虑,他活着的时候看不到大明忘记根本的那一天,至于死后,他都死了,他更管不到了。
有的时候也不是胡濙不跟尼古劳兹讲这些,是他就是讲了,尼古劳兹一个外乡人,无法设身处地的站在大明的角度去思考问题,说了尼古劳兹也不懂,还不如不说。
“你总是这样,不过你谈的这些已经够用了,罗马没必要像大明那样伟大,我们希望的只是也仅仅是传承而已。”尼古劳兹擅长宽慰自己,否则早就被气死了。
胡濙伸出了手,又握紧,看着尼古劳兹认真的说道:“其实你想过没有,罗马已经亡了,名叫罗马的这个文明已经彻彻底底的亡了,我为什么这么讲?是因为承载着罗马这个文明的主体,罗马人,已经亡了,你能明白吗?”
“罗马文明的灭亡,不是国灭,而是罗马人亡了,所以罗马才亡了,你清楚的知道。”
“尼古劳兹,你不要再自己骗自己了,罗马走了,即便是闪电般归来的罗马,没有了罗马人的罗马,还能称之为罗马文明吗?”
尼古劳兹一言不发的看着自己写的罗马亡使旅明游记,就这么愣愣的看着。
胡濙不是坐而论道要戳尼古劳兹的肺管子,不是为了气他这么说,胡濙在跟尼古劳兹讨论的是文明衰亡,因为有罗马人,才有罗马文明。
这些年尼古劳兹一直活在一个幻想之中,需要有一个人戳破这个幻想的气泡,认清现实。
叫醒一个不愿意醒来的人,是一种很不礼貌的做法,胡濙并没有把尼古劳兹看成番国蛮夷,才会说这番话。
“你说得对。”尼古劳兹满是希望的看着胡濙说道:“罗马的根本出了问题,但是只要解决这些问题,罗马也能和大明一样再起!”
大明可以再塑中华,那为何罗马就不能闪电归来?
“确实,可能会有那么一天。”胡濙没有在这个问题继续深入,尼古劳兹并不愿意醒来,如果胡濙继续刺破的话,尼古劳兹怕是精气神三衰而亡。
尼古劳兹为了罗马闪电般归来而活着,这是他的信念。
“胡少师能跟我讲讲大明科层制官僚选拔制度,科举吗?”尼古劳兹再次询问着自己内心的疑惑。
胡濙点头说道:“你知道中了举人,便是官身,见官不跪,还有一定的司法、赋税特权,用陛下的理论去说,科举,是让一个人、一个家族,鱼跃龙门的阶级跃迁,从被朘剥者到肉食者的跃迁,所以,才会这么难考。”
“前吏部尚书王直本是琅琊王氏的旁系中的旁系,自从成为了进士后,琅琊王氏把王直王尚书录入了族谱,后来因为朝局变化,王直和琅琊王氏单方面一刀两断,王直如此直接舍弃了宗族,病故后也没有落叶归根,而是葬于金山陵园,可就是这样,琅琊王氏依旧不舍得把王直从族谱里划去,还引以为荣。”
“这就是大明进士的社会地位,凌驾于宗族之上,所以寒窗苦读十余载,一朝鲤鱼越龙门,春风得意;金榜高题万世名,千秋马踏莺燕,富贵荣华。”
“寒窗苦读一旦金榜题名,就是比世世代代的累积要强,这是因为权力在大明朝廷手中掌控。”
第九百三十七章 如此二十九载,直到大厦崩塌
“如果,我说如果,如果说这种遴选人才的制度,遴选出来的人才,因为各种原因,尤其是在大明的礼法中,格外强调的亲亲之谊,进士们都为自己的宗族而谋利,似乎是必然而且是合理的,大明这种制度,和罗马的元老院又有什么区别呢?”尼古劳兹在胡濙讲完之后,迫不及待的问道。
尼古劳兹没有等胡濙回答,继续说道:“大明的皇帝是非常富有智慧的,这一点我并不否认,这位年轻而聪慧的君王,把大明从一滩烂泥中拉了出来,并且用自己的智慧带领大明更加强盛。”
“但是我看邸报,大明皇帝曾经说过,有了面包牛奶才可以读书,大概是这个意思,读书,是一个很费钱的事儿,无论是老师,还是笔墨纸砚,都极为昂贵,那么地方宗族的孩子,比乡野的孩子在受教育上,会更加容易,我并不是在故意的夸大,而是正在发生。”
“比如,现在的礼部元老姚夔,他的家族是桐庐姚氏,便是拥有半县的领主。”
“我明白你的担忧,事实上,大明经历过一次。”胡濙颇为确切的肯定了尼古劳兹的担忧,进而继续说道:“在三十四年前,那时的大明皇帝是太宗文皇帝,彼时大明鼎盛,而后在文皇帝龙驭上宾之后,你说的这些,就真实发生了,我亲眼目睹。”
“军屯卫所和巡检司被有目的的破坏,军户大量流失,又因为大明户籍缺少流通,这些逃所的军户们,只能成为地方宗族们的隐户。”
“土地被大量的兼并,官田被侵占,势要豪右、乡贤缙绅占据了大明最多的生产资料,而后利用土地的强人身依附,将佃户变为了自己的奴仆,到这一步仍然不满意,他们将自己的田亩挂靠在了僧道、举人、进士、各地藩王的名下,逃避正赋。”
“大明本就脆弱的财税进一步被破坏,乡贤缙绅假托衙蠹、山匪、流寇、帮派私自设卡抽分,而大明的钞关一分钱收不到,又因为税基萎靡,户部连正赋都收不到,这开海事还被反复阻挠,这好不容易造好了船,还被所谓的民乱给烧得一干二净。”
“你来到大明的时候,陛下已经设了密州市舶司。你当户部的明公一直如现在这般威风?以前户部尚书上朝都是掩着面,因为连折钞七成的俸,户部都没有。”
“而后开始制造民间风力,这种风力包括且不仅限于,衍圣公说江西张,道士气,凤阳朱,暴发人家,小家气;污蔑文皇帝暴戾无度,动不动就杀人全家诛人满门;污蔑太祖高皇帝更是数不胜数,南衙孝陵,高皇帝的陵寝上有桐园都被一把大火给烧了。”
“要是稽戾王争点气还好些,徒叹奈何。”
胡濙之前从四个方面分析了大明皇帝的权利构成,法理、军权、财权、基层建设,而后说所有的权利构成的基础,皇帝陛下本人。
陛下登基前的群魔乱舞,也可以从四个方面、一个基础去讨论,胡濙作为亲历者,那是看的一清二楚,看的明明白白,那些几乎可以说是幼稚的手段,却屡屡得手。
“那你在干什么?”尼古劳兹似乎找到了一个可以戳肺管子的点,直接就戳了上去。
胡濙也不恼怒,反问道:“罗马亡国的时候,你又在干什么?”
尼古劳兹刚刚平复的心情,再次开始翻江倒海,大明眼下如日中天,罗马还在寄希望于五皇子可以闪电归来,若是大明朝臣在此,一定会嗤笑,好好的,招惹胡濙作甚?自取其辱。
胡濙摇头自嘲的笑了笑说道:“我一个礼部尚书,这群魔乱舞的时候,能明哲保身就不错了,还问我在做什么,我能做什么?就是眼下大明这般模样,我又有什么功劳呢?顶多就是一个《预防与卫生简易方》罢了。”
眼下大明的国力快速恢复,胡濙作为礼部尚书没有功劳吗?若是这么说,朱祁钰第一个不答应。
胡濙一本《预防与卫生简易方》生民无数,胡濙在确立大明朝堂只有一个声音这件事上,贡献了能贡献的一切,这不算是功劳?
尼古劳兹才不信胡濙这个鬼话,他要是真的没什么功劳,皇帝怎么可能如此优待?
礼法这东西看不到摸不着,但是真实存在。
胡濙是上书房的老师父,他看出来了尼古劳兹还是没听的太明白,这个不懂,是因为尼古劳兹不懂大明的政治逻辑,他想了想才说道:“民间有种斗兽棋,青花文字碗,上面画着象狮虎豹犬狼猫鼠,从大到小,可以大吃小,同类碰,但是这最小的老鼠却可以吃大象。其实这江山社稷,和这斗兽棋是一样的。”
“狮虎豹犬狼猫都可以吃老鼠,但唯独大象不能吃老鼠,老鼠谁都吃不了,唯独能吃得了大象。”
尼古劳兹不解的问道:“那要是大象吃老鼠呢?”
胡濙靠在椅背上,略微有些出神的说道:“那这棋就不要下了呗,直接把棋盘掀了就是,占据了统治和领导地位的皇权,就是那头大象,百姓就是老鼠,当皇权无法限制这些肉食者肆意对下朘剥,当皇权跟着肉食者们肆意对下朘剥,当皇权率兽食人之时,那这斗兽棋的规则就被破坏了,就不用下了。”
“如此二十九载,直到大厦崩塌。”
尼古劳兹并没有玩过斗兽棋,他试探性的问道:“胡尚书会把这些教给五皇子吗?”
胡濙颇为确信的说道:“五皇子是大明皇嗣,一视同仁。”
胡濙和尼古劳兹又聊了许久,大抵就是在揭对方的伤疤,大明眼下鼎盛,尼古劳兹无论怎么揭,都不如胡濙三言两语来的痛,最后胡濙完胜,精力略有不济,便乐呵呵的站起身来,离开了会同馆驿。
而此时此刻,康国保民官王越,从嘉峪关进入了大明的四方之地,进入大明之后,王越提在嗓子眼那颗心才落回了肚子里,因为这次回京,王越不仅仅是自己回京述职,王越还带着阿史那仪和王永贞。
王永贞是康国公王复和国公夫人阿史那仪的孩子,王复判断,随着也先的逐渐年老,撒马尔罕的政治斗争,将进入白炽化的新阶段,这种情况下的政治斗争,即便是王复也不能保证妻儿的安全,所以让王越带着阿史那仪和王永贞一起回京。
大明,就是王复和王越在康国活动的坚实后盾,是王复和王越的老家,那么在寻求庇护的时候,王复自然第一时间想到,让妻儿回家避难。
“嫂嫂,现在已经到了大明境内了。”王越对着车内的阿史那仪笑着说道。
王永贞鬼头鬼脑的探出了脑袋,瞪着大大的眼睛,从车窗好奇的看着大明的一切,这里比塞外要繁华数倍,打眼望去,全都是人,陕西行都司已经改名为甘肃布政司,而嘉峪关作为河西走廊沟通内外的关隘,显得格外的拥挤。
“这便是大明吗?”阿史那仪看着窗外,惊讶的看着往来的商贾,嘉峪关的繁华,超过了她的预料,撒马尔罕和嘉峪关相比,都显得小气了许多。
王越笑着说道:“到了大明就安全了。”
“大明比康国更大,大明便比康国更加复杂,在康国不安全,在大明就安全了吗?”阿史那仪一直在王复的身边,见惯了这政治倾轧的残忍,她可不认为到了大明就安全了。
“大明比康国更复杂,但是有陛下在,就是安全的。”王越信心十足的说道:“有陛下遮风挡雨,无论是世子还是夫人,都不会有任何的危险。”
王越刚说完,甘肃巡按御史柯潜,就带着大队人马和两百名缇骑来到了王越的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