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素罗汉
第465章 温尚书
薛海元出发去京城那天,是4月2号。
消灭完阿敏部的第二天,薛海元就带着一支10人马队,打扮成明军模样从永平城出发,和大部队分道扬镳,一路去了京城。
从永平到京城是400多华里的路程,10人小队一路上快马加鞭风餐露宿,终于在4月4日清晨,赶上了京城开门的时间。
手持传递紧急军情的腰牌,马队毫无阻碍地就从京城东边的朝阳门直接进了内城。
就在薛海元进城的同一时刻,远在300多华里外的三屯营,城门已经缓缓打开,孙承宗和马世龙两位大佬也在联袂进城。
这就是穿越众非要在三屯营拖延一个晚上再见面的原因:给远在京城的薛海元争取更多的活动时间。
进了北京城之后,由于打头的军士就是本地人,所以队伍在城中没有问路,直接来到了东城黄华坊一处宅院门前。
宅院门楣簇新,漆光闪亮,看气派就不是穷人家,头顶的匾额写着两个大字“罗府”。
下马递上一张名帖后,门政很快入内通报。没多久,罗府主人,工部营缮司郎中罗礼士便亲自迎出了门。
罗礼士是嘉定人,此人在嘉定主持家业的族弟叫做罗十之。罗家在嘉定有一座“罗园”,当初熊老爷初到嘉定时,罗十之还用罗园还招待过老熊一段时日。
罗家是上海站熊道熊老爷手下的经销商,在京城范围内,承销着熊老爷手中包括水泥玻璃木料在内的各种建材。
在前天收到一封密信后,身为穿越众建立的商务体系下的重要节点,员外郎罗老爷便在衙门请了病假,这两天哪里都没去,安心在家“养病”。
然后今天一早,终于被他等到了预定中的名帖,于是罗老爷便匆匆迎出了府门。
看到一位带着小厮管家身穿家居细布软袍的中年人迎出门后,薛海元急忙上前行了个明人军士常用的拱手礼。罗老爷见到这位排众而出的小校,瞬间也懂了,双方简单寒暄两句互报姓氏,10个军士就被引进了罗宅。
由于朱元璋当年给官员定下的基本工资太低,于是就有穷京官这个梗一直维持到了明末。
京城里官员多如狗,然而除了那些在好位置上能捞到大笔好处的,大部分人过得还是普通日子。除了基本工资外,就只能靠外地官员的“冰敬”“碳敬”等等这类变相补贴来维持一下官员起码的体面和应酬开销。
事实上清朝也一样,穷京官是真事,不是说说的。曾国藩当年在京城时,都做到副省级了,结果还欠着1000多两外债,连回一趟老家都回不起,可见一斑。
今天薛海元进的这家罗宅,虽说面积不算太大,但是里面装修精美,器具华丽,明显不是普通的穷鬼京官那副德行。
不过话说回来了,凡是和穿越众打交道的明人,就没有不发家致富的。罗家既然是京城的代理商之一,肯定属于日进斗金的那一类人。
一行人被安排到偏院后,罗老爷先是一叠声地吩咐下人拿来各种吃食和洗漱用具供客人休整,然后便和薛海元单独密谈了一会。
这之后,薛海元简单吃了点东西,匆匆洗个澡,然后倒头就睡——他现在迫切需要恢复体力和精神。
罗老爷这边在安顿好客人之后,换上了正规拜客的黑色直缀,带着一票跟班,坐着轿子,出门去了咸宜坊。
咸宜坊在皇城西边,宣武门以北。此地和西城的其他坊市一样,属于最靠近皇城的区域,所以是达官贵人扎堆的地盘。
罗老爷进坊后,轿子七拐八折,最后停在了一处青石巷内的府门前。这间府邸门架开阔,属于明代顶级制式,门匾上书“温府”二字,主人则是当朝礼部尚书温体仁。
下轿命亲随递上帖子后,温府门政急忙将罗老爷请到了客堂看茶。
别看罗老爷只是个五品工部员外郎,但是官场可不是只看级别的地方。罗礼士老爷不但有钱,而且交游广阔,手中还掌管着天下公廨的营造之权,哪怕再是大佬,也要给之一点薄面的。
更何况这位老爷不久前还亲来温府,指派着匠人为后宅几院房换上了大幅面的琉璃窗,还和自家老爷谈笑风生,属于不能慢待的客人之一。
于是罗老爷就在温府安心喝起了茶水,排在了今天求见温大人的第一位置。至于说温体仁本人?不好意思,老温这会还在礼部上班呢。
就这样一直枯坐喝茶。罗老爷由于心中发急,也就没有和陆续上门排队的客人交谈——礼部虽说没有吏部和户部那么炙手可热,但是毕竟是名义上的第一大部,所以每天还是有访客来拜会温大人的。
直到上午11点,罗老爷才等到下班的温体仁温尚书坐轿回府。
这之后又是半个小时,待到温大人洗漱换衣,用了些小点心垫肚子后,罗老爷才被家仆引去了温大人平日里用来见客的大书房。
走在半路,罗礼士不由得暗呼侥幸:今天的拜访行动说起来也是很突兀的,他能“及时”见到温体仁,中间没有出现什么岔子,这就已经相当幸运了。
不过他也没办法。由于穿越众之前给他的信息很模糊,直到前天才有信使带来明确的要求,所以他一直以来也没办法安排布局,导致现在的局面有点被动。
胡思乱想的过程中,仆人拉开了门帘,罗礼士伸脚迈过书房门槛。在被玻璃光线投射过的明亮房间里,一个身穿靛蓝棉布软袍,相貌清瘦,精神矍铄,半躺在藤椅上的老头,正笑眯眯地转头看过来:“本松别来无恙?”
罗礼士赶紧上前躬身行礼,口中直呼:“礼士参见宗伯大人。”
“快免礼,座。”依旧笑眯眯的温体仁用手中的一柄玉如意指了指身旁的空椅子:“可是又有什么营造的新物事到京了?”
罗礼士闻言脸色一肃,往前又凑了两步,低声说道:“大人,是有物事要进京,不过是鞑子人头!”
“嗯?”
“总数4000,其中有阿敏和硕托的!”
“你这猢狲,莫非是失心疯了?”
“大人,此事千真万确。”
“那你到我这里来作甚?”
“送人头啊!”
在罗礼士见到温体仁半小时后,温府管家突然来到了门房,通知今天等待接见的人:老爷突感不适,今日就不见客了。
与此同时,罗礼士留在温府轿厅里的下人,其中有一个得到传话后,当即上马回府,将还在呼呼大睡的薛海元叫了起来。
睡了一上午的薛海元起床后精神好了许多。洗漱换衣后,草草吃了点,就跟着罗府下人一路到了温府后门。然后一身青衣毡帽,做长随打扮的薛海元,就被管家从温府后门引了进去。
……
曹总兵这次上京,有一个重要的战略任务,就是给穿越势力拉拢一位内阁盟友。
一个合适的盟友能起到的作用是巨大的。看看熊文灿就知道了,穿越众招安后在福建几乎是为所欲为,短短时间内,两地都得到了巨大发展,真正做到了双赢。
那么这一次借着上京的机会,手握战功的曹总兵顺势拉拢一位内阁盟友,为今后在更广阔层面上布局,就是题中应有之意了。
现在问题来了:该拉拢谁呢?
毫无疑问,第一人选就是时任礼部尚书的温体仁同志。
温体仁,字长卿,湖州南浔辑里村人。万历二十六年进士,崇祯初年累任升为礼部尚书,协理詹事府事务。
在这件事上,穿越众有一个很简单的筛选方案:谁在台上久,就拉拢谁。
由于崇祯朝内阁人士更换频繁,仅仅在崇祯上台后的前十年,就有五十多名阁臣被调动,所以穿越众首要考虑的,只能是合作者的在位时间。
而温体仁,历史上会在两个月后正式入阁。这位老兄入阁后,创下了一个记录:崇祯年间任职最久的辅臣。
算上从次辅到首辅,温体仁总共做了七年时间的阁臣。
这个时间跨度对于穿越众来说已经足够。七年后,穿越势力鬼知道发展成什么样了,说不定大炮都已经对准了崇文门,那时候有没有盟友也无所谓了。
至于说温体仁的政治倾向,施政能力等等条件,在穿越众这里其实并不重要。
首先,在穿越众眼里,明末不论是东林还是阉党,乃至齐楚浙党等等势力,统统都是一丘之貉。这些人看似对抗,其实都是士大夫之间的内斗,并没有哪一伙人能救国救民力挽狂澜的。
所以穿越众不在乎温体仁的政治倾向。
另外,现在其实等于是一个巨汉在一群矮子里挑选盟友。有了穿越众的支持,被挑中的矮子无论之前是什么风格,过后都会得到巨量资源的支持,从而在朝堂上顺风顺水,显露出“过硬”的施政能力。
所以穿越众也不在乎此人的施政能力。
再说了,就崇祯朝那个烂摊子,历史上换来换去直到亡国,也没见有哪一任首辅能留下点能让后人赞赏的事迹。
所以既然都一样,那就是他了:温体仁。
第466章 解惑
薛海元大步走至温体仁面前,微微躬身,抱拳行礼:“小人参见宗伯,并代我家将军给大人问好。”
“快免礼。”
此刻的薛海元身份等同于曹将军,是平等的全权谈判代表。所以别看来人只是个白身,但是温体仁必须将对方当作曹川本人来对待。
将这个一口怪异语调,市井小民打扮的汉子亲自请进自己的小书房后,温体仁对站在一旁微笑的罗礼士点点头,后者知趣一拱手就闪人了——老罗今天很忙,他还有另外一家关系要跑呢。
而在温体仁的小书房里,互相都知道时间紧迫的双方已经关上了门,开始了正式商谈。
首先是情况通报。
今早到达罗府后,队伍里的通讯兵已经用电台和各方取得了联络,所以薛海元出门前已经得知了最新的消息。
“我家将军已于昨日同孙承宗马世龙碰面,眼下各路人马报功的奏章已在路上。”
薛海元在这里故意说错了时间,其实曹总兵和孙承宗的奏章这会还在写呢,最快下午出发。不过这样说也是必须的:他没时间再给温体仁科普什么是无线电报,所以必须将时间提前,以便留出来快马报信的合理解释。
“不过小人这里有将军画押盖章的空白文书。若是宗伯有意,便可一蹴而就。”
说到这里,薛海元从怀中掏出了两份空白文书和一封信件。
温体仁面无表情地拿起文书,看了看上面的印章和押记。这之后他起身出门,唤来门外候着的一位清客,低声耳语几句后,清客领命而去。
重新进屋,温体仁依旧沉默不语,先是看信。
信件上的内容虽说不是很露骨,但是当事人一看便知:就是曹总兵表示愿意和温尚书结盟的内容。
看完信后,温体仁终于微微点了下头。假如说这封信上的签字画押是真的话,那么已经可以算得上是某种结党营私的把柄了。所以此刻心中充满了疑惑的老温,终于消减了一些怀疑。
“此事到底是真是假,老夫如何得知?”
放下信后,温体仁终于问出了他最大的一个疑问:你们突然跑来搞这样大一件事,该不会是玩老子吧?
“此事端赖宗伯决断。”薛海元微笑着说道:“大人,从三屯营出发的信使,正一路上露布飞捷,大约是明日,至迟后日就会冲进午门,给皇上一个大惊喜。”
“若是这点险都不敢冒,那也枉费我家将军一片苦心了。”
温体仁听到这里,起身在屋中缓缓踱起步来:他要权衡利弊。
整件事的流程已经很清楚了。
如果温体仁愿意冒这个险,那么他现在就可以模仿曹川的语气,在空白奏章上写一篇妙笔生花的报功文章。最关键的是,在内容上将自己也塞进去,不需要浓墨重彩,只需要淡淡提一笔就OK。
然后这封奏章就会由薛海元派人拿去城外等候,待曹总兵派出的信使到来后,奏章就会出现在皇上面前。
当然,以上只是基本操作。真正的杀招在于温体仁提前得知了前线信息——既然其他人还不知道,那么温尚书完全可以和穿越众对好口供,在今晚或者明日一早就提前跑去皇上那里报喜。
这可是天大的隐性功劳。
第一个跑来告诉皇上爆炸性好消息的人,对于登基以来就生活在北虏威胁中,不久前还差点被抄了老窝的崇祯来说,是一辈子都不会忘记的。
那么这件事如果是假的会怎样呢?
他温体仁会成为满朝文武的笑柄是肯定的,影响到当前已经进入白热化的入阁斗争也是肯定的。
当然,比起成功后获得的巨大收益来说,这点风险说起来还真不算多。
无非就是他温体仁轻信了别人的谣言,跑去皇上那里放了个大卫星而已。说到底也没有给朝廷造成什么危害,反倒给同僚添了一些笑料。
另外,根据温体仁对皇上的了解,即便是他放了空炮,崇祯也不一定就对他产生什么坏的感官——可怜臣子想胜利想疯了,和朕同病相怜。
到了这时候,剩下的就是真假鉴别了。
经过一番综合考虑,温体仁又将罗礼士这条线上的人仔细分析了一遍,最终认为,对方实在是没理由编出如此拙劣,破绽百出的一个谎言来欺骗他一个礼部尚书。
要知道这个谎言最多一两天就能拆穿,就这点时间,也不可能对他入阁的竞争对手产生什么关键性的利好。
在屋中踱步的温体仁渐渐停下了脚步:他已经决定要干一把了!
坐回椅中,盯着正在喝茶,顺便往嘴里填点心的薛海元,温尚书问出了心中第二个不解之处:“朝中诸多显宦要臣,老夫不过占了个清水衙门,连阁臣都不是,你家将军缘何要送如此大礼?”
“不过是一个‘赌’字。”薛海元用力咽下口中食,灌口茶后轻轻嗓子:“早先庭推一事,大人出手果决,机辨无双。如今朝局混乱,大人还能简在帝心,拿捏要害。”
薛海元说到这里,发射了一个“你懂得”眼神:“我家将军一向仰慕大人。如今手头既然有一把功劳,那给谁不是给?能用来助宗伯大人一臂之力,也是我家将军乐见。”
“emmmmm……”
听完这几句意有所指的话后,温体仁终于又解开了一个疑惑。他现在终于知道,素未蒙面的曹总兵是如何找上自家大门了。
……
当初崇祯上台后,三下五除二清扫了以魏忠贤为首的阉党。然后这位只有16岁的少年天子便踌躇满志,开始着手组建自己的内阁班底。
于是在前年十一月,崇祯下旨会推内阁大臣。
然后年轻人就被打脸了——阉党倒台的太彻底,使得东林党徒一夜间乘势崛起,小圈子最终推出的十一位内阁人选,是以钱谦益为首的一帮东林党干将和外围,没其他人什么事了。
在这份十一人的名单中,不但被崇祯看好的周延儒没有入选,另外,名义上的部堂第一官员,礼部尚书温体仁居然也名落孙山?
要知道儒家就是以“礼”字为根基的,历朝历代,礼部尚书都是最重要的朝堂官员之一,排班时站在阁臣之下第一位,也是天然的阁臣候选人。
结果温体仁不说入阁了,居然连一份候选名单都没有进去?
要知道此时的温体仁已经历经四朝,是有着30年宦海生涯的资深官僚。在崇祯他爷爷还在做皇帝时,老温就已经中了进士。按理说,这人是绝对有资历入选名单的。
大约就是在这一刻,崇祯才开始意识到朝政的复杂性:非黑既白那一套狗屁不是,任何一股势力都不能连根拔起。
这时候,对会推结果极其不满的温尚书也开始发飙了。
当时的温体仁,利用自己敏锐的政治嗅觉,测准了皇帝的心理。他精准把握到了年轻皇帝生性多疑,痛恨“党争”的脉搏,于是他上疏弹劾钱谦益“结党欺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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