旅明 第250章

作者:素罗汉

而郑洋洋这一次能南下参加开拓事业,最主要的优势是他年轻:岁数大的几位建筑行业大佬,都不愿意下南洋顶着烈日和蚊子辛劳。

而郑洋洋的主要任务当然是建城了……有一长串地名等着他这位总设计师去设计城市或者城堡呢。

于是当郑设计师来到下龙湾的第二天,他便在地图上画了一个圈:“先挖沟,再搭一圈草棚子,鸿基堡,我看行!”

第573章 来自北方的团队

无穷无尽,永不停歇的雨水中,大批施工人员正在异国海岸搏命建设。

施工人员分两种,从装束上看的话,一目了然:一种是穿着蓑衣或者破烂土布衣服,矮小精瘦的本地人;另一种是穿着帆布雨衣的外来者。

渡过了一开始最艰难的两天后,稍稍在鸿基港站稳脚步的穿越者,就迫不及待下令部队四面出击,“招募”本地土著来参与建设。

于是吴三爷这种机动小队就领到了任务,在连绵雨水中开拔,冒险往内陆搜索。

很快,一些沿海渔民和内陆零散村落的土著就被开拓队员“请”到了鸿基堡工地。

正常情况下,土著村落是没那么容易就范的。然而在雨水连绵的季节,恶劣的自然环境极大限制了土著的反应速度和移动能力,所以吴三爷他们轻易就将土著堵在了窝里。

这个时候,土著就只能老实“应官府徭役”了。是的,安南这种山寨国家,其政体从上到下都是学自中国,包括徭役也是一脉相承。

至于说官府……操着本地口音的翻译官告诉土著,这次重点工程就是官府的命令,没见装备精良的“御林军”都上门了吗?

被枪和刺刀邀请的土著,尽管心中在嘀咕来者的合法性,但是行动上是必须遵从来人的命令了。

然而事情很快就反转过来。惊惶的人被押送到工地干了一天活后,不但吃到了足够高热量的饭菜,晚上下工时还领到了工资:自选铜钱或者布匹、蜡烛、盐、稻米等等日用品都可以,日结。

对于十七世纪的穷苦安南农民来说,在雨季能找到如此报酬丰厚的工作,不要太划算。这一下,什么冒牌官府都不存在了,挂着“曹”字大旗的官人就是真官府,谁说是假的老子跟谁急!

很快,土著们就呼朋唤友,冒着雨水,带着同乡和亲眷来支援国家建设了。

相比外来者,土著更加适应本地的雨季和地形,所以他们担负了几乎所有的非技术性工作……譬如清理外围植被,并给工地带回足够的建筑材料。

所谓的建筑材料,主要是一些木杆和宽大的植物叶片。这两种东西都是为了贯彻郑洋洋之前的指示:挖沟,搭棚子用的。

之前郑洋洋在地图上画的那个圆,其实是个正方形。原因很简单:比起奇形怪状的棱堡和圆形城堡来,正方形建筑建造工时最省,成本最低,事后规划扩建最方便。

有了优点,自然就有缺点:正方形城池会给攻城者留出宽大的攻击面,防御能力低。

然而军队对正方形是有信心的。迄今为止,穿越军队完成的都是更加需要资源和技术含量的攻城行动,至少在大明境内,艰苦守城的情况还没有出现过。

以此推断,只需要少量兵力就可以防守的据点,对于技术优势的一方加成是非常高的。安南军队或许能在野战中给我方造成压力,但是守城战,军方对此是不屑一顾的,哪怕在雨季也同样是这个心态。

即便安南正规军的战斗力不低这已经成为了共识,但是拥有速射炮和后膛枪的城池无人能攻下来这一点,同样是军方共识。

于是在经过综合考量后,下龙湾的海岸上,出现了壕沟。

壕沟是承平行状态的两条线。

内围的壕沟四方形,不但深而且宽,这是为城墙准备的地基。而作为外围防护的壕沟就浅多了,这里只需要砌一堵矮墙,也不用整齐的四方形,面对内陆方向修一修就可以了。

接下来就是搭草棚。

在连绵的雨季想要用砖头和水泥砌墙,防水工作是一定要做好的。壕沟上方的防雨草棚搭好后,下一步施工者才可以平整地基,调配水泥,砌墙。

在这个过程中,还需要在壕沟侧面挖出一些排水沟用来随时排出地下水。

毫无疑问,当前这种环境在堆砌出来的砖墙,牢固程度肯定达不到北方标准,毕竟水泥要雨季过后才能缓慢凝固。不过对于穿越者来说这都是小问题:在雨棚遮盖下,火器发火率大增,足以将来敌消灭在冲锋路上……如果真有大部队来冲锋的话。

以上这些工作牵扯了工程人员最多的力量。另外一处用工重点则是码头,那里正在修建一条深入海湾的石码头……连石块都是从海上运来的,荒僻的安南海岸根本找不到石料加工企业。

……

就在开拓者于安南海岸拼命和时间赛跑的同时,一艘台江港出发的大型客船,停在了广州新区官码头。

从船上下来的,是一支来自北方的团队。

之前在5月底的时候,朝廷收到了来自南方的奏折。其中除了汇报澳门战事因果之外,还附上了一沓地契——据说是澳门城破后弗朗机商人“乐输”给官府的。

乐输这种把戏,朝堂上是个人都门清。然而当时大家的关注点都不在这里:南方送来的战利品和地契才是重头戏。没有人不喜欢发战争财,只不过大明君臣打仗从来都是赔钱,没享受过这种滋味而已。

这之后围绕着战利品,君臣之间还发生了一轮攻防战。当然,年轻的皇帝最终不出意料/妥妥又被文臣们打败,被夺去了大部分战利品。

而今天在新区码头下船的,正是朝廷派来接收地契田庄的团队。

接收团是由不同身份的几路人马拼盘而成。其中最主要的有两人:户部主事马敏和内府库副使太监杜尚宝。

马敏和杜尚宝这两人,一个代表户部,一个代表内宫,标准的接收大员。

而接收团的其余人等,则是各路大佬派来看风向的。

早在满清初次入关,曹总兵赴京勤王之后,京城大佬对在南方置业的兴趣就一日高涨过一日了。

起初的时候,人们是抱着试探的态度,派家奴去夷州买了些传说中的大田搞试水。

这之后,抛开丰厚的产业回报且不说,还有一个非常重要的观念,在高层人士这里被慢慢改变了:瘴疠。

是的,自古毙人无数,古人避之不及的“瘴疠之地”这个现象,在夷州,甚至扩大到所有的曹氏领地,都不存在了。

现如今随着时间的推移,远在北方的大明精英阶层已经确凿无疑地认证了这一点。尽管各种稀奇古怪的传说都有,但是事实是无法改变的:夷州那等地方,眼下得瘴疠(疟疾)和各种热病的人是少之又少。

这个现象无疑给曹某人增添了一道耀眼的神秘主义光环。

这样一来,“在南方置业”这个简单的投资行为,就变得复杂了起来:既然瘴疠可破,那么“缓急不便之时”,族人是不是可以去那四季如春之地“开枝散叶”“静养生息”呢?

有了这个念头后,今年以来,从大明各地便陆续有那官宦之家的人物前来南方各地置业了,包括夷州在内的田地价格居然引来了一拨小小的上升。要知道,截止今天,台南平原的开发程度还远远达不到后世那样呢,可出售的田地理论上还有很多很多,这一拨可把赤坎区政府的嘴都笑歪了。

而这一次朝廷因为忠勇伯献上的地契组建官方接收团队,那更是一次去南方考察绝佳的好机会了。原因嘛,京城忠勇伯府的折子房已经放出话来,说是安南那嘎达的瘴疠业已除尽,安南人也热情好客,曹总兵也在当地收了不少地契,就等大伙去投资了。

现如今明人已经从滚回关外的鞑子和卖炸鸡的夷州土著身上看明白了一个道理:既然兵强马壮,强凶霸道的忠勇伯这样说,那么那些吃草的南夷就一定是热情好客的,而安南也一定有很多地契等大伙去掏银子。

于是乎,京城大佬接收/考察团就这样组成了。

团员中不但包括有官方身份的主事和太监,还有各路京城豪门派出的心腹家人。对了,船行至上海张苏滩港的时候,还接上来一大波江南缙绅豪奴,其中缙绅大户家的现任家主或者二代目也很是有几位。

所以今天在新区官码头下船的客人,单论数量的话那也是相当不少的,算上各家跟着伺候的下仆,足足有三百人挂零。

……

代表团下船后,毫无疑问是下榻在白鹅潭大酒店的。而在当天晚上,在豪华的大型水晶吊灯下,荣禄大夫柱国御封忠勇伯兵部侍郎后军都督府左都督曹川曹大人站在酒店大堂,亲自举着一杯鲜红的葡萄美酒,依次给代表团的诸位贵客敬酒接风,热闹的宴席一直持续到了凌晨。

过后两天,代表团成员抓紧机会先去广州城里走亲访友一番,紧接着又在新区里乱逛,彻底感受对比了一番“现代化”城市和古旧城区之间的区别。

再之后,代表团就匆匆上了客船:新区组织的第N拨运输船队正好要去下龙湾卸货,代表团自然要跟着有军舰护送的大船队一起行动才安全。

于是在7月下旬的一天清晨,位于国境外,防城港南不远的一处海湾里,代表团成员无意间又见识了一番某人强凶霸道之举动。

第574章 北部湾整肃

防城,地处广西边境海岸。

从地名就能猜到,所谓的防城肯定是边关了。古人之所以将此地起名为防城,就是有着守备,御敌于国门之外的含义。

时值明末,朝廷颓废,防城兵力松弛,已经无力维持海面局势。

这就造成了来往于大明和安南沿海的海盗事业蓬勃发展。

尤其是近两年时间,大批明国海盗基于某种原因纷纷南下,令安南海岸纷纷扰扰,北部湾环境每况愈坏。

直到某只军队的到来。

时间:正午。地点:防城外海。

遍布天空的浓云,令海面上一切都渗透进灰黑色调中。灰色的空气和雨雾,黑色的海浪,乃至飞翔的海鸟和下方的海船,都仿佛被涂了墨汁一般,隐入黑暗中,影影绰绰,看不清本来面目。

突然间,一道闪电穿透云层,当空劈下。

伴随着粗大的蓝色电光,是后续而来的金阳。这一刻,浓厚的云层被劈开,现出了巨大裂缝,随之而来的金色阳光,将所到之处尽皆染上一层金色:雨停了。

海面上的风雨,乍起乍停再寻常不过。然而跟着阳光一同从天边“涌过来”的物事,可就不那么寻常了。

脱离了大船队的三艘白帆战舰,张开船头的大型三角帆,背靠金阳,迎着从菲律宾海方向吹来的季风,利箭般往海岸方向冲去。

这个时候,原本隐藏在黑暗中,正沿着海岸行驶的一大股,数量达到了三四十艘的土著船只,才刚刚在目视范围内远眺到来船。

出乎意料的是,土著船队当即炸锅了,其中至少有两成船只第一时间做出了各种战术机动:有原地扯帆调头的,也有扔下同伴南下北上的,更有甚者,不顾海岸边有可能存在的礁石浅滩,一头扎了进去,搁浅触底貌似都顾不上了。

剩余搞不清楚状况的大部队,面对这突如其来的混乱状况顿时手忙脚乱:拼命扳舵躲避发疯船只的艄公,大批听到动静从甲板下涌出来的船员,操着一口难懂的安南语,跳脚在船头大骂的老大。

总之,场面一片混乱。

时间是不等人的。就在大船队调整队形这当口,风驰电掣般冲过来的白帆战舰,离着一里半开外的距离就闪出了耀眼红光,然后,远方飞来的黑点变成一颗颗铁球,狠狠砸进了大船队。

三艘风帆战舰,是由一艘有光级和两艘台江级组成。也就是说,平均每一轮炮火,就有15枚左右的炮弹被发射。

在摇晃的海面上,哪怕是整齐的排炮,最终落点也会变得不可捉摸。而之所以攻击者在最远距离就打出了炮弹,是因为大船队此刻是挤在一起的,不愁命中率。

下一刻,伴随着沉闷的“咚咚”声响,船板被砸裂,船夫被砸飞,船帆被扯破,船上的零碎被蹦跳的铁球带得四处飞溅,一片血肉狼藉。

紧接着,哀嚎声大片响起。被擦断胳膊和大腿的水手一时半会还死不掉,他们的惨叫声混合着船老大惊恐的怒吼声在船队上空飞荡。

很快,轰隆隆的炮声就将土著的喊声给掩盖了下去。飞速接近的舰队,令炮声和炮弹之间的间隔越来越短,现如今只要看到来船上亮起一排红点,很快就能听到炮声袭来。

凶狠凌厉的打击令受害者目瞪口呆。

一轮轮劈头盖脑砸过来的炮弹,随之而来的是破裂的船板和飞翔的人体零件,这一切使得海盗们犹如堕入地狱,大船队死伤惨重。

这个时候,无论之前土著船只们各自有什么想法,大家瞬间统一了思想:跑路,于是大批惊恐万分的水手纷纷开始跳海。

然而噩梦远远没有结束。三艘径直冲来的快船,将将冲到大队两百步外时,便轻盈华丽地拐了个弯,绕着海盗大船队转起了圈——整个过程中,无论舰队如何机动,炮火从没有停歇,一直以一个精密地的时间间隔不停发射炮弹,这种机械式的冰冷尤其令土著崩溃。

凶猛的打击持续了整整一个时辰。这之后,海面上就遍处是船板碎片和漂浮的人类了,其中有随波起伏的死人,也有随波起伏的活人。

之前的大船队此刻也早已分崩离析。除了孤零零漂浮在海面,正在缓慢下沉的船只外,其余大部分已经沉没。

只有少数提前认出对手跑路的老熟人,成功保下了自家和手下的性命。他们带着对穿越者的无限恐怖跑路了,不久之后,这些人还将化身义务宣传员,将噩耗传播到北部湾的每一处角落。

……

“如此也算是梨庭扫穴了!”

一个时辰的时间,足够跟在后方的运输船队赶上来。于是客船上的乘客们便免费看到了十七世纪加勒比……北部湾海盗三部曲最终决战篇。

看到海盗团伙的惨状,船上这些来自北方的投资客们无不捻须微笑。

哪怕是某缙绅派来的下人,那也是身穿绫罗绸缎的下人,是统治阶级的代理人。而统治阶级天生就和各路盗匪是死对头,所以此刻船上的观众们没有一个人面露不忍,而是纷纷赞扬,大声恭维曹大人为维护北部湾和平而付出的辛劳。

客人如此捧场,主人自然是要出来谢客的。负责押船的南下集团穿越者之一,前美团外卖小哥,名叫商祺的赶紧站了出来。

商业互吹一拨后,商祺当即站在船头,就北部湾当前的恶劣环境郑重表态:此地已经出了大明国门,所以在大明那一套怀柔政策就停用了。按照总兵衙门的最新精神:对安南和安南沿海,要一力降十会!要“涤荡妖氛”,要让化外野人知晓利害!

有鉴于王师眼下没时间去区分安南渔民和海盗,所以今后一段时间内,会有舰船对此地继续进行“拉网清剿”,注意,清剿是扫荡不是清理,最终目标是:北部湾片板不得下海!

商祺最后表态:以上保护投资人商路安全的“北部湾整肃”政策,会一直持续到安南海岸彻底“肃清”为止。

面对如此杀气腾腾的招商引资宣言,大客船上的乘客们纷纷表示情绪稳定。是了,不管怎么说,此地已经出了大明国门,姓曹的杀业再重,那也轮不到他们这些大明官儿插嘴。

再说了,肃清这些渔不渔匪不匪的化外“渔匪”,那肯定是对大伙将来的运输环境有好处的,凭什么不支持?

雨后的海面碧空万里,伴随着船客们夸夸其谈的,是匆匆南下的船队,以及被船队抛在后方的船骸和尸身。

待到第二天上午,庞大缓慢的运输船队便走完了剩下的两百多里海路,停泊在了下龙湾内。

时近八月,安南雨季正值高峰期。然而在蒙蒙雨雾中,原本荒芜的下龙湾此刻却是生机勃勃,充满了人气。

经过外来者半个多月疯狂建设后,下龙湾乃至海港、鸿基堡等处,已经是人头攒动的大工地场景了。

在丰厚的钱粮报酬下,闻讯而来的大批本地农人,顶着无尽的雨水,战天斗地,硬生生将大自然的本来面貌修改成了规划中的人为建筑。

此时此刻,下龙湾不时就会出现爆破礁石的冲天水柱。岸上则是穿流不息的人墙,土著们正在喊着号子将大石块牵引过来,扔进深入海中的铁丝网箱,这是在铺设大型栈桥的地基。

外围工地一片忙碌,至于说核心建筑鸿基堡——短短时日,堡墙已经砌了起来。

事实上,在安南的雨季砌城墙,难度最大的其实是打地基。一旦地基整修好了,防水也做到位,那么往上码砖头的速度还是很快的。

鸿基堡的城墙目前距离完工还很远。面对内陆的一面是优先级别最高的,其高度已经达到了1.5米。虽说高度还不足,不过这堵墙的厚度相当可以,足有半米厚……可以看到每隔一段距离,还有突出的圆形炮垒正在修筑。

城堡内部,现如今好歹也有了几座砖砌的房屋。其中最大的一座,今天正好被用来接待客人。

此次前来的客人中,最有身份的二位,无疑是代表着皇上和朝廷的户部主事马敏,以及内府库副使太监杜尚宝了。

自这二位以下,还有一票京城和江南退休高级干部,再往下,则是某国公连襟,某侯爷舅子,某伯爷管家等等“小”人物。

担任临时堡主的邵强,闻听大明士绅投资团和补给船队来到,急忙出来迎接。不一刻,投资团里真正有身份的大佬们就被邵强迎进了堡内。

“摆酒,切面,杀鸡,老爷我今天要好好招待贵客!”

在眼下的鸿基堡,海鲜不值钱,正正精贵的,反而是来自北方的面食。

所以说,邵老爷今次也是拿出诚意来招待贵客了……拉投资总要下点本钱的,谁让人家地窖里埋着银子呢?与其被李自成挖出来最后送给鞑子,不如投资到安南种点芒果多好。

主人热情,宾客自然要承情。能万里迢迢跑到安南这一处异国他乡来的,肯定不是什么道学先生,个个都是眉眼通透的人物。

于是就在新修的,带有后堂的大砖房里,众人和谐,酒到杯干,宾主一同展望起了安南大开发的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