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素罗汉
当晚,临时主持工作的总兵李卑,被悄悄唤进了武千户房间。
前脚进门,武千户正色起身,咳嗽一声,沉声说道:“有口谕,总兵李卑听旨。”
李卑不疑有他,当即跪倒听旨。
“援剿总兵左良玉,临阵脱逃,丧心病狂,罪无可恕,着有司便宜行事,钦此。”
听完密旨,李卑瞬间明白了皇帝心意:又不想放过左良玉,又不愿把事情闹大,所以派锦衣卫来秘密执行。
凭心而论,做为一个比较纯粹的军人,李卑也是打心底里鄙视第一个临阵脱逃的左良玉的。
但今晚这一出,令他感觉到了一丝危险:他现在主持工作,左良玉回头出了事,不会到时候黑锅扣在自己头上吧?
仿佛看穿了李卑所想,这位操着一口“京师语”的武千户,和蔼地拍了拍李卑肩膀:“李大人,还请放心。皇上亲口吩咐下来的差事,弟兄们定能办得滴水不漏。”
李卑稍稍放了点心:“如此……计将安出?”
“明早左良玉的饭食,不拘茶酒,端过来我看一眼便是。”
说到这里,武千户淡淡地补充一句:“放心,过个三五日,他自己就中下痢死了,牵连不到别人。”
李卑原本还担心是砒霜一类易察觉的东西。现在听武千户这么一说,心下顿时放松了:“那此事包在末将身上。”
“锦衣卫祖传的手艺,大人尽可放心。”
第二日一早,武千户先是亲自监视着左良玉吃了早饭。然后,他们一行人整理好行装,将囚犯卢象升押进了马车。
按道理,卢象升应该一同骑马的。不过他腿上伤势比较重,骑不得马,所以专门安排了一辆马车。
之后,上马,武千户抱拳拜别李总兵,出关门往北而去。
不料,往北二十里到了黄河渡口后,武千户却又指挥着队伍折向而行,调头去了郑州。
坐在车里的卢象升本不欲说话,可现在也太南辕北辙了,于是他忍不住隔着小窗问了一句。
“卢老爷怕是不知道吧。”
武千户倒也和善,有问就答:“日前鞑子入关,如今京城已被围攻,咱们从保定是入不了京了。”
就在卢象升率军攻打洛阳之前,他是刚刚收到鞑子入关的消息的。历史上,再过一段时间,卢象升就会被崇祯调回京城勤王。
而在这个位面,他不可能再被崇祯委派什么职务了。
“哦……”得知了这个消息,卢象升也想明白了:“那是要去山东?”
“山东孔有德反了,运河已断。咱们去汉口,与勤王川军一同回京。”
听到这个惊人消息,卢象升惊讶不已。隐隐觉得哪里不对头的他,原本还想仔细打问,可这时候武千户烦了:“卢大人,你已是阶下囚了,操那么多闲心做什么。”
无奈,卢象升只好躺平,随他去了。
虎牢距离汉口九百里路,马车队速度慢,要好几天时间才能赶过去。
途中,当卢象升行至襄城后,情况突然不对了:一早,队伍外围多了几十名劲装大汉同骑。
再问,只得一句:“路上不太平,买了镖师护送。”
满腹疑问的卢象升,本欲再打问,可他现在是阶下囚,人家也不耐烦搭理他了。不但不搭理,还用黑布蒙住了车窗……卢大人这下彻底懵逼了。
如是,自虎牢出发后,九月十日这一天,马队终于进入了繁华的汉口。
一路疾行,终于,卢大人在黑漆漆的车厢内听到了一句天籁之音:“到地头了,卢大人,下来吧。”
扶着伤腿下了车,卢象升首先感到的,是头晕目眩:两艘巨大的战舰就停在身旁的码头,张开的舷窗内能看到一排排闪着青光的炮口。
再仰头,高耸的桅杆上,巨大的“曹”字认旗飞扬。
这时,一个五短身材,身穿蓝色对襟短衣,头戴古怪环形帽子的男子从船头的软绳下跑了过来,气喘吁吁问道:“是情报局的犯人吗?可是来了。快点办交接,船要开了。”
武千户掏出笔,麻利在男子手中表单上签了个字:“好了,犯人卢象升押到,交接完毕。”
签完字,武千户笑眯眯将卢老爷带到软梯下:“这位是看守所的符教官,卢老爷你跟他上船吧。”
一头雾水的卢老爷死死扒住软梯:“尔等到底是何人?意欲何为?”
“哎呀,没时间了,上船了再听符教官解释。我说卢老爷你松手,皇上和几位大人在上海等着见你呢!你要发达了!”
一边招呼人把卢老爷强行往船上推,眼疾手快的武千户还顺手按住了符教官抽出的皮鞭:“使不得,这是皇上的客人!”
见到这一幕,再仰头看了看巨大的认旗,终于Get到关键点的卢老爷,问出了关键一句:“敢问,是哪位皇上?”
“曹皇上啊,还能是谁!”
颤抖的双手松开了舷梯,卢老爷颤抖地指着武千户:“反……反贼!”
“是是是,对对对。”
趁着卢老爷松手,武千户……武汉站行动队副队长房延孝赶紧招呼人,上边拽下边推,一路将失魂落魄的卢老爷送上了巨舰甲板。
午后,随着长长的汽笛声响起,驻泊于汉口码头的镇蛮号战列舰,带着一串运输船,缓缓启航,目的地上海港。
同一时刻,真的北镇抚司掌刑千户武恒州,千辛万苦避过京城附近的鞑子,终于赶路进了虎牢关。
然后这位千户大人和部下,就被暴怒的总兵李卑关进了大牢……左良玉几天前得下痢死了。可后来的这位千户大人,带来的却是皇上命左良玉戴罪立功的圣旨。
另外,大活人卢象升也被李卑搞没了。
背上了巨大黑锅的李卑,这一刻,在认真考虑去投李自成的问题。
说到李自成,就在卢象升乘船出发的第二日,九月十一号,李闯王也率大军出了洛阳城。
原本,三边总制洪承畴在卢象升败亡第二日,就已经率军出了潼关。可随后收到战报,大吃一惊的洪承畴,当即顿兵于潼关脚下,然后疯狂派出多路探马打探军情。
随着探报源源不断归来,洪承畴愈发不敢东进了:连环甲马?
而李自成这边,直到在洛阳编组完新军,调整完部众,依旧没有等来攻城的洪承畴。
好吧,洪大爷不来,那李大爷就过去。反正最终都要去长安的,潼关顺路。
于是,等到不耐烦的李自成,在九月十一号这天,除过留守五千人之外,其余全军出洛阳西门,直驱潼关,意图寻机与洪承畴部决战。
……
朝辞白帝彩云间
千里江陵一日还
沿江而下的蒸汽船队,航速是很快的。
九月十六日这天,镇蛮号战列舰停靠在了上海港的码头。
心情极度复杂的卢象升卢老爷,出舱后,第一时间却见到了自己老家宜兴的一位长辈,另有自己在杭州和上海的两位同年好友。
甫一见到知交好友,满肚子荒谬和委屈的卢老爷,顿时有了倾诉之地。
而几位好友却是乐呵呵请了卢老爷下船,一路轿马带他去上海港最好的馆子里搓了一顿。
席间,卢老爷得知了以下信息:
第一,曹大帅本人日前已经到了上海坐镇。所谓称帝是底下人乱喊的,其实曹大帅本人还没有扯旗造反。
第二,曹大帅敬重卢老爷英雄气概,使人赚了卢老爷来江南,是一片好心,就是不忍见他死在京城的天牢里。
第三:天下大局已经极度险恶,京城的皇上怕是朝不保夕。
文人之间的私下交流,很快就安抚了卢老爷的诸般情绪。
最终,看在几位专门来做说客的知交好友面子上,卢老爷表明了态度:自家还是明臣,不能为曹大帅效力。
说客连道无妨:眼下时局混乱,卢老爷可在上海暂住,观望一段时日再做打算,一应开销曹大帅都报了。
就在这时,窗外突然响起了报童的卖报声:“号外号外,李自成连环甲马大破洪承畴,三边总督命丧潼关!”
卢象升脸色煞白,猛地起身,连椅子都带倒了。
第723章 囚徒
话说,卢象升在酒店吃着曹老板的商务餐,喝着曹老板的黄酒同时,还有一个人在替卢象升忙活呢:符有地符管教。
这次从广州随船北上,符管教算是又涨了一波见识。不但体会了上海滩的韵味,还感悟了长江的壮丽。
在武昌,符管教当时就趴在船舷上,亲眼目睹了教科书般的城防接管行动。
明末,大量野战力量被调集到陕洛战区和北方边境,导致内陆交通枢纽武昌三镇变成了筛子。各路农民军通过三镇来回穿插,频频渡江南渡,简直把这里当成了免费补给的物流中心。
这一次,几千名火枪手和炮舰的到来,本质上代表着大燕国的内河水师封锁了长江中下游,彻底阻断了农民军流窜路线。
这一行动,顺带保护了三镇官民身家财产性命的安全。
实际上在这之前,三镇官员就收到风声了。不过和想象中不一样,大部分中低级官员,乃至商贾的抵触情绪其实并不高……乱世里,能有一支强横的队伍保卫乡梓,就不要求那么多了。
这里面巨量的前期准备和宣传工作,都是武汉站全体同仁的辛劳结果,功不可没。
当然了,面对着炮口依旧硬气,不识时务,一意事君,表示和曹贼势不两立的忠心臣子还是有的,但不多。
他们中,影响力较大的两位,舰队到埠前莫名得了重感冒死了。影响力小的,有一个坐轿子被磕出来摔断了腿,另一个也没人搭理他。
在这种有点紧绷的环境中,符有地是从头到尾没敢下船。后来,他接到了最新命令:有一个叫卢象升的明国官员,回头来了就“行政拘留”。
通常,落到符有地手里的,大多都是等同于刑事拘留的劳教犯。
而行政拘留,在这个时间段,名为囚徒,其实是“软禁”的代名词。预示着来者身份不一般,需要延长审查时间。
符有地乐呵呵接受了任务:同来的同事中,不知不觉,他已经属于“参加过重大行动”,“思想过硬,作风顽强”的优秀公务员了。
优秀公务员就属于培养对象,开始脱离杂活,接一些重要任务……譬如看押卢象升。
卢象升这种级别的政治犯,跑是肯定不会跑的,难得是改变思想。
从汉口回到上海这一路,符管教也算是领会了上级意图。照顾好卢象升起居的同时,用自己浅薄的人生阅历,给这位卢老爷顺带着洗了洗脑。
别说,从一个将死的饿殍,混到今天这副人样,符管教的人生经历,确实引起了卢老爷兴趣。这番船舱中的交流,也从侧面让卢老爷了解了即将接触的那个势力。
总之,符管教工作完成的还是不错的。卢象升到上海后情绪平稳,思路明确,其中多少亦有符管教一路上讲故事的因素在内。
这之后,船靠岸。即便被削官罢职,但依旧是进士身份的卢老爷,被好友接去吃接风酒。
符管教却苦逼地去给卢象升跑手续。
一应手续跑完,领到了临时分配的房子。等符管教回到船上,发现卢老爷已经回舱了,只是满面复杂神色,不时长吁短叹。
符有地不知道这厮出去一趟,又被什么东西刺激到了。他这边顾不上那么多,要赶紧收拾行礼,带卢老爷去新宅。
正收拾着,就听卢老爷悠悠地问道:“你可知,洪承畴兵败潼关?”
符有地完全没有在意:“早起听人喊了一嗓子。”
卢象升追问道:“可有见解?”
卢老爷明显问错人了。以符有地的文化水平和大局观,他目前仅仅知道洪承畴和李自成各是哪一伙的……这都已经超纲了。
“狗日的把驴日的往死弄!”
卢象升目瞪口呆地看着正在打包行李的符有地,不由得摇头失笑:“是学生孟浪了。”
接下来,不明所以的符有地,带着卢老爷,去了上海港区内一处高档宾馆。卢老爷被临时安置的房间在顶层,面积虽然不大,但陈设精美,还有自来水和马桶,算是又薅了曹大帅的羊毛。
跟在符有地屁股后边,学习了一番高科技家具使用后,卢老爷坐在软软的沙发上,思虑良久后,缓缓说道:“符老弟,我这里写一张拜帖,烦劳送去大帅那里。”
“啊!卢老爷您终于想通啦!?”
符有地喜不自胜。他知道卢象升是大帅想见的客人,不过他也知道卢象升有文人臭架子,对大帅有抵触情绪。没想到刚下船不久,这厮突然就想通了。
卢象升淡淡道:“在主人家吃住,总要循礼数道一声谢的。”
卢老爷的等级毫无疑问是很高的。第二日午后,插了不知道多少在“行在”外面候见的各路士绅豪杰大佬的队,符管教引着卢老爷,进入了“行在”。
所谓行在,其实就是上海港核心区域的一处宾馆,名为四季宾馆。当代活曹操曹川日前从广州坐战列舰到埠后,就下榻在了这里。
没办法,野战主力送去了北方,首相夏先泽要留在老巢主持大局,所以只能曹皇帝本人来江南坐镇了。
闻听活曹操驾到,这几天江南,包括南京等地赶来的请见人士络绎不绝。各路大佬带着从人行属,几乎塞满了上海港周边的商住客房,行在门前车马连绵,颇为壮观。
曹总自然是来者不拒:他就是来安抚人心的,见人就要多多益善。
出示了证件和身份文件,符有地带着卢老爷,穿过一扇矗立在路当中,闪着金属光泽的“银门”……这扇门最近已经被访客们赋予了各种神秘功能。
之后,身材高大的特工用一个银刷子在两人身前身后隔空刷了一通……看架势像是驱邪。
一通折腾完后,符管教这才带着卢老爷,跟在一个负责接待的年轻人身后,进了宽广的现代化大厅。
进门后,符有地不能再向前,被示意站在门侧。可他的目的已经达到了。积极奔走替卢老爷联系“面圣”,就为了这一刻:现在的符有地,可以望见“天颜”。
抬头望去,宽广的大厅内,首先是一圈半人高的大冰块。冒着寒气的冰块,令厅中凉气袭人,极为舒服。
冰块围起来的,是摆成了圆环的沙发。上面坐着的,无不是身穿绫罗的士林显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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