旅明 第351章

作者:素罗汉

上方主位沙发,留着三七分头,短髯,手中捏着扇柄的,正是符有地心心念念,想亲眼见到的曹大帅。

由于要接见客人的缘故,所以曹大帅这几天特意做了形象。此刻的他,穿一件大约是“司马昭牌”,档次仅次于明黄色的杏黄色湖丝袍子,脸色红润,容光焕发,神采奕奕。

下一刻,望着前方这位相貌年轻,身材高大的当代曹孟德,卢象升卢老爷深吸一口气,缓步上前。

大帅身旁一个年轻侍从弯下腰,轻声说了一句。

闻言,曹川长笑一声,起身:“原来是建斗来了,好好好,快坐,快坐,咱们今天有的聊。”

“学生这里谢过大帅接济之恩。”

同一时刻,四周响起了一片压低的惊呼声:“宜兴卢建斗?不是说陷于李逆阵中了吗?”

听不清楚那些细言碎语。在门口的符有地,兴奋地睁大眼,眼看着曹皇上伸出手,硬是拉过躬腰行李的卢老爷右手,上下摇了半天。

见到卢老爷生疏的握手动作以及面上尴尬的笑容,早已习惯和人握手的符有地,裂开嘴,发出了一连串傻笑。

下一刻,符管教被请了出去,安排到偏厅喝茶。

……

终于见到了“圣颜”,固定了自己效忠目标的具体形象。再加上曹大帅一表容貌,身材高大,温和亲民,这就完美符合了符有地这个五短身材人士,对于皇帝这个职业的所有幻想。

所以,符管教今天无疑是心满意足的。

至于“面圣”完毕后面无表情的卢老爷,符管教压根就懒得揭穿……酸子就是酸子,都跑来拜山门了,还矫情什么。

好在,符有地接下来,就要摆脱卢老爷这个高档囚徒了。

九月十七日,符有地接到命令:尽快办理交接,赴北方接受任务。

兴冲冲的符有地,抓紧时间办了交接,然后带着一个同事,两人于十八日上了港口的运输船。

在船上待了一天。十九日晨,最新编组的运输船队,出航,目的地北方某港口。

这一天,距离后金大军入关,刚刚过去一个月时间。

编号为K9的运输船队,总船数为十艘。这其中,装载着军用物资、杂货以及粮食的,有七艘。剩余三艘,干脆是空载。

之所以这样,是因为经过一个月局势演变后,大燕国高层判断,之前派往北方的总军力已经足够,无需再加派兵力。

这样一来,船队就只需要往北方运输物资。至于空载的货船,毫无疑问是去天津拉人的。现如今天津一夜间难民爆满,需要加紧往粮食富裕的南方转运人口。

K9船队行至长江口外时,符有地在甲板上望见了另一支南下的大型船队。

南下船队有炮舰护航,数量多达二十余艘。

毫无疑问,这支船队的船舱里,装的都是河北汉子。如今的天津港,正像深渊巨兽般吞噬着一切物资。唯一能“出口”的,除了河北人,再没有任何东西了。

由于有先进导航技术的缘故,K9船队出上海后,并没有沿着海岸线北上,而是拉了一道直线。

这样一来,区区六百多公里的海路,船队只用了不到三天时间,就赶到了中转锚地:登州港。

令符有地惊讶的是,登州港,包括登州外海,密密麻麻驻泊着大批军舰以及运输船。

不是说好的去天津吗,怎么海军主力在登州?

抱着疑惑的心情,符有地带着一个同事下船,在港务处领到了关于自己的密函。

打开密函接取任务后,符有地先从港务处主任那里要了个带路的随员,然后他与同事一起,跟在随员身后,去了登州府城内……的府衙。

一路走来,看到城内外连绵不绝的临时军营,以及熟悉的训练声,符有地确信:自家海陆军主力,此刻就在登州。

主力为什么在登州,符有地没资格知道。但接下来要见的人,符有地心中是有数的。

府衙大堂,门外候见了一会后,符有地得以进门,立正,敬礼:“广州二看特派员符有地参见将军!”

此刻,坐在登州巡抚正堂大案后的,不是别人,正是北伐军参谋长,前特种部队司令官卫远。

听到报告声,卫远匆匆在案几上签了个字,然后将文件交给身边的机要参谋。之后,他才看向了堂前的符有地:“嗯,来了就工作,要抓紧,咱们时间不多了。”

“是!”

被人一句话打发出大堂的符有地,说起来还是有点小激动。这是他第二次见到活生生的将军,还是个中将,级别更高。以前都是在内部图册上见到的影画。

接下来,符有地带着同事,跟在一个将军派出来的通信参谋身后,径直去了后衙。

通常来说,不论是县衙还是府衙,后衙都是官眷居住之所。符有地进了后衙,一路走到头,在一间书房里,见到了自己此行的目标囚徒:登莱巡抚孙元化。

由于没有出现历史上的孔有德造反事件,所以孙元化这个登州巡抚安安稳稳坐到了今天……不是,坐到了上个月。

年逾五十,面貌方正,留着三缕长须的孙巡抚,这会正坐在椅中默默喝茶。而他对面,坐着一个身穿皮甲的年轻人。

见符有地他们进门,屋内二人貌似都知道来人是做什么的。下一刻,年轻人起身,弯腰抱拳道:“老大人,末将甲胄在身,恕不远送了……老大人此去定能大展宏图,末将与有荣焉!”

叹口气,貌似比前两年苍老了许多的孙元化,缓缓起身。

弓着背,在与年轻人擦肩而过时,孙元化本欲说点什么。最终,他摇摇头:“孔有德,尔好自为之。”

没错,和历史上一样,孔有德这厮,哪怕跨越了时空,这次还是在登州造反了。

不过这次孔有德是为国造反的。

时间倒回上个月。北伐军自上海出发后第二日,原本驻扎在登州城外的孔有德部,突然发动,在山东站特工配合下,里应外合,一举拿下了登州城,软禁了巡抚孙元化。

孔有德部得手后不久,就大开登州水门,将北伐军前锋炮舰放进了登州城。

与此同时,李九成父子率领的骑营,已经在登州外围各要道撒开,彻底封锁了登州府城和外界联络的消息。

接下来,大军陆续登岸后,登州于是被彻底接管封锁。至于官方层面……临时军管下的最高负责人是卫远,他今后的策略就是能混就混,能拖就拖。实在被朝廷那边发现了,再由孔有德跳出来顶缸,公开造反的消息就行了。

之所以这样做,原因很简单:保密。

开战后的天津,已然变成了鼎沸的热锅。巨大的人口流动量,各地开过来的兵马,这些都造成了天津的防务漏洞。

这个时候,如果主力大军进驻天津,那么难保有探子或是不知哪路汉奸跑去给后金报信。那样一来,后金大军分分钟就要跑路,不符合当前穿越众的战略规划。

考虑到这一点,位于山东半岛最顶端的登州府,就是藏兵的好地方了。

拜第一次北伐时穿越众在登州布局所赐,现如今的登州,有完善的码头系统,还有充足的仓储和军营。而此地距离天津也不远,蒸汽船队两天就能到,缓急可至。

于是,在幕后黑手指挥下,原本已经整顿好兵马,兴冲冲准备去天津和鞑子算总账的孔有德部,不得不重操旧业,又当了一回大明反贼……为什么要说又?

可怜厚道人孙元化又躺枪被软禁了一次,属实倒霉。

至于孙元化这个西学先驱,说实话,他在大学当导师给国家带来的好处,远大于他去当官。所以这次符有地送老孙回后方后,已经有教育部的职务在等着老孙了。

就这样,符有地和同事一起,先是陪老孙去了后宅,收拾行李。和卢象升不同,孙元化本人是登州巡抚,所以他这里是有家眷的。包括他的一个儿子孙和鼎,以及长随小妾等等,如今都在后宅。

有所准备的孙元化,回宅后,先是遣散了本地下人,然后集合一众内眷,二话不说,随符管教去了码头,登上了南下的运输船。

话说,这一次符管教的任务更轻松:孙元化本就是上海户口,人家被符管教押回上海港,下船就甩着袖子回家了,连曹贼的宾馆都不用蹭。

……

局势演化到这一步,事实上,穿越众已经将所有准备工作都提前完成了。

至于说大军在登州等什么……很简单,在等李自成。

在穿越众的战略规划中,这一次北伐,是要将后金、李自成、崇祯、乃至关宁军这四股势力一并清除的。

关宁军和崇祯这两滩死水姑且不论。这一次优先需要解决的,主要是后金和李自成。

如此一来,北伐军战略就很清楚了:在后金露出撤退迹象之前,尽最大努力,给李自成提供靠近京城的时间。

否则的话,一旦北伐军提前解决了后金,这中间等待时间一长,李自成就有可能得到真实消息,从而被吓回陕西。

那样的话,局势就很糟糕了。甘陕洛三地事后又要拉网追剿李自成,统一成本大增。

所以在总参的预案中,这次是一定要将李自成诱至京城的。最起码,李自成部要进入华北平原……这样才能堵住后者逃回山西的通道,就地聚歼李自成部。

综上,现在聚集于登州府的北伐大军,其实也是非常紧张的。不但一只眼睛要盯住李自成的进度,另一只眼睛还要盯住后金主力动向,实属不易。

为此,北方大都督,北伐军司令韩小波,已经于日前提前去了天津坐镇。

考虑到这次是收割所有散户的大行情,操盘压力很大,所以穿越众也就再不装了:随同韩小波到天津的,有一个特种信息营。

这个营配备了四架国产翼龙无人机,其上加载了光电/红外传感系统,以及合成孔径雷达。如今,无人机正在二十四小时不间断轮番侦查位于环京畿地区的后金大军。

至于李自成部……不需要侦查,铁伞门诸位道长每天都会及时通消息过来。

黎明前的等待,总是这样难捱。不过,好消息应该就要传来。

李自成日前已经解决了大明内陆最后的野战兵团,洪承畴部。接下来,就轮到孙传庭了。

而潼关距离长安只有两百余华里,抬脚就到。

事实上,有情报显示,陕西巡抚孙传庭同志,已经被七省总理和三边总制两位的下场给吓尿了,正在收拢兵马准备死守长安……

这就是好事。

第724章 鸡肋

环形小煤油炉,通体涂刷着匀称的军绿色。稳定燃烧着的火苗,不时会爆出一颗火星。

炉架上搁着的,是一个同款搪瓷缸。随着火焰舔舐,里边的淡黄色液体逐渐开始翻滚。

一旁坐在个军用罐头箱子上的年轻人,见酒热了,顺手拿起铝饭盒,将里面的冰糖枸杞桂花等等杂料舀进去两勺。

又过一会,见火候到了,年轻人便关了炉火,垫上布,小心端着缸子放在桌上:“大人,酒烧好了。”

“嗯,放着。”

拧了拧桌上的煤油灯,调整一下亮度,李继春继续伏案写作。再一会功夫,他终于将报告写完。

搁下钢头水笔,参将大人满意地合上报告,然后端起缸子,狠狠灌了一大口:“哈,呼……绍兴女儿红啊,好东西。”

舒畅地吐出一口酒气,再继续狠灌一口,抬头,参将大人将缸子递给了自己的勤务兵,也是自家的亲外甥:“整一口。”

年轻人兴奋地将酒水一口喝光。只一息,尚算白皙的脸颊上,就出现了酒晕。

“晋生啊,你需记住。上了战阵,有吃就吃,有喝就喝。便是生肉,也得咽了!”

叫晋生的年轻人,用力点了点头。

看着面前这张知其然不知其所以然的年轻面庞,参将大人满脸惆怅。

曾几何时,他像叫花子般啃着干硬的粗粮饼子,穿着武库领来的破盔烂甲,带着同样叫花子般的手下,站在城头与如狼似虎的鞑虏精锐搏命。

换来的结局,是儿郎皆亡,他本人像狗一样屈辱的投降了。

摇摇头,将往昔种种不快赶出脑中,再扫一眼桌上没有吃完的红烧肉罐头,参将大人不由得感慨道:“唉,年轻人是赶上了好主公啊!”

事实上,面积不到十个平方的主将卧室,大部分空间已经被各种军用补给箱堆满了。

后金入关之前的一个星期,天量的补给物资突然从天津涌进春雷堡。如此海量的物资,哪怕是将主大人的卧房也不能闲置。除了一点生活空间外,床下都塞满了箱子。

起身拍了拍肚子,再扩了扩胸,将主大人砸了外甥胸膛一拳:“喝了老子的酒,就得要上阵!”

见年轻人兴奋地连连点头,将主大人哈哈一笑:“走,活动活动去!”

说话间,李继春拉开了包着铁皮的木门。

随着木门开启,狭窄的砖砌通道里,灯火突然间变得明灭不定。

然而,导致过道里灯火闪耀的原因,并不是参将大人拉开的房门……而是一波波沉闷的低频声响,不知道穿过多少道墙壁,闯入通道,振荡着墙壁上的油灯。

稍后,参将大人穿过通道,再爬上陡峭的砖砌石阶,一道阳光瞬时从头顶贯穿下来。与此同时,震耳的炮声和喊杀声,直直闯进耳中。

站在将楼顶端,李继春接过望远镜,环视四周。

放眼望去,辽阔的华北平原尽收眼底。再近前,则是银带般的滦河。只不过,就在镜头不远处的脚下,原本蜿蜒的滦河突然断了一截,失去了整体美感。

断掉的滦河截面,位于春雷堡正北方。密密麻麻的黑点,正经由这一处缺口涌进来,冒着密集的炮火,疯狂冲锋。

李继春现在所处的位置,是春雷堡制高点,方型的将楼天台。在他脚下,是四个“凹”字型城墙围绕起来的二层堡垒群。

再往下一层,是由四片桃心状炮台突出部,以及城墙连接起来的棱堡外围防线。

当其时,正北方两片桃心之间的夹角城墙,已经被高高的土堆垫出了缓坡。此刻,潮水般的人流,正在拼命涌进突破口,冲击正面的二层防线。

而守方从左右凹台处射出的炮弹,以及三层将楼上射出的密集枪弹,一刻不停在收割着人命,可谓弹无虚发。

……

今天是九月二十四日。距离额驸扬古利率众围攻春雷堡,残酷的攻城战刚好持续了一个月时间。

这一个月里,扬古利充分发挥了人多势众的优势。一边使人引流滦河,一边利用人海战术,昼夜不停攻打春雷堡。

然而,在坚固的棱堡以及密集的枪炮射击下,扬古利这种战术,无疑付出了惨烈代价。

甫一开始,对棱堡了解不深的旗兵,就被新概念城防教做了人。

两片桃叶状突出部上设置的夹角炮台,以及从侧后方城墙上射来的枪弹,再加上二层堡垒抛射出的枪炮,令攻城方的潮水,往往还没有冲到夹角底层,就尸横遍地,溃不成军。

只用了两天,便彻底领教了这座怪堡的邪门之处。之后,被伤亡率吓尿的扬古利,再次快马请示了已经去西线京畿坐镇的贝勒阿济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