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素罗汉
马尾洲地处闽江下游北岸,在福州的东面,后世叫做马尾区,是海路进入福州的必经之地,后世这里曾经发生过著名的马尾海战。
此处群山环抱,地形险要,自古以来就是福州的水上门户。乌龙江、白龙江与琴江三江交汇于此,然后经由闽安镇、长门流入东海。
明代的马尾洲,其上有巡检司,还有炮台。而今天薛海元他们的目的地,就是位于马尾洲上新建的马尾水营。
福建这之前有5大水营。
明初江夏侯周德兴经略福建海防。此人不但沿海岸线建起了以卫所,巡司为骨干的陆地防线,还建立了以水寨为核心的海上防线。
这5处水寨分别为:铜山水寨,烽火门水寨,小埕水寨,南日水寨,浯屿水寨。
于是历史在这里发生了改变:原本在福州附近没有出现过的马尾水寨,前不久经过巡抚下令后,迅速开始拔地兴建。所以当薛海元他们乘坐的福船来到马尾洲时,水寨早已成了规模。
一股滚滚的黑烟正从岸上升起,水面上立起的木桩已经将大片水域围了起来。而大批从附近地县征发来的徭役们,则正在岸边同时兴建着好几处码头。
看到福船近前,很快便有哨船迎了上来。或许是寨中早就得到消息的原因,薛海元他们没费什么事就进到了里面。
水寨的建筑充满了穿越众风格。岸上不但有冒着黑烟,红砖砌成的锅炉房,还有大片木石结构的宿舍。
杜德伟很快就在一间方方正正,连白石灰都没来及刷的红砖大屋里,见到了他此行最重要的目标:冒牌曹川张冬东。
第234章 群贤毕至(七)
杜德伟来到岸上这间红砖大屋后,情知此地就是“白虎堂”“中军大帐”之类的要害,所以他不禁有些忐忑。
整个大堂被隔成了两部分。其中一半摆放着长条桌,墙上有地图,明显是用来开军事会议的。而另一半就是杜德伟眼前所见了:传统的明代会客格局,除了四周那些髡发,拄着火枪的卫兵外,其他都还正常。
大略扫一眼后,某人便低下头跟在薛海元身后,上前拜见主座上那位武官——现在的他已经知道,这位就是主宰着自己今后命运的新老大了。
所以杜德伟毫不犹豫就跪下开始磕头:海盗窝里那一套江湖兄弟的做派在官场是玩不转的。
武官是五品官,因为他穿着一身蓝色官袍,胸口的补子是熊罴:正是山寨曹川张冬东。
“草民杜德伟叩见将军大人。”
“无需多礼,请起。”
道谢赐座后,张冬东又为某人引荐了坐在一旁的千总沙正明。
到了这个时候,隐瞒已经没有意义。所以杜德伟在接下来的攀谈中,就听到这样一个故事:不久前确认郑芝龙死后,一直暗中和老熊有来往的备胎/大员群匪,这次终于得以转正,和老熊达成秘密协议,接受了招安,顺便接手了老熊为剿匪而新建的马尾水寨……
如果杜德伟熟悉官场情况的话,他就会发现这套说辞里的漏洞:时间对不上。要知道,郑芝龙确定出事的消息才过去没几天,以官府的做派,是绝无可能在如此短的时间内就搞定后续招安这一整套流程的。
再说了,秘密招抚是什么鬼?不是应该明发邸报告知天下吗?难不成这所福州近郊的军营是黑户?
然而这一切杜德伟都不清楚。他只是个17世纪渴望当公务员的海盗头子,不是一心调查官府黑幕的记者。
或者说,即便他知道了一切内幕也无所谓:郑芝龙之前还四处追杀他的老东家许心素,现如今人死灯灭,这是好事。
老杜现在唯一要做的,是在新老大面前表示自家的忠诚,顺便讨论一下关于他手下那些人船今后的安排,而不是去追寻什么郑芝龙死亡之谜。
……
看到被引荐的双方进入正轨,薛海元也就起身告辞了:商行那边还侯着一位呢,他老人家今天很忙。
就在今天薛海元出门之前,一个方头大耳,面相憨厚的海盗头子也摸上了门。接到伙计通报的薛海元匆匆对上暗号后,就把客人暂时安排在客房了,现在他要抓紧回去接待。哦对了,来人在许心素那里领到的暗名是“刘德华”。
薛海元走后,杜德伟这边开始一五一十得在两位朝廷命官面前交待起自己的家底来。
留着大光头,身形庞大,实际主持水寨日常工作,兼管招安事项的千总沙正明在听完杜德伟汇报后,先是点了点头:此人说的内容和月港那边发来的电报内容基本符合。
接下来沙正明再次把丑话说在前面:这支海盗队伍是一定要整编的,倘若你杜某人还打着“经营私人部曲,观风望势”的想法,那么现在就请走人,我们也不留难你。一旦这些人进了水寨,那可就是军法无情,杜掌柜你且想好再回话。
杜德伟还能怎么说?都插入这么深了,再不哆嗦岂不是阳痿一个?于是乎,双方最终达成一个私下的黑协议:杜德伟事后由专责和官府层面打交道的张冬东出面,先给他办一个“外委把总”的差事。
这之后还是由杜德伟本人负责指挥经过整编的一部分海盗,将来如果有战功,再升官不迟。
……
协议既然达成,已经铁了心的杜某人便没有再多逗留:他需要赶回去给属下做思想工作,分配家当,这些工作会耗费他两三天的时间。
而水寨这边同样要做很多准备。毕竟杜家帮再怎么说也是号称有20条船的盗伙,总人数肯定会超过1000,不能掉以轻心。
而就在杜德伟离开水寨的第二天清早,酝酿了许久的二次招安事宜,终于走到了明面:清晨,福州四门同时贴出一张告示。
这张告示是由巡抚衙门的师爷执笔,其上的内容分为两部分。
第一段是回忆过去:熊大抚军介绍了一番自己之前招抚郑芝龙时的诚心诚意。
第二部 分是现状:老熊首先对郑芝龙逾期不归感到很失望,然后再次对三山五岳的海盗和山匪们发出了邀请,承诺只要大伙前来投奔他老人家,便“前事不问”,并且他愿意给来人封赏官职。
这封告示对于那些埋首求存的升斗小民来说,无非是多了一份“杀人放火受招安”的谈资而已。然而外行看热闹,内行看门道;告示对于那些有心人来说,可就是重磅炸弹了……譬如福州城里的各路探子。
于是,当天的福州城,又有多艘快船奔赴各地。
这份告示的出现,可以说正式把“毫不知情”的官府一方从郑芝龙事件中摘了出来。另外,告示也从侧面对郑芝龙事件做出了盖棺定论:不管你死没死,老子不用你了,咱们从打锣鼓另开张。
接下来的事情就简单了:只需要再过一段时间,“惊闻”熊大公开纳贤的“大员义士”们,就可以正式来到福州官码头,在万众瞩目之下去巡抚衙门投靠老熊,领受海防游击的官印了。
……
话分两头。且说杜德伟辞别张冬东等人,坐船回到东洛岛的自家船队后,就开始布置投诚事宜。
他先是将自己的一干心腹陆续召集到座船上统一思想,这之后就是心腹们连夜再去做其他人工作。以上铺垫做完后,第二天清早,座船上就召开了所有大小头目都参加的招安会议。
会议的宗旨是统一思想,投奔光明。当然,如果有人实在不想去吃官粮,那也可以分一点家当走人。
……海盗们平日里聚散离合的情况实在是太多,所以一言不合就摔杯子发信号砍人的情况几乎没有。大家都是船队的大小股东,有人要退股,给点银子走人就是了,没准过两天大伙又要聚在一起做买卖。
所以杜德伟今天的目标就是:留住大部分人就是胜利。
事情发展的还算顺利。在一帮嫡系属下慷慨激昂地表决心,讲未来的气氛下,大部分随波逐流的小人物们并没有提出反对意见,何况这些人早就知道杜德伟来福州的目的。
唯二两个不愿接受招安的老江湖,也是事后在私下里和大当家讲清了意图。
这种情况就很好操作:杜德伟当即从座船上存储的财物中拿出一些打发了他们,大家好聚好散——这两人会带着银子和部众,在明天一早驾着自家的船,和大部队分道扬镳。
第二天一早,在派出信船一个时辰后,总数为18艘的杜家船队正式从东洛岛起航,往福州方向驶去。而早已有所准备的穿越众们,在目标进入闽江口后,则派出了一艘安装着螺旋桨的福船前去迎接。
当海盗们看到落帆后居然还能自如绕着船队行进的怪船后,顿时一阵大哗。当然,由于没有使用船上重机枪的缘故,海盗们到底还是不知道厉害,所以当18艘各色船只进入马尾水寨后,海盗们就闹了起来。
在大部分海盗的认知中,除了穿号坎和拿晌银外,招安应该和入伙没什么区别……所以当大伙看到岸上大批拿着奇怪枪支的髡发士兵时,首先就有点毛了。
接下来是炸毛。没有什么全伙站在船头遥拜新老大,然后老大赐酒赐肉赐赏银的剧情:大批士兵已经在码头上排好了人墙,一个不知道从哪里传过来的,巨大的声音正在严厉地喝令所有人排队下船。
所以炸毛是必须的。
几个脾气暴躁的小头目当场就抽出刀,大声喝令船只掉头:爷不伺候了。
然而话音未落,站在船头的几个煽动者就被岸上的士兵用乱枪打成了马蜂窝,连带着身旁一圈人也被打死了几个。
这下都老实了。
于是“受降”仪式正式展开:海盗们先是从刺刀墙中走过,身上的武器被喝令仍在一旁。接下来就是身份登记:一排坐在长桌后的书办早已等在那里。
桀骜不驯的海盗们在又送出几个人头后,很快就在刺刀和枪托的教育下,学会了排队。随着船只陆续靠上码头,客人不久后遍们排出了长长的队伍。
简单登记完后,就是穿越众必备的洗澡项目。
洗完澡,领到新号衣,然后登记完个人财物后,“新兵”们就被赶进了铺着崭新草席的宿舍里。
接下来就是甄别。
总数达到1100人的海盗新兵,在接下来的几天里会被一层层筛选过滤。最终能留在马尾军营里的,最多只有总人数的一半:中老年海盗和优秀的士兵苗子都会被挑出来送去大员。
而剩下的人,则会一边在军营里学习规矩和技能,一边等待新人——未来会有更多的海盗来到这里,也会有大员方面派遣来的水手和他们混编。
第235章 群贤毕至(八)
海盗们被拘在营地里三天后,所有不属于“即战力”的人员全部被挑了出来。
挑人的程序很简单,首先是目测:凡是花白头发的,脸上皱纹能绊死苍蝇的中老年黑社会们,一律拉出来先。剩下的人开始挨个面谈。能说清楚自己岁数的,包括一些从牙齿上暴露岁数的漏网之鱼也统统被挑了出来。
这些老头和经过面试后的半大小子们最后都被发还了个人财物,另外每人再从杜德伟那里领到10两散伙银子后,就被装上船打包去了大员。
……杜德伟站在自己曾经的座船上,看着眼前这些老弟兄们统统被押进一艘崭新的福船里,不由得长叹了一口气。
“怎么,舍不得?”一旁双臂把胸,巨人一般的沙正明原本是来检查海盗船只的,看到新手下在那里感叹,于是就嗤笑一把。
“属下不敢。”杜德伟观察这几天后,再不是对情况一摸黑。他现在对所谓的大员帮有了相当深刻的认识:锅炉,螺旋桨,重机枪,二八大盖……
这些早他一步就投靠了熊抚军的大员“上官”,不但有很多不可思议的武备,而且这伙人财雄势大,手下都是精锐,不是那种缺银子的寻常官兵,所以杜德伟这个侯缺的芝麻官现如今是愈发得恭敬了——他已经隐隐的感觉出来,自己这伙新上司实力强大,是要干某种大事的人物。
“呵呵,你怕是不晓得去大员的好处。”沙正明说到这里,伸手指了指跟在杜德伟身后的两个心腹:“这两个随船同去,算是公费观风。等过些日子回来了,再给所有人宣讲宣讲,也好让新来的弟兄们知道,大员是何等样的人间仙境。”
于是杜德伟只好讪讪得派两个手下登船去公费旅游。不过说实话,他本人现在对大员同样充满好奇,所以尽管脸上不好看,杜某人还是麻溜得照办了。
……
送走了老人,学徒和少量会手艺的海盗后,总数1100多的杜德伟团伙人数就直线下降到了700人。
军营里每天的日子是很痛苦的,尤其是现在这个新兵阶段:按时洗澡,按时吃饭,背诵军法,听教官讲课……总之,都是散漫惯了的海盗们最难熬的室内课程,想出去踢个正步都不可能。所以这几天营房里随处都是军法官用皮鞭和棍棒打人的惨叫声。
事实上,真正熬过这个阶段之后,他们很快就会发现马尾军营的好处。
这里三餐伙食不错,而且量大管饱。每月准时每人/三两银子发晌,环境整洁卫生,所有人身上的大小伤,寄生虫,皮肤病统统都被医生用神奇的缝合法和一些药丸给治愈了。
另外,教官们虽说打人骂人,但是从不侮辱人,也不搞那些中古军队惯用的插箭游营之类的肉刑。即便打骂也只是就事论事——最多屁股上抽几棍,关个禁闭,相反在生活上还对新人颇多关心。
海盗们也是人,而且大多是活不下去的穷苦人出身。所以在军营待了几天后,结合日常感受和教官的讲课,很多人还是能感受到这里的善意的。
当然,无论他们心态如何,“熬鹰”这个阶段是必须渡过的。这些人和大员那些泥腿子新兵不一样,这些人不缺乏战斗能力,他们缺乏的是纪律,信心和尊重规则的心态。
……
所有杜德伟带来的人都被关进营房后,接下来就是清空船只了。18艘海盗船上除过一些米盐外,还有一些赃物和银两。
所有的赃物在登记后都被运去了海东商行,然后杜德伟就得到了按照赃物行价支付给他的一笔银子。
这笔银子和他历年积攒的那些财物一起,变成了老员工的散伙费。当然,遣散员工后杜德伟手中还剩下不少,不过他也没指望这些财物能留在自家手中:不把积蓄都送给上官的投诚官儿,还想在官场立足?那不就是傻子中的战斗机吗?
杜德伟是有这个觉悟的。
然而当他抬着银子去找上官时,当场就遭到了嗤笑。沙正明这里是态度极其恶劣的嗤笑,张冬东的态度好一点,不过还是笑话了他一通。
好在张冬东笑话完后,还给杜德伟指点出一条明路:投资买房。于是杜德伟就看到了iPad上的几幅精美图片。
iPad上的图片是赤崁大道的日景和夜景。张冬东告诉这个第一个跑来投诚的海盗头子:你很幸运,政策对你是开放的。所以你抓紧用你那点积蓄去赤崁大道买两间铺面,然后把你的老娘和弟妹都接过去,今后当房东就够你下半辈子躺着吃了。知道南京路……错,是赤崁大道一间铺面将来会值多少钱吗?
晕头晕脑的杜德伟将银子又抬回了他的单间。
彻底被颠覆人生哲学的杜掌柜,最终还是决定找机会去大员一游,这也是他今天顺水推舟派心腹去大员观光的根本原因。
尽管搞不懂新上司们的想法,但是人家没有恶意这一点他还是清楚的。毕竟部曲已经被人吞并的他,现在除了这些银子外已经一无所有,别人还能贪图他什么呢?
……
“同志哥,开着这种船到处跑,也确实难为你们了。”沙正明在检查完18艘海盗船后,由衷地对杜德伟发出感叹。
区区18艘中式船,型号就有六七种。大福船,二福船,鸟船,广船,哨船,渔船……
所有的船只船况都不能说好,几艘最小的渔船完全可以用破烂来形容。当沙正明走上那几艘主力福船时,上面的凌乱和坑脏情况着实令人叹为观止:船具随意扔在甲板上,和脚下的绳缆混搭在一起,形成了天然的绊马索。
做工粗糙的私铸铁炮被麻绳和垫木捆扎在船头,火药桶露天放在一旁,仿佛随时准备引爆破筐里那些碎石和铁片的样子。
至于海盗船上那些阴暗,潮湿,散发着恶臭和霉味的船舱,沙正明连走下去看一眼的欲望都没有:大白天就在甲板上徜徉的老鼠和蟑螂已经倒尽了他的胃口。
“赶紧开走,收拾清爽再回来。”……看似勇猛无涛的沙正明最后狼狈得败给了这些海盗船。于是乎,新科外委把总杜德伟同志便在最新命令下,开着自家的船去了福州城外的船厂。
到了井楼门外他才知道,原来那天他看到的被水泥捻缝的青石大码头,也是穿越集团的产业。而在码头旁边,则是穿越众撒银子收购来的船厂。
船厂是由沿江的三家小船厂合并而成,紧邻着官办的闽江船厂。原本那些私人老板和船工现在已经成了穿越集团的工头和员工。这些福州本地船匠,眼下正在一批由台江船厂调来的骨干指挥下,建造着穿越众最新设计的运输船。
一个个头不高,戴着假发髻的穿越众接待了杜德伟。
这人叫赵宁,是台江船厂的总工之一,现如今被调到福州来主持船厂工作。
指挥着杜德伟把海盗船队里最大最好的一艘福船停靠在码头上后,赵宁先是上船检查一通,然后摇摇头,对身旁一个工头说道:“没有价值,腌完装货。”
……
赵宁此处所说的“没有价值”,并不是说这艘700料的大福船没有了使用价值,而是说它没有了战斗价值。
在穿越势力的规划中,未来除了那些挂着软帆,流线型的主力战舰之外,作为本势力在大陆沿海乱风带的主力武装运输船,应该是用相同标准建造的,类似于清末“老闸船”的客货两用船。
“老闸船”其实早在16世纪葡萄牙人来东亚后就出现了。
当时的葡萄牙人在适应这边的乱风环境后,很快就将中国式硬帆与西方瘦削的船型结合起来,发明出了这种新的混血船型。
这种船型一开始没有被人注意,这之后在清朝陆续被发扬光大,后来在南方还派生出了血统类似的“红单船”。中国人广泛地将这种船用于沿海贸易。由于其优越的适航性,这种船型已经淘汰了传统的广场和福船,成为了主力运输船。
直至清末,这种混血船型已经一统天下,清政府和太平军连场大战的主力就是这种船型,另外,引发二鸦战争的“亚罗号”就是一艘老闸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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