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隐约点
两人顺着灰糊糊的石墙中央小道走去,不久,经过路边伞盖巨大的橡树时,不经意地一抬头,眼神豁然一凝。
见鬼!
浓密的林荫间居然悬吊着一具衣衫褴褛的森森白骨,他胸口绑着一副木牌,用北方通用文写就“勾结尼弗迦德的下场”。
风一吹,枝叶和白骨晃晃悠悠,空洞眼眶里回荡起轻微渗人的声响,彷佛在述说着死前的痛苦和不甘。
罗伊心下感叹了一遍南北对立的形势,跨过几坨随处可见的牲畜粪便,进入村口。
田里的农夫和倚着围栏的孩子们看了过来,其中一个穿着红裤衩的小男孩儿尖叫一声跑开,躺在院子藤椅上晒太阳的白发长老听到动静,杵着拐杖带领十几个村壮一溜烟地围了过来。
“你们是什么人?为啥到肯特村来?”村长浑浊的目光紧盯着两名猎魔人背后的长剑,眉头因为沉思而深锁,又黑又重的眼袋青蛙一样凸出,但皱巴巴的老脸上隐隐浮现一丝奇怪的期待。
罗伊大大方方地展示了胸前的蛇派徽章,“我们是猎魔人。村长阁下,诸位,无需紧张,我们既不推销商品,也不讨要免费的吃喝,更不会向尼弗迦德通风报信,我们只想——”
“猎魔人?”村长下巴山羊胡一颤打断罗伊的话,老脸上的皱纹菊花般舒展,激动地一把握住他的手,“杀死了维吉玛吸血妖鸟和诺维格瑞的松鼠党疯子,满世界消灭各种害虫和怪物的专业人士?!”
“村长老爷,俺家需要猎魔人!”一个瘦巴巴的汉子插嘴道,“有飞龙兽每晚偷喝俺家母牛的奶水,把牛皮都吸肿了!”
更多的村民七嘴八舌叫嚣起来,一个胖妇人双手叉腰,瞪大一对牛眼抱怨,
“巧特河里有条银背甲鱼老是趁我洗衣服的时候偷走我的东西!”
“村东头磨坊主喜欢把橡果粉掺进面粉里,猎魔人能教会那糟老头什么叫诚信吗?!俺给你一个奥伦!”
“老鬼婆阿南每天晚上骑着扫把从天上飞过,吵得俺整宿失眠!”
“咳咳……安静!让我先说,坟丘草原那边——”
村长挥了挥手杖,有气无力地扯着嗓子吼了两句,但丝毫没能控制住村民的热情,自己的声音反倒被压了下去。
“诸位,听我说!”罗伊眉锋一蹙,换成往日他还有兴致听这群人胡诌一堆压根不存在的怪物,但今天不行!
他心念一动,灰色披风下修长挺拔的身体周围便有浓郁的血光一闪而逝,脚下的影子里隐隐有几条触须在游动。
气温诡异地骤降。
令人窒息的压迫感弥漫而出。
这群聒噪的乡野村夫立刻浑身一颤,像是被掐住脖子的鸭子一样乖乖闭嘴。
艾登趁机站上村口的木桩,面目肃然地抬高嗓音,确保整个村子都能听到接下来的话,
“很抱歉,近来猎魔人的生意火爆,我们手头的工作已经积压到了下个月,实在没功夫接更多!”
“相反,我们此番前来给诸位一个挣钱的机会——我们在追踪一个人,他今天上午登陆巧特河岸,却在桦树林出口无故失踪,谁能提供线索协助我们找到他,自有丰厚的报酬奉上!”
艾登从怀里取出一卷纸,在胸前舒展开,左右转动展示给大伙儿。
纸上画着一个光头、琥珀色竖瞳、左脸处有一道疤,表情阴沉的男人。
由女术士魔法描绘,栩栩如生,仿佛在冲人冷笑。
村民们审视片刻,相顾茫然,似乎从没见过这家伙。
“你倒是说说,什么报酬?!”
一个红脖子的年轻人好奇大喊。
“两百奥伦!”
“嘶——俺不识字,但俺不是傻子,休想骗俺!不是二十,五十?”
“两百!我们向诸神起誓,说到做到!”
围观群众的脸唰一下血红,吞咽唾沫、攥紧拳头、眼眶发红地喘起粗气,他们一辈子也没见过这么大一笔钱!
原本在屋子里偷偷观察的村民这下子再也按捺不住躁动的心情,纷纷涌上街道,伸长脖子看向那张肖像。
有个女人跑得太急撞上木栅栏摔了个狗吃屎,鼻血横流,却只是用裙摆囫囵一擦,便死死盯紧那张画,好像盯着什么绝世珍宝,并且争先恐后地大喊,
“拿过来点!我看不清!”
这便是金钱难以抵抗的魔力,往往能以一种最为简单粗暴的方式,最高效地达成目的。
同时,罗伊心头涌起一种奇妙的感觉,向来都是他们从雇主手里接委托,现在却位置翻转,破天荒的头一回,猎魔人向一群普通人发布委托。
嗯,帮我们找人,给钱!
“我不认识这家伙,我从没见过他。”长老接过画卷端详片刻,颇为遗憾地摇头,“而且最近一周没有外人进村,两位恐怕来错了地方。”
“别着急回答,大家再仔细瞧瞧……”罗伊抬头,两道鬼魅的身影正在众人背后飞檐走壁,动作像狸猫一样敏捷隐蔽,挨家挨户从窗口钻进已经人去楼空的房子。
正是之前伺机而动的艾斯卡尔和柯恩,他们潜入房子寻找气味、魔法波动、地下室。
但凡有任何盖坦的蛛丝马迹,都逃不过他们的侦查。
至于凯亚恩,守在村外防止知情者悄悄溜走。
罗伊清了清嗓子,开始为同伴争取时间,
“这家伙背着两把剑,脖子上挂着猫首徽章,并且身受重伤,只有猎魔人的独门秘方能治疗。他对诸位而言是个大麻烦,继续拖下去——你们愿意房子里突然多出一具尸体吗?”
“他是怎么受的伤?”一个矮个儿男人问,
“被强盗和土匪用刀剑刺伤。”
“这么说他是个好人?你们找他干嘛,和他是一伙儿的?”一个扎着麻花辫的小姑娘含着大拇指神态天真地问,
“他对我们很重要。”罗伊含糊其辞,假意伸手往怀里一掏,从空间里取出一个鼓鼓胀胀的钱袋。
哗啦啦——
敞开的袋口露出一片金黄的动人光泽。
晃得村民们目眩神迷。
罗伊甚至慷慨地取出一枚送给那个小姑娘,后者用大门牙一咬,霎时间眉眼弯弯、手舞足蹈地转起圈来。
“每个人都看看这画,一个细节也别放过。谁能提供有效线索,立刻拿走它!”
罗伊环目四顾把众人脸上的狂热尽收眼底,霎时瞳孔收缩成一条缝,神色冷冽地泼冷水,
“但丑话说在前面,谁敢胡编乱造哄骗——我们的剑,可不是吃素的!”
那种呼之欲出的强烈压迫感,加上前几年猎魔人闯下得赫赫凶名,瞬间让几个眼珠子骨碌碌转的村民打消了鬼主意。
接下来,画像在众人之间缓缓传递,而眼力毒辣的艾登目光炯炯地扫过一张张脸,谁撒谎谁诚恳一眼便知。
整整一小时后。
连续否决掉几个女人因为金钱中毒而产生的“我肯定在哪儿见过他”的幻觉后,两人得到了一个意料之中的结果。
“现在相信我了吧?”村长和身边村民看向猎魔人,哪怕拿不到这笔钱,他们也簇拥不散,“那家伙没来过村子。”
罗伊抬头,屋顶上飞驰的两道身影干脆利落地跳进玉米地,显然一无所获。
“肯特村附近有别的定居点吗?有没有巫医和猎人住在树林里?”艾登不甘心地问,
“方圆十里最近的村子在巧特河对岸。”村长捋着胡须话音一顿,“不过东北边庞大的坟丘草原里有一栋小木屋。一个理发医师住在里面……唔……现在是六月份,他应该在那儿!”
理发医师?
两名猎魔人不由交换了一个眼神,如果说谁最有可能救走盖坦,那么必定是一个精通医疗技术的人。
而兼任乡村医生的理发医师无疑是个值得怀疑的对象,住在坟丘附近,胆子也足够大。
“应该在那儿是什么意思?”艾登追问,
“高迪弗伊先生并非本地人,每年夏天才过来采摘草药。另外之前一直被这群兔崽子打岔,有些话没来得及说,”村长忽而脸色一白,“最近一个月,坟丘那边突然多了几头掘墓饿鬼,见人就扑!高迪弗伊先生可能早就被吓跑了。”
罗伊心头祈祷线索别又断在这儿,态度变得耐心起来,
“仔细说说,怪物长什么样,从哪儿来的。”
“我最先发现那几头脏东西,”一个神情阴郁的大汉走出人群,心有余悸地说,“像是被剥掉浑身皮肤、遭过火灾的麻风病人,散发阵阵腐尸般的恶臭、长着漆黑的尖牙利爪,野兽一样四肢着地行动,叫声就像夜枭一样刺耳。我当时隔着几十米远远和它漆黑的眸子对了一眼,就发了一周噩梦。”
“幸好它们没追太远,它们一直守着坟丘,推倒墓碑、毁掉棺材、糟蹋我们已经安息的亲人!”大汉红了眼、心有余悸又愤怒地说,“说回来,这都是维赛基德将军手下士兵的失误,非把尼弗迦德间谍尸体挂在坟丘外面晾晒,说是以儆效尤,结果尸臭引来那群脏东西反倒害了我们!”
村民们不约而同点头,脸上的悲痛和害怕压过之前的狂热。
罗伊暗自点头。
肯特村一带是属于布鲁格的领土,而国王文斯拉夫鼎力支持辛特拉复国,自然为维赛基德将军的行动大开绿灯。
至于掘墓饿鬼,食尸鬼才对,一个微不足道的小麻烦。
他们打定主意找到这个理发医师。
“两位大师认为高迪弗伊先生救走了画上的人?”
村长若有所思地问。
“没准呢?”罗伊和艾登冲着乖乖合作的村民们鞠了一躬,又取出五十奥伦递给村长,让他分给众人,“我们这就打算离开了,感谢诸位乡亲的解答,区区礼物不成敬意。”
“不,老头不要钱,我带你们去坟丘草原,但两位得除掉那几头畜牲……让我在墓碑前悼念悼念我那可怜的女儿……”老头子无视了身边一堆眼巴巴的村民,直接把钱袋丢给了猎魔人,并用拐杖尖戳了戳地,唾沫横飞地说,“相信我,那地方就像迷宫一样错综复杂,找到理发医师要花上不少时间,而我因为女儿的病,每年都要拜访他好几回,没人比我更了解他!”
罗伊和艾登相视一望,换成平时除掉食尸鬼的委托至少值二百。
但猎魔人偶尔也会发发善心吧,更重要的是他们得抓紧时间。
“那还等什么,带路吧!”
“太慢了!丢掉拐杖,我背你!”
第六章 墓中无人
夕阳西斜,傍晚的雾气笼罩住广阔的山谷。
猎魔人们和老村长抵达了坟丘草原,目之所及,一处处突起的坟包星罗棋布,覆满青苔和杂草,而有的墓碑只是一块光滑的石头,有的干脆是发黄腐朽的木头。
而入口处两米高的染血木桩上只剩下一根根孤零零的、从中间断开的绳索,原本悬挂的几具尸体被暴力地撕扯下来,四分五裂地散落在草地上。不只是身首分家,胸口、腹部和大腿上的血肉都被什么东西给剔了个干净,露出森森白骨。
“诸位大师,今天是不是太晚了呢?”村长达沃死死抓紧手杖,脸色发白地看了眼天边快要消逝的太阳,又转向满地狼藉的尸首。
他意识到自己太过冲动,居然选择在黄昏时分进入坟丘,这黑暗血腥的景象浇灭了他探望女儿的一腔热血,他轻声建议,“要不回村子住一晚,明早再来?万一这里不只躲着掘墓饿鬼,还有吸血妖、幽灵啥的鬼怪横行……咱们现在岂不是‘送货上门’?”
“虽然夜色会强化食尸鬼的战斗力,但请放心……”艾斯卡尔随意捡起脚边一块写着“天杀的尼国间谍”的木牌,下巴指了指前方检查尸体的罗伊,“看到这个银灰眼睛的家伙了吗?有他在这儿,就算是巨龙来袭也照杀不误。”
达沃暗自不以为然,这位看上去也就二十岁,在四位猎魔人大师中资历最浅,身材最为“瘦弱”,只会虚张声势吓唬吓唬村民,大概应付一头水鬼都费劲,更别提巨龙。但艾斯卡尔这么一通吹嘘,他心头惧意不由大为缓解。
“很遗憾诸位,这回是欣赏不了巨龙的英姿了,”罗伊丢掉一根被啃得光秃秃的胳膊,信步走入雾气和黑暗笼罩中的埋骨之地,“只有三头食尸鬼在到处破坏坟墓。走吧,一起送它们上路。”
他拨开一枚银罐的瓶塞,摇了摇,顿时,一股腥臭扑鼻的气味溢出瓶口,随着夜风送进墓地深处,引诱着薄雾中蠢蠢欲动的怪物。
艾斯卡尔、艾登、凯亚恩同时一下拔出肩后银剑,把胆战心惊的老村长拱卫在中央,冲他露出白牙,
“达沃老头,理发医师的房子往哪边走?”
“先往西走,艾琳的坟墓也在那边,哎哟,几位这是干啥咧!”
“坐稳了,老伙计!”
三名猎魔人直接把达沃架得双脚离地,让他哭笑不得地享受了一把人力马车。
达沃身边景象飞一般倒退——墓园内部更加触目惊心,随处可见被暴力挖开的坟堆,那些挂着破布衣裳和几块碎肉的经年白骨被暴力刨了出来,缺胳膊少腿可怜兮兮地睡在草地上,表面齿痕清晰可见,就像被狗啃剩的骨头。
“说说那位高迪弗伊先生吧,多大年纪?长啥样?”左边抬着他大腿的红眼睛男人打断了他的思绪,
“他约摸四十来岁……”老人被转移了注意力,硬邦邦的肌肉软了下去,详细地描述起来,“一头灰发、身材瘦高、有一只贵族似的鹰钩鼻,爱穿一身缝着几十个药剂口袋的黑色皮夹克,一点也不像个乡下人,你们见过收税员吗?”
达沃深吸了口气,笑得眼角清晰浮现鱼尾纹,彷佛看到一位亲切的老友,
“他看起来就是那么的刻薄,但多接触一段时间就会发现他本质上是个热心肠的老好人。我活了五十多年,从没见过如此无私又善良的人。你们知道吗,他替我的艾琳和贫穷的乡亲治病,只收取最基础的草药费。”
走在最前方的罗伊脚步一缓,心头升起一股莫名的熟悉感。
“他信奉某位仁慈的神明或者自然之道?”
艾登随手捡起一根火把,用伊格尼点燃,火光驱散了黑暗。
在他印象中只有离开神庙游历的祭司和德鲁伊才会完全不求回报地救治病人。
“不,不,他从没跟我聊过任何有关信仰的话题,他是个务实主义者。等等,现在往北走!”
“那他有没有什么特别之处?比如身手敏捷、气质特殊?”
只有远超常人的速度才能不留痕迹地带走盖坦。
“我老胳膊老腿儿的又没和他切磋过跑步,哪里知道他有多快?”老人目光中射出一丝回忆之色,纳闷地说,“不过我每回带小艾琳拜访他,经常转个身就看不见他的人,当我费力找寻,他又总从意想不到的地方突然蹦到我面前,就好像……在故意吓唬人。”
猎魔人们嘴角抽搐,心头怪怪的,理发医师这么恶趣味的吗?
“至于别的特点,首推他精湛的理发技艺和医术。”
被架起的老头子枯槁的手掌摸了摸鸡窝般的乱发,不无炫耀地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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