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天使奥斯卡
《盛唐风华》作者:天使奥斯卡
文案:
隋末之世,天下大乱,从汉末之世已经延续数百年的门阀世家制度,在隋末之世已经走到尾声。 少年徐乐应运而起,边地侠少,横行天下。玄甲太保,威震四方。家族恩怨,爱恨情仇,尽在这大时代中做个了结。在大唐招展的旗帜之下,少年徐乐将一个个延续百年的世家踩在脚下,让历史一直走向那不可避免的玄武门之前。
历史再一次的震荡人心,尽在天使奥斯卡新著——《盛唐风华》。
楔子
大隋开皇二十年,长安城中。
一名不足四十岁,厚重有威的中年人,正在庭院中走来走去。
这只是内书房前一个供主人散步的庭院而已,已经阔大有数十丈方圆。从已经灭亡数年的陈朝运来的江南石木,在这关中之地,却装点出一座颇有江左风流意味的小苑。
大隋虽然立国已久,且一统天下。但江南在晋后之世,富庶繁华已经压倒了久经丧乱的中原。现下每年堆积在洛口黎阳等仓的粮食绢段,基本都是从江南输送而来,供应着大隋的腹心关中关东之地。
而承自晋时的风流况味,也让北方口中不说,心下也倾慕不已。
能在寸土寸金的长安都城,经营处这么大一个宅邸,并将内书房前庭院装点出完全江南味道。主人权势富贵,可见一斑。
但这位看起来厚重有威的庭院主人,现下却是一脸焦躁之色。
门外传来脚步响动之声,一名带着兜鍪,披着明光铠的军将,正大步而入。来到主人面前,禀手一礼。
中年人早就迎了上来:“情势如何?”
那军将压低声音:“越国公亲自坐镇,十二卫宿卫精锐尽数选调而出,就在今夜,大洗东宫。废太子已然移出东宫。”
中年人浑身一震:“东宫宿卫呢?”
军将声音更低:“末将身在其中,已然奉越国公命尽数将宿卫诛杀。”
中年人似乎松了一口气,又颤声问道:“徐卫一家……”
军将语调毫无起伏,平平道:“左屯卫宿卫东宫郎将徐卫一家,闭门自焚,绝无孑遗。”
中年人神色终于平静了下来,摇头道:“可惜了徐卫,一表人才,临阵无敌。但却跟错了人,这份忠心,当真用错了地方。”
军将语声仍然平平淡淡:“但徐卫此前,已经将出生未久的孩子交给了旧左卫府司马,他的父亲徐敢。徐敢今夜,已然出长安去了……不知可要追么?”
中年人下意识的举起手来,最后颓然一叹:“徐敢旧从先祖,所向有功。我不能保他儿子一门,现下就让他去罢……可知道他的去向?”
军将神情终于有了点变化:“徐敢当年是老柱国麾下虎将,单人独骑曾渡河深入北齐军中哨探,携北齐军中七将首级而返。他真要走,末将如何追得上他?”
中年人沉吟半晌,最后摇头:“罢了,以徐敢本事,当能无恙。随他去罢!”
……
夜色之中,一名五十许的老人,正策马持槊疾疾而驰。
长安雄伟城墙,在他身后,已经只是一条淡淡的黑线。
在他身前,系着一个襁褓。老人一边催马疾走,一边不时低头看去。
襁褓之中,是一个雪白。粉嫩的八九个月大婴儿,正吃着自己手指头。战马颠簸,这婴儿却没有半天要哭闹的样子,老人低头,这婴儿还回一个大大的笑容。
泪水从老人眼眶中滑落下来,又被他一把擦去。
“又是徐家的一个将种!将来比你爹爹还强!”
接着老人又浩叹一声,悲愤之气,在这一叹之中充塞茫茫四野!
“可是就算如你爹爹一般的本事,又能有何用?在世家眼中,我们的性命,再轻贱不过!爷爷只要你好好活着,爷爷也会一直保护着你好好活着!”
夜色之中,老人婴儿,单马独槊。却茫然不知去路。
小婴儿在老人怀中手舞足蹈,突然指向北方,呀呀的不知道在说些什么。
老人向北望去,长叹一声:“那就向北而去罢!”
第一章 神武县中
隋朝大业十二年秋。
神武县东门之外,几名鹰扬兵正站在城门口左近,懒洋洋的闲谈。
神武县是桑干河流域的一个小县城,战国时候属赵,汉朝元狩年间才设立县治,几近废县重设之后,在本朝成为马邑郡治下。
哪怕在已经被认为偏僻所在的马邑郡,神武县都不是什么起眼的所在。郡治在西南面善阳,而冲要更不如北面的天下名镇云内。唯一所长,大概就是在马邑郡中,神武县位于桑干河流域,算是郡中较为富庶的所在了。
自从大业初年边事败坏以来,神武县城防也得到了修葺,城墙上到处可以看到新鲜夯土的颜色,经历几个冬天如刀寒风吹过之后,城墙夯土不论新旧已经坚如铁石。
城墙之外,壕沟,羊马墙,一应俱全。还有遮护城门的小型堡垒。而在城墙上的防御设施也是一应俱全。
门口几名鹰扬兵虽然懒洋洋的在谈笑,身上军袍也敝旧不堪,这军容比之内地鹰扬府的郡兵差远了,可自有一种强悍之气。
隋承北周精兵,设有十二卫。数十万精锐皆是百战之师,开皇天子靠着这十二卫精兵压服了整个天下,北面突厥更是不敢南下弯弓。
而十二卫精兵来源,就是各郡设立的鹰扬府,府兵平时务农,农闲时候操练或者服官府各种役务,临战征召起来作为大隋精锐以讨不臣。
全大隋一百二十七个鹰扬府,属于马邑郡的马邑鹰扬府和恒安鹰扬府正是天下闻名的云中精兵。
此间临近草原,几百年来都是和胡族打生打死,十几岁的少年就骑得烈马,开得硬弓。乡间侠少在各村争水的时候都是骑马对冲。
两府的鹰扬兵,大业五年的时候雁门郡勤王天子,后来又加入了数次征高丽的血战中,这几年突厥势大,马邑的鹰扬兵更是在马邑太守王仁恭的带领下屡次上阵,战功累累。
比起内地破败不堪的军府,马邑鹰扬兵还保有大隋精兵的一些旧日模样。
几个鹰扬兵不知道聊着什么,正说得口沫横飞,指手画脚,不时发出一阵哄笑声。引得城墙上巡卒都在探头探脑。
热闹声中,就听见蹄声响动,几名巡卒朝城门内望去。忙不迭的就跳了开去:“那世家子来了!”
蹄声杂沓声中,城门口烟尘斗乱。一队又一队的马军开了出来,足有一二百人的规模。
这些骑士人人赤色军袍鲜明,一人双马,马鞍后还放着甲包,一副精锐模样,经过城门时,对那些军袍敝旧的门兵看都不看一眼,下巴快昂到了天上去。
而队伍当中,正正拱卫着一名三十许的将领,穿着大袖襦衣,大口侉裤,但却带着璞头而不是武将惯着介帻,有些不伦不类。手中持着一柄铁如意,唇上短髯被上了油抹得上翘,这又是晋阳城中世家子的模样。
烟尘之中,这一二百骑穿过城门,向东而去。
隋朝鹰扬府制度,一团数营不等,营分越骑射声长水中垒之名,每营下辖二旅至三旅不等,每旅二队,每队五火,每火十人。
这一二百骑正是一个以越骑为名的骑兵营建制。
马邑郡有左屯卫马邑鹰扬府和右屯卫恒安鹰扬府两支鹰扬兵建制。鹰扬兵平时务农,战时成军。马邑郡为边塞之地,直面突厥,纵然是平时保留的鹰扬兵比内地郡府为多,但这一营装备完全,人人双马的越骑鹰扬兵也是郡中主力之一了。
二百骑卷起的烟尘未散,门兵们都直起腰来,人人脸上都是不以为然之色。
一名门兵摇头:“太守将压箱底的队伍都一支支拿出来了,这是非要压得刘鹰击低头啊。”
另一名门兵也摇头:“这些时日过了多少人马了?马邑鹰扬兵至少有一半去了云中,这下刘鹰击怎么也要去善阳了。”
一个三十多岁的鹰扬兵许是在军中日久,听得的内幕消息比较多,摸着胡子若有所思:“本来咱们马邑郡就是王太守的天下,天子派刘鹰击回来分权做什么?王太守是琅琊王家出身,几百年的大族,怎么瞧得上刘鹰击这么个厮杀汉?这马邑郡中,只能有一个人说了算,王太守自然是当仁不让。”
管着城门口的火长听得烦恼,怒道:“现在突厥人都压到云中北面了,还在闹个不休!到时候突厥人打进来大家都干净!入娘的,这日子是没法过了!”
几个鹰扬兵也跟着叹气,同声附和。
“可不是怎的?开皇天子之后,这日子一天就不如一天,原来突厥人吓得王庭都要迁漠北。结果大业天子即位,先是几次征高丽打得尸山血海,咱们马邑鹰扬兵跟着从征,回来的也没几个。兵打没了,大业天子还要巡边,突厥人还有不来的道理?去年就把大业天子围在雁门城,雁门郡四十一座城被突厥人打开了三十九座!”
“大业天子自己跑江都去了,这副烂摊子还不是咱们本乡本土的人来收拾!”
“还好大业天子派来了个晋阳留守,当年六位柱国的后人,唐公李渊!这是个有本事的,拉着咱们太守,马邑兵和河东兵,去年好歹让突厥人吃了场败仗,才消停了这么些时日。这唐国公在晋阳留得久一些也罢!”
“我瞧着唐国公留不久,谁让大业天子弃国跑江都去了!听咱表舅说——他是二次征高丽时候好容易活着回来的。二征高丽本来要打赢了,还不是杨玄感作乱断了粮食,大军才败了。那时都防不住杨玄感,现下处处生烟到处冒火,想当杨玄感的人只怕更多,唐国公有兵有将,在太原能呆多久?说不得现在就盘算怎么进长安了!”
“天下才太平几年啊……别说唐国公了,我们王太守还不是别有心思?要不然怎么拼命搜刮,马邑这个穷地方,租庸都翻了倍!咱们说是鹰扬兵,一年就应调四十五天,现下一年多下去了,也没放咱们回家的意思。现下又在拼命压服刘鹰击,你说咱们王太守是什么心思?”
这些鹰扬兵都是常值鹰扬兵,常年服役,跟着各种官人行郡中各种没完没了的差役,内幕秘闻从那些官人口中听了一耳朵,监门无聊,现在扯起来就是无边无际了。
那火长也没有拘管的意思,现下天下将乱的局势,又有谁看不出来?大家不是世家子,将来不是因为那些世家子的野心去厮杀,就是直面突厥人的铁蹄,今天不知道明天事,现下就由得大家图个嘴上快活吧。
门兵们说得越来越是大胆,这火长终于有气无力的开口阻止:“差不多就得了,嘴上好歹得有个把门的,现下郡中不太平,大家别嘴上给自己招祸。有气力吃点喝点,还有火到私门子里找个小娘,快活一天算是一天!”
接着他又诧异:“怎么许久不见乐郎君到县上来了?”
门兵们哄笑:“火长,你是念着乐郎君大方罢!每次进县城或者交税,或者看自家店铺生意,总少不得招呼咱们弟兄吃喝。”
火长着恼道:“你们就是不想?多少弟兄遇到危难的时候,求到乐郎君那儿,总能把事情了结。我许久不见乐郎君了,念上几句就是只挂念吃喝了?”
还是那名岁数最大的门兵笑着为自家火长答疑:“王太守有令,租庸翻倍,乐郎君爷爷是一闾之长,这税赋都着落在他头上。连着三四年租庸都是翻倍,田里产金子也是不够,只能靠着回易,现下秋后云中北各族的马也肥了,乐郎君应该是回易去了。”
火长疑惑:“乐郎君就这么一根独苗,徐太公能放他去回易?”
老门兵神色沉了几分:“徐太公中风了。”
火长顿足:“我奉命走了善阳一趟传递文书,却不知道还有这种事!当得上门去看看!”
接着他又叹息:“当年就劝太公让乐郎君应了鹰扬兵的役,租庸都减,更少了买调钱。太公怎生都不愿意,真是可惜了乐郎君被太公打磨出来的一身好本事!文的来得,武的也来得。要不就投效到哪个世家门下,以乐郎君的人才,谁家不看重重用?”
一众门兵,全都摇头叹息。
众人所说徐太公,是十几年前来马邑郡神武县边落户,据说是从军中退下来,带着几名从人,襁褓中抱着一个孩子,是自家儿子的遗腹子,大名叫做徐乐的。
老爷子带着几家从人在桑干河谷地中开荒,马邑郡从来不是个太平的地方。老爷子就一弓一马打跑了好几股马贼盗匪,据说连零散的突厥狼骑都杀过几个。老爷子开辟的聚落就成了硬地,百姓流民渐渐依附,最后形成徐家闾这个村子,开科纳粮,成了神武县的编户齐民。
转眼十几年过去,襁褓中孩子长成人,被老爷子教养出一身的本事。却被老爷子拘管得不能从军,危险的地方不让去。但有本事的年轻人总耐不住寂寞,徐乐与轻侠少年结交,性子豪爽,为人大方,性格强毅——都是边地云中健儿看重的好品质。在神武县内外闯下了乐郎君这个名号。
十几年前,徐太公来神武县落户的时候据传还有上面的人照拂,当年传闻县令还去拜会过徐太公。现下十几年过去,皇帝换了,时势变易,原来徐太公的来路早就无人知晓,就是闾中一乡老而已,乐郎君未曾从军未曾入官,在徐太公老后自然就撑不起门户,赋税日渐加重,一文都少不得。
这些年徐太公靠着做回易支撑家计,但是几年来兵连祸结,回易都做不得了。家底一天天消耗,又因为岁数高大,突然中风倒下。这家计说不得就要靠乐郎君接下来了。
边地回易,在突厥人势大的时候就是风险极大的一条路,一向被太公保护得不出神武县的乐郎君如何撑得起来?有个万一,真是可惜了乐郎君这出众的人才!
那火长发呆半晌,终于狠狠一跺脚:“这狗日的老天爷,简直就不给人一个活路,才太平了几年?这天下怎么又乱成这个样子!”
门兵们也都面面相觑,说八卦他们都有一肚子,但这么高深的问题实在就回答不上了。
开皇天子终结乱世,开太平之世,大业天子即位,怎么就短短十几年,天下就又要大乱的模样?
第二章 乐郎君
深秋天气,掠过桑干河河谷的寒风已经有了些凛冽气息。
还远不到枯水季节,桑干河河水比往年看起来都小了许多,露出大片的河床。孩童们正嘻嘻哈哈的在岸边翻拣着鱼虾。
两岸田地已经收割完了,麦穗都被捡拾得干干净净,黑色的田土上只有东一捆西一捆的麦秆。
河南岸高处,是一个不大的小村落,围有寨栅,设有碉楼——作为直面突厥的边地郡县,这种设施是乡间村落的标准配备。
徐乐就站在寨墙上,望着收割过后的田地做沉思状。
徐乐岁数,才从少年踏入青年不久,十足年龄十九。放在后世大概一七八一七九的身高,肩平腰窄,身形矫捷。
十九岁的他剑眉星目,线条柔和,笑起来嘴角上翘,竟然有边地少年难得的风流蕴藉的味道。这等人才放在长安洛阳,再有个世家子的身份,不知道会是多少仕女的深闺梦里人。
就是在神武县中,县城女孩子提起乐郎君,也总是嘴角含春眼波如醉。要是徐太公当年能让徐乐入鹰扬兵,或者破点钱买个吏职身份,只怕县中有官身的也愿意招这个上门女婿。而乡间女子提亲,徐太公又怕委屈了这个孙子,就这么一直耽搁了下来。
脚步声响动,一名身形健壮的青年正走上寨墙,对徐乐摇摇头。
徐乐皱皱眉毛:“韩约,怎样?”
韩约是徐太公当年带回来的从人之子,和徐乐一起长大,也跟着徐乐一起躲过徐太公的拘管在神武县中厮混,徐乐闯下乐郎君这个名号,也有韩约这个死党不少功劳。
韩约闻言之后摇摇头:“不妙,就算口粮减半,这租调也是交不起。”
韩约看着徐乐:“太公就还没点家底了?”
徐乐摇头:“几年都是突厥入寇,爷爷都停了回易,又不肯和官府交接,该交的租庸一文都少不了,这几年天时又不好,哪里还有家底?”
韩约握拳:“那就不交!遭灾了皇帝还开仓放粮呢,这王太守怎么还有脸搜刮?”
徐乐一笑:“你去和王太守说?这是出名的刚愎性子,在这马邑郡就是言出法随。你要上太守府闹去,我给你站脚助威。”
韩约愣头愣脑的挥拳:“咱们河东侠少怕谁来着?”
徐乐叹息一声,剑眉微蹙:“侠少也得有家有口啊,我倒是好办,躺在病床上的爷爷呢?这个岁数让他遭遇破家?徐家闾这么多乡亲呢?”
徐乐拍拍犹自不服气的韩约肩膀:“我也该把这责任扛起来了。”
韩约迟疑的看向徐乐,欲言又止。
徐乐笑道:“别做这个扭捏样,你这块头,看着让人发毛……我知道你意思,朋友这些天陆续上门来劝,让我入鹰扬兵,或者拜个门从个吏职。到时候什么都好说了。可你说我爷爷肯不肯?”
韩约摇头,躺在病床上的徐太公性子之硬,只怕不让这位灾年还拼命搜刮的王太守少许。徐乐不许入鹰扬兵,不许拜任何大小世家之门供其驱策。让这位乐郎君只能在乡里厮混。他都为徐乐感到可惜。
可那些朋友也只敢劝徐乐,没人敢对徐太公说的。徐太公可是当年一弓一马横扫桑干河河谷盗匪的人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