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天使奥斯卡
韩大他们都在养伤不便行动,就由你为我披挂。”
“郎君……”
“我意已决不必多言,你只管做好你自己的事,其他的不用你管。”
“奴乃不祥之人,不值得郎君如此。”
“某今日行事不为你,也不为任何一人,只为心中直道。
某奉道而行,与你无干!”
第七百七十二章 肝胆(三十七)
大兴宫内,李渊的面色阴沉如铁,端坐于案几后一语不发。
寝殿内鸦雀无声落针可闻,气氛格外压抑凝重。
自从李渊登基以来,大兴宫内整体而言,气氛还算是欢快。
不管李渊的真性情如何,他终究是要维持自己仁厚长者的名声,不管对内对外,还都算是宽和。
只要不触犯大的禁忌,宫人偶有小过他也只当看不见,或者高举轻落,不至于降下重罚。
比起杨广时代动辄得咎不知几时就可能丢掉性命的情况,如今的宫人算是熬出了头,像这种凝重气氛还是第一遭。
哪怕是当日李世民偷偷溜出长安,前往江都接应徐乐时,李渊也不曾发过这么大的脾气。
能活到今天的内侍,基本都是精明强干眉眼通挑的角色。
察言观色算是基本本领,一看就知道圣人动了真气,这时候哪怕一点小过失都可能丢了性命,是以全都格外小心,就连走路都恨不得踮起脚尖。
自从大隋立国以来,便奉行打压宦官的方针。
内侍、阉人既不能得高位也不能掌大权,于天子亦不亲近。
毕竟前后只是父子两代,国家又逢多事,宦官没有掌权的空间,更没有机会在宫中做大。
李渊自立为君之后,对于内廷宫人基本全部留用,但是同样实行打压政策。
把他们当作奴役驱使,不给这些宫人权柄。
虽然不轻易杀伤人命,可是对这些宫人也谈不到亲近。
这样一来自然是绝了权宦出现的可能,但是反过来,也让宫人和李渊不敢亲近,真遇到眼下这等大事的时侯,没人敢出面说一句话,或是为皇帝寻个落场势。
不同于之前几次与裴寂的交谈,眼下李渊所在位置乃是自己的寝殿。
这里与外朝隔绝,臣子不得入。
即便是李家子弟,也不准随便往这里闯,只有李渊那几个亲骨肉才有资格来到此地与父亲交谈。
这也是李唐初立制度不全,否则的话肯定也会对这些皇子的出入加以限制。
如今便是个活生生的例子,李世民跪在殿外不动,李渊在寝殿内生闷气,父子二人形成僵持,这种情况又该怎样了局?
如果是在外朝,倒是可以有裴寂这等人出面说项,为两人缓颊。
现在这里只有父子二人,他们之间闹成这样,又有哪个宦官敢多说半句?
再说这件事也确实不是内侍所能掺合。
李渊想要纳杨广的女儿为妃,这等事虽然荒唐,但是总归是帝王家事,不管做不做得成,和外人没什么关系,这些内侍在其中也没有立场可言。
可是没想到这消息不知怎么走漏出去,还惹来李世民闯宫劝阻。
父子两人先是争论,随后竟然发展到争吵,最后就是李渊动了真怒,李世民也不顾一切跪在殿外死活也要阻拦父亲下旨。
内侍们或是亲身经历或是听老人说过,杨家是怎样一副父慈子孝兄友弟恭模样,看来这李唐也差不到哪里去。
今日之事明显是李世民不顾一切赌上性命从中作梗,他就不怕一会圣人动怒,真的下旨杀人?
从来无情不过帝王家,便是大家族内手足相残的事也不稀罕,何况是帝王人家。
父杀子的事屡见不鲜,哪怕李世民是嫡出也不见得就多了什么庇佑。
这时候的内侍自然是躲得越远越好,不管结果如何,自己搅入其中都注定没有好下场。
大家都拼命往角落里藏,巴望天子忘掉自己,至少暂时不要喊自家的名字。
他们这等小动作乃至小心思,自然都瞒不过李渊的手眼。
只不过他眼下顾不上理会这些小人物,全部的心思精神都在李世民身上。
此时的李渊与其说是愤怒,倒不如说是伤心。
扪心自问,他相信自己是个慈父。
不管是以世家家主还是以普通百姓的长辈为衡量,自己都称得上一个仁字。
尤其是目睹杨家那种骨肉相残的情况后,李渊更是刻意保证自己和杨家的区别,对待子女格外疼爱,乃至很多时候已经到了溺爱的程度。
固然自己对大郎有所偏爱,可是不意味着对二郎就真的另眼相看。
相反除了帝王大位之外,不管二郎想要什么,自己都会设法让他满意,对他种种过分的行为也是睁一眼闭一眼。
在马邑杀死王仁恭、活捉执必思力,这些事虽然不是李世民干的,但是哪件事也没少了他牵扯其中。
更别说他和徐乐为友又收揽玄甲骑,这些事自然就要算在李家头上。
这两件事其实给李家惹来的麻烦都不小,抛开王家的势力不谈,光是执必部青狼骑的威胁,已经让李渊感觉如芒刺在背。
面前有中原诸侯逐鹿争鼎,背后有数十万突厥铁骑虎视眈眈,不知几时就可能入关袭击自家根基,这种感觉又怎么会舒坦?
作为惹出这等大祸的罪魁,李世民又怎能不惹来物议?
事实上到现在为止,朝中也有不少人私下里向李渊谏言,抛出弃子释放执必思力,结好突厥以免后患。
李渊对于这些谏言全都不予采纳,还狠狠申饬了几个人。
他并非不知这些人也是一片好心,可是自己这样做必然会伤到李世民的颜面,也会令他心里难过。
自己身为父亲,理应为子女遮风挡雨,纵然恶了突厥惹来大敌也在所不惜!可是自己对子女如此,子女又是如何回报?
自己身为九五至尊,天下人生杀予夺都在自己掌握之中。
自己不曾如杨广一般滥用民力,也不曾苛待文武,就是纳一女子为妃,二郎就跑到自己面前吵闹,这皇帝做得还有什么意思?
李渊倒不是说非纳杨思不可,也不至于为了个女子宁愿父子反目。
但是李世民这种行为以及行为背后的心思,却犯了李渊的忌讳,让他的火气一下子到了极处。
他很清楚,自己的儿子不顾一切也要阻拦圣旨,目的还是为了维护徐乐。
毕竟人是徐乐从江都带到长安的,两人之间是否有私情谁也说不好。
固然武人没有那么多在意,可是徐乐这边面子上是否下得来,就是另一回事。
若是自己事先与徐乐商议一番,彼此之间达成共识,再行下旨宣召,不管二郎是否有气,都不会像现在这样寻自己吵闹,更不会跪在殿外撒泼。
徐乐徐乐,说到底这逆子心中只有好友并无父兄!也不光是他,还有九娘也是一般。
自己也曾年少荒唐结交游侠,可是从不曾像二郎这般糊涂!再说都是自己的子女,大郎那边甚至不用特意提点,只是见微知著就知应当如何立身处世。
二郎平素号称聪慧,可是为何就是听不懂自己的意思?
杨广前车之鉴就放在那里,二郎还是不知改过,任由武人操纵,好端端一个贵人成了武夫得傀儡。
就像他这般行事,日后又怎能做得大事?
再说他为何就看不出,自己这道圣旨背后所藏得苦心,以及这番谋划关系的大局?
以往他跪一跪闹一闹,便是何等过分的要求,自己也都应允了他。
可是这一遭,哪怕他真的长跪不起,自己也顾不得那许多,必要把杨思纳入宫中。
这不是为了一女子,而是为了帝王尊严!为了李家的大业!也是要让世人明白,这个天下到底是谁说了算!圣旨是早已写好的,这种圣旨不需要太过繁杂的手续,也不需要寻大臣宣召。
李渊抬眼看去,随便点手唤过一个战战兢兢的内侍:“前往徐骠骑府中宣旨,不得有误!”
那名内侍明显是硬着头皮接过圣旨,轻飘飘的旨意在这名内侍手中,似乎有千钧分量,让他走路都拖拖拉拉如同趟着镣铐。
李渊并不在意这名内侍的死活,他在意的是李世民的反应。
这名内侍手中拿的是自己手书圣旨,便是天子威严。
如果二郎真的敢阻挠内侍传旨,那就是不把自己这个父亲放在眼里。
哪怕他有再多功劳,自己也必要予以严惩以儆效尤!殿内重又变得寂静,乃至于李渊产生一种错觉,自己似乎可以听到那些内侍如同破鼓乱捶一般的心跳声。
看来这些人和自己一样,都在等待,等待李世民的选择,也等待着这道圣旨的最终结果。
李渊自己的心也不似平时一般冷静,说不上是期待还是畏惧。
这等心情几乎可以与他在晋阳起兵正式造反的时候相提并论。
事关自己父子日后如何相处,身直关系到李家能否还能如以往一样父子同心,饶是李渊胸藏丘壑,这当口也无法做到镇定自若。
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响起,李渊的心也陡然提到了喉咙。
从时辰判断,就知道不可能是成功宣旨返回。
难道那畜生真的敢阻挠圣旨?
不容李渊继续思忖,那名内侍已经狼狈地跑进殿中,随后向李渊禀告:骠骑大将军徐乐披挂持槊,立马于玄武门外,声言今日何人出宫传旨,他便打谁!
第七百七十三章 肝胆(三十八)
李渊如今所在的位置,乃是大兴宫中寝殿所在。
寝殿之北为宫中第二条东西横街,街东端有日华门,街西端有月华门,横街北即后妃居住的寝宫。
此部分正中为正殿甘露殿,殿东有神龙殿,殿西有安仁殿,三殿并列,以甘露殿为主。
甘露殿之北即苑囿,乃是皇家禁苑所在。
其北即宫城北墙,有玄武门通向宫外。
只要占领玄武门,就能冲入宫中直接犯驾,是以此地也是宫中值宿设防的要点。
在这里长期驻扎着上百名禁兵,其来源都是李家的心腹家将以及晋阳时代便一手栽培的心腹亲兵。
统兵官三人,皆为将军衔。
这三员战将在军功簿上并无显赫威名,但是对于李渊来说,这三个人都是能记住名字说出他们详细履历的心腹。
此刻这三名战将都聚在玄武门城楼上向外观望,脸上满是为难之色。
至于为难的原因,便是门外那位满身披挂勒马横槊的少年将军。
玄甲黑马单人独槊,日光照耀下怒目金刚面覆熠熠生辉,望之如同神明下凡。
李家崇道然则世道崇佛,手下军将文武多有崇佛之人,李渊一时也不可能把大家的心思改过来。
这三位守将纵然是李渊心腹爱将,却也都是诚心崇佛之人。
此刻为徐乐神威所摄,再看那闪闪发光的金刚怒相,心中都莫名生出敬畏之意,总觉得此时此刻的徐乐已经和护法金刚合二为一,是神而非人。
如果他不是神明,又怎会有这般威风?
如果他不是神明,又怎会有这等胆量,单人独骑在玄武门外耀武扬威?
按照职责权柄,这三人完全可以下令部下捉拿徐乐,或者将其格杀当场。
但是面对徐乐,他们并没有这份胆量。
且不说他和二郎的交情以及玄甲骑如今的威势,单是徐乐这身绝艺谁人不知?
江都城十万骁果都不能将其性命留下,自己手下这百十来人,又能济什么事?
三人私下里已经达成共识,除非圣人下旨又或者徐乐真的要闯入宫中行凶,否则自己三人便严守本分死守宫门,绝不参与到冲突之中。
倒不是三人胆小,除去自知武艺万万难及徐乐万一之外,更重要的是这次的事情非比寻常,就算三人是李家亲信军将,如果随便掺和进去也很容易粉身碎骨。
至少会吃大亏,到时候总归是得不偿失。
自家好不容易熬到今天,稀里糊涂送掉性命的蠢事,自然是万万做不得。
不同于之前那次殴辱窦奉节,这次的事情,已经算是大唐开国以来,最为严重也是最为敏感的危机。
搞不好就会掀起一场腥风血雨,乃至株连到皇子贵人也不足为奇。
身为军将遇到这种事最好的应对就是听令行事,绝不带半点个人心思,否则多半没有好下场。
李唐初立又是以篡位手段得了天下,这时候最忌讳麾下武将骄纵不法目无君上,尤其是在江都之乱发生之后,其他诸侯自然引以为戒,对于部下的防范有所提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