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天使奥斯卡
能打就打能杀就杀,即便是自己丧命,也可以杀对方一个血流成河尸堆成山。
大不了以自己一命兑多命,起码也能落个够本。
此番的情况并非如此,一面是不顾一切下死手围殴,徐乐却不能以同样的姿态还击。
一边与敌人搏命,一边还要控制自己的力度,确保不会伤到这些人性命,这种窝囊仗属于徐乐生平第一遭。
若不是在江都一身武艺有所提高,尤其是对于力道的控制更上一层楼,多半还做不到这一步。
即便修为今非昔比,应付这种场面也不是容易事。
这些飞骑军汉自被强行征召入行伍之后,便已经不能算作一个真正的人。
虽说军中艰苦,可是正常情况下的鹰扬兵也不会受到飞骑军这等待遇。
李渊的仁厚从不曾关照过飞骑,这些本应被处以极刑的侠少之所以加入飞骑,原本只为逃脱律法制裁以求活命。
可是当他们入营之后,才发觉自己并未真的找到活路,最多是换了个地方受死。
每日操练超过六个时辰,所操练的科目不但辛苦而且充满危险,即便是这些通晓技击的少年要完成那些内容也并非易事。
稍不留神就会受伤乃至残废直到丧命。
偏生飞骑军法有别他处,大隋律令在飞骑军中毫无作用,杀罚处置全凭主官心思。
因细故而丧命的事,在飞骑营内算不上稀罕。
若是因为违反军规而被打成重伤不能参加训练,便没有粮食入腹。
不少士兵就是因为受伤之后缺少药物又得不到饮食,就这么被折磨而死。
就算是通过了所有的训练,也不代表就此脱离苦海。
军中还会举行以军士互相攻杀为内容的考校,胜者有财帛酒肉,乃至女子相伴,战败得则失去性命。
一场考校下来,死百十条人命都不算稀奇。
就算在他们正式成为御林飞骑之后,日子也没好过到哪去。
固然衣食粮饷乃至职级都不差,看上去也威风凛凛。
实际上在飞骑内部,依旧沿用昔日操练方法,大家每日还是要受苦熬营,稍有差池就是严刑峻法乃至开刀问斩。
这种日子过得久了,人也就变得麻木起来,倒是不想着谋反拼命,可是求生的念头也变得极为寡淡。
睁开眼睛便是辛苦操练以及残忍军法等待,彼此之间今日为袍泽不知几时就要刀刃相向,也就谈不到什么袍泽情分可言。
大家相处如陌路军营似牢房,再好的珍馐吃到嘴里也没了味道。
这等日子活着和死了又有什么分别!前来玄武门得路上,侯君集曾经向这些人许诺,只要今日能留下徐乐性命,他就有把握让幸存者离开飞骑,回归河东去做百姓。
若是战死当场,家中除了得到一份恩典体恤之外,还会额外得到田亩赏赐。
相反,若是有人迟滞怠惰不前,那么就要每日额外多操练一个时辰。
对于飞骑来说,高官厚禄或是美女财帛,都不如回家或是照抚家中妻小来的有用。
也没有任何威胁,赶得上这句每日多练一个时辰。
恩威并举赏罚皆重,不管是为了离开军营还是为了避开操练,这些人都得豁出一切留下徐乐的人头。
加上本来过的就是人不人鬼不鬼的日子,这些人根本就不会惜命,更不会在意伙伴的命。
彼此配合完全是日常操练的结果,所求的就是杀人而不是保护自身或是伴当。
这种军伍天下怕是都找不出第二支,即便是以凶残闻名于天下的突厥骑,遇到飞骑这种对头多半也要心生怯惧。
是以徐乐之前采取的那些办法,对他们根本没有作用。
这些人只管拼命厮杀,完全没有其他想法。
徐乐本领再怎么出色,也难以应对这么一伙狂徒的围攻。
从以攻代守变成以守为攻,饶是徐乐艺高胆大膂力惊人,这当口却也想不出有效的破敌之策,只能被动防卫。
他也很清楚,自己的处境已经极为危险。
久守必失,不管多么出色的武将被一群人围殴,迟早也会疏忽受伤直到败亡。
难道这里就是自己的埋骨之地?
徐乐心中充斥着怒气以及不甘,手中大槊盘旋挥舞心中转动着念头。
既然李渊不仁就莫怪自己不义,打人的约定也顾不得了!他们既要杀我,我就先杀他们,这种妖孽一样的军将留在世上迟早是祸害,能杀多少是多少!就在他手头力量微变准备施展手段杀人的当口,飞骑的军阵忽然发生变化,薛万述、薛万淑两人一左一右自飞骑后方冲入战阵!两人的武艺虽然不及徐乐,但也可以列入斗将之列。
何况两人久在边地熟惯厮杀,单骑冲阵的事情也做了不止一次,自然知道该如何冲锋陷阵,又如何保全自身。
他们所选的位置,正是飞骑阵势中较为薄弱之处。
毕竟这支队伍围攻的目标乃是徐乐,包括柴绍、侯君集在内,都没想到薛家兄弟会因为薛万彻的判断倒戈为徐乐帮拳。
是以两人的突然冲入打了飞骑军一个措手不及,薛万淑的马被徐乐打杀,本来只能步战。
可是他突然出手飞骑不防,被他打落一人夺了脚力,与兄长各自分路冲锋,搅动飞骑军阵。
两人虽然要为徐乐帮手,却也不想和李家为仇。
按照薛万述所想,便是杀开一条路解徐乐燃眉之急,把他带出重围也就是了。
是以出手之时也和徐乐一样注意分寸,于飞骑兵士尽量避免杀戮,选择的冲锋路线,也刻意避开了柴、侯两员主将,只求尽力不伤和气。
即便如此,二人的行为依旧犯了侯君集的逆鳞。
他初时精神都放在徐乐身上,双目紧盯徐乐周身动作,只等徐乐筋疲力尽手脚迟钝之时再行出手亲自斩杀以雪当日之耻。
不想眼看大功告成之际,居然被薛家兄弟搅局。
随着自己军阵混乱,徐乐这厢得了喘息之机,局面竟然为之改观。
侯君集勃然大怒,破口骂道:“我道徐乐哪来的胆量,原来是与罗艺勾结!既然如此,今日就把你们一发斩了,为我大唐除去祸害!”
说话间他手中马槊望空挥舞,随着他的动作,这支飞骑军阵势陡然一变!从之前百骑围困徐乐,变成了三个小阵,分别困住三人,让他们彼此不能呼应。
这飞骑军不但杀性十足,于军阵操演也极为熟练,从侯君集挥槊布置到全军动作,军阵变化如行云流水流畅至极,眨眼之间薛家兄弟就被卷入阵中。
三人彼此都能望到对方,但是想要互相援护却是难如登天。
各色长短兵器劈头盖脸落下,其中大队人马依旧围着徐乐,只以两小股兵马围攻薛家兄弟。
饶是如此依旧杀得薛家兄弟手忙脚乱,一时间自顾不暇更别说去救人。
这些兵士的气力、招数都是在非人的环境下磨练而来,每一击出手的力道、速度、方位都有要求。
训练时稍有差错,便是一记鞭子抽过来,再不就是劈头盖脸的棍棒打下。
能够一路熬下来的,早已经把动作练成了肌肉记忆的一部分,只要出手就不会出错。
每一击都是全力以赴,每一击都足以致命。
若是单打独斗,他们的本领终究抵不住斗将,薛家兄弟也足以应付。
可问题眼下是以多打少,十几个人围攻一人,薛家兄弟本领虽好,但是也只能勉强应付招架而已。
要知方才几个人厮杀半场,即便没有像薛万彻一般累到脱力,于体力的消耗也非同一般。
眼下薛家两兄弟的武艺不及平时一半,打敌手一个猝不及防自然没有问题,陷入这种苦战之中,于两人就大为不利。
两人与徐乐一样,都已经无法维持马槊的防御圈,只能把圈子缩小尽力节省体力。
所谓群蚁噬象便是如此,这些兵士终归人数放在那里,只要陷入这种斗力的环节,他们就不会吃亏。
只要按着自己的节奏一击接着一击劈刺,对方的武艺再高也只有一人,气力总有用完的时候。
而对这些飞骑而言,就不过是像往日对着标靶操练一样,尽力挥舞兵器就好心中反倒是越发笃定。
薛家兄弟自然也能看出这种局势,心中都自生出几分寒意。
往日四弟目光最利,难道今日出了差错?
身为武人他们并不怕死,但若是死在这里不但不能建立功勋名垂后世,反倒是要被安上奸细的罪名。
不光自己兄弟要死,就连三弟、四弟多半也难以逃脱。
若是如此,这一步棋简直差到了无以复加的地步。
两人心思电转,一边招架一边寻思着破局之法。
徐乐这厢虽然因为得了两个助力压力为之一轻,可是依旧未能改变局面。
四面八方依旧是重重围困,而身上的伤口以及体内的旧伤也处在发作边缘,只能强运一口气拼命压制不让伤患影响自己施展。
即便如此也只是勉强维持而已,不可能像方才一样从容施展绝技逆转局势。
也就在这当口,侯君集猛然间摘下马槊大吼一声,随后飞马朝着徐乐疾冲而来!
第七百八十九章 肝胆(五十四)
以武艺论侯君集远不及徐乐,即便是他自己也得承认这点。
换做他被飞骑围攻,早就被砍做肉酱,根本维持不了这么长时间。
别看他统领飞骑的时间不长,对这支军队的战力已经有了极深的认知。
他很清楚这支军队的可怕之处,别看名气不彰,实际上即便是天下第一等的斗将遇到他们也多半难以保全性命。
能够被飞骑军围攻这么长时间不败,已经是神仙一般的人物。
恐怕就连大兴宫中等待回报的武德天子都不会相信,自己一手训练的飞骑,居然如此苦战拿不下一个人。
不过那又如何?
自家虽然败落,但终归也是武功勋贵人家,于子弟武功栽培上看得极重。
这种栽培不光是教授武艺兵法,更是把沙场上的求生之道倾囊相授,让子弟后辈不至于因经验不足吃亏。
这些经验都是一次次厮杀中靠着鲜血乃至人命交换而来,非自家子弟不传。
其情形一如诗书人家的经学讲解,其价值无法以财货衡量。
侯君集清晰记得,老父在日最喜欢讲的一句话就是,沙场之上容不得英雄。
越是武艺高强风头无两,也就越容易死。
除了极少数天纵之姿的英才,大多数猛将豪侠,都会因为自己的脾性埋骨战场,很多时候都是被无名小卒所杀。
要想活得长远,就得尽量放低身段瞅准时机,在自家主公面前立几个大功,而不是贪图勇名。
这番教诲侯君集原本并不认同,相反觉得父亲就是因为胆子小,才导致侯家越发衰败。
在投奔李家之初,他也处处炫耀武力,就是想要证明父亲的观点不对,自己的方法才是正确的。
直到徐乐出现后,侯君集才开始反省,逐渐认可老父所说。
以武艺论,自己这辈子都别想赶上徐乐。
可是那又如何?
虽然徐乐投奔李家之后青云直上,迅速窜升高位,乃至玄甲骑也成了李家第一强兵,可是那又如何?
自己双目不盲,看得出这些功劳背后所藏得杀机。
从蒲津到长安,哪一战是好打得?
又有哪一站不是冒着性命干系?
如果不是徐乐运气好,早就死在战场上了。
一个人的运气不可能一直好下去,他继续这样就一定会死。
而他又被推上了这个位置,想要收手也无可能,只能硬着头皮往前走。
照这样下去,即便没有今天这桩事,他也摆脱不了大将死于疆场的宿命。
李渊乃是北地武功世家之首,自己懂得东西李渊又怎么可能不懂?
他自称和徐家交情莫逆,却又把故人之子摆到那么个位置,让侯君集心里始终觉得不对劲。
他隐约觉得李渊像是故意为之,有意把徐乐放到那个位置,也是有意看到那个结果。
这个猜测太过不可思议,更是对主君有莫大冒犯,一旦为李渊所知,就算有十颗头也不够砍。
是以侯君集把自己这种猜测深埋心中,不曾对任何人提起。
今日李渊调飞骑前来弹压,他便越发相信自己的猜测是对的。
李渊不知为何,对于手下这个第一斗将存在忌惮甚至可以叫做敌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