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天使奥斯卡
双方各自聚集了百十号人马,虽然人数不多,但是阵型森严杀气腾腾,若是刘武周晚来一时三刻怕是真的要出人命。
在边地,人命本来就没那么金贵,更何况自从刘武周主政之后,为了从老百姓嘴里夺取口粮,更是大肆挥舞屠刀,人命也就越发轻贱。
当兵的杀人杀顺了手,也就从心里不把人命当回事。
再加上对突厥人积怨已久,属于沾火就着的状态,只要一声令下,又或者谁的一声咒骂,都能立刻从斗殴演变成杀戮。
前排的兵士左手紧握盾牌,右手则抓紧刀柄,身形下伏双脚岔开,把身体尽量缩在盾牌之后。
这样的距离,哪怕突厥的好手,也只能发出一箭。
自己以这个姿势扑过去,只要挡住第一箭,就能近身砍头,把对面突厥人杀个屁滚尿流。
次一排的矛手则紧握木矛,随时准备往前搠。
而对面的突厥人队形远不如汉军严整,松松垮垮的两层兵线,既松散又单薄,身上的衣服也很是破旧。
只有少数人穿了甲,大多数人身上就只裹着一件腌臜不堪已经看不出本色的皮袍子。
手中的兵器也都是旧货,有些人的弯刀上甚至还有缺口。
只看装备就知道,这里面基本都是执必部的仆从军,真正的狼骑寥寥无几。
不过他们的气势并不弱于对面的汉兵,弓箭手张弓搭箭,瞄准对面的汉军,更有十几张弓一起对准了站在汉军队伍最前面的头领,也是此番斗殴的发起人。
那是个三十出头的汉子,身材适中阔面重颐,面如火炭。
一双皂白分明的环眼精光四射,一望可知必是个精力充沛的汉子。
头上扣着一顶破铁盔,身上穿着一件素色布袍,上面满是补丁,但是却浆洗得很是干净。
手中擎一口直刀,刀身上血迹未干,而在他身前,倒着两具尸体。
只看穿着就知道,死尸乃是突厥兵士。
而且其中一人身上穿的不是皮袍而是铠甲,这就证明死的不是普通奴兵而是真正的狼骑又或者是军将头目。
刘武周只觉得眼前一黑,心中不知骂了多少句脏话。
突厥狼骑也是能杀的?
自从引执必部入马邑开始,边军和突厥人的地位便不再对等。
上至军将下至小卒,都明白世道变了。
刘武周原本靠抵挡突厥入寇保一方平安,得边地百姓拥戴。
可是如今他态度逆转,从抗突厥的良将变成了引狼入室的贼子,自家人哪里还硬气得起来?
便是走在路上,都觉得凭空矬了一头,生怕被乡亲戳脊梁骨。
在乡亲面前尚且如此,对上突厥人就更直不起腰来。
军汉火气大,那帮突厥人又是出名的飞扬跋扈不讲理,冲突自然在所难免。
不过大家也是能忍则忍能让则让,发生冲突也不敢下死手。
往往是突厥人打死了汉兵,自己只是受伤,最后还得是马邑军将向突厥人赔不是。
若非如此,单凭百十来个奴兵又哪来的胆子和马邑精锐边军列阵放对?
杀一个奴兵,还不算什么大事,大不了破出笔财货就是了。
可是一个狼骑,那可不是那么容易解决的!尤其执必家屡次受挫元气大伤,狼骑人数锐减。
这就让他们更是把残存青狼骑看作心头肉,战场上则损都觉得心疼,让恒安甲骑打死,此事岂能善罢甘休?
若是普通军将犯下此事,刘武周豁出去不要脸,可以当场执行军法,把杀人的砍了来个一命抵一命,再拿出几匹好马几领铁甲赔偿,总是能过去。
左右都已经不要面皮,也就没什么可顾忌的。
偏偏这个军将不是寻常人物,根本就杀不得。
别看他不是苑君玮、尉迟恭那些恒安旧部猛将,可是对刘武周来说,就算苑君玮、尉迟恭加在一起,也不如此人重要。
这名杀人军汉的名字叫做宋金刚,他并非恒安旧人,而是柴孝和此番合作送来的礼物。
柴孝和自瓦岗前来,除了带来大批瓦岗在河东布置的暗子之外,就是将这位豪杰引荐给刘武周。
如果以刘武周的真心而论,哪怕是眼前这座汾阳宫,都不如宋金刚来得重要。
宋金刚出身草莽,拉队伍占山头招兵买马,走得也是草头天子路数。
兵势最盛时,部众达万人之数。
后来打了败仗,一路溃逃,只能在边地栖身。
李密帮过他的忙,又通过瓦岗在绿林的地位联络北地豪强帮他安排了栖身之地,宋金刚感念李密恩德,也知道凭借自己单打独斗肯定出不了头,就甘心听从李密命令,做了他的部众。
按照宋金刚的本意,想要加入瓦岗军领兵带队。
可是关山阻隔难以逾越,李渊又不是个死人,根本不可能放过宋金刚和他的部下。
退而求其次,就只能希望在河东闯出一番事业。
可是单凭宋金刚和他麾下那点残兵败将,也没有什么胜算。
是以李密将他推荐给刘武周,算是一举两得,宋金刚自然不会拒绝。
刘武周招兵买马扩充实力,对于投军的来者不拒。
再说宋金刚可不是孤身前来,他带了四千多兵马来投,也是一方小势力的头目。
刘武周虽然猜忌多疑,可是也知道,光凭恒安那点老底子,别说争夺天下,连看家都不够。
也就只好改改过去的作风,真心接纳四方豪杰。
再说前者徐乐叛离,他嘴上不说心里也知道错在自己,背地不止一次偷着抽自己嘴巴。
有了这个错处在前,对于宋金刚的态度也就大不相同。
这次真的是解衣推食诚心招揽,不再玩那套小恩小惠假仁假义的把戏。
尤其是在他发现宋金刚武艺、韬略皆胜过恒安一干将领之后,对他就更是视为臂膀。
不但以兵权相付,更是把自家的妹子许给宋金刚为妻,只等战事稍歇就要办喜事成婚。
刘武周相貌平平,他的妹子也不是什么佳丽,言谈举止和云中那些泼悍村妇也没什么两样。
但是这种联姻本就不看重人品相貌,而是一种身份象征。
宋金刚娶了刘武周的妹子,就是刘家自己人。
别看他是柴孝和推荐而来,但是论关系,显然还是和刘武周更亲近,自然也就会听刘武周命令而不再受瓦岗控制。
这么个栋梁之材辅佐,当然是好事。
可是眼下他杀了突厥狼骑,这就是刘武周要面对的难题。
自己认了宋金刚是自己人,就有义务把他保下来。
自己随便杀军将没什么,如果为了突厥人连自己准妹夫都杀,下面的人还有谁会服自己?
又有谁会为自己卖命?
杀了宋金刚,自己也就等着部众星散,自己落个孤家寡人的下场吧!保,必须保!哪怕在执必落落面前磕头下跪,也得把宋金刚保下来。
心里这么想着,刘武周脚下不停,已经来到两队人马正中,面对宋金刚背对突厥兵,用身体做盾牌将宋金刚遮护起来,口内问道:“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好端端的,怎么打起来了?
这两个……是谁杀的?
你站在这又是做什么?”
宋金刚没理会刘武周言语里给自己留的落场势,冷声说道:“人是某杀得!几个胡儿吃了熊心豹子胆,敢来夺某的甲胄!不杀他,真当阿爷是面捏的不成!”
“没错!谁抢我们的东西,就是自寻死路!”
宋金刚身后,一个高大魁梧的壮汉高声附和。
他这一开口,其他汉军也随之鼓噪,声浪从四面八方席卷而来,将刘武周裹在其中。
这帮人都是随同宋金刚一起投奔的,也就是宋金刚自己的部曲而不是恒安甲骑。
他们归附未久,搞不明白状况,不知道这些传说中和胡儿浴血厮杀的边军,怎么如今成了软柿子?
心中早就不服不忿,加上如今又惹到自己头上,当然不会有什么好话。
对面的突厥人并没有叫嚷什么,刘武周知道,这不是对方怕了,而是突厥人没有这个习惯。
尤其是这些奴兵,平日被约束得极严,就连喧哗叫嚷的权力也早已被剥夺干净。
在皮鞭木棒以及刀斧的管教下,他们已经养成了只动手不乱嚷的习惯。
对于他们来说,放箭挥刀收取人命,就是最好的态度表达。
真要是动起手来,就没法收拾了!刘武周心急如火,偏偏宋金刚又不肯退让,自己想要丢个人出来顶死都找不到落场势。
就在这当口,只听一阵囊囊军靴声响起,随后便是甲叶铿锵之声传来。
这些日子厮混熟惯,都不用分神去看,就知道来人身份:执必部阿贤设执必落落到了!
第八百八十五章 枭雄(四十六)
执必落落带的人不多,也就是二十几个亲兵扈从。
但是随着这一小队人马的出现,现场的形势也随之变化!那些奴兵不再保持引弓待发的状态,而是将弓箭指地,紧绷的手臂肌肉也略略放松。
熟悉突厥人的刘武周知道,这不代表突厥人放弃了厮杀,恰恰相反,这是他们准备彻底翻脸的准备。
作为奴兵性命操持于头人之手,之前执必落落没出现,他们能够自己做主。
若是处置妥当,让带头的军将放手,也就自行散去了。
引弓待发固然是做了厮杀准备,多少也有吓唬人的成分。
最主要的意义是不让对手进攻,而不是自己真的要动手。
可是现在不同了。
随着执必落落出现,这些奴兵的一切行动都得服从阿贤设指挥。
没有命令的时候不得张弓,哪怕是真的被人砍了,都不许胡乱放箭。
可只要执必落落一声令下,这些人从现在这个状态到放箭杀人,也就是几个呼吸的时间便足够了。
而且随着执必落落出现,汾阳宫内短促而尖锐的号角声此起彼伏,原本喧嚣纷扰的汾阳宫,正在迅速恢复平静。
这便是突厥人的厉害之处!突厥人兵民不分,并不是单纯指他们举族为兵,打仗时候凡是能上去战马的都会投入战斗。
而是说他们的生活模式就注定了他们的战斗力和中原王朝的部队不同。
游牧加狩猎的生活模式,让他们的族群军事化程度更高。
即便是这些衣甲不完兵民不分的奴兵,只要有狼骑居中坐镇,就能迅速从狂欢进入战斗状态。
此刻的汾阳宫杀机四伏,只要执必落落一声令下,这些执必部的兵马就会对恒安军发动攻击。
不同于突厥人的转换自如,恒安甲骑虽然也是悍勇边军,且生活在苦寒边地,生活习惯和突厥人其实没有太大区别。
要说苦一样苦,要说凶悍也是半斤八两。
但是毕竟汉家军伍注重训练,兵民之间多多少少还是有着些许区别。
再加上自从刘武周火并王仁恭之后,为了提防李渊可能的黑手,恒安军扩充过快,训练暂时没有跟上。
在充分准备的前提下和突厥人厮杀,这还是可以的。
但是要说这种仓促间切换迎战,眼下的恒安兵比起突厥人却是颇为不如。
眼下厮杀起来,一准是恒安军吃亏。
再说就算能赢,也不能真的打起来。
刘武周自从引突厥兵入云中、马邑,已然把身家性命都押了上去。
对内刘武周的种种行为令游侠齿冷又得罪豪强,边民素有血性,舍身杀人不是稀罕事。
何况如今他敲剥之很厉比王仁恭有过之无不及,面对这么个暴虐之主不知多少人想要杀之后快。
对外又有李渊这么个对头,双方虽然没正式开战,但是彼此之间已经摆明了是对头。
等到李渊腾出手脚,必然会对马邑展开进攻。
处于内外交困之中的刘武周,之所以还能坐稳宝座保全性命,全靠突厥各部数十万控弦引弓之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