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天使奥斯卡
为首之人姓史,绿林中称其为史飞星。
此人本是翟让旧部,和秦琼等人也素有交情。
此时不在李密面前,说话便也没那么多顾虑,先从口内喷出几口白气,将一口浊气散个干净之后才说道:“真是天助我也!李家那小娘皮放着大道不走,非要绕山。
这倒是省了咱们许多手脚。
这几日耍他们也耍得够了,我看干脆今日就下手。
车上那些彩缎绢帛还有那些粮食可委实是让人看着眼馋,要是把这么一笔上注的浮财放过去,非得让同道活活笑话死不可!”
徐世勣并没有史飞星这般毛躁,气定神闲不紧不慢问道:“陪他们闹了这几日,你觉得他们斤两如何?”
“和以前的官军没什么分别,样子货不中用!”
史飞星朝地上吐了口唾沫:“倒是有不少硬手,也有些老兵油子,可是没用。
领兵的是个新手,应该是头一回亲自掌兵。
学过些本事,可是没经过战阵。
这种公子哥,就算带着十万兵,也不是咱徐大的对手。”
徐世勣神情依旧冷静:“某也去看过了,别说护卫,就算是夫子都不是庸手。
还有那四兄弟,一看就知道不是等闲之辈,真要是厮杀起来,怕是也要折损咱们不少弟兄。”
史飞星闻言,眼珠子瞪得溜圆,一口唾沫险些喷到徐世勣脸上:“这叫啥话?
吃咱这碗饭,是不是脑袋别在裤腰带上,怕死趁早回家吃奶去!几个勇将怕什么?
有咱们瓦岗五虎在,什么猛将也没用。
再说咱这些日子受这个活罪图的什么?
这不敢打那不敢碰,难道就这么干看着,整天学猴叫,陪着一帮饭桶满山跑,最后等着饿死?”
不等徐世勣开口,程咬金那厢第一个变了脸色:“你说的这是什么混账话!你是耳朵塞了鸟毛,还是脑袋被风吹迷了?
听不出好歹来?
徐大哪句话不是为了弟兄们着想?
但凡眼睛不瞎,就能看出李家这次押粮的乃是精兵。
咱弟兄的命不是命?
拿小的们去和李家人对命,这话你说出来,不怕天打雷劈?”
史飞星不怕徐世勣却怕程咬金,再说自己确实也是理亏,当下不敢再讲。
徐世勣却把手一摆:“自家兄弟,现如今又是这等地步,还说这些做什么?
我也没说放过他们不打,史大说的没错,真要是把他们放过去,下面的弟兄也不会答应。
这支兵马路数蹊跷,不像是押粮的。
若是我没猜错,这里面肯定有大贵人随行。”
秦琼此时说道:“徐大的意思是?”
“区区钱粮我还不放在眼里,但是李家的大贵人,却怎么也不能放过去。
咱们受了这许时日的苦,总得有个地方出气。
说到底若不是李家胡乱掺和,翟大便不至于阵亡,也就没有现如今这些事情。
不管为了翟大还是为了这些弟兄,都不能轻饶了李家。
这笔帐是时候算一算了!”
阵阵猿啼声,惊破山间沉寂,令本就令人望之生畏的崇山峻岭更增几分凶戾味道。
原本山高林密之间野兽藏身也属寻常,这几日时不时有猿猴叫声,外间闯入的访客也早已见怪不怪。
可是这次的叫声不同以往,非但格外尖利,更是此消彼落连绵不绝。
很快猿啼声便连成一片震动整个山谷。
伴随着阵阵尖啸声,无数黑影自山巅、林中、石后出现。
或手挽强弓,或推动早已备好的滚木、巨石,朝着山下的目标劈头盖脸地打将过去!
第八百九十四章 入阵(四)
“打得好!有赏!”
伴随着喝彩声,有人将几枚银饼用力抛出,重重落在空场之上。
这是一块用削尖木桩临时围起来的场地,所有的木桩尖端都对准内部而非外面,证明其用意不是为了防卫,而是不让里面的人离开。
这片空地范围很大,足以供战马往来驰骋奔跑。
此刻在场地正中,一匹战马刚刚痛失了自己的主人,正彷徨地在主人身边哀鸣,试图唤醒那位满身披挂倒卧血泊的旧主,让他再回到自己背上与敌手较量。
场上另一位则是这场较量的赢家,也是这笔重赏的获得者。
他一身甲胄鲜明,头上并没有戴面覆,露出一张高鼻深目的胡人面孔,只看就知道这是来自草原的异族人。
在他手中持一柄铁挝,上面红白相间,满是对手的血肉。
这是一场激烈的厮杀,与胡人较量的本也是军中豪杰。
在河东六大鹰扬府无数军将中虽然算不上成名高手,但也是有名的好汉。
不但勇力过人,人品更是没得说。
慷慨豪爽仗义疏财,不知多少袍泽受过他接济。
哪怕是和他没交情的,也往往知道这个人的名号,随后挑起大拇指称一声好汉子。
如今这么个孟尝般的好汉死在面前,本来就让士兵心中不满,再加上打死的他还是个胡人,就更是引发一片哗然。
饶是河东六府鹰扬兵训练有素,李渊带兵军法森严,此刻却也忍不住叫嚷起来。
虽说李渊祖上和北方六镇军户脱不了关系,对于胡汉分野没那么在意。
可是北周宇文氏自推行府兵制以来,部队主要来源就是关陇汉人豪右而并非北齐的百保鲜卑。
从那时候开始,北周军队内部,就已经有了胡汉差别意识。
虽然宇文氏通过赐胡姓等手段,让庙堂保持着浓重的鲜卑化特征,但是军汉心里其实还是有这个意识。
而且随着大隋建立之后,中原帝国和突厥的交锋,这种意识也就变得越来越强烈。
固然李家不会制造胡汉对立,用人选拔上也没有刻意打压谁,但是这些底层军汉心里总归是有芥蒂。
何况眼下这场较量的赢家,还不是军中的胡人,而是原本在城里关押的突厥俘虏。
如果不是李元吉下令,他们本来该关在牢房里受监督,谁敢触碰兵器第一个就要砍头。
现在他们不但满身披挂手持兵器,还打杀了一位军中汉家好汉,这还了得?
更让士兵难以接受的是,身为晋阳之主的李元吉非但没有动怒降罪把突厥人就地正法,反倒是带头喝彩甚至贲下赏赐,这是什么道理?
自己到底是不是李家的兵,李元吉又是不是自家的军主?
还能不能给自己这些人撑腰了。
身为罪魁祸首的李元吉,并没有这种自觉,更没有觉得自己的作为哪里不妥,只望着身旁相陪的执必思力大笑:“怎样?
这一局是不是某赢了?
别看你们执必家又是射雕又是射虎的,真论起眼力来也就是那么回事!某说什么来着?
从一见面某就看出来,你手下那个狼骑别看长得不出众,可是眼里有杀气身上有功夫,就那几步走就看出来不是凡夫俗子。
你还别不服,咱家祖传的相人手段最准不过,英雄狗熊只要在咱眼前一过立刻就能看出分晓。
不服的话,咱们再比过?”
执必思力已经不是当初被徐乐活捉时那副狼狈模样,头戴折脚幞头,身穿襦衣、侉裤,就连胡须都特意上了油抹得上翘,如果没有那个惹眼的鹰钩鼻,活脱就是个世家公子。
看他那满面红光以及炯炯有神的二目,就知道他这些日子过的日子何等逍遥自在。
哪怕是他在执必部身为少汗的时候,单以饮食用度而论,怕是也不能和在晋阳的这段岁月相比。
毕竟草原苦寒,怎及晋阳富贵。
面对李元吉戏谑言语,执必思力反应很是平淡,态度上也并没有刻意伏低做小去迎合,反倒是带着几分不屑回应:“一两阵的胜负又算得了什么?
三胡好生算算,咱们两这些日子赌斗,究竟谁嬴得多些?”
“怎么,你还不服气?
没关系,咱们再来比过!这次让你先选人。”
执必思力一笑:“要说李家的相人之术,自然是有过人之处,不过某最佩服的,还是三胡的隐忍功夫。
要是再草原上,现在已经有很多人人头落地。
就算不砍头,起码也要割舌头。
人都说李家仁恕,看来确实名不虚传。”
李元吉面色一变,回头朝身后的家将怒喝:“还戳在那里做什么!阿爷养你们,可不是让你们像根木头似的立在那里充数的!还不把带头闹事的给我抓过来!”
他身后的锦衣家将都是自己的部曲,对于主人命令自然是言听计从。
李元吉素来好武,他身边的家将也是些武艺高强凶戾成性之辈,本就对于军将多有轻慢,如今得了李元吉命令更是肆无忌惮。
几十个锦衣家将手按刀柄快步冲向兵马阵列,不多时就从人群中抓了十几个人出来,推推搡搡把人押到李元吉面前。
李元吉此刻所处位置,乃是晋阳城外的校场,他如今身为齐王、镇北将军、太原郡长、晋阳留守、总管河东十五郡诸军事,兵权在手不可一世。
留守晋阳的三万大军,都归李元吉指挥。
自从李渊长安称帝之后,原本居住在长安的官员亲眷乃至世家子弟都已经前往长安去从龙,晋阳城里没谁能颉颃他,李元吉行事也就越发放肆。
之前是借着操练的名目,把军队带出来围猎胡闹,再后来就是带着部下去当强盗,跑到晋阳附近的乡村里面烧杀掳掠,以杀人劫财为乐。
所得的财货转手就赏赐给身旁人,自己不曾留取分文,只为了过一把强盗瘾,就不知杀了多少人命。
这几日李元吉在执必思力的鼓动之下,又迷上了新的玩乐手段。
便是每日都选几千军马在校场列阵,再于校场正中用尖木围出一片空地作为角斗场。
李元吉先是让部下演武,紧接着再由自己和执必思力从中选出最看好的勇士充当打手厮杀为乐。
谁选中的打手赢了,便可以赢下彩头。
李元吉本就残忍嗜血,再有执必思力推波助澜,更是让他变得凶残暴虐。
为了追求“真刀真枪”,要求打斗不限手段不禁死伤,不分出绝对胜负不许停手。
换句话说,只要被他或者执必思力选中进入角斗场,一旦成为输家,不死也是个残废。
把堂堂军将当作野兽一样厮杀为戏,这原本已经足够令人气氛,更让人忍无可忍的是,交战的人选不光是河东六府留守军汉,还包括了执必思力手下那些青狼骑。
执必思力从阶下囚变成李元吉座上宾,他的部下自然也就得以翻身。
不仅不是俘虏,还享受亲兵的待遇。
衣食供给,还在李家普通军汉之上。
而这种比斗里面,也经常被李元吉或者执必思力选中,下场和汉家军将捉对厮杀。
要知道追随执必思力的青狼骑,可不是那种凑数的战奴。
而是草原上真正的战士,都受过严格的训练,个人武艺、气力都十分出色。
别看他们被徐乐打得落花流水,那是因为对手太强,而不是说他们真的是酒囊饭袋。
再说突厥人的弱点在于阵战,由于草原游牧的特点,一旦排成军阵列对厮杀,往往不敌训练有素装备精良且彼此配合的汉家军马。
论及个人厮杀的手段,他们事实上比普通的汉人军士只强不弱。
况且彼此之间的心性也不同,那些河东六府军将本来都是堂堂正正男子汉,被主将当成赌局进行无意义的厮杀,自然是满心不快,士气先就弱了几分。
那些青狼骑卒却是凶戾成性,以杀人为乐趣。
再说这种角斗再草原上也是常有发生,他们更为适应。
两下心态不同,临阵士气表现自然也就不一样。
这几日交锋下来,晋阳兵将或是死于自相残杀,或是被突厥狼骑打杀,很是受了些折损,军中自然少不了怨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