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天使奥斯卡
此刻即便裴仁基松手,裴行俨也没法再纵马冲锋。
沙场形势瞬息万变,战机更是稍纵即逝。
就在这片刻之间,战场上的情形已经发生巨变。
玄甲步兵在屡次试探之后,终于成功撞入瓦岗步兵阵中。
而指挥瓦岗步兵的战将亦非泛泛,匆忙之间调动兵马填补缺口试图靠着人力优势把玄甲步兵赶出去。
可就在此时,玄甲骑已然发动。
其实从一开始,就是因为玄甲骑的存在,才让瓦岗步兵束手束脚。
然而玄甲骑并没有真的发动进攻,就是在那里待着轻轻动作,就让自家的步兵成功破坏了瓦岗步兵阵型,随后利用这片刻时机发动绝杀。
成排的甲骑排成墙阵,重重拍在了步兵身上。
本就动摇的阵型吃此一击,彻底四分五裂。
饶是战将再如何努力维持,也终归无力挽回。
就算裴行俨此时引兵冲锋,也根本逆转不了颓势,反倒可能被自家溃败步兵乱了阵脚。
他不明白,老父到底为何如此?
这回丢下的可不是零敲碎打的小股步兵,而是几千人的大军。
即便是以瓦岗军的体量,这么大的损失也是伤筋动骨。
这到底是为了什么?
又是图什么?
可是不等裴行俨发问,战场上情形再变。
却见玄甲骑在往返两次冲锋后,军中突然奔出一骑朝着那些被杀得四散奔逃的步兵喊着什么。
由于距离的关系,裴行俨也听不到具体内容,只看到那些瓦岗兵士突然停住了脚步放弃了厮杀,随后便丢下兵器跪伏于地。
不肯降伏的步兵当然存在,但是在玄甲军步骑合击之下本来就处于劣势,再有这么多人倒戈,剩下的兵马自然也就翻不起波浪。
这是怎么回事?
裴行俨看向老父,直到此时他才明白些许老父反常举动背后的原因。
难道这一切,老人家早已经知道了?
那为何还要如此?
第九百零一章 入阵(十一)
“痴儿!沙场之上十荡十决固然痛快,但不过是寻常武夫手段,充其量也就是先锋之才。
我辈为将固然要摒弃杂念一心杀敌,可是为人却总要多些考量,不可妄自送了性命。”
军帐之内,裴仁基看着也面前一脸茫然的儿子,语气中满是叮嘱关爱之意。
“你麾下那支甲骑乃是魏公的心头肉,若是损伤太过,纵然有功也不足以抵过。
何况今时不同往日,主公于这支甲骑看得更重。
徐乐不死不过无功,甲骑折损则是死罪。
今日若真放你和玄甲骑拼杀,最好的结果也不过是两败俱伤。
到时候就算你真拿了徐乐首级回来,自己的脑袋也保不住。
若不是为父掌兵,你的性命多半就要稀里糊涂送掉了。”
“既然如此,主公为何?”
“不如此何以服众?
空耗兵马一无作为,下面的人又怎么会答应?
主公再怎么样,也不会寒了部下之心。
内军甲骑出阵便是主上对三军的交待,但是我辈身为主将,也要对主上有个交待。
就算你今日真的不顾性命冲阵又能如何?
你部下那些甲骑是否会随你卖命,谁又说得准?
你是他们的主将不假,可是带兵的军将还有陈智略、尤奋威!他们哪个不是主公心腹?
到时候那些甲骑听谁的,谁又说得准?”
裴行俨看着老父,眼神中满是疑惑。
他不会怀疑父亲的眼力和判断,可是却无法相信这个结果。
若果真如此,那主公如此安排又为了什么?
再说父亲既然看明白这一点,又为何白白丢出那几千步卒?
“糊涂!你没看到那些兵马里出了多少降兵?
这些兵马虽是按着官军编制,但是出身都是绿林。
内中不少军将乃是翟让一手提拔,兵士中更有不少受过翟让恩惠,虽不算翟家嫡系却也是能为其舍命的义勇。
这等人折损再多,主公也不至于怪罪。
再者说来,绿林中人不管如何行事,总要把个义字挂在嘴上。
如今屈膝降敌,义字何在?
折了他们的锐气,比要了他们的性命更甚,主公虽不能因此贲赏,却绝不会因此降罪。”
裴行俨只觉得遍体生寒,本是勇武绝伦的虎将能臣,此时却觉得周身无力,乃至维持跪坐姿态都已经成为一件极为吃力之事。
哪怕是当日与宇文承基这等虎将厮杀时,哪怕再如何用力如何危险,他都没有这等绝望,更不会感到如此恐惧。
刹那间裴行俨只觉得自己身处的军帐变成了无尽深渊,举目四望尽是黑压压一片不见半点光明。
从何时开始,瓦岗军变成了这副模样?
这还是自己知道的那个揭竿而起,天下不甘于臣服杨氏父子苛政的豪杰主动投奔之处?
还是那个哪怕身处绝境也不衰不馁,不分尊卑无分贵贱,任意几人都能围坐篝火旁取暖笑骂,勾画自己富贵之后如何过活的瓦岗军?
这样的军伍,这样的主上,为他卖命到底是为了什么!裴仁基一声叹息:“你我父子本就是降将,与绿林中人不是一条心。
这既是祸胎却也是个福缘,正是看重这一点,主公才让为父执掌兵柄。
然则今时不同往日,兵权或许就是取死之道。
要想保全家人及自身性命,就得万事多想想。
不能再像过去那般仗着本领肆意为之。
你得明白,主公已经不是当初的魏公,瓦岗也不是翟让那时的样子。”
“就算如此,这仗总得打赢才是。”
裴行俨努力让自己的思维回到武人本份上:“洛阳不克玄甲不除,则万事休提。
把兵马都折损光了,我们又拿什么争夺天下?
主公又怎么坐稳天下?”
“兵马自然是有的,别忘了我们手上那支精兵。
主公并非翟让,他从心中就不喜草莽中人。
只不过迫于时势,不得不暂且与他们周旋。
自大破骁果之后,便有了以兵代匪的更易之心。
何况眼下情形有变,更是到了非易不可的地步,于主公而言这也是必行之道。
这些人的心性咱们都知道,哪里是好相与的?
欲行大事必用非常手段,不过是早晚的分别罢了。
徐乐的玄甲骑其实正是一口快刀,省了主公不少手脚。”
“胜不过玄甲一切都是枉然!”
“又怎么会胜不过?”
裴仁基苦笑一声:“沙场上的胜负,从来也不是靠一二猛将的勇力胆气所能决定。
玄甲虽勇不过孤军,主公大军在手怎会不胜?
我让你仔细观看玄甲军阵杀法,就是让你出手之时能够赢得干净利落。
尽量保全将士多立功勋,让主公看到咱们父子的手段。
我们既不是单雄信亦不是秦叔宝,和翟让的纠葛不深。
只要让主公看到咱们的手段,就不至于赶尽杀绝。”
裴行俨原本认为父亲所作一切,不过是为了取悦于李密,日后于新朝高官厚禄。
嘴上不说心中却自有不甘,可是听到这里才知种种筹谋居然只为自保?
他不由得瞪大眼睛看着父亲,目光中满是疑惑。
裴仁基摇头道:“你还没明白?
主公今非昔比,所行之事皆非常人手段,其结果势必非常人所能料。
若是我所思不差,只怕一场腥风血雨刚刚开始,还不知道要填进去多少人命才能让主公满意。
风高浪急之时,太过惹眼或是太过庸碌都不是好事。
为父如今手握重权,难保不为人所忌。
只能靠你的本事,求一个保全性命。
至于说建功立业,那纯粹是痴心妄想,为父也没有那等心思,你倒是不必多虑。”
“阿爷,我们真的能胜?
军心不稳人心不定,主公又是这等心思,这仗我是看不到盼头。”
“能,一定能。”
裴仁基语气坚定起来:“咱们这些时日并非虚耗时光,主公之所以不急着进兵,并非是无计可施而是在等。”
“等什么?”
“等一个变数。
如果为父所料不差,变数多半就在这一二日间便会有分晓!到时候便是大获全胜之时!玄甲骑、徐乐……充其量不过是一勇之夫,于权谋手段面前,他那点勇力,又能顶什么用?”
裴仁基说话间目光掠过儿子看向帐门方向,仿佛要透过帐篷穿破云雾,直抵茫茫天外。
自言自语道:“无敌斗将、五虎将军,提起来威风八面,在真正的大人物眼中,不过是小儿把戏,根本上不得台面更不会为那些大人物记住。
记住为父的话,既为斗将便牢记自己武夫本分,切不可自视过高,否则便要大祸临头……”
“大祸临头!此番孤不单要徐乐大祸临头,也要李渊拱手来降!”
李密军帐中,这位即将踏上至尊宝位的瓦岗之主,终于放出了他的狂态。
将杯中美酒一饮而尽,随后便将手中金杯随手丢弃于地,紧接着便用手掌轻拍身边人的肩头:“伯当,我说什么来着?
此番大计已成,这天下已入我囊中!这回你总该放心了吧?”
此刻李密帐中只有他和王伯当两人,就连心腹谋臣房彦藻也不在身边。
王伯当也知,李密之所以如此,原因是两封密报,其方向都是潼关一侧,不过来源不一。
身为李密的心腹武臣,王伯当眼下掌管瓦岗军情传递,所有细作送来的消息或是各处密报都要经过他手转交李密,是以对信息来源最清楚不过。
这两份密报一份来自潼关一侧山中徐世勣、秦叔宝,另一份却是来自河东。
前者还好,后者却是基本搭上了李密经营有年的河东情报网,才把消息送出来。
从此之后瓦岗在河东基本就成了睁眼瞎,于消息已经一无所知。
付出这么大代价传递而来的肯定是重要情报,但是具体内容为何王伯当就不知晓,只是从常理分析肯定是河东的消息重于潼关。
可是从李密的反应看,似乎两份情报竟然不分伯仲,效力基本相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