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天使奥斯卡
知道乱世里规矩不值钱,也知道所谓承诺是最靠不住的玩意儿。
挖陷坑放冷箭,这些事我们全都会做,也不比你们用的少。”
“既然如此,乐郎君还敢走这一遭?
是艺高人胆大,还是五娘子对你说了假话,把我们说成是一群正人君子言出必行?”
徐乐哈哈一笑:“这年月人和鬼都分不清楚,还敢说谁是君子谁是小人?
这话就算五娘子敢说,也没人敢信。
某之所以肯来也敢来,不是因为信你的品行承诺,而是信你徐世勣是个有脑子的,不是个混账匹夫!”
脸上笑容渐渐消失,锐利如剑的目光紧紧锁住徐世勣,语气也变得冷若冰霜:“你当九娘是何等样人?
我大唐公主金枝玉叶,谁敢动她一根手指,都是和我大唐万千将士为敌!在我们马邑,就算是绿林人打家劫舍掳人勒索,也得先摸清对方的路数根底。
若是不管不顾见人就抓,这样的盗匪保准活不过半年。
徐大是要为你的人找条生路,不是带着他们去找死。
是以我相信你不会干这种混帐事!”
“那可不好说。
绿林中人大多是粗人,根本没有那么多想法,都是得过且过只顾眼前。
不管将来是个什么结果,眼下且先痛快了再说。”
“如果你是那等浑人,徐某也就不会自己来了。”
徐乐微微一笑,露出自己洁白的牙齿:“真以为我玄甲骑不敢放弃洛阳城外的营垒全伙来此?
他王世充算什么东西,能让我们为他卖命?
帮他是人情,不帮也是本分。
匿迹潜行铁骑突袭,不是你们绿林人的独门本事。
某做这些事,绝不会输给你,不信的话就去问问单雄信。
以你手下这点人马对上我玄甲精骑,胜负如何不用多说,咱们心里都明白。”
徐世勣的脸色却是一沉:“如此说来,乐郎君是认定我瓦岗军怕了你玄甲骑?”
“倘若是你徐世勣将瓦岗全军与某厮杀,胜负之数尚难预料。
可如今你手中兵不满千又孤悬于外,于兵家指导正是绝地。
在此与我玄甲大军厮杀,你长了几个脑袋?”
徐世勣看着徐乐,脸上反倒是露出一丝笑容:“人说神武徐乐勇武绝伦,乃是个有勇无谋的匹夫。
今日看来,人言果不足信。
你懂兵法懂韬略更懂人心,谁要是说你有勇无谋,一准要吃个大亏!某其实早就说过,玄甲徐家若是只懂厮杀不通其他,早就在当年乱战里灭门了,哪有日后那等名声?
可惜,这世上蠢人太多,且都自以为聪明,认为能把世人操纵于股掌之中。”
说到此地,徐世勣却从马上跳下,随后朝徐乐一笑:“你是想下来谈谈,还是捉了某走马换将?”
第九百二十二章 入阵(三十一)
“我年十二三为无赖贼,逢人则杀;十四五为难当贼,有所不快者,无不杀之;十七八为好贼,上阵乃杀人;如今年纪大了,便不想再这么胡乱砍杀。
想要为天下大将,用兵以救人死。
以杀止杀以武止戈,为天下杀出个太平来!”
森林中,徐世勣、徐乐对面而坐。
两人的战马都拴在树桩上,长兵也全都挂在上面,身上只戴一口直刀。
两人所处的位置距离自己的脚力都有数丈开外,也就是说不管谁遇到来自外面的袭击,都无法第一时间来到坐骑旁边上马持兵。
这种情况对于徐乐自然很是凶险,他是孤身前来身边没有侍卫。
所处之地附近又都是瓦岗寨的人马,更别说内中还有五虎大将其中四名。
若是徐世勣豁出命去发动埋伏以命换命,就算徐乐三头六臂也是必死无疑。
可是此刻两人似乎都没有意识到这一点,如同相交多年的老友一般对面而坐推心置腹交谈,非但没有戒备之意,就连直刀也都放在一边,全然没有警戒。
其实这才是好汉应有的样子!古来汉家豪杰,本来推崇的就是这种风范。
哪怕是分属敌国战场上刀兵相见各为其主,也不妨碍成为敌国之交。
大家打仗归打仗交情归交情,哪怕在战阵交锋的时候,也会遵循古道保持风仪,不会为了取胜就赔上自己的名誉声望使用鬼祟伎俩。
只不过自古以来每逢乱世最先败坏的都是人心,多年战火蔓延,早将汉家自古以来传承的忠孝仁义焚毁殆尽。
恪守古道的正人君子往往死于卑鄙小人诡计之下,世人非但不会为君子伸张正义,反倒是纷纷加以嘲笑。
这种情况持续的时间一长,自然就是小人活得越来越好,没人再去当君子。
所谓的古道或者侠义风范,反倒成了被人嘲笑的对象,没人再遵循原则。
像是徐乐、徐世勣如今这等情形若是落在外人眼中,也不过就是两个结论:要么徐乐愚不可及,要么就是徐世勣和徐乐早有勾结暗中约定背主另投,所以才能如此大方。
事实上在今日之前,徐乐和徐世勣根本就没见过面,也不曾有过任何只言片语的交谈。
所有的沟通都在战场上,以互相杀戮的方式进行。
都是通过对方的行为以及本领,给对方的为人做出评价。
而之所以能形成眼下这种局面,也是建立在这种沟通的基础之上。
彼此之间都能确认对方是可以坐下来讲道理,也是懂得遵守规则之人,是以才能用这种方式进行交流。
徐乐很清楚,从一开始徐世勣就不是和自己玩命的态度,否则就不会摆这种阵仗。
他伏击车队也好绑架九娘也罢,都是一种能力展现,让人知道瓦岗军绝不是没有一战之力的弱旅。
乃至安排秦琼、罗士信和自己交手也是这个意思。
毕竟玄甲骑一到洛阳,就打得瓦岗军没了威风。
尤其是在个人武艺方面,徐乐几乎就成了无敌的象征。
徐世勣安排这一战就是让徐乐知道,哪怕是比武,瓦岗也不见得就怕了你!虽然两战自己都赢了,可是也得承认,瓦岗寨内高手如云绝不是好相与的角色。
别的不说,五虎将就不是好对付的。
别看自己先后战胜其中三人,也让单雄信多少吃了亏。
可是唐军中其他人对上五虎将,多半是没什么好果子吃。
即便是程咬金这种相对弱一些的,也不是侯君集、柴绍他们所能抗衡。
哪怕是在玄甲军里,这种也是顶尖的存在。
韩约如果对上秦琼,也是败多胜少。
这样的将军不管在哪支队伍里,都是要被当作祖宗一样供起来的存在。
能有一个都是好运气,一口气坐拥五个顶尖高手,更是打灯笼找不到的好事。
更别说眼前这位徐世勣。
徐乐可以不在意五虎将,都无法不在意徐世勣。
别看两人在洛阳城外交手没分出高下,且玄甲骑只是一支偏师而非全部家当,但是徐乐心里清楚,账不是那么个算法。
自己固然只有八百骑,徐世勣何尝不是被困住了手脚?
不算各自背后所潜藏的实力,在明面上他每次动用的兵力也并不多,却能依靠这种节奏的把握以及频率变化,打得自己难受,这等手段若是折合成武艺,绝对是能和自己一较高低的顶尖人杰。
倒不是说自己用兵手腕注定不及徐世勣,而是大家的路子不一样。
自己家传兵法,主要是运用于骑兵。
就算有步兵的内容,也仅仅是辅助,一切的目的都是怎么让骑兵发挥优势一锤定音。
而徐世勣却是步兵、骑兵都可以指挥,且运用自如。
如果较量骑战,他可能不是自己的对手,可如果是对各兵种的调度安排,以及运用安排上,他怕是要胜过自己一筹。
比较的话,自己和徐世勣可能是各有胜场。
自家有家传兵法阿爷教导,根基更为扎实。
徐世勣则胜在经验丰富,十几岁就开始在战阵上厮混于尸山血海里面打滚,靠着经验加天赋一点点练出来的本领。
这两条路谈不到谁比谁更正确,而是名将都要走过的道路。
只不过徐乐很清楚,汉家天下终究不是塞上胡骑。
以农耕为本的帝国,肯定是步兵数量远远超过骑兵。
在战场上骑兵固然是一锤定音的强力兵种,步兵却是构成战阵的基石。
哪怕是自家兵法里面也不止一次告诫,骑兵与步兵配合的重要性。
如果一味强调骑兵的作用忽略步兵,迟早要吃大苦头。
不管玄甲骑再怎么强,如果没有步兵配合或者说配合的不够默契,那么不管玄甲骑这支矛头再如何锋利,也会有折断的一天。
能够指挥步卒配合玄甲骑的,除了二郎便是这位徐世勣。
这种帅才可遇不可求,也不像斗将一样可以通过刻苦训练栽培出来,更多的时候是看天赋。
如果说不是这块料,再怎么用心攻读,也就是个寻常统帅。
李密能够拥有这么个优秀的统帅以及五虎上将,运气绝不逊色于李渊甚至可以说犹有过之,只可惜他和李渊一样,都是有了运气却不会用,白白浪费人力。
把这么几个人扔到崇山峻岭之中,而不去打天下,这脑子里到底在想些什么?
看着眼前的徐世勣,就能想到昔日在刘武周麾下的自己,徐乐当然明白对方心中那股子怨气,也能理解他说这话的意思。
听得徐世勣言语,徐乐点头道:“男儿汉生于天地间,杀人不过是寻常手段。
我云中十几岁的少年,也一样可以杀人,这又算什么本事?
以武活命,才是英雄所为!如今天下板荡生灵涂炭,我辈若不能安社稷保苍生,这一身本领学来何用?
我们边地的人,有三怕。
一怕官府加租调,二怕旱涝寒灾,第三便是怕胡马南下抄掠!每到秋高马肥的时候,突厥胡骑就像是过境的蝗虫。
到那个时候,所有的男丁都得拿了刀枪上寨墙防守,女人做饭送饭,老人孩子也都不能闲着。
即便如此,还是会有很多村寨被杀个精光。
那日子可不是人过的。
各位活不下去还能落草为寇,在边地却是都没地方让你落草。
胡人就是最大的马贼,哪里容得下其余绿林?
若是天下都变成边地,老百姓过得是什么日子?”
“那种苦日子咱们中原人都受过,不能再来一次了。”
徐世勣一声叹息:“昔日南北对峙遍地,百姓依托豪强结寨自守,以至中原遍地坞堡,这不就是乐郎君所说那种情景?
是以不管杨家何等不堪,终结乱世之功还是不容抹杀。
徐某之所以投身绿林,确实是为了求一条活命。
可是随着年岁渐增见识日广,所想的也就和乐郎君差不多。
都是为了不让百姓再受那份苦。”
他看着徐乐目光如炬:“若是某放开手脚无人掣肘,或许如今的天下,已经安定大半了。”
“徐大认定能吃下某家?”
“吃下乐郎君和吃下洛阳,二者至少可得其一。
于我而言,不管哪个成功,都足够了。
当然,最好的结果还是趁机吃下你和你的玄甲骑。
毕竟这种机会不会太多,这次错过了,再想找就难如登天。”
“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