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天使奥斯卡
虽说李建成素来不问事,但是大公子名声在外,大家也知道他的才具不至于如此。
他不是一个不学无术还要硬撑场面的人,此刻的失常表现,只能证明他心神不属,处理公务只是个过场,心思根本不在这件事上。
众人暗自庆幸之余,又不禁犯起了嘀咕。
大公子不是要寻错处,也不是想要杀人立威,那摆这么一副仪仗是为了什么?
难道是借这个机会等什么人?
又或者等什么事发生?
就在众人正思忖间,忽然一名满头大汗的军士自外急行而入,口内不住高呼着:“军报!紧急军报!”
这名兵士头盔上插着一根翎毛,正是李建成麾下斥候“飞云都”的记号,只看翎毛那些护卫军士就不敢拦他。
飞云都乃是李建成本部精锐游骑斥候,专门负责勘探军情打探机密,往往能抢在寻常斥候前面把紧急情报送来,阻拦他们便是隔绝消息,当即便要执行军法!是以由着这名飞云都成员一路来到大堂之前跪倒禀报:“潼关山路内,有瓦岗游骑出现,兵马约有数百人!”
这些官吏乃至武士听了都大吃一惊,瓦岗游骑出现在身后?
这可是要命的大事!追究起来,搞不好真是要砍不知多少人头的。
可是反观李建成非但不惊,反倒是精神一振,似乎一直在等的就是这个消息。
之前的倦怠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乃是一种莫名的兴奋,说话的声音都比平日高了几分:“可曾打探清楚?”
“一清二楚?”
“来得好!”
李建成身形豁然站起,脸上露出难掩的得意之色:“诸公不必惊慌,瓦岗草寇的一举一动,早在孤掌握之中。
此番他们自投罗网,一个也别想活着离开!冯立何在?”
伴随一阵甲叶铿锵声,下首一员大将迈步而出叉手行礼。
“即刻统领所部越骑、射声两营,接应谢书方所部,将那些瓦岗贼寇擒来见孤!切记,不管头目喽罗,不可走脱一个!”
“诺!”
冯立乃京兆人,官居左翊卫车骑将军,乃是李建成的心腹。
要知道李建成素来结好世家,和军将的关系不深,能被他列为心腹的武人寥寥无几,冯立就是其中之一。
不过这人为人低调不善言辞,又不好争斗,因此在军将中没什么名气。
只有李建成最为心腹的亲信知道,冯立身上承担着两件不为人知的差事。
一是操练李建成部下那些锦衣家将,像是那些刀盾兵便是出自冯立之手;第二则是统率李建成的直属卫队。
别看此人名声不彰,却是李建成的嫡系股肱,更是位身怀绝技的虎臣。
眼看冯立领令而出,李建成又对众人说道:“潼关扼关中咽喉,为兵家必争之地。
如果无人勾结瓦岗暗中接应,那些贼寇何以潜越?
此番孤定要把此事查个水落石出!将这干奸细斩尽杀绝!”
说完这番话李建成重又坐下,随后吩咐身后侍从放上计时沙漏,等待着前方吉报。
众人先是被这一番变故搞得不明所以,但是很快就有聪明人品出这里面的味道。
苍茫群山出路不止一条,李建成何以能预先得知瓦岗贼寇从何而出,还令冯立去接应?
他刚才那番话又在指谁?
此番他对付的到底是瓦岗,还是其他什么人?
把自己特意招来,是为了处理公务,还是把事情闹大,以便当个人证?
有些人已经嗅到了这里面暗藏的不寻常,开始后悔自己不该置身这等漩涡之中。
也有人盯着那个沙漏,计算着时间。
沙漏里面的细沙一点点流失,李建成的神色逐渐变得焦虑,饶是他素来养气,这当口却也忍不住用手轻轻敲击桌面排遣心中不安,其实不光他如此,两旁文武这当口更是把心提到了嗓子眼,不知该盼着冯立成功还是失败。
眼看沙漏里面的沙子即将流尽,跟着就该把沙漏反扣过来继续计时的时候,忽然一阵脚步声响起,随后就见冯立大步而入。
眼看冯立回来,李建成竟然无法保持镇定,霍然起身似乎想要绕过公案向下,只是迈出一步才意识到不妥又把脚收回来,强作镇定问道:“人在何处?”
“就在门外。”
“带进来!让孤和各位文武看看,是谁胆大包天勾结瓦岗贼寇!”
冯立不曾言语,只是往旁边一站,时间不长,就见脸上满是泥水,身上衣服多有破损,整个人如同乞丐一般的谢书方低头而入。
满堂愕然。
第九百四十八章 破阵(三)
“如此说来,乐郎君你凭一人之力,就踏破了数千军阵?
哎呀,早知道如此,我死活也得跟着走这一遭,这种好事我怎么就没赶上!”
军寨内,小六听到徐乐说起带领瓦岗甲骑自群山中破阵而出的经历,忍不住两眼放光。
尤其是听到徐乐单人独骑在前追击谢书方,借着他当人肉盾牌,连破唐军四路军阵,单骑踏千军的事迹,更是觉得热血沸腾,为自己错过这么一场大战而惋惜。
光是听乐郎君说,已经是这般热闹,要是亲眼目睹,又该是怎么一副慷慨激昂的情景!乐郎君单骑在前,数以千计的精锐步兵如同珍珠卷帘之势接连崩溃。
虽说乐郎君身后有数百精锐甲骑,可是从头到尾那些人都没动手,完全就是乐郎君单骑踏阵,把这些人杀得溃不成军。
若是自己能跟在身边,这辈子也不算白活。
若是跟那些梁亥特的人说起来,他们还不得把自己当神仙拜?
只是他一句话没说完,后脑勺已经挨了大哥一巴掌。
韩约瞪着自家兄弟怒斥道:“闭上你的嘴!挺大个人了,怎么分不出好赖啊!这都什么时候了,你怎么还想着胡闹?
再要是不知轻重,我还得揍你!”
徐乐摆摆手:“都是自家人不必如此,小六少年天性并无恶意,再说他也没说错什么。
这种事可一不可再,我也不盼着再遇到。
只不过很多时候事情不是我们不想就不会发生,说到底不过是兵来将挡水来土掩罢了。”
小六这当口也意识到自己的态度不对,不敢和哥哥争辩,尴尬地笑了笑,心虚地看向其他人。
步离恶狠狠瞪了自己一眼,宋宝则根本没理会,而是自顾思考着什么,至于李君羡则是紧皱眉头,倒是也没把自己的话当一回事。
离开潼关的路不止一条,李建成派出的兵马,也不足以把所有出口都封锁住。
再说就算他能做到,也不会那么做。
和李密合作的条件之一,就是给宇文承基等人让出一条路来不能阻拦。
就在徐乐铁骑踏破四路步兵之后,唐军对他们已经无法构成威胁。
瓦岗军就能从容施展自己追踪的手段,循着宇文承基这路兵马留下的痕迹出山。
徐乐和徐世勣未尝不想追上宇文承基,在他返回李密大军之前将其解决,把李嫣给救出来。
但问题是被谢书方这一闹,耽搁的时间不是一点半点。
也慢说宇文承基所部都是骑兵,就算是步兵都不好追了。
事情到了这一步,就不是光靠信念或决心就能解决的。
再怎么不情愿,也得先去整顿队伍再想法救人,是以徐乐也只好回到洛阳城外的军寨,和自己的部下汇合。
回到营寨的第一件事,便是把几个心腹召来说明所发生的情形,让大家心里有个数。
得知李嫣最终还是没能救出来,被李密捉了去,大家心里自然都不好受,也就是小六没心没肺,注意力全被徐乐神勇给吸引过去,把最重要的事情给漏掉了,也就怪不得韩约发火。
徐乐知道韩约其实主要是生李建成的气,可是又找不到人,只好拿自己弟弟撒火。
他叹了口气,语气故意放得轻松:“要是小六在倒也能帮我的忙。
凭他的射术,肯定能把谢书方性命留下,哪里会让他逃走?
若是拿了他首级回来,也好让韩大痛快痛快。
说来我也得佩服他,这厮别的本事没有,逃跑的能耐倒是一流,最后还是让他给溜了。”
韩约闻言连忙摇头:“乐郎君说笑了。
那等局面下能够全身而退就已经是天大造化,哪里还能想到其他。
谢书方武艺不弱,哪里是那么容易拿的。
这小子就算跟着乐郎君也就是个累赘,帮不上什么忙。”
宋宝这当口忽然说道:“乐郎君虽然没被他们拿住,可是终究露了行藏,会不会给咱们……我是说给二郎那边惹来麻烦?
毕竟你那身甲胄是活招牌,自己也报了名姓,瞒不住人的。”
韩约大瞪着眼睛盯向宋宝:“你这话什么意思?
怕乐郎君连累你?”
“这叫什么话?
咱是一条绳上的蚂蚱,出事谁能跑得了?
我这不是替乐郎君着想,也替二郎着想么?
别回头李建成那边发难,二郎在长安还不知道怎么回事连个准备都没有,那不是坐等着吃亏?”
步离冷哼一声并没言语,但是小狼女这个态度,已经表露无疑。
一双好看的眸子内射出两道寒光紧盯着宋宝,仿佛她那两把匕首已经悬在宋宝咽喉、眉心之前,只要对方再说一句不利于徐乐的,这眼刀便会变成真刀,直接戳进去。
徐乐点点头:“宋大这话其实说得没错,咱们怎么都好说,二郎那里必须得考虑周全着。
其实这次的事也给咱提了个醒,李建成坐镇潼关扼守咽喉,等于断了咱们和长安的消息。
两边往来的消息,肯定逃不出他的手眼。
是以我们彼此之间,没办法互通消息。
不过这次的事倒是不必担心,打了便打了,还能怎得?
李建成要想以此发难,也要看他有没有这个本事才行!”
说到这里徐乐看了一眼宋宝:“若是此时有人前来告宋大的状,说你铁飞燕勾结外人,出卖玄甲骑,我难道就会相信?”
宋宝被徐乐这眼神看得莫名打了个寒颤,就连笑容都有点僵硬:“那……那自然是不能。
这事没凭没据,光靠空口说白话,怎么能相信?”
“是啊,无凭无据空口白话,自然是不能信的。”
徐乐微微一笑,随后将目光从宋宝脸上移开:“他如今不是空口说白话又是什么?
就凭谢书方一张嘴?
还是那几个军将?
且不说那些人的话有什么用,就算有用,李建成有没有那个胆量叫他们来做人证?”
宋宝先是一愣,没明白徐乐这话什么意思,随后便明白过来。
徐乐帮助瓦岗军突围而出固然有问题,但是李建成的行为又何尝光明正大?
事实上大家做的事都差不多,私下做了也就做了,真闹到台面上肯定有瑕疵。
徐乐的问题固然严重,李建成的问题也未必小到哪去。
别的不说,他以三千步兵入山埋伏瓦岗军,是板上钉钉的事情。
既然是埋伏,那就肯定对瓦岗的位置动向有所了解,也能算到他们这个时候必然要出山,否则就是围攻而不是伏击。
那么李建成又是从哪得到的消息,知道他们要在今日离开?
再者既然李建成对于瓦岗军的情况了解到这个地步,为何始终对李嫣不闻不问?
也不曾向长安进行奏报,这又该怎么解释?
谢书方的人马摆出强弓硬弩,出手就是要命的架势,要说这是为了救人,那怕是怎么也说不过去。
李建成如果真的在潼关群山之中伏杀徐乐,或是把他抓住,也就掌握了主动,后面怎么说怎么是。
可徐乐成功冲出重围,李建成就没了证据发难。
他要真的拿这事做文章,自己这些问题也会摆在李渊面前,一样交待不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