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天使奥斯卡
在他的计算中,如果再运粮草,耗损可以减少三成,速度则可以提高一倍。
这一出一入可是好大一笔数字!这还是在中原作战,日后到了征战天下的时候,这种损耗就更是个无底洞。
不赶紧弄明白,瓦岗有多少家底都不够这么折腾的。
可问题是,还能有以后么?
衙署内,魏征看着案几上的六枚铜钱陷入了深深的怀疑中。
每逢乱世便是谶语、占卜大行其道的时候。
人们越是对前途失去信心,就越是把希望寄托在虚无缥缈的鬼神以及命运之上。
哪怕是王侯将相,往往也会厚养方士、神棍,或是与所谓“大神通”者相善,就是希望这些人真的有法力可以帮自己逢凶化吉,早点从这个乱世中摆脱出来。
杨家父子崇佛,也是一样的道理。
魏征虽然不信神道,但也相信占卜之术。
这六幺金钱的手段,就是他从一位号称当世神仙的袁姓道人处习得,每逢不决之事便拿来占卜吉凶。
自己也知道,占卜永远不会给出一个确切的结果,只是一个朦胧的甚至是模棱两可的预告,最后还是要看怎么解读。
越是大事越是如此,如果一件关系成败存亡的大事,给出的指引非常明确,那反倒是要仔细斟酌,想想是不是哪里出了什么问题。
只不过眼前这个卦象显示的信息,还是让自己有些难以捉摸。
自己在占卜胜负,也可以说是占卜生死。
不同于那些混吃等死的守将,他当然知道现在的战局是什么样子,更知道安排自己来此的目的。
名义上看,是李密在战败玄甲骑后必然席卷中原,需要得力的人组织粮草供应。
实际上是把自己安排到这,确保这个后方不出现意外。
一旦战局有变,这里就是李密的退路之一。
狡兔三窟,他的退路当然不会只有这一条。
可是退路越多,就越不是好事。
自己也不止一次劝过李密,按照袁神仙的槊法,算命和做人一样,最忌讳半信半疑。
如果对自己的占卜没有信心,那最好就别算,否则也只会得到虚假的结果。
做人也是一样,没开战就想到逃跑,这总归不是什么好兆头。
别看自己是文人,但也知道士气的重要性。
以众敌寡,就直接集中大军冲上去就好了。
手握重兵还犹犹豫豫甚至想着逃跑,当兵的士气能高到哪里去?
因此自己最近这几天一直在为即将爆发的战争占卜,希望得出一个明确的信息,了解这一战将是何等方式收场。
可是这卦象也未免太奇怪了。
它是个吉卦,但含义是死里逃生否极泰来。
如果是武将得这么个卦象,还可以解释为他在战场上会遭遇危险,但是最终不但不会有闪失还能平步青云。
自己身在金墉城,能有什么死里逃生得情况?
如果真到了自己面临生死灾厄的时候,那就不光是前线打败仗,而是敌人直接围困金墉城。
事情发展到那一步,自己还怎么否极泰来?
这到底是自己算错了,还是卦打错了?
魏征摇摇头,收起金钱,准备再次占卜。
按照规矩,一件事一天只能问卜一次,否则也是半信半疑。
可是这个结果太过匪夷所思,自己不重新占卜实在说不明白。
可是没等他第二次占卜完成,一个颇为熟悉的声音忽然响起:“魏公好雅兴。”
第一千零二章 瓦解(八)
别看魏征是文人,毕竟是在强盗窝子里面讨生活的,耳濡目染于江湖经验也比寻常人强出许多,反应更是利索。
听到动静后第一反应不是抬头看,而是双手抓住案几猛地掀起!将案几做盾牌在面前一挡,人则是就地一个翻滚离开方才跪坐之处。
手在腰间一摸,一柄匕首已经抽在掌中,口内更是高喝道:“来人!”
他这一系列反应动作如同行云流水,若是落入寻常人眼中,多半就是眼前一花,没等看清楚怎么回事,魏征就已经完成了避险、自卫、呼救三个动作。
单就这份反应和速度,足以证明其并非手无缚鸡之力之人,也有资格做金墉城主官!虽说金墉城不是什么金城汤池,也没必要修成那样,可是并不意味着其真的防守废弛可以随意来去。
魏征之所以不主持修城,是因为知道没这个必要更没这个时间。
在城池布防上,他还是下了一番心思的。
日常的巡更宿卫,负责警戒的斥候哨探,全都安排得明明白白。
尤其是自己居住的衙署内,更是布置了大批武士以备不测。
由于自身是文人的原因,魏征实际上比大多数军将更谨慎,也知道突袭斩首对自己的威胁远比对寻常武人威胁更大。
自家事自家知,虽说自己也练过些武艺,但总归不能和真正武人相比。
如果真的遭遇刺客,肯定是不能指望自身手段斩杀来人。
是以衙署外松内紧,看上去就是自己卜算,实则暗中布置了数十名身强力壮的熊虎之士。
只要自己能撑住一时三刻,他们就足以将来人斩成肉泥。
其实到现在为止,他都没听出来这个声音具体是谁。
但是他可以确定两点,这人肯定是熟人,这人肯定不是金墉城内有资格进入自己衙署的武人之一。
确定这两点也就足够了。
要知自从魏征上任以来,专门对衙署定了规矩。
除非有紧急军情,否则任何人不得擅闯衙署违令者斩!一旦有紧急军情到来,也必须有专人负责引领通传,否则也按照擅闯处置。
别看平日魏征是好好先生模样,更是不像寻常军将那样动辄破口大骂。
可这不代表他的军令是儿戏,事实上城中的绿林豪强并不怕那些动不动就骂人动武的粗汉,大家都是粗胚对打对骂就是了。
反倒是怕极了魏征这个白面书生。
他行的是军法,讲的是规矩。
小事打打马虎眼怎么都好,他一本正经定的规矩,就是要人遵守的。
谁坏了他的规矩,他肯定要谁的命!是以不管这人是谁,首先就犯了军令,而且肯定不怀好意。
不管他什么来头,也先拿了再说。
随着魏征这一声呼喝发出,他的身形也从匍匐变成了躬身猫腰,尽量缩紧身躯防备暗箭。
与此同时,他这才像声音发出的方向看去,但见一个锦衣大汉就站在门首处看着自己。
他似乎是被自己的反应吓住,或是没想到自己一个文人居然如此利落,一时间有点糊涂,居然没有任何动作。
从自己掀桌到现在,还像个木头桩子似的站在那。
这是谁家的刺客,居然如此无用?
你好歹也是个武人,总不能比我个文人更迟钝吧?
不对!魏征的心陡然一缩,他意识到对方不是没反应过来,而是认为没有动的必要。
因为就在这刹那间,魏征只觉得周身汗毛竖起,仿佛有什么危险即将降临。
不等他反应过来,就觉得眼前一花,一道娇小的影子从天而降直落向自己身前。
这影子似乎是从衙署横梁上下来的,由于动作实在太快,魏征甚至都来不及分辨,下来的到底是什么。
只觉得眼前一花,随后小腹处便传来一阵凉意。
直到此刻魏征才看清楚,那个从屋顶上落下的,竟然是个眉目如画身形娇小的异域少女。
看她那如画的五官以及巴掌小脸,再配上那我见犹怜的眼神,若是在大街上遇到,只会以为是当垆卖酒的胡姬,又或者是流亡至此的草原贵女。
可若仔细观察,便能感觉出她眼神中那股令人毛骨悚然的杀意。
就连魏征这种习惯和绿林响马杀人狂徒打交道的主,见到这眼神的时候也不由得心头一紧。
这眼神并不像是随时准备翻脸动手的杀人狂徒,反倒像是山中的野兽看待猎物。
这美貌小娘仿佛随时可能化身为雌兽,一口咬断自己的脖子再把自己吞噬干净。
而这小娘双手各持一柄匕首,右手刀横于面前,左手匕首则已经刺穿了自己身上的衣衫,锋刃直抵小腹。
就这么一瞬间的工夫就能做到这一步,足以证明这个女子拥有着惊人的速度和爆发力,手中匕首也是精炼利器。
这样的人拿着这样的宝刀,要取自己的命简直易如反掌。
今日留下他们不难,可是如何自保,就得好生斟酌斟酌。
脚步杂乱兵器叮当作响,那些奉命埋伏的武士这时候才刚刚赶到。
可是自家主将已经被人制住,这些武士一时间也不敢上前。
而那先头开口说话的汉子这时候微微笑道:“怎么?
几日不见便不认得某了?
某与魏先生虽然谈不到交情,好歹也是故人。
今日重逢不给碗酒吃也就罢了,拿刀动剑就太不够朋友了!”
李君羡!这时候魏征终于认出了来人,正是不久之前投奔徐乐的五娘子李君羡。
大家虽然都是瓦岗军,但是平素并没有多少交集,所以印象也不是太深。
再说做梦都没想到李君羡会出现在这,心中没有防备,也就没能在第一时间把人认出来。
直到此刻听声认人,才认清李君羡身份。
他这一出现,眼前这少女的身份就不难猜。
毕竟在开战之前,李密已经通过王世充、李建成等途径,得到有关玄甲骑的诸多情报,其中很重要的一项,就是玄甲骑中众军将的身份、本领以及相貌特长。
步离虽然不是正规军将,可是她的相貌出众又有一身神出鬼没的暗杀本领,自然也在情报搜集之列。
魏征作为李密谋主,自然是看过这些资料的,也知道徐乐身边有这么一位。
只不过在他想来,今日之战事关玄甲骑存亡,全力以赴尚嫌不足,也不可能有余力去做其他的事情。
步离这种人虽然不适合安排在正面战场厮杀,但也不可能安排到这里来对付自己。
且不说在千军万马的战场上,刺客的作用本来就有限得很。
即便刺客真的有用,也该用来刺杀李密不是自己。
就算这小胡女一刀结果了自己又有什么用?
除了世上少一个魏征,对天下又能有什么影响?
从情报中已经得知,步离少言寡语神秘莫测,哪怕是玄甲骑的军将,和她相熟的也没几个。
似乎除了徐乐以外,没人能和她交流。
魏征也就不在她身上费时间,而是侧头看向李君羡。
“某以为五郎此刻应该在洛阳城外,随同乐郎君与我家主公交战,没想到居然大驾光临,倒是有些失礼了。
不过五郎你家主上,此番怕是白费心机了。
你应该知道某是什么心性,该不会以为白刃加身,就能让某屈膝投降率军归顺吧?
徐乐或许不知我是什么为人,难道你也不知道?
好歹也是翟大心腹,糊里糊涂死在这里岂不冤枉的很?”
李君羡微微一笑:“魏先生是有名的木人,某又怎会不知?
这绰号还是翟大给你取的。
说你行事只考虑全局不考虑自身,倘若一件事对你有利于大局有害,你也会反对到底。
哪怕是赔上性命,也在所不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