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天使奥斯卡
徐乐深深吸口气:“准备火葬我爷爷,收拾战场,计点缴获,然后我们向北走,去寻刘武周去!我就帮刘武周和王仁恭干上这一场了!”
几十名庄客大声应诺:“谨遵乐郎君号令!”
……
陈凤坡几人,同样落荒而逃,直离开停兵山二三十里,这才惊魂稍定。
胯下战马已经跑得脱力,一旦陈凤坡几人停下,这才嘶鸣一声,轰然倒地。亏得几名手下跳得快,才没给压在马下。
陈凤坡的坐骑虽然没有倒毙,但也累得够呛,直喷白沫,看来是走不动了。
几名手下一边手忙脚乱的料理死马,一边游目四顾,看看自己到底跑到什么地方去了。
停兵山下一战,最后徐乐单骑而出,一副斩尽杀绝的架势。实在是吓到了陈凤坡几人,这个时候就只顾得逃命了,哪里还能分辨什么方向?
几名手下现在惊惶未定,都分不出这是哪里。还是陈凤坡老成一些,一拍大腿。
“入娘的咱们怎么朝北跑了?这一下就二三十里下来,今日哪里还能回神武县?”
几名手下这才认出了地形,纷纷摇头,就有人劝解陈凤坡:“陈大,马累死了不少,其他的也走不得了,这里也有咱们相熟的村闾,就先歇息一下也罢。这些马邑越骑打败了,回神武县也不会消停,总要寻人晦气,咱们就在这里躲一阵也罢。等风声过去了再回去也就是。”
陈凤坡一琢磨,似乎也是这个道理。自己虽然在神武县有家有口,但妻族也颇有力量,足以自保。这个时候,自家先省了直面马邑越骑的恼羞成怒也罢!
他一拍手下肩膀,夸赞一句:“你小子倒是晓事,咱们倒霉,摊上这么个差事。这个时候避避风头要紧,附近哪家村闾你熟悉,咱们就去那里!等这事情过了,回神武少不了你小子的好处!”
手下眉花眼笑:“这附近牛门闾,小人妻舅就在这里,陈大要在这里安顿,全是小人妻舅招待!至于好处什么的,也不敢想,以后少碰上这等吓人场面,就算是祖上积德了!”
众人正要放松心情,去往牛门闾。就听见道左马蹄声响,气急败坏的声音同时响起:“这不是神武的那些家伙?老爷们打生打死,你们倒是逃得飞快!”
陈凤坡几人惶然回首,就见一队马邑越骑败兵,也不择路径,逃到这里来。人人盔歪甲斜,却满身满眼的戾气。败残之军,纪律最坏,最是凶狠。看到和这些马邑越骑道左相遇,陈凤坡一颗心直朝下沉。
这可是坏了!
……
柴堆之上,火光升腾而起,将徐敢身形渐渐吞没。
徐乐摘了甲胄,牵着吞龙,出神的看着这跳动的火焰。
过去十几年的经历,就在这停兵山下干脆利落的被斩断,再也无法回头。自己只有努力向前,完成自己的使命,照顾好这些继续追随自己的子弟。
还有,为爷爷报仇。
不管是王仁恭,还是那些在中原腹地,名都大邑,将爷爷逼迫到这边地安身的仇人,自己都不会放过。
火势越来越大,将自己爷爷在这世上的所有痕迹抹去,就算是有些骨灰,山风一起,也将被吹散。就落在爷爷呆了十几年,陪伴了自己十几年的徐家闾左近山川大地上。
这也就算是将爷爷好好安葬了罢……
陪伴自己的,只有爷爷留下来的一副甲胄而已。
徐乐用力的揉揉眼睛,翻身上了吞龙,不多发一言,将手一招,率先而去。
韩约以降,数十名庄客,包括韩大娘在内,都默然策马而去,再不回首。
当所有人背影都远去之际,就见火光中烟气如缕,如马腾跃,似乎驮载着徐敢精魂,跃马而去。
半空之中,烟气如聚,似乎幻成一名与徐乐面目相似的青年,携着娇美妻子,正在含笑等待着徐敢精魂到来。
三人重逢,目光只是落在越去越远的徐乐笔直如剑的背影上。
山风再起,这点烟气,转眼消散。
第一百三十一章 急雨(一)
天色渐渐的暗了下来,马邑郡中的一天,又这样过去了。
一行队伍,在夜色中迤逦向北而去,正是徐家闾中人。
徐乐已经卸了甲胄,策马走在前面。一路过来,都是沉默。
这条路,已经是徐乐第二次走了。
短短半月之前,当徐乐离开神武第一次踏出家门,正是对外界有着无比幻想,对自己充满信心,跃跃欲试,想对这个世界展露自己的锋芒。整个天地对自己而言都是新鲜的,是充满无限可能的。
可是第二次踏上这条道路,心情已经迥然不同。
血淋淋沉甸甸的责任,已经背负在身。外面的世界,再不是那般充满阳光,而是已然对徐乐展露了獠牙,前路茫茫,正未可知。
夜色之中,原来温和儒雅的少年面庞,已经多了些冷峻深沉,再不是当初的模样。
一众徐家闾庄客,也沉默而行。并没有人发出什么声音响动。
这些徐家闾庄客,短短一日,也变了模样。不少人披上了从马邑越骑身上扒下来的甲胄,换了马邑鹰扬府的制式军中兵刃,骑着军中的高头大马,沉默而行,每个人身上都有了淡淡的血腥气息。
突然之间,队伍微微有些骚动起来,前方不远处,隐隐有火光闪动,照亮夜空。
走在前面的徐乐停下马来,微微皱眉。
不等徐乐回头招呼,韩约兄弟两人已经从后追上。
徐乐轻声发问:“起火的地方是哪里?”
不等兄长开口,韩小六已经抢在前面答话:“是牛门闾!咱去那儿转过,通云中大路旁的一个闾寨,比咱们徐家闾热闹!”
徐乐默然点头,韩约看着徐乐表情,也没多说什么。
哪怕是心思简单的朴实汉子,韩约也能知道这火起代表了什么。
马邑越骑给打得崩溃,四散奔逃。从来败兵都是最为凶恶的存在,会将地方糟蹋得如同一片白地一般,好长时间,才能将这些败兵收拢起来重新恢复建制和秩序。有些败兵干脆就一直转为了流寇盗匪。
深夜村闾处火光升腾,毫无疑问就是就是这些马邑越骑败兵所造的孽!
放在平日,韩约说不得就要劝徐乐伸手去管一下了。收拾掉这些手下败将,还本乡本土一个平安。
可是现在这话却说不出口,谁知道王仁恭的报复会什么时候到来?在这里耽搁,说不得就要把他们这支队伍全都给葬送了!
就连性子比自家大哥冲动十倍的韩小六都明白这个道理,眼睛翻着,想说什么,却强自按捺住。烦躁得只是扯自己坐骑缰绳,让胯下战马不住的低声嘶鸣。
几十名庄客也都看到了远处火光,全都停了下来,队伍当中,发出了低低的议论之声。
徐乐沉默一下,露出一点冰冷的笑意,一指火光升起处:“走,我们先将这些家伙料理了。”
韩约一怔,低声道:“乐郎君,可北上之事……”
徐乐一笑:“刘武周总在那儿,云中城也搬不走。早一天迟一天,有什么打紧?这是神武本乡本土之地,我能眼睁睁的看着乡亲被王仁恭的人马糟蹋?”
韩约仍然迟疑:“可王仁恭要是暴怒……”
徐乐笑意更冷:“我就怕他暴怒得不够厉害!最好马上就对云中城动手!最好能从善阳城那个乌龟壳出来,站到我的面前!”
韩约默然不语,隐隐约约感到,以前那个和蔼可亲的乐郎君,似乎有些变了。
徐乐掉头,对麾下子弟呼哨一声,举手前指,正对着火光亮起方向,一扯缰绳,吞龙欢快的长嘶一声,迈步便行。
韩约还在旁边迟疑,韩小六已经兴奋的振臂高呼:“乐郎君带着咱们去收拾那些兔崽子,大伙儿走啊!”
庄客们大声欢呼,纷纷纵马,在夜色中跟随而上!
经历一场血战,还取得出乎意料的大捷之后。这些徐敢教导出来的庄客,正是胆勇血性才被激发出来,甚而对自己有着超乎正常的自信的时候。马邑越骑手下败将耳,将他们收拾干净,卫护本乡本土平安,这是大家北去之前,对乡梓之地最好的交代!
夜色中数十骑卷动,直向前去。韩约摇摇头,也赶紧催马跟上,紧紧的卫护在徐乐身边。
……
牛门闾内,已经是一片地狱景象。
下午时候,二十余骑马邑越骑裹挟着陈凤坡等人,直入牛门闾中。
一开始只是索要酒食,对闾民动辄打骂而已。
入夜之后,酒意上涌,这些败兵的暴虐终于全部都激发了出来。开始掳掠闾中女子。闾民稍有反抗,这些马邑越骑就已然拔刀。
混乱撕扯中,有闾民见血。一旦有了血光,事态就再也控制不住。马邑越骑开始动手在村闾中大杀大砍,纵火焚烧房屋。
转瞬之间,一个还算平静的村闾,就变成了地狱一般景象,村民哀嚎哭喊,四下走避。而马邑越骑醉醺醺的四下奔走,见人就是兜头一刀砍过去,见女子就扯着头发拽过来。
一圈房舍都被点燃,火光熊熊升腾,不少马邑越骑更将那些负创村民,生生的丢入火中!
有些闾民越过寨墙要逃入夜色当中,这些马邑越骑就站在寨墙之上,张弓搭箭,将闾民一一射倒,不时爆发出狼嚎一般的笑声。
过去数百年,中原一直是这般暴虐的乱世景象。大隋一统,平安日子才数十年而已,现下乱世却要又再度开启。马邑越骑这般举动,只不过是个预演而已!
陈凤坡几人,则是守着手下妻舅房屋,持着各色兵刃,堵住门口。他们虽然在乱起之时竭力抵抗,但这些本地鹰扬兵,都是十余年未经战阵,本事胆色只怕还不如乡间侠少,哪里是这些如狼似虎的马邑越骑的对手?
转眼间陈凤坡手下就折损了几人,剩下的退到此间,谁也不知道还能支撑多久。
而这些败兵领头之人,就带着七八名手下,堵住门口,戏谑一般的张弓搭箭,不时将一支支羽箭射入屋舍之中。
这场游戏太有意思,他们舍不得这样早点结束。
陈凤坡持刀守在门后,满头满脸的大汗,破旧屋门被几块石头抵着。不时一支羽箭落在门上,就震得门扇乱抖。
陈凤坡人情精熟,做事周至,什么庶务落在他手上都能料理得停当,方方面面都会满意。但是遇上这些兵痞,却没了半点主意!
外间响起那败兵领头之人的笑声:“陈大,不如入伙了就是!附近哪里富庶,你都清楚,带着咱们打开了村闾,有你的一份!到时候不管是去善阳,还是咱们弟兄自己落个自在,总有你个位置!”
几名手下,还有那手下妻舅都忐忑的看着陈凤坡。陈凤坡苦笑一声:“我要是这般对本乡之人下手,死后还进得了祖坟么?”
外间那领头之人喊了两声,不耐烦起来:“陈大,再不出来,爷爷可就放火了!”
陈凤坡咬牙扯开嗓门骂了回去:“你纵兵作乱,王太守不会放过你!”
败兵头领大笑:“王仁恭还指着咱们为他打天下,只要咱们肯给他卖命,洗个村子,算得什么事情?”
外间哭嚎声一阵阵的传来,陈凤坡红着眼睛咬牙大吼:“神武总有人给咱们报仇!停兵山下,只恨徐家闾没将你们杀绝!”
边地汉子,就算困顿风尘久矣,圆滑世故,在最后关头,还是有血性迸发!
败军头领沉默一下,暴跳如雷,破口大骂:“死不绝的狗贱种!放火,放火!”
一捆捆柴草,被丢了过来,不少就是被抓着的乡民哭哭啼啼的送到屋舍之前。紧接着就是一支支火箭,雨点般的落下。烟火升腾而起,陈凤坡痛苦的闭上眼睛。
他知道,自己还有牛门闾的遭遇,真半点不会放在王仁恭心上。在这些世家眼中,他们性命真的轻贱得如草芥一般。
这个时候,只有闭目待死而已,哪里会有人伸出援手?
第一百三十二章 急雨(二)
败军头领,抓着一个酒瓶,冷淡的看着火光升起,将陈凤坡几人所在的屋舍包裹住。烟气升腾而起,四下弥漫。
不要多时,屋舍之中的人,就算没被烧死,也要被熏死。
他抓起酒瓶,狠狠的灌了一口。村中土酿,又酸又劣,还满是酒渣。但对这败军头领而言,有酒有火有女人有杀戮血腥,就什么都够了。
这败军头领只觉得还不够,还要更多的血腥,才能将败战的恐惧,彻底化解掉!
石朝志被长槊挑起,尸身飞在半空之中,洒落下漫天血雨的景象,现在还不时在他眼前闪现。
幸得乱世将起,幸得这些世家大人们要用他们的性命去争天下,他可以用更多的杀戮,去忘掉这生死一线的恐怖,忘掉那个无可匹敌的玄甲身影!
身边那些马邑越骑,兴奋得嗷嗷喊叫,有若狼嚎。这败军头领却还在心里盘算,桑干河一带,还可以耽搁几天,可以洗掉几个村落。
带着弟兄们好好发财,建立起自己的威信和人望,到时候回归王仁恭麾下,怕自己捞不到一个队正地位?就是营将,也未尝没有指望。
亏得石朝志那个死鬼傻子,居然带着军将去夜袭,结果全部死光。这就是自己上位之机!
今日杀得也够了,火也放得够了,却是要留几间屋舍,再挑几个美貌小娘,好好歇息一宿才是正经。虽然仗是打败了,自己这辈子也再不想碰到那个玄甲身影,但是败后的日子,倒是过得爽快!
正想得得意之际,这头领只听见耳边似乎掠过一道风声,接着脸上就落下几点水滴。
头领疑惑的摸摸脸庞,放在眼前借着火光一看。满手鲜红,正是血色。
身边一名马邑越骑突然发出荷荷之声,转头看去,就见这马邑越骑颈项被一支羽箭射了个对穿,鲜血带着泡沫狂涌而出,这马邑越骑不敢置信的摸着犹自在颤动的羽箭,身子一软,轰然倒地。
其余马邑越骑也被惊动,大声呼喊:“敌袭!”
败军头领也猛然转身,就见火光之中,一些身影缓缓而至。
一名身形瘦小的少年,身上穿着马邑越骑的半甲,还显得空荡荡的,正又将一支羽箭搭上弦。其他身影,也同样穿着马邑越骑的半甲,形貌憨厚朴实,腰间却悬着头颅,这头颅赫然正是和他一起逃入牛门闾中的马邑越骑,眼闭嘴张,犹自凝固着惊骇之情。
一名长大汉子,持铁盾卫护着一人。这人十八九岁年纪,眉清目秀,双眉斜飞如剑。火光映亮了他的眸子,却森冷得如冰一般。
这十八九的青年未曾披甲,形貌更如一个世家公子。但是不知道为什么,却和停兵山下那玄甲铁面上有愤怒金刚的身影重合!
而他的部下,就是停兵山下,那做如墙冲击的徐家闾庄客!
牛门闾残存百姓,跟在他们身侧身后,手中持着胡乱抓取的兵刃器物,红着眼睛看着他们这些马邑越骑。
不知道什么时候,这徐家闾中人来到这里,又收拾掉这些零散马邑越骑,一直欺到了他们身后!
徐乐冷冷的看着这名败军头领,入眼之处,都是血腥火光。
乱世将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