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天使奥斯卡
所行之策也没什么难的,暗中联络刘武周,表示愿意配合他袭击王仁恭,将来平分马邑郡,挑动刘武周破釜沉舟与王仁恭决战。而在王仁恭这一方,又营造出王仁恭接受与刘武周野外决战之势——只要让王仁恭觉得他优势极大就好。双方最后决战之际,再伺机而动,坐收渔人之利。
虽然这三千兵来,名义上是要帮助王仁恭以固藩篱。但是乱世之中,谁还用守这个道义?
王仁恭情急之下开门揖盗,这三千河东兵,其实是足以有翻云覆雨之能!
只要建成亲自,还以自己为第一谋主,则马邑之事,不足平也!
可惜啊,可惜啊……
刘文静在心中微微叹息。
既然如此,这马邑郡也没有什么好留下的了,不如归去。回到晋阳,在建成身边,好好的和那个南方荆蛮争一场。既然这马邑郡是白跑一趟,那么建功立业于长安的机会,可是再不能错过了!
对于辅佐李世民成事,刘文静半点兴趣也无。
这个唐国公的二儿子虽然英武奋发,很得唐国公看重,坊间不时还有易储的传闻。但是李世民从来不得世家之欢心,刘文静也没有帮着李世民对抗整个世家集团的雄心壮志。刘文静自己还指望在这次改朝换代的大乱之中,将刘家升为天下第一流的世家!
至于唐国公对李世民的看重……
刘文静在心底微微冷笑起来。有些事情,想得太透,说得太破,也就没什么意思了。
旁边张四郎在低眉垂首,无声侍立,等着刘文静吩咐。
在传信晋阳之后,张四郎又风尘仆仆的赶回,这份忠心勤谨,已然是做到极处了。对于这个新入门下之人,刘文静也甚是满意。俨然有引为心腹的模样,让刘文静原来门下之人,背后不知道犯了多少嘀咕。
刘文静摆手道:“收拾完了?”
张四郎恭谨道:“早已收拾装车完毕,只等刘公一声令下,就可起行。”
刘文静一笑:“也罢,再和王仲通告别一声,这就走罢。马邑将来虽然有一场热闹,但是看与不看,也没什么要紧的了。这次当真是白费了数月功夫,无谓得很!”
张四郎点头领命,就要下去安排。
刘文静又叫住了他:“你觉得这次王仁恭和刘武周之争,最后赢的是谁?”
张四郎低头想想,最后抬头平静的道:“刘武周。”
刘文静讶然:“为何?”
张四郎仍然一脸平静:“王太守想得太多,布置的手段太多,甚而还引河东兵入内,以策万全,这心已然是虚了。”
刘文静失笑:“一派胡言,去罢!”
……
王仲通轻轻的走入了自己父亲的书房之内。
王仁恭正靠在胡床之上,膝盖上搭着一张鹿皮,闭着眼睛似乎在养神。花白发色,显得分外的醒目。
听见脚步声响,王仁恭睁开眼来,眸子仍然锐利,扫了王仲通一眼。
“刘肇仁走了?”
王仲通点头:“来的是李家二郎,又不是他看好的世子建成,如何能不走?”
王仁恭淡淡道:“为父引河东兵入内,心里还看不开?”
王仲通垂首:“儿不敢。”
王仁恭哼了一声:“事情看得太近!我不引河东兵入内,难道在为父窘迫之际,李家人就不来趁火打劫了?到时候更难应付!还不如敞开门来,让他们失却戒心,以为是上好机会,可以来趁火打劫!到时候为父有的是手段可以对付他们!”
王仲通讷讷无语,他心下不信。马上都要迎河东兵直入善阳了,现在还说这些大话,又有什么用?
王仁恭也不想再多说什么,摆摆手示意王仲通退下:“明日就出发,去开阳迎候李家二郎罢,将你的世家子脾气收起来些,说些软话,死不了人!”
王仲通躬身应是,就要转身离开。
在他身后,王仁恭似是自语,又似是说给他听。
“要是陷河东三千兵于马邑,更杀了李家二郎。不知道唐国公,还能有心兵发长安么?”
王仲通猛然站定了脚步!
第二百零七章 逼迫(六)
上百流民,逶迤于途。在满地积雪之中,深一脚浅一脚的走着。
这些流民老弱妇孺俱有,看来是一个村闾中人,举家逃难而出。
每个人都将能裹在身上的衣衫都裹上了,背负着大大小小的包裹,推着独轮小车,车上载着可怜的家当,艰难向南跋涉。
老弱居中,每人手里都有跟棍子,一则帮助行路,二则缓急时候也能护身。
青壮则在外圈,警惕的看着四下。有人腰中悬着粗劣的直刀,有人则背负着猎弓,还有人用着简陋的长矛,每个人都绷紧了精神,防备着雪原中可能出现的一切危险。
马邑两雄相争,王仁恭坚壁清野,引发了这场在冬季的南迁大潮。
向南逃亡途中,不知道有多少人会死在这冰天雪地之中。但是留在马邑郡,则更是死路一条!
这些小民性命的消耗,从来不在掌权之人心中。只要家门不堕,只有手里还握着兵马。则小民随时可以招揽聚拢,天下这么大,人岂是死得绝的?
东汉末年以来,战乱屠杀,人口大减,五胡入侵,祸乱中原,乱世持续数百年,差点断绝了华夏的香火。好容易才从这血腥的乱世中走出来,这些世家高门,又毫不在意的将整个世道,投入了又一场血腥战乱之中!
谁也不知道,华夏气运,会不会在这接踵而来的动荡之中,彻底覆没!
突然之间,这支队伍停了下来,每个人脸上都露出了恐惧之色。一名不剩几颗牙齿,如枯木一般坐在小推车上的白发老人,大声呼喊:“让开路,让开路!”
流民们慌乱了起来,乱纷纷的让开道路,退往一旁。
雪尘飞舞,正是一队人马开了过来。
这一队人马约有数百骑,每人都穿得鼓鼓囊囊的,甲包拴在从马鞍侧。每个人都戴着兜鍪,红缨跳动,耀人眼目。旗幡在队伍中飘扬,护卫旗帜的,俱是外罩锦袍的精壮汉子,华服灿烂,气派已极。
这大队人马走得飞快,这些坐骑明显是草料充足,精心照料过的。比之马邑郡两大鹰扬府已经掉膘的战马,精神了不少。马蹄缭乱之中已经迫近这些流民。
不少前方骑士,已经取下了弓矢,将一支支寒光闪闪的箭镞,抿上了弓弦。
而这些流民看来不及逃远,那老者踉踉跄跄从车上下来,带着众人匍匐在雪中,不敢抬头。
一名锦衣汉子大声下令道:“赶开这些不开眼的,别阻了二郎道路!”
一众骑士大声领命,就要动手。但又一锦衣骑士策马从后赶来,大声道:“二郎有令,别理这些百姓,赶紧赶路!”
一众骑士闻言收手,一拨马头,让开这些流民,轰隆隆从旁经过。
马蹄溅起无数冰雪,泼洒在这些匍匐在地流民头上,却无人敢动弹一下。
这队人马,正是河东兵。而李世民也亲为先锋,率领家将和一营骑军,人人双马,轻身而进,就是想早点将开阳接收过来。
当家将护卫着李世民从这些流民身边经过之际,一身戎装的李世民,不住转头,望向这些流民百姓。
在李世民身边的,是穿着一身裘衣,戴着皮帽的长孙无忌。见李世民不住转头,笑道:“二郎,看他们做甚么?这些人命大的话,逃到河东,总有一口饭吃。现下入晋阳的世家甚多,都要经营家业,缺的就是人手。这些流民过来,只怕还不够各家分的。不用担心他们的活路!”
李世民摇摇头:“我年幼即随父亲四处为官,不论是平杨玄感乱,还是雁门救天子,都曾经历过。死人见得多了,我的心没那么软……只是在想,这些百姓都归各家了,朝廷怎么办?”
长孙无忌眨巴眨巴眼睛,不知道从何说起。
世家看好李渊,追随李渊起兵。自然要给他们足够的好处。李渊一入晋阳,就将杨家的天子皇庄全都分了下去,各家也在招揽流民为奴,扩充自己家业。这些手段,自然就换来世家的忠心,大家一起拼命打下江山来。李家当年经营自己家业,也从来未曾手软过啊!
当下长孙无忌只能说一句:“快些去开阳罢,不知道王仁恭那里,还有什么变数没有。将开阳握在掌中,这颗心才算是放下一半!”
李世民也不过是一时间突然有点感慨罢了,现下的确是开阳要紧。当下再不回顾,策马从流民身边经过。
大队人马过去良久,这些流民才抬起头来,松了一口大气,扶老携幼,继续上路。
上位之人不管怎么争夺,百姓们总是想法设法,要活下去!
……
云中城外,军寨防线之上。
一名军将,站在寨墙之上,望着眼前白茫茫一片。突然他手猛然一挥:“又来了一队流民!快接他们入寨,然后送到城下去!”
军寨之中,顿时响起传令之声。十余名军士,就准备开了寨门迎出去。
一名火长走上寨墙,陪军将看向远处。
雪原之中,又出现了上百个小小的黑影,在挣扎着向此间走来。
马邑郡中,王仁恭坚壁清野,流民逃亡,沿途守军,心软的就放他们去往河东了。有些奉命唯谨的,就驱赶他们北上云中而去!
火长脸上肌肉抽动:“寨中存粮烧柴都快消耗完了。”
军将不耐烦的道:“这是鹰击的严令!”
火长再不敢多说什么,转身下了寨墙。寨门打开,火长带着麾下就迎了出去,去将这上百流民接引入寨。
在马邑流民出现在云中地界之后,刘武周就下了严令。无论如何,都要接纳这些马邑百姓。
军将回望云中,就见云中城下,地窝子又增加了不知道多少。而恒安鹰扬兵进进出出,向着城外新设的营地,运送着物资粮食。
本来云中城就缺粮,现在增加了这些流民,眼看就要支撑不下去了!
这军将喃喃自语。
“鹰击,还要苦撑多久?干脆和王仁恭拼了也罢!咱们就是死在善阳城下,也好过这样活生生的被饿垮!”
第二百零八章 逼迫(七)
在云中城内,原有一处里坊,是转为商旅交易所准备的所在,足可容纳千人居住。
当边塞情势渐渐紧张之后,上一任恒安鹰扬府主将,就将这里坊中草原商人尽数迁走。而云中大集,也改在云中城外进行。
这处位于城北的里坊,就改成军队屯驻之所。现下刘武周将此间腾了出来,将原来驻扎在这里的两营步卒,全都迁到了其他地方,将一整个里坊,拨给了徐乐使用,让他将所部全都安顿了进来。
在雪原中转战跋涉如此之久,终于有个地方安顿下来。人人俱都欢欣鼓舞。
大家一起动手将这里坊收拾打扫干净,外圈屯兵,内里则是眷属老弱的居所。入居之后,多少人倒头足足睡了一两天,这才算是缓过来。
刘武周也未曾吝惜粮秣,前头几日,都是双份供应口粮。加上徐乐他们还有点底子。大家也是吃了几天好的,这才算是稍稍恢复元气。
等缓了过来以后,不分玄甲骑家眷,还是梁亥特部族人,大家就开始忙忙碌碌的将这里坊整理一番。
原来有些破漏的房屋,全都修补好。原来陈旧的铺草,也全都换成了干净的。至于器物资财,居家过日子东西什么的,刘武周拨付了一些过来,剩下的都是用自家带的细软财货换来。
不过几日功夫,这个里坊就很有个家的模样。精壮军士外圈驻守,每日点卯,隔数日操练一次。内圈则是眷属,还有马厩,修理兵刃铠甲的小铁匠铺,储备物资的小仓库。具体而微,一应俱全。
平时关上里坊木栅,就可以自成一统。战时军马开出去,将主指挥上阵。
这就是此刻典型边地军府各营的形态,军与民一体,每个营头的将主,既是一军之主,也是附属眷属百姓之主。对自己范围内的军民,拥有绝对的权力,连刘武周这等将主,都不能随意插手干涉。
此时此刻,炊烟正袅袅升起,正是朝食的时分。玄甲骑营和梁亥特营才点过卯。陈凤坡管着的火兵,就挑来一担又一担的炊饼,还有大桶大桶的热汤,以供这些军士朝食。
仲铁臂现下正式入了玄甲骑营,为一队正。人群中看到穿得鼓鼓囊囊的陈凤坡正在指挥火兵,上前打量了一下担子里面的吃食。摇头道:“陈大,这饼子都是啥颜色,这热汤里也越来越找不着东西,就是盐水也似。天寒地冻的,这点吃食,能顶多久?”
陈凤坡哼了一声:“那你来当这个家?带上路的粮秣,差不多用了个干净,现在就靠刘鹰击拨付的顶着,杂粮多,自然饼子颜色好不了。至于热汤,有盐就算不错。昨日到城外拉柴薪,看到城外营地那些百姓,都已经断了盐。有这个吃食不错了,还挑三拣四作甚!”
仲铁臂摇摇头,他那一队玄甲骑军士都涌了上来,来领朝食口粮。
陈凤坡忙不迭的挥手大呼:“一人两张饼,一碗热汤。没得多的,大家爱惜些!”
军士当中,响起低低的抱怨之声,但也说过便罢。经历了雪中长途行军,现在能安顿下来,住在屋子里,每天有热吃食,晚上不用担心狼群或者突然杀出来的敌人,能睡个踏实觉,还有什么可挑剔的?就算每日只能混个半饱,腰带勒紧一些,也就过去了。
转瞬之间,场中就是一片狼吞虎咽之声。仲铁臂也拿了两张饼一碗汤,开始唏哩呼噜。
陈凤坡凑了过来:“老仲,乐郎君在做什么?”
仲铁臂哼了一声:“今日点卯过后,就和罗敦老族长还有几个心腹,开始商议事情了。”
陈凤坡摇摇头:“乐郎君还是只信得过他们徐家闾出来的人物!”
仲铁臂扫了一眼陈凤坡:“咱们归于了两军才多少时日?徐家闾可是乐郎君的根本!现下多少徐家闾出身的,也还在当着火长。给陈大你就是别部司马,管着全数辎重。给了某一个队正,将主待人,已经难得的公平了,这上头你也要说嘴?”
陈凤坡讪笑:“我俩都是神武城里出来的,和你说话还要藏着掖着,有什么味道?咱们也都知道,乐郎君现下是难。也不想闹得人人都知道,乱了军心。不过说与咱们听,就算帮不上什么忙,我们也能开解乐郎君几句不是?”
仲铁臂没了吃东西的心情,扫视麾下儿郎一眼,拖着陈凤坡走开了几步。
“这些话,还是不要多说了。放在心里就是……现下谁不知道乐郎君难?因为乐郎君一番举动,王太守和刘鹰击破脸,现在断绝了对云中的粮秣供应。更行坚壁清野之策,现在流民,一拨拨的给驱逐到云中城来!这云中城内,粮食还不知道够吃几日。恒安鹰扬府上下,焉能不怪到乐郎君头上?这个时候,我们就少给乐郎君添乱也罢!”
陈凤坡叫起了撞天屈:“咱们和乐郎君一体,想为乐郎君分忧,怎么算得上是添乱?入娘的,王太守的马邑鹰扬府,咱们也不是没碰过,马邑越骑,一营给斩杀得干干净净。几千大军,一口气也打回到善阳城下去了,咱们北上投奔恒安府,鸟毛也没咬掉咱们一根!乐郎君都替刘鹰击将马邑鹰扬府成色试探出来了,现在还不肯动手,到底是在怕些什么?恒安鹰扬府自夸兵强将勇,倒是打啊!那时候咱们也能风风光光回神武了!”
为何刘武周还不动手,干脆破釜沉舟与王仁恭决战,仲铁臂也想不明白。
他们所在军营,正堵在此间里坊出口处,同时兼做警戒出入之用。校场外面,就是木栅。
这个时候,木栅之外,数骑匆匆而来。这数骑都背着黑色认旗,正是刘武周身边亲兵。
离着木栅还有数十步距离,就已经扬声大呼:“徐乐何在?鹰击有召!速速往见!”
仲铁臂和陈凤坡都举目望去,正看见那趾高气昂的刘武周亲兵。
仲铁臂脸色难看,狠狠啐了一口:“用得着的时候,就是乐郎君。现下局势艰难点,就直呼其名。恒安鹰扬府,也是一群心眼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