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携剑远行
“谁知道呢,看高欢给不给面子吧。”
刘益守叹了口气,有种全身力气使不出来的憋屈感。
从南向北进军,那是“冲刺型”战争,必须一口气冲到黄河南岸,然后以黄河为分界,巩固地盘,如此一来,才能继续向北攻略。
若是大军打下睢阳什么的就停下来,必须大量兵马屯扎以防备北方反扑,实在是得不偿失。别看现在宇文泰可以守住彭城和下邳,那是因为这些城池,都是下过功夫苦心经营的。
彭城以南的铜山,光挖铜矿挖铁矿的矿工都有数千人。南朝在这一线人力充沛,要补兵很方便。若是大军打到睢阳,那边坚壁清野,伱怎么处断?
所以高欢若是今年不来,刘益守也就只能把高敖曹的兵马赶走,像是用扫帚扫垃圾一样的清理得越远越好。多半对方会在任城和兖州一线留下一军监视梁国动向,然后其他兵马班师回朝。
也就这样了。
“罢了,那些都跟你没什么关系。养鸡养鸭养鱼,这些都抓起来,国强民富,自然可以北伐征讨高欢。”
刘益守看着寿阳郊外正在忙碌的造纸工坊,一阵唏嘘感慨。如今他正处于积累量变的阶段。各种忙着种田练兵,在猛虎还没出笼的状态下,对手并不知道你的实力与耐力如何。
在南阳的时候,刘益守也是尽量避免全国动员,不想过早的暴露实力。
等向高欢真正摊牌的时候,就是收回洛阳,商议迁都的时候!刘益守才不想跟高欢玩什么“逐鹿中原十多年,棋逢对手”这样的把戏呢!
“主公,还有件事。”
看到刘益守似乎要回去,贾思勰连忙叫住了他。
“还有什么难处么?”
刘益守疑惑问道。
“主公,以前属下在青州为官的时候,专管农事。以属下之见,今年各地或许有蝗灾。寿阳周边的蝗虫虫卵,属下已经处置,派人焚烧后掩埋了。
但梁国其他地方,属下鞭长莫及,没法管这些事情。这些要不要支会建康中枢一声?”
贾思勰办事还是很踏实的,不过有点书呆子气,很多事情就这样默默的做完了,有时候并不会及时禀告刘益守。
“第一件事,我会给你配一个得力的郎中(官职名),帮你把这些事情都记录下来,并且定期汇报。第二件事嘛,关于蝗虫防治的条例,写一份给我,我再上书朝廷,让长猷(陈元康表字)来办,在全国范围内推广开来。”
自刘益守到洛阳出道以来,基本上要不就是战乱,要不就是饿殍遍野,田地荒芜,还真没蝗虫什么事!那时候北方存了几十年的粮食,也足够霍霍一阵子的,压根也没去想怎么种地的问题。
如今安定下来有稳固地盘了才发现,种地其实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这年头没有农药没有化肥没有大规模机械化作业。
人力、气候、水利、种植经验,就是影响土地收成的绝大部分因素。当然了,害虫防治,也是种植经验的一种。
“好的主公,属下一定把这些事情办好。”
贾思勰恭敬的说道。
上行下效,刘益守心里想的是天下大事,手下就会朝着这个目标去努力,如果刘益守整天都是摸狗斗鸡,那么他下面的人,也同样会被影响。
要么集体摸鱼,要么集体造反,或者皆而有之。
刘益守麾下众人,都是对他由衷的佩服,并且一点小心思都不敢有。至少刘益守还活着的时候,他们都会乖乖的听从其驱使。
当然,将来刘益守的后人压不压得住这些人,就是另外一件事了,什么时候就说那时候的事,刘益守也没法对手下人要求更多。
“嗯,今年就这样了,很多地方蝗虫估计已经制不住,从现在开始,日子过紧一点吧。到了明年,一定要把扑杀蝗虫这件事抓起来。
秋冬季肯定会有不少人因为蝗灾背井离乡,到时候赈灾的事情,你也辛苦一下,到时候要把那些人安置好。”
吩咐完这些事,刘益守便带着源士康回了寿阳城,等着他的还有各种关于秋收的事宜。今年南阳无粮,只产出棉花等物。光物资的调配就是一件大事。
走在回城的路上,刘益守回忆了一下今日从起床到现在的种种遭遇,终于能够体会为什么历史上很多皇帝都喜欢当昏君当庸君了。
因为要当一个称职甚至是优秀的帝王,需要管理的事情实在是太多,每天都要消耗大量的精力,根本毫无乐趣可言。
人生短短几十年,既然不能做个有为之君,那还不如彻底摆烂好了!反正历史上那么多的昏君暴君,多自己一个不多,少自己一个不少。
美酒美人伺候着,每天不是正在玩乐就是在去玩乐的路上,这样快活的日子岂不美哉?
“唉,命苦啊!”
刘益守忍不住叹息了一声。
听到这话,源士康心有所感的说道:“主公所言极是,大丈夫活在世上就是历经苦难。在下自成亲以后,深感乐趣闲暇减半,肩上重任加倍。每次回家,都是心有惴惴。”
你家婆娘怎么就没把你给打死呢?
刘益守一脸古怪的看了源士康一眼,拍了拍他的肩膀安慰道:“能这么想,说明你大有长进啊,实在是令人欣慰。”
……
长孙俭、达奚武、韦孝宽三人带着数十名亲兵,出蒲坂一直向东,沿着汾水,按照地图上标识的地方寻找。
没几天,众人就在挨着汾水的南面山脉处,找到一个大豁口。有一条平坦的大道,从豁口中穿过。
这处豁口,北面是汾水,其东、西、北三面皆为深沟巨壑,地势突兀,险峻天成,只留下南面一条路。
高欢那边的人,可以从容的从平阳出发,一路抵达这里,然后从南面大道穿过隘口,随后便可以直取河东。
如果不想搭理河东大族那帮墙头草的话,也可以一路向西攻打蒲坂渡口,或者向西南攻龙门渡口。从任意渡口过河,就已经进入关中,剩下的阻碍就不值一提了。
爬上玉壁山的土丘,长孙俭、达奚武、韦孝宽三人眺望不远处的汾水,心中都是感慨万千。
“刘益守奇人也,此地形胜,天然关隘。若是在此地筑城,可谓是一夫当关万夫莫开啊。”
长孙俭忍不住感慨说道。
他并没有见过刘益守,也没有打过交道,甚至连“隔空过招”也没有。然而单看刘益守能指出此地的险要地形,就足以证明对方的本事了。
“庆明(长孙俭表字)兄以为如何?”
韦孝宽不动声色的问道。
“这里实在是太厉害了,当然,刘益守这个人,更是厉害。不如我们先去别处看看,如果其他地方还有这样的隘口,可以绕路的话,那玉壁的价值也就不值一提了。”
长孙俭很是保守的说道。
一扇门上的锁再怎么好,如果还有其他门可以进屋子,那么这把锁的价值,就要大打折扣。
“如此甚好。”
达奚武点了点头,他不太相信刘益守居然可以知道河东的地形。要知道,刘益守可是从来都没来过河东的。要是对方的建议真的被贺拔岳采纳,那么这背后说明的问题,就相当可怕了!
如今刘益守已经是梁国的驸马,掌控实权的大都督,说句难听的,迟早是他们这帮人的死敌。
刘益守十分了解河东的地形与民情,这对贺拔岳他们来说,真的是一件好事么?其实稍微深入想想,就知道此事不妙了。
三人离开玉壁山,带着亲兵一路沿着汾水向东继续四处查看地形。果不其然,这一路上只有玉壁山所在的豁口,可以让大军直接进入。
其他那些羊肠小道,不提也罢。只有当地人可以个别的登山穿过,粮草辎重什么的,想都别想了。
“虽然不想承认,但事实摆在眼前,刘益守说对了。”
查探完周边山川河流的地形之后,韦孝宽无奈的对长孙俭说道。
“嗯,确实如此。”
长孙俭微微点头,面沉如水。
之前他们还有那么一丝侥幸,如今被事实打脸,心中真是喜忧参半。
喜的是只要扼守住了此处,不仅可以将河东纳入旗下,而且还可以保护蒲坂渡口和龙门渡口,在战略上就占据了主动。
将来便可以随意出兵平阳,而高欢无可奈何,无法反杀。
忧虑的事情虽然很久远,暂时还不是什么威胁,但静下心来想想,却是细思极恐。
刘益守有如此手段,一封信就能改变他们与高欢之间的力量对比,那么此人若是将来势大难制,带兵入关中,又会是何等光景?
“如今那刘益守已经羽翼丰满,我们担心这些那些的,也毫无意义,还是把实情告知主公再说吧。”
达奚武叹息一声说道。
长孙俭和韦孝宽都不知道刘益守这个人有多可怕,但是他却知道得很清楚,只能用深不可测四个字来形容。
“不知道苏先生有没有说服河东世家投向我们。”
听到达奚武的话,长孙俭若有所思的自言自语道。
第469章 台下的较量(下)
世界上有很多险峻的山川,雄奇多变,深不可测,但世上最多变和深不可测的,却是人心。
长孙俭和韦孝宽等人寻找玉壁山,是一个“死任务”。按图索骥,只要心细便可以完成。找到玉壁山不难,难的是在这座隘口建起一座雄城。
可惜的是,此番游说河东大族的任务,却不能依靠蛮力。
河东郡闻喜县裴氏所属的祖屋大堂内,苏绰正在跟闻喜裴氏某一房的话事人聊天。
此人名叫裴让之,以文采见长,远近闻名。他虽然很年轻,却也已经有官职在身。对于世家大族来说,有官职在身的子弟,话语权那是远远大于身上没有官职的子弟。
唯一的问题在于,裴让之担任的地方官,职位可是高欢给的。他当的是高欢麾下的官,而不是北魏的旧官僚。
所以此时此刻,裴让之的面色不是很好。他其实不是很想跟贺拔岳手下的人打交道,但怎么说呢,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一切为了生存罢了。
蒲坂城离闻喜县咫尺之遥,中间并无天险阻碍。万一贺拔岳脑子一热,就能给河东裴氏好看,至少很容易就能给他们这一房的裴氏好看。
如今贺拔岳派人来商谈事宜,谈不拢很正常,但是不让别人进门,那就是礼节问题了。从这点上看,裴让之也是个处事原则很灵活的人。
“苏先生今日来访,所谓何事呢?”
裴让之虽然年轻,却是幼年丧父,少年老成。脸色不好看是一回事,表面上的礼数还是很到位的。
“今日来此,不为别的,只为借粮而已。”
苏绰慢悠悠的说道。
关中大旱,粮草不济,这个裴让之早有耳闻。可惜贺拔岳之流跟高欢其实并无区别,皆为虎狼之辈。裴氏虽然有粮食,却也知道所谓借粮,绝对是“有借无还”。
更何况,若是这样明目张胆的支持贺拔岳,高欢知道了会作何感想?
这些事情从脑子里一晃而过,裴让之微微一笑道:“裴氏亦是家中无粮啊。三五十担或许没问题,但拿出来图增笑耳,贺拔都督也看不上。更多的粮食,裴氏也拿不出来,实在是有心无力啊。”
裴让之感慨的说道。
“话先不要说死,裴先生不如先看看这个再说。”
苏绰微微一笑,从袖口里掏出一封信来,继续说道:“裴先生在担忧什么,在下亦是知晓。不过在商言商,空口白牙的借东西,那是在耍赖,我们有抵押的凭据在此,借粮,可是认真的。”
裴让之拆开信,上面指明关中借粮多少,什么时候还,抵押物是什么,列得一清二楚,还有贺拔岳本人的印信。
其他的都好说,唯一这个抵押物,让人看了以后血压直接拉满!
“苏先生,在下年少无知,实在是不明白他人之物,亦可以作为自家抵押的道理。这河东盐池乃河东大族共有,从未听闻是属于贺拔都督的吧?”
裴让之气得浑身发抖。信中说找裴氏借粮,抵押的就是盐池里面的盐,将来等我们占领了就分一半产出给你们,各家平分。
可问题在于,盐池如今可是高欢的人在管理!
贺拔岳这么玩,简直就是在开玩笑!
“非也非也。无论是盐池也好,土地也好,财帛也好,都是有德者居之!高欢无德,贺拔都督有德,就这么简单。”
苏绰厚颜无耻的说道。
裴让之听懂了对方的言外之意。
现在盐池是高欢的,可是将来他保不住河东,我们来了,这地方不就是我们的了么?到时候分一半盐池给你们用,还不跪下谢恩?
“苏先生倒是很自信啊。”
裴让之冷哼一声,对贺拔岳这帮人的盲目自信也是无语了。对方就这么吃定了河东世家大族,难道他们不知道高欢的兵马,随时可以从平阳南下么?
“那是自然,河东与蒲坂、龙门一体,我们出兵河东,可比高欢要近多了。裴先生也不能否认这一点吧?”
苏绰笑眯眯的说道,一点都不惊慌。
他将双手拢在袖口里,好整以暇的继续说道:“我们确实可以击败高欢,确保河东的安全。”
这句话直接把裴让之想说的话堵在喉咙里了。
这位本来还想问:两军鏖战河东,生灵涂炭,我们这些河东世家大族又有什么好处呢,还不如饿死你们这些闹事的。
看到苏绰似乎有恃无恐的样子,裴让之也有些好奇,他忍不住开口问道:“苏先生似乎很自信,只是高欢有粮有兵,而关中困苦缺粮。不知道贺拔都督和苏先生的自信从哪里来的呢?”
“天机不可泄露,裴先生拭目以待便是,苏某告辞。”
苏绰站起身,对着裴让之行了一礼,随即便离开了闻喜裴氏的祖屋。
紧接着,苏绰又到河东薛氏、河东王氏等大族拜访,说明来意。这些人的态度,跟裴让之如出一辙。
谨慎拒绝,但不排斥。
摸清楚河东大族的态度后,苏绰心中不禁暗赞刘益守料事如神,真可谓是把世家大族的尿性看得通透,入木三分。
这些豪门世家就是记吃不记打,伱不展现一下自己的实力,对方就把你当做小透明,根本不放在眼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