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历史系之狼
可黄老学派的众人此刻就不怎么害怕了,毕竟非十二子里虽然骂了杨朱派和其他派系,但是这几位黄老还是不在其中的,大概是因为荀子的时代他们的影响力非常非常有限,连荀子都懒得骂他们。
“听闻您用荀子的学说来劝说陛下放弃祭祀,这是要给社稷招罪吗?!”
张苍看着这些人张狂的质问,张苍心里大概就已经明白,那句话肯定是这些人说的,他很是平静的反问道:“各位如此重视祭祀,信奉巫者之言论,莫不是武最余孽?”
“你……你……你……没……没……”
这几个黄老哪里还说的出一句完整的话,浑身都软了,眼神里满是惊恐,吓得都差点瘫坐在地上了,狼狈不堪。
张苍很是平静的驾车离去。
“唉,麻烦啊……非要来找我辩论……这下可怎么办呢……”
……
“浮丘公啊……这一切的错,都是朕的错……请您宽恕。”
刘长满脸的无奈,此刻坐在床榻边上,哄着浮丘伯。
浮丘伯放出来之后,就在家里养病。
这倒不是因为他受到什么折磨,侯封再丧心病狂,也不至于去折磨一个这么大年纪的老人,顶多杀了完事。这主要是因为浮丘伯的愧疚,他觉得自己作为太学的负责人,却没有能保护好自己的学子们,有百余人死去,浮丘伯极为痛心。
这些时日里,他基本上不吃不喝,整日以泪洗面,只觉得是自己失职。
刘长知道这件事,自然是急忙带着太医们前来,刘长对浮丘伯这位师叔其实还是很喜欢的,虽然他如今归属了其他学派,可他是庙堂里少有的真正懂刘长的人,还是一个很善良的老人。
这些太学生们自己去皇宫上书,不顾浮丘伯的劝阻,从而被侯封杀死,怎么说,也怪不到浮丘伯的身上,可浮丘伯却不这么想,都已经给弟子们交代后事了,准备以死谢罪。
又是个战国式的老顽固啊!
听到刘长的话,浮丘伯终于肯开口了。
“陛下不在长安,这与陛下有什么关系呢?”
“您当时也不在太学,这与您有什么关系呢?”
“是我没有好好教导他们,让他们如此冒险……怎么算没有过错呢?”
“这……您若是这么说,那朕没有管教好大臣,朕也有罪。”
浮丘伯沉默了片刻,随即说道:“陛下……他们是没有什么私心的,都是为了大汉啊……或许想法是不对的,可他们没有什么坏想法啊……”
“朕知道……您放心吧,朕一定会防止再出现这样的事情!”
“不过,请您吃点东西,不要再这样惩罚自己,不然,朕也陪您一同待在这里,不吃不喝,就当是惩罚了!”
还是这流氓战术最管用,当刘长令人在这里铺席的时候,浮丘伯终于屈服了,起身吃了点东西,可并不多。
刘长也尽量转移话题,将话题转到了荀子的学说上。
浮丘伯认真的说道:“陛下能有这样的想法,再好不过……当初老师曾将我们叫过来,询问我们的志向,师兄们有的说要当国相,有的说要拯救自己的国家,到了我,我说:我想要开设一个学宫,多收弟子,用心的教导他们,要成为您这样的人……”
刘长问道:“那祖师肯定很开心吧?”
“不,他严肃的对我说:你是做不了我这样的人。”
“啊???您是得罪了他吗?”
“不,老师告诉我:况只有一个,伯也只有一个。”
“况是谁啊?”
浮丘伯张了张嘴,刘长忽然反应过来,“哦,是说他自己啊。”
“老师说的对,我确实做不了他那样的人,我没有教导好自己的弟子,也没有能保护好他们……”
看到话题再一次被转到这,刘长急忙清了清嗓子,问道:“啊,对了,陆公也曾请教过祖师,您知道陆公当初的志向是什么吗?”
“知道,他说要做苏秦张仪那样的人。”
“好嘛,祖师没有揍他??”
“不曾。”
“那……毛公呢?”
“他说能读到更多的书就可以了……”
“没意思……对了,我老师呢?”
“额……我忘了。”
安抚好了浮丘伯,刘长领着众人朝着皇宫走。
晁错低着头,跟在刘长的身后,这些时日里,晁错可是丢了个大脸,同行里都有表现,就他,最烂。
高傲如晁错,哪里受得了这个,整日闷闷不乐,低着头,连话都不敢说了,就好像变了个人一样。
刘长瞥了他一眼,问道:“错……怎么不说话了?”
“臣……实在是……”
“好了,以往的事情,不必多说……振作点,朕还有事要请教你呢。”
“陛下请说。”
“你说一个人格外张狂,平日里谁都不放在眼里,四处与人争执,可出了事却一无所事,这样的人能称为什么人呢?”
晁错的脸更加红了,他下意识的看向了自己的佩剑。
这也太耻辱了,也就是大汉的风气不同,要是往前二十年,晁错现在就该自杀。
大汉的大臣可以辱吗?可以辱,但只能辱一点点,不能辱多喽。
看着羞愧难当的晁错,刘长摇了摇头。
“错啊……荀子说;说再多的话,也不如做一件有用的事情!”
“你平日里自视清高,这次呢?被召平给抓了……哪怕是被张不疑抓呢?”
晁错的头更低了。
“不过,你还年轻,还有可以改错的机会,往后,你不要总是与人争执,不能只是会说,还要会做……否则,你就成为了一个只会空谈的人了,你知道白起埋赵人的典故嘛?”
“啊???”
“当初,秦国和赵国作战,赵括是赵国马服君赵奢的儿子,他平日读了很多的兵法,可是打仗的时候,却连白起都没有打过!然后白起就埋掉了很多的赵人!这一看就是一个只会吹嘘不会打仗的人,若是让朕来,非打得白起抱头鼠窜!”
“你不能当赵括那样的人啊!”
晁错张了张嘴,想说些什么,却又忍住了。
算了,反正陛下想说的意思自己是懂了。
“臣日后定然会痛改前非,用心的做事,少说多做!”
“哎,这就对了!”
第397章 听君一席话,白读十年书
如今长安的诸多工程,都是落在了司空梧齐侯阳成延的手里。
这位梧齐侯也并非是什么强人。
他不懂得打仗,也不太知道什么治国的大道理。
这次的巫蛊之事,席卷长安,弄得无数大臣受到牵连,唯独这位是没有受到任何牵连的,别说牵连的,就是侯封都没有意识到国内其中还有这么一位大臣,当然,召平这边也是完全无视了他。
张苍观望着面前这高大的府邸,长叹了一声。
陛下还是把这府邸给修出来了,往后,他不是要担任少府,兼任尚书,还得负责这个天论府。没错,这个新府邸被天子赐名为天论,就是取自荀子的《天论》一篇,这个名字其实挺……算了,陛下已经很努力了,起码,他记住了祖师的诸多文章里有一篇叫《天论》。
阳成延只是笑呵呵的看着面前的府邸,那眼神让张苍有些毛骨悚然,这种眼神,跟张苍平日里安抚自家妻妾时的眼神完全一致。
阳成延出生在韩国,先祖据说是那位貌比孔子的狠人阳虎。
他出生郏县的一户匠官家庭,虽说也是匠户,可他阿父在县内担任官职,家境还是不错的。
他自幼跟随其父学艺,好数好工,却总是被其父嫌弃,主要是因为这厮不安分,他的阿父在县内是负责工程的小官吏,他们主要负责的是修筑城墙,挖掘,破坏敌方城墙等诸事,可当他阿父将这些手艺交给阳成延的时候,阳成延却只是想着如何改进,如何按着自己的想法来制造,总是想要做出突破,放飞自我。
年少的他闲着的时候就蹲在门口在泥土上绘制自己想象之中的堡垒,城墙,关卡,常常一个人就能玩得不亦乐乎。
他阿父屡次训斥他,认为一个匠人只要手艺精通就好,上头说怎么建设,那就怎么建设,不该按着自己的想法来搞这些事情,完全就是无用功。
大概是因为奇特的爱好,或者家中的轻视,让他变得越来越孤僻,阳成延本来想着要为韩国设计出最坚不可摧的城池,最险要的关卡,可是,他注定是无法实现自己的命运了,因为他还没长大呢,韩国就灭亡了。
长大之后,他就被秦国召为军匠,心里的诸多想法,也就藏了起来,因为秦国是不许匠人自由发挥的,他们对秩序和规矩有着盲目的追捧,古板严谨,任何人都要服从命令,包括匠人。
后来,他就投降了刘邦,刘邦没有理会他,反而是丞相萧何注意到了他的才能,并且推荐他担任少府的职位,负责皇家工程,在建长安城的时候,也是萧何举荐他负责修筑的,整个长安城都是阳成延亲自设计,并且带领群臣来完成的。
这位的社交能力很差,不太会说话,总是得罪别人,原先萧相几次举荐他,有人告诉他应该去拜访萧相,当面感谢,阳成延几次走到萧何府邸门前,却又不敢进去,借口家里还有事,就回去了。
比起人,他似乎更喜欢跟建筑打交道。
“张相,您看到了吗?这府邸外的那个水沟,我原先在长安就是用了这么一套用来排水,可这府邸里的比原先还改进了不少,您看……”,这位大汉司空直接跪坐在水沟之前,炫耀似的给张苍介绍起了自己的设计,陛下下令,让他不能怠慢自己的祖师,要好好设计这府邸,阳成延便将自己多年的想法全部用了出来。
这府邸内外四层,有六条小路,各类建筑俱全,放弃了秦国留下的对称设计,将整个府邸设计成了一个总体呈现出扇形的结构,背靠内城,完全就是突破了当下的建筑审美和设计理念,张苍听着此人的讲述,却时不时点着头。
“嗯……你还特意考虑到了地动,不错。”
作为一代大儒,张苍除了儒学什么都很精通。
当然,这倒不是说张苍不通儒学,只是,作为一代大儒,他最大的成就却跟钻研经典没有任何关系,他在历史上的成就,主要是他把算学研究成果用于国计民生,为大汉制定了度量衡,增订删补《九章算术》,制定采纳历法等等。
他好读书,知识渊博,又在秦国担任图书管理员,无论乐律,诗赋,算学,基本上什么都知道一点。
张苍跟阳成延进行建筑学上的探讨,那张苍肯定不是阳成延的对手,不过,他能听得懂对方在说什么,还能表示赞许。
这就已经让阳成延很开心了,他在长安没有多少知己。
也不是没有人看重他,先前建成康侯吕释之曾邀请他来自己的府邸,本来是想让他给自己设计府邸的,结果他到了建成康侯的家里,上下审视了一番,语重心长的感慨:“您这府邸,若是发生了地动或者荧惑……怕是死无葬身之地啊!”
建成康侯脸色一黑,当即就把他给请出去了。
乃公好心邀请你,你居然敢咒我??
“这长安城的修筑之事,让你来操办,陛下还真的是没有找错人。”
阳成延却摇了摇头,“陛下催促的太紧,要我短时间内完成,我的很多想法都无法实现……河西,朔方,九原,乐浪,玄菟,临屯,真番,永昌等新郡,都要修筑城池,这些地方分别在不同的位置上,所要抵御的敌人,要起到的作用也不相同,我很想前往这些地方进行修建……只是陛下认为这是地方小工就能完成的小事,不肯答应。”
张苍有些明白了,平日里少言寡语的这厮今日跟自己说这么多,原来就是为了这个啊。
阳成延有些无奈的说道:“您是陛下的老师,您也是懂得修筑的道理的,若是您能为我向陛下劝谏几句……”
“好的,我稍后去见陛下的时候,会告诉他这件事的。”
两人走进了府内,阳成延还是在为张苍解说着府内的情况。
在府邸的最中间,是一个祀堂,刚走进来,张苍便不由得大拜。
因为,在这里供奉的,正是他的老师荀子。
张苍拜见之后,看了看周围的摆设,觉得有些奇怪,“我老师身边怎么还有两个空位呢?这是什么意思?”
“这是陛下的吩咐,这右侧的空位,是留给孔子的。”
“哦,这左侧的是留给孟子的?”
“不,陛下说要自己住进去……”
“嗯???”
阳成延苦涩的说道:“陛下亲口告诉我,说他的才学传承与祖师,已经达到了圣贤的程度,可以进儒庙了……”
张苍的脸抽了抽,“你就没有劝阻他嘛??”
“自然是劝阻了,我告诉陛下,说这样的行为是对先贤的不敬,何况活人如何能祭祀,这是有伤魂灵的……”
“然后陛下就说我言鬼神,是武最余孽,要诛我族,我也就不敢再劝了……”
张苍有些生气,“武最之事,祸害无穷,死了不知多少人,怎么能用这种事来恐吓别人呢?!”
……
此刻,刘长却是在长安城外。
刚刚修筑完工的长安城,看起来是那么的高大,威武不凡。
就如他的主人那般,俯视着天下,令人不敢直视,当初的雄城如邯郸之类,都已经无法跟长安相提并论了。
为了不惊扰百姓,刘长只是穿了件普通的金丝华服,连玉都没有多戴几个。
刘长是来送别的。
而准备离开的人,当然就是召平。